一,《孟子》曰:“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是《春秋》之所重在义,圣人固早已明示后人。此书编述一以大义为主,考证之说概不录入,遵圣意也。
二,据《汉书·艺文志》,《春秋》本有五家之传。邹氏无师,夹氏无书,二家之学遂绝。今存者惟左氏、公羊、穀梁三家。左氏详于事,公羊、穀梁详于义。二家之中,公羊立义尤精。故本编述义,以《公羊传》为主,以《穀梁传》辅之。董生《繁露》、桓宽《盐铁》兼涉两传,先有典型。兹特遵循,非余妄作。其左氏言义与二传合者,亦附著之。
三,《公》《穀》二传义同者十居七八,亦间有彼此乖违者。今于其义同者尽录之,其有两义不同,可以并存不废者,仍分别录之。如纪侯大去其国,《公羊》大齐襄公之复仇,《穀梁》贤纪侯之得众。本书录《公羊传》于荣《复仇》篇,录《穀梁传》于《贵得众》篇,并为说明,以祛疑惑。
四,《春秋》经传,文约而义博。一传之中,往往包含数义。如吴子使札来聘,《传》贤季札让国,则贵让也。又美其不杀阖庐,则贤其亲亲也。又因季札之贤而谓吴宜有君,则褒进夷狄也。又谓札称名,为许夷狄不一而足,则又外夷狄也。故本书于此《传》,既录入《贵让》,又录入《亲亲》,而《攘夷》篇且再见之。以其义博,不可但录一义,致成疏漏。文词复见,义各有归。达者会心,谅知其旨。
五,《春秋》始隐讫哀,凡二百四十二年。一经大义散在传中诸篇。学者非遍读全书,再三孰复,不易得其条贯。此书意既主述大义,故将各传之属于某一义者类聚之,即取其大义为篇名,挈各传文中要旨立文为纲,而以经传附列于其下。意欲期读者,每读一篇,得明一义,聊收节省日力之效云尔。
六,汉代大儒,首推董子。《春秋繁露》一书,今虽残缺不完,而义据精深,得未曾有。本书于董书说明经义者录之特详,以其为《春秋》先师之绪论也。此外如《荀子》《新语》《韩诗外传》《盐铁论》《新序》《说苑》《列女传》《白虎通》《法言》及其他汉儒著述,亦加采录。而前、后两《汉书》君臣论事称引本经大义者,尤备载不遗。盖汉代尤重《春秋》之学,董仲舒以之折狱,书传《汉志》;隽不疑以之处事,名重汉廷。知通经本所以致用,经义大可以治事。世人目经术为迂疏无用者,固大谬也。
七,倭奴狂狡,陵我中华,五十年于此矣。著者年方十岁,即有中倭甲午之战。于时亲睹父兄愤慨之诚,即切同仇之志。年既冠,出游倭京,益知倭奴之凶狡。晚遭大难,自恨书生,不能执戈卫国,乃编述圣文,诏示后进。故本编以《复仇》《攘夷》二篇为首,恶倭寇,明素志也。
八,《荀子》曰:“人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盖人有必死之志,然后可以得生。华倭国力,本不相当。而三年以来,我方将士前仆后继,视死如归,驯致愈战愈强,而倭寇乃陷入深渊,不能自拔。环顾欧陆,最强大之国不一二月遽即沦亡。以彼例此,我国潜力强盛,顿使世界震惊。此固由国人涵濡圣教,人有忠义之心,故尔士心激厉也。本编次述《贵死义》《念国殇》,厉将士也。
九,人臣之罪,莫大于叛国。宋鱼石、齐庆封以中原之人,受夷狄之封,凭借异族之势,以胁父母之邦,固天地所不容,神人所共愤也。故楚灵虽不道,其讨庆封也,《春秋》予之伯讨。而董子亦著封罪之宜死,诚深恶而痛绝之也。倭寇鸱张,不谓今日炎黄之胄,尚有为鱼石、庆封之续,借外援以叛国者,真人类之枭獍也。故次述《诛叛盗》,明众怒,张天讨也。
十,国于天地,必有与立。与立者何?道德是已。次述《贵仁义》《贵正己》《贵诚信》《贵让》《贵豫》《贵变改》《讥慢》诸篇,皆修身养德之事也。盖根本不立,万事皆隳,虽有智能,适增罪恶尔。
十一,士必以良友自辅,国必求与国自助,故折冲樽俎者尚矣。次述《贵有辞》,明外交之重要也。
十二,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权者,儒家之最上义也。圣人秉权以应物,要非折衷至当,未易轻言。《公羊》于祭仲之事,丁宁诰诫,谓不害人以行权。杀人自生,亡人自存,君子不为。又谓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盖早虑权之易滋流弊也。次述《明权》篇,既明权为胜义,亦示用权之当慎尔。
十三,涓涓不绝,将成江河;萌蘖不剪,将寻斧柯。履霜而知冰至,熛火可毁云台。次述《谨始》篇,明始之不可不慎也。
十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端在于诚意。未有意不诚而能成事者也。《春秋》折狱,端视乎意。志邪者不必其恶成,首恶者论其罪特重,此也。次述《重意》,明正心诚意为入德之始事也。
十五,古之设君,所以为民也。无民则君不用。次序《重民》,明古今哲人无异训也。
十六,吾国族以和平著于世界。战争惨酷,圣人恶之。以其违天地好生之德也。然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无备。故次述《恶战伐》《重守备》二篇。
十七,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言国家贵得众也。故次述《贵得众》篇。
十八,封建之世,上有天子,下有诸侯大夫,等级较然,不可或紊。或谓今日治为民主,《春秋》尊尊之义不适于今日者,此谬说也。抑知政体虽殊,治道无改。今之中枢,犹古之天子也;各省政府犹古之诸侯也;县政府犹古之大夫也。其异者,世爵与否耳。《春秋》讥世卿,今制固胜于古,而其道则未变也。试使省政府不受制于中枢,县府不受成于省府,国事尚可为乎!昧者泥于迹象之异,达者知其事理之同。此古人所以贵好学深思心知其意也。此本书述《尊尊》《大受命》二篇之微意也。
十九,我国台谏一官,为最良之制度。古来君主政制之弊,赖此少减;民生之困,赖此少纾。故次述《录正谏》。
二十,治国始于齐家,亲亲之义尚矣。历观《春秋》所记,家与国较,则轻家而重国;天伦与大义较,则伸大义而诎天伦。曼姑许其围戚,鲁庄不与念母,季子善乎诛兄,齐桓善乎诛女弟,其明证也。故次述《亲亲》。
二十一,婚姻之道,昔苦其拘,今患其纵。拘者非也,纵也亦非也。法兰西民志存逸乐,妊妇习于杀胎,丁口因之不殖,又男女无别,举国荒淫,猝遭强敌,有同齑粉。殷鉴不远,可为悚惕。此《重妃匹》《尚别》二篇之所为述也。
二十二,古人世爵,圣人欲杜觊觎,故传国贵居正。此自为当时设制云尔。今斯制不存,其防微杜渐之心固可师也。次述《正继嗣》。
二十三,《春秋》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或疑《春秋》以褒贬明义,何以有讳辞以掩人之恶,此误说也。夫讳有二端:耻自外至者,尊者、贤者、亲者之所不欲受,故为之讳,以灭其耻。此圣人忠厚之意,所以尊尊贤贤亲亲也。恶自己出者,圣人欲直贬尊者、贤者、亲者而有所不能,欲竟隐其事而又有所不得,故宛辞微文以见之,此亦圣人忠厚之意也。讳也,所以见恶也。后之人观于圣人之辞,而事之美恶可知矣。掩恶云乎哉!
二十四,孔子,鲁人,假鲁史修《春秋》以明王制,故于鲁事独详。此犹今之某一国人述世界史,于其本国较详尔。此《录内》篇之旨也。
二十五,孔子之学,大穷天地,小极名物。读《言序》一篇,圣人用心之周,设辞之慎,可以见矣。次述《言序》一篇,以终吾业。
二十六,胜清光绪丁酉,余年十三,学于时务学堂,从新会梁先生受《公羊春秋》,为余生平治今文《春秋》之始。年在童稚,大义粗明,嗣是以来,服膺未释。吾乡当道、咸之际,邵阳魏先生默深学通群籍,广涉九流。先朝故实,海国珍闻,靡不综贯。雅怀治国之志,遂著经世之书,尤笃嗜《春秋》一经,尝欲为《董氏春秋发微》一书而未就,学者憾焉。业师平江苏厚庵先生奉手大师,斐然有作,值清末叶,专业《春秋》,尤精董义。疏证《繁露》,发明大义。沟通汉宋,精辟无伦。亦尝欲为《公羊董义述》一书,病肺奄逝,大业未成。元二之间,先生归隐长沙,余时侍坐隅,获闻绪论。日月不淹,忽焉卅载。晚丁丧乱,重理旧文。眷念前徽,心怀惭惧。绍述先哲,有志未能。粗诵昔闻,敬俟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