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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梁惠王章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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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七章

*“梁惠王”在这里是作为孟子七篇第一篇的篇名。孟子的篇名和《论语》一样,不过是摘取每篇开头的几个重要字眼来命名,并没有别的意义。“章句”是汉代经学家训诂家所常用的字眼,分析古书的章节句读(逗)的意思。《汉书·艺文志》《易经》有“章句施、孟、梁邱各二篇”,《书经》有“欧阳章句三十一卷,大小夏侯章句各二十九卷”,“章句”两字便常用作训解古书的题名。这里“梁惠王章句上”是后汉赵岐所著《孟子章句》的旧题,他把孟子七篇各分为上下两卷,所以这里题为“章句上”。

1·1

孟子见梁惠王1。王曰:“叟2!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3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4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5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6,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7。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8。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1梁惠王——就是魏惠王,名罃,惠是他的谥号,于公元前370年承继他父亲魏武侯击而即位。即位后九年,即公元前362年,由旧都安邑迁都大梁,(此从《史记·魏世家集解》所引《汲冢纪年》之说,司马迁列于惠王之三十一年,误。清人雷学淇《介庵经说》卷九有考订。大梁就是今天的开封。)所以又叫梁惠王。他在即位最初二十多年之内,在战国诸雄中最为强大,因之第一个自封为王。(楚国自封为王在春秋时,又当别论。)

2叟——老丈。

3亦——祗也。请参考《词诠》卷七。

4征——赵岐《注》云:“征,取也。”

5弑——古时候以下杀上,以卑杀尊叫弑。

6万乘之国,千乘之国——乘(sheng),古代的兵车一辆叫一乘。古代的国家以兵车的多少来衡量国家的大小,刘向《战国策·序》说战国晚世“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韩、赵、魏(梁)、燕、齐、楚、秦七国为万乘,宋、卫、中山以及东周、西周则为千乘。

7千乘之家,百乘之家——《周礼·大司马》郑注云:“家谓食采地者之臣也。”古代的执政大夫有一定的封邑,这封邑又叫采地,拥有这种封邑的大夫叫家。有封邑当然也有兵车。公卿的封邑大,可以出兵车千乘,大夫的封邑小,可以出兵车百乘。

8餍——音厌(yan),满足。

【译文】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辞千里长途的辛劳前来,那对我的国家会有很大利益吧?”

孟子答道:“王!您为什么一开口定要说到利益?只要讲仁义便好了。王假若说,‘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呢?’大夫也说,‘怎样才对我的封地有利呢?’那一般士子以至老百姓也都说,‘怎样才对我本人有利呢?’这样,上上下下互相追逐私利,国家便会发生危险了。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里,杀掉那一个国君的,一定是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里,杀掉那一个国君的,一定是拥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在一万辆兵车的国家中,大夫拥有兵车一千辆;在一千辆兵车的国家中,大夫拥有兵车一百辆;这些大夫的产业不能不说是很多的了。但是,假若轻公义,重私利,那大夫若不把国君的产业夺去,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从没有讲“仁”的人却遗弃他的父一母的,也没有讲“义”的人却对他的君主怠慢的。王也只讲仁义便行了,为什么定要讲利益呢?”

1·2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1之,不日2成之。经始勿亟3,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4,麀鹿濯濯5,白鸟鹤鹤6。王在灵沼,于牣7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8曰:‘时日害丧9,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1攻——旧注云:“攻,治也。”就是“工作”的意思。

2不日——朱熹《注》云:“不日,不终日也。”

3经始勿亟,庶民子来——亟,急也。“经始勿亟”四字是文王的言语,所以译文加“王说”两字。“子来”译为“更卖力”,是意译。

4麀鹿攸伏——麀音忧(you),母鹿。攸,在上古的文献里用同“所”字。伏,赵注云:“安其所而伏,不惊动也。”

5濯濯——肥胖而有光泽的样子。

6鹤鹤——《诗经》写作“翯翯”,古书中两字相通。羽毛洁白的样子。

7于牣——于旧读“乌”,语首之词,没有意义。牣,音刃(ren),满也。《史记·殷本纪》“充仞宫室”,《子虚赋》“充仞其中”,皆作“仞”。

8《汤誓》——《尚书》的篇名,记载着商汤伐桀时誓师之词。

9时日害丧——时,指示词,此也,相当于“这”。害,同“曷”,何也。这里是“何时”的意思。有人把它解为“何不”(以“害”为“盍”),不可信,朱珔《小万卷斋文稿》卷七〈与狄叔颖论四书质疑书〉有详论,可参看。

【译文】孟子谒见梁惠王。王站在池塘旁边,一面顾盼着鸟兽,一面说道:“有道德的人也高兴享受这一种快乐吗?”

孟子答道:“只有有道德的人才能够享受这一种快乐,没有道德的人纵使有这种快乐也是无法享受的。〔这话怎么说呢?我举出周文王和夏桀的史事来说明吧。〕《诗经》的《大雅·灵台篇》说:‘开始筑灵台,经营复经营,大家齐努力,很快便落成。王说不要急,百姓更卖力。王到鹿苑中,母鹿正安逸。母鹿光且肥,白鸟羽毛洁。王到灵沼上,满池鱼跳跃。’〔这一段诗,便足以证明〕周文王虽然用了百姓的力量来兴建高台池沼,可是百姓非常高兴,把那一个台叫‘灵台’,把那一池沼叫‘灵沼’,还高兴他有许多种类的禽兽鱼鳖。就因为他肯和老百姓一同快乐,所以他能得到真正的快乐。〔至于夏桀却与此相反。百姓怨恨他,他却自比为太阳,说道,太阳什么时候消灭,我才什么时候死亡。〕《汤誓》中便记载着老百姓的怨歌:‘太阳呀!你什么时候消灭呢?我宁肯跟你一道死去!’作为国家的帝王,竟使百姓怨恨到不想再活下去的程度,他纵然有高台深池,奇禽异兽,难道能够独自享受吗?”

1·3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1,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2,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3以战喻。填然鼓之4,兵5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6。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7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8食也;数罟9不入洿池10,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11,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12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13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14,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15之教,申16之以孝悌之义,颁白17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18不饥不寒,然而不王19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20,涂有饿莩(21)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22)罪岁,斯(23)天下之民至焉。”

1河内、河东——魏国的河东地,当今山西省安邑县一带;河内地,即黄河北岸土地,当今河南省济源县一带。

2加少——就是减少的意思。

3请——表敬副词,只是一种表示客气之词,没有具体意义。

4鼓之——“鼓”在这里为不及物动词,其下不当有宾语,这“之”字不是宾语,只是用来奏足一个音节罢了。

5兵——兵器,不是战士的意思。

6走——古代,慢慢走叫步,快快走叫趋,比趋更快,相当于跑叫做走。这里是逃跑的意思。

7直——只是,不过。

8胜——音升(shēng),尽也。

9数罟——数音朔(shuo),细也,密也。罟,鱼网。古代曾经规定,网眼在四寸(古代的尺寸小,四寸只相当于今天的92公厘,不过二寸七分六厘罢了)以下的叫做密网,禁止放在湖泊内捕鱼,意在保留鱼种。

10洿池——“洿”音乌,大也。《广雅·释诂》云:“洿,深也。”亦通。

11斧斤以时入山林——“斤”是“斧”的一种。《逸周书·大聚解》说:“禹之禁,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周礼·山虞》云:“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礼记·王制》:“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可见古人砍伐树木有一定的时候。

12憾——音汗(han),恨也。不满也。

13衣——(yi),动词,读去声,穿也。

14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淮南子·主术训》说过:“鱼不长尺不得取,彘不期年不得食。”不准吃食小鸡小狗小猪,可能就是“无失其时”。赵岐《注》云:“言孕字不失时也”。亦通。但译文体会《孟子》本文的原意译之。豚是小猪,但只能杀以祭祀,正如王筠在《说文释例》所说的,“古人之豕,非大不食,小豕惟以致祭也。”所以这里既言“彘”,又言“豚”。

15庠序——古代的地方学校叫庠序。

16申——一而再、再而三叫申,所以这里用“反覆训导”来翻译它。

17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颁白”,须发半白,也写作“斑白”。《礼记·王制》说:“道路轻任(任,行李)并,重任分,斑白不提挈。”又《祭义》说:“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就是此意。负谓背负,戴谓顶在头上。

18黎民——老百姓。

19王——音旺(wang),以仁德的政治来统一天下的意思。

20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这句有两种解释。《汉书·食货志·赞》说:“孟子亦非‘狗彘食人之食而不知敛’。”颜师古注说:“言岁丰熟,菽粟饶多,狗彘食人之食,此时可敛之也。”《汉书·食货志》“检”作“敛”,意思是收成好,谷贱伤农,国家便当平价收买,免得用以饲养狗彘。这和李悝的“平籴”,《管子》的“国蓄”同意。但清初阎若璩的《四书释地·三续》云:“古虽丰穣,未有以人食予狗彘者。‘狗彘食人食’即下章‘庖有肥肉’意,谓厚敛于民以养禽兽者耳。”阎氏之说可从。

(21)莩——(piǎo),饿死之人。

(22)无——同“毋”,表禁止的副词。

(23)斯——连词,这就的意思。

【译文】梁惠王〔对孟子〕说:“我对于国家,真是费尽心力了。河内地方如果遭了饥荒,我便把那里的一部分百姓迁移到河东,同时还把河东的一部分粮食运到河内。假如河东遭了饥荒也是这样办的。我曾经考察过邻国的政治,没有一个国家能像我这样替百姓打算的。可是,那些国家的百姓并不因此减少,我的百姓并不因此加多,这是什么缘故呢?”

孟子答道:“王喜欢战争,那就让我用战争来打个比喻吧。战鼓冬冬一响,枪尖刀锋一接触,就抛下盔甲拖着兵器向后逃跑。有的一口气跑了一百步停住脚,有的一口气跑了五十步停住脚。那些跑五十步的战士竟来耻笑跑一百步的战士,〔说他胆子太小〕,行不行?”

王说:“不行;只不过他没有跑到一百步罢了,但这也是逃跑呀。”

孟子说:“王如果懂得这个道理,那就不要再希望你的百姓比邻国多了。

“如果在农民耕种收获的季节,不去〔征兵征工,〕妨碍生产,那粮食便会吃不尽了。如果细密的鱼网不到大的池沼里去捕鱼,那鱼类也会吃不完了。如果砍伐树木有一定的时间,木材也会用不尽了。粮食和鱼类吃不完,木材用不尽,这样便使百姓对生养死葬没有什么不满。百姓对于生养死葬都没有什么不满,就是王道的开端。

“在五亩大的宅园中,种植桑树,那么,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穿上丝绵袄了。鸡狗与猪等等家畜家家都有饲料和工夫去饲养,那么,七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有肉吃了。一家人百亩的耕地,不要去妨碍他们的生产,那么,几口人的家庭可以吃得饱饱的了。好好地办些学校,反覆地用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大道理训导他们,那么,〔人人都会敬老尊贤,为老人服务,〕须发花白的人也就不会头顶着、背负着重物件在路上行走了。七十岁以上的人有丝绵衣穿,有肉吃,一般百姓饿不着,冻不着,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服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现在的情况却不如此。〕富贵人家的猪狗吃掉了百姓的粮食,却不加以检查和制止。道路上有饿死的人,却不曾想到应该打开仓廪加以赈救。老百姓死了,竟然说道,‘这不是我的罪过,而是年成不好的缘故。’这种说法和拿着刀子杀死了人,却说,这不是我杀的,而是兵器杀的,又有什么不同呢?王假若不去归罪于年成,〔而从政治上的根本改革着手,〕这样,别的国家的老百姓就都会来投奔了。”

1·4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1。”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2“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3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4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5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6曰:‘始作俑者7,其无后乎!’为其象8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1寡人愿安承教——寡人,古代诸侯自谦之词。安,“乐意”的意思。

2这里省去了“曰”字,表示孟子的话是紧接着梁惠王的话而说的。这是古人修辞体例,《孟子》尤其用得很多。

3厩——音究(jiu),马栏。

4且——副词,“尚且”的意思。“且人恶之”,依今天的词序,当作“人且恶之”。

5恶——音乌(wu),何也。这里用作疑问副词。

6仲尼——孔子之字。

7俑者——俑,音勇(yong),殉葬用的土偶木偶。古代最初用活人殉葬,后来生产力渐渐提高,一个人的劳动除了供给本人的必需生活资料以外,还有剩馀可供剥削,于是人才被稍加重视,逐渐地不用来殉葬,而改用土俑和木俑。从孔子这句话来看,他是不明自这一历史清况的。他却认为先有俑殉,然后发展为人殉。

8象——同“像”。

【译文】梁惠王〔对孟子〕说道:“我很高兴听到您的指教。”

孟子答道:“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子杀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王说:“没有什么不同。”

“用刀子杀死人和用政治害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王说:“也没有什么不同。”

孟子又说:“现在您的厨房里有皮薄膘肥的肉,您的马栏里有健壮的马,可是老百姓面带饥色,野外躺着饿死的尸身,这等于是在上位的人率领着禽兽来吃人。兽类自相残杀,人尚且厌恶它;做老百姓父母官的,主持政治,却不免于率领禽兽来吃人,那又怎么能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说过,‘第一个造作木偶土偶来殉葬的人该会绝子灭孙断绝后代吧!’〔为什么孔子这样痛恨呢?〕就是因为木偶土偶很像人形,却用来殉葬。〔用像人形的土偶木偶来殉葬,尚且不可;〕又怎么可以使老百姓活活地饿死呢?”

1·5

梁惠王曰:“晋国1,天下莫2强焉3,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4;西丧地于秦七百里5;南辱于楚6。寡人耻之,愿比7死者壹8洒9之,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10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褥11;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12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褥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1晋国——刘宝楠《愈愚录》卷四云“《孟子》,梁惠王自称‘晋国’,魏人周霄亦自称‘晋国’。此晋国即指魏国也。”刘氏此说甚确,1957年在安徽焘县出土的《鄂君启金节铭文》“大司马邵阳败晋师于襄陵”,楚国也称“魏国”为“晋”,尤为确证。所以这里的“晋国”就是“魏国”。和“三晋”之“晋”义微有别。

2莫——无指代词,这里指国家,所以是“没有国家”的意思。

3焉——“于是”之意,这是兼词,“莫强焉”是“没有国家比它(魏)再强些”的意思。

4东败于齐,长子死焉——指马陵(今山东濮县北)之役。魏伐韩,韩向齐求救,齐派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伐魏救韩。惠王也派庞涓和太子申为将来抵御。两军相持于马陵,魏国终于中计而大败,庞涓自杀,太子申被俘。

5西丧地于秦七百里——马陵之役后,秦国又屡次打败魏国,迫使魏国献出河西之地和上郡的十五个县城。

6南辱于楚——《史记·楚世家》云:“怀王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河南睢阳县西),得八邑。”但《魏世家》列此事于梁襄王之十三年。考之《古文竹书纪年》,实为梁惠王后元十一年之事。故朱右曾于《汲冢纪年存真·序论·真古文之可信》,有云:“惠王后元十一年,楚败我襄陵,故惠王告孟子曰:‘南辱于楚。’如《史记》则惠王初无南辱之事。”

7比——(bi),介词,“替”、“代”、“给”的意思。

8壹——副词,“皆”、“都”、“全”的意思。

9洒——音义都和“洗”字一样,可能就是一个字的两种写法(《说文解字》把它分为两字,似乎不必)。

10地方百里——应当这样读:“地,方百里”,“地方”不能连着读,因为不是一词。古代面积的计算方法是“方若干里”,意思是长和宽各若于里。因此“方百里”译文也可以写成“一万平方里”。

11易褥——褥(nou),锄草也。易,副词,蒋仁荣《孟子音义考证》云:“《左传》昭二十九年‘易之亡也’,《经义述闻》云:‘易者,疾也,速也。’《管子·度地篇》曰:‘大暑至以疾褥杀草薉’,是其证。《齐语》曰:‘深耕而疾耰之以待时雨。’义亦同也。”

12制——当读如《诗·东山》“制彼裳衣”之“制”,制作、制造之意。焦循谓读为“掣”,恐误。

【译文】梁惠王〔对孟子〕说道:“魏国的强大,当时天下是没有别的国家能够赶得上的,这一点,您自然很清楚。但到了我这时候,东边和齐国打一仗,杀得我大败,连我的大孩子都牺牲了;西边又败给秦国,丧失河西之地七百里;南边又被楚国抢去了八个城池。我实在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希望能够替我国所有的战死者报仇雪恨,您说要怎样办才行?”

孟子答道:“只要有纵横各一百里的小国就可以行仁政而使天下归服,〔何况魏国是个大国呢?〕您假若向百姓实行仁政,减免刑罚,减轻赋税,叫百姓能够深耕细作,早除秽草;还使年轻的人在闲暇时间来讲求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为人尽心竭力、待人忠诚守信的道德,而且运用这些道德,在家便来侍奉父兄,上朝便来尊敬上级,这样,就是制造木棒也可以抗击拥有坚实盔甲、锐利刀枪的秦、楚军队了。

“〔这是为什么呢?〕那秦国楚国〔无时不在征兵征工〕,侵占了百姓的生产时间,使他们不能够耕种来养活父母,他们的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子东逃西散。秦王楚王使他们的百姓陷在痛苦的深渊中,您去讨伐他,那有谁来和您抵抗呢?所以老话曾经说过:‘仁德的人是无敌于天下的。’您不要怀疑了吧!”

1·6

孟子见梁襄王1,出,语2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

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3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4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5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6。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7,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8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1梁襄王——梁惠王的儿子,名嗣(此从《史记·魏世家》《索隐》引《世本》)。

2语——(yu),告诉,对人说。

3卒然——与“猝然”同。

4与——《国语·齐语》:“桓公知天下诸侯多与己也。”韦昭注云:“与,从也。”

5七八月——这是用的周代的历法。周历建子,以含有冬至之月,就是夏历的十一月为岁首(正月),所以它的七八月相当于夏历的五六月。这时正是禾苗需要雨水的时候。

6浡然兴之——“浡”音勃,“浡然”兴起貌。“兴之”的“之”字不是宾语,和“填然鼓之”的“之”字相同,因为“兴”是不及物动词。

7人牧——治理人民的人,意指国君。这“牧”字的用法系由“牧牛”“牧羊”的“牧”引伸而来的。

8由——音义完全和“犹”字一样。

【译文】孟子谒见了梁襄王,出来以后,告诉人说:“远远望去,不像个国君的样子;走近他,也看不到威严所在。他突然问我:‘天下要怎样才得安定?'

“我答道:‘天下归于一统,就会安定。’

“他又问:‘谁能统一天下呢?'

“我又答:‘不好杀人的国君,就能统一天下。’

“他又问:‘那有谁来跟随他呢?'

“我又答:‘天下的人没有不跟随他的。您懂得禾苗的情况吗?当七八月间,若是长期不下雨,禾苗自然枯槁了。假若是一阵乌云出现,哗啦哗啦地落起大雨来,禾苗便又猛然茂盛地生长起来了。像这样,那有谁能够阻挡得住呢?如今各国的君王,没有一个不好杀人的。如果有一位不好杀人的君王,那么,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着脖子期待他的解救了。真是这样,百姓的归附于他,跟随着他,好像水的向下奔流一样,那又有谁能够阻挡得住呢?'”

1·7

齐宣王1问曰:“齐桓、晋文2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3,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4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5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6?’对曰:‘将以衅钟7。’王曰:‘舍8之!吾不忍其觳觫9,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10?”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11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12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13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14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故?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15庖厨也。”

王说16曰:“《诗》云17:‘他人有心,予忖度18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19,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20,而不见舆薪,则王许(21)之乎?”

曰:“否。”

“今(22)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兄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23),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24),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25)。《诗》云,‘刑于寡妻(26),至于兄弟,以御于家(27)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28)为采色(29)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30)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31)土地,朝(32)秦楚,莅(33)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34)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35)有(36)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37)人与楚(38)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39)亦反其本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40)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41),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42)民,则(43)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44)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45)。

“今也制(46)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准救死而恐不赡(47),奚(48)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49)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50)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1齐宣王——威王之子,名辟疆。据推测,孟子在见了梁襄王之后便离开魏国到了齐国,这时齐宣王即位也不过两年。

2齐桓、晋文——齐桓公名小白,晋文公名重耳,在春秋时候先后称霸,为“五霸”之首。

3以——同“已”。“无以”犹言“不得已”。

4保——安也。

5龁——音核,(he)。

6之——动词,往也,适也。

7衅钟——衅,(xin),王夫之《孟子稗疏》云:“衅,祭名,血祭也。凡落成之祭曰衅。”这是古代的一种礼节仪式,当国家的一件新的重要器物以至宗庙开始使用的时候,便要宰杀一件活物来祭它。

8舍——同“舍”。

9觳觫——音斛速(hu)(su),杨慎《丹铅总录》云:“言牛将就屠而体缩恐惧也。”俞樾《孟子平义》把下句“若”字属此句读。杨树达《古书句读释例》以“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十三字作一句读。皆不可信。

10诸——“之乎”的合音。

11爱——吝啬之意。

12褊——(biǎn),小也。

13异——动词,奇怪,疑怪。

14隐——赵岐《注》:“痛也。”哀痛,可怜。

15君子远庖厨——君子,有时指有德之人,有时指有位(官职)之人,这里两者都可解。远,这里作动词,使动用法,使他远离的意思。旧读去声。

16说——同“悦”,高兴,喜欢。

17《诗》云——诗句见于《诗经·小雅·巧言篇》。

18忖度——忖(cun),度音咄(duo),揣想。

19钧——三十斤为一钧。

20秋毫之末——有人说是鸟尾之细毛,有人说是禾穗上之白毛,总之是极细小的东西。

(21)许——听信。

(22)今字前省去“曰”字,便是表示孟子的话是紧接宣王的话的。

(23)挟太山以超北海——太山即泰山,北海即渤海。《墨子·兼爱篇》云:“譬若挈泰山越河济也。”可见此是当时常用譬喻。

(24)折枝——古来有三种解释:甲、折取树枝,乙、弯腰行礼,丙、按摩搔痒。译文取第一义。

(25)天下可运于掌——《列子·汤问篇》:“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于一握。”即此意。

(26)刑于寡妻——《诗》云以下三句见于《诗经·大雅·思齐篇》。“刑”同“型”,犹言示范。寡妻,嫡妻也。这“寡”字和《尚书·康诰》的“寡兄”、《康王之诰》的“寡命”诸“寡”字同义,大也。可参考俞正燮《癸巳类稿·寡兄解》。

(27)家——指卿大夫之有采邑者。

(28)抑——选择连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还是”。

(29)采色——就是“彩色”。

(30)便嬖——便(pian)嬖(bi),在王左右亲近之有宠幸者。

(31)辟——同“辟”,开辟。

(32)朝——使动用法,使其朝觐。

(33)莅——音利(li),临也。

(34)若——如此,后来写作“偌”。

(35)殆——副词,表示不肯定。可译为“可能”、“大概”、“几乎”、“或者”。

(36)有——同“又”。

(37)邹——国名,就是邾国,公羊又作邾娄,国土极小。今山东邹县东南有邾城,当是古邾国之地。

(38)楚——春秋和战国时的大国。

(39)盖——同“盍”,“何不”的合音。

(40)愬——同“诉”。

(41)惛——同“昏”。

(42)若——转折连词,他转,“至于”之意。

(43)则——假设连词,假若。

(44)罔——同“网”,此处用作动词,张网罗以捕捉之意,犹言“陷害”。

(45)轻——轻易,容易。

(46)制——订立制度。

(47)赡——(shan),足够。

(48)奚——何。

(49)盍——“何不”的合音。

(50)申——赵岐《注》以“申重”解“申”,是也。《荀子·仲尼篇》云:“疾力以申重之。”杨倞注云:“申重犹再三也。”此“申”用法正与《礼记·檀弓》“申之以子夏”同。译文故以“反覆开导”表达之。

【译文】齐宣王问孟子道:“齐桓公、晋文公在春秋时代称霸的事迹,您可以讲给我听吗?”

孟子答道:“孔子的学生们没有谈到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的,所以也没有传到后代来,我也不曾听到过。王如果定要我说,便讲讲用道德的力量来统一天下的‘王’道吧!”

宣王问道:“要有怎样的道德就能够统一天下了呢?”

孟子说:“一切为着使百姓的生活安定而努力,这样去统一天下,没有人能够阻挡的。”

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使百姓的生活安定吗?”

孟子说:“能够。”

宣王说:“凭什么知道我能够呢?”

孟子说:“我曾听到胡龁告诉我一件事:王坐在大殿之上,有人牵着牛从殿下走过,王看到了,便问道:‘牵着牛往哪儿去?’那人答道:‘准备宰了祭钟。’王便道:‘放了它吧!看它那哆嗦可怜的样子,毫无罪过,却被送进屠场,我实在不忍。’那人便道:‘那么,便废除祭钟这一仪节吗?’王又道:‘怎样可以废除呢?用只羊来代替吧!’——不晓得果真有这样一回事吗?”

宣王说:“有的。”

孟子说:“凭这种好心就可以统一天下了。老百姓都以为王是吝啬,我早就知道王是不忍。”

宣王说:“对呀,竟然有这样的百姓。齐国虽然不大,我也何至于连一只牛都舍不得?我就是不忍看它那种哆嗦可怜的样子,毫无罪过而被送进屠场,才用羊来代替它。”

孟子说:“百姓说王吝啬,王也不必奇怪。〔羊小牛大,〕用小的代替大的,他们哪能体会到王的深意呢?如果说可怜它毫无罪过却被送进屠场,那么宰牛和宰羊又有什么不同呢?”

宣王笑看说:“这个我真连自己也不懂是什么心理了。我的确不是吝惜钱财才去用羊来代替牛。〔您这么一说,〕百姓说我吝啬真是理所当然的了。”

孟子说:“〔百姓这种误解〕没有什么关系。王这种不忍之心正是仁爱。道理就在于:王亲眼看见了那只牛,却没有看见那只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看见它们活看,便不忍心再看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悲鸣哀号,便不忍心再吃它们的肉。君子把厨房摆在远离自己的场所,就是这个道理。”

宣王很高兴地说:“有两句诗歌:‘别人存啥心,我能揣摩到。’您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这样做了,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您老人家这么一说,我的心便豁然明亮了。但我这种心情和王道相合,又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假定有一个人向王报告:‘我的膂力能够举重三千斤,却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目力能够把秋天鸟的细毛看得分明,一车子柴火摆在眼前却瞧不见。’您肯相信这种话吗?”

宣王说:“不。”

孟子便马上接着说:“如今王的好心好意足以使动物沾光,却不能使百姓得到好处,却是为什么呢?这样看来,一根羽毛的拿不起,只是不肯用力气的缘故;一车子柴火都瞧不见,只是不肯用眼睛的缘故;老百姓得不到安定的生活,只是不肯施恩的缘故。所以王的不行仁德的政治来统一天下,只是不肯干,不是不能干。”

宣王说:“不肯干和不能干在现象上有什么不同呢?”

孟子说:“把泰山夹在胳臂底下跳过北海,告诉人说:‘这个我办不到。’这真是不能。替老年人折取树枝,告诉人说:‘这个我办不到。’这是不肯干,不是不能干。王的不行仁政不是属于把泰山夹在胳臂底下跳过北海一类,而是属于替老年人折取树枝一类的。

“尊敬我家里的长辈,从而推广到尊敬别人家里的长辈;爱护我家里的儿女,从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里的儿女。〔一切政治措施都由这一原则出发,〕要统一天下就像在手心里转动东西那么容易了。《诗经》上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推广到兄弟,再进而推广到封邑和国家。’这就是说把这样的好心好意扩大到其他方面去就行了。所以由近及远地把恩惠推广开去,便足以安定天下;不这样,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远远地超越于一般人,没有别的诀窍,只是他们善于推行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您的好心好意足以使动物沾光,百姓却得不看好处,这是为什么呢?

“秤一秤,才晓得轻重;量一量,才晓得长短。什么东西都如此,人的心更需要这样。王,您考虑一下吧!

“难道说,动员全国军队,使将士冒着危险,去和别的国家结仇构怨,这样做您心里才痛快吗?”

宣王说:“不,我为什么定要这么做才痛快呢?我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要求满足我的最大欲望啊。”

孟子说:“王的最大欲望是什么呢?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宣王笑了笑,却不说话。

孟子便说:“是为了肥美的食物不够吃呢?是为了轻暖的衣服不够穿呢?是为了艳丽的彩色不够看呢?是为了美妙的音乐不够听呢?还是为了伺候的人不够您使唤呢?这些,您手下的人员都能够尽量供给,难道您真是为了它们吗?”

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孟子说:“那末,您的最大的欲望便可以知道了。您是想要扩张国土,使秦楚大国都来朝贡,自己作天下的盟主,同时安抚四周围的落后外族。不过,以您这样的作法想满足您这样的欲望,好像爬到树上去捉鱼一样。”

宣王说:“竟然有这样严重吗?”

孟子说:“恐怕比这更严重呢。爬上树去捉鱼,虽然捉不到,却没有祸害。以您这样的作法想满足您这样的欲望,如果费尽心力去干,〔不但达不到目的,〕而且一定会有祸害在后头。”

宣王说:“〔这是什么道理呢?〕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说:“假定邹国和楚国打仗,您以为哪一国会打胜呢?”

宣王说:“楚国会胜。”

孟子说:“从这里便可以看出:小国不可以跟大国为敌,人口稀少的国家不可以跟人口众多的国家为敌,弱国不可以跟强国为敌。现在中国土地总面积约九百万平方里,齐国全部土地不过一百万平方里。以九分之一的力量跟其馀的九分之八为敌,这和邹国跟楚国为敌有什么分别呢?〔这条道路是走不通的,那么,〕为什么不从根本着手呢?

“现在王如果能改革政治,施行仁德,便会使天下的士大夫都想到齐国来做官,庄稼汉都想到齐国来种地,行商坐贾都想到齐国来做生意,来往的旅客也都想取道齐国,各国痛恨本国君主的人们也都想到您这专来控诉。果然做到这样,又有谁能抵挡得住呢?”

宣王说:“我头脑昏乱,对您的理想不能再有进一层的体会,希望您辅佐我达到目的,明明白白地教导我。我虽然不行,也无妨试它一试。”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却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的,只有士人才能够做到。至于一般人,如果没有一定的产业收入,便也没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这样,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去加以处罚,这等于陷害。哪有仁爱的人坐了朝廷却做出陷害老百姓的事的呢?所以英明的君主规定人们的产业,一定要使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抚养妻儿;好年成,丰衣足食;坏年成,也不致饿死。然后再去诱导他们走上善良的道路,老百姓也就很容易地听从了。

“现在呢,规定人们的产业,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抚养妻儿;好年成,也是艰难困苦;坏年成,只有死路一条。这样,每个人用全力救活自己生命都怕来不及,哪有闲工夫学习礼义呢?

“王如果要施行仁政,为什么不从根本着手呢?每家给他五亩土地的住宅,四围种植着桑树,那末,五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有丝绵袄穿了。鸡狗与猪这类家畜,都有力量和工夫去饲养、蕃殖,那末,七十岁以上的人就都有肉可吃了。一家给他一百亩田地,并且不去妨碍他的生产,八口人的家庭便都可以吃得饱饱的了。办好各级学校,反覆地用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大道理来开导他们,那末,须发花白的人〔便会有人代劳〕,不致头顶看、背负看物件在路上行走了。老年人个个穿绵吃肉,一般人不冻不饿,这样还不能使天下归服的,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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