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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毕林普恐惧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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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impophobia

【译者按】“毕林普恐惧症”,是路易斯新造的一个词,似指二战时期英国民众对军人尤其是长官的恨。他认为,这种恐惧症会导向和平主义再导向战争。路易斯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但也不是好战分子。敌军入侵,他会欣然从军。一旦敌退,则不再让渡自由。本文与《记梦》,是姊妹篇。

【§1—3.从毕林普恐惧症到极端和平主义乃通往战争之路。p41—42】

倘若有人问未来的历史学家,请他指出两次大战之间英国性情最典型的表述,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毕林普上校。”[2]

没有漫画家可以在真空工作。一个民族在接受戴维·洛[3]先生提供的这种讽刺之前,它必然处在某一心灵状态。我们都记得,这种心灵状态是什么。我们也记得,它导向什么:它导向慕尼黑[4],经过慕尼黑直达敦刻尔克敦刻尔克[5]。我们与其谴责戴维·洛先生(或张伯伦先生[6]甚至鲍德温勋爵[7]),不如谴责自己。我们所有人,除极少数例外,都有罪责。而且我们所有人,在某种程度上,都为此买单。

关于此心灵状态,可以给出很多原因,而我这里只提请注意其中可能遭受忽略的一个。全民感染“毕林普恐惧症”(blimpophobia)几乎不大可能,但是有个事实——曾在上次大战中服过役的人,十有七八,最终是恨正规军胜于恨德国人。与我们对高级军官、对副官、对军士长、对女兵以及对护士长的根深蒂固的憎恶相比,我们对德国兵的憎恶,时断时续且相当温和。由于我深知二者(既关于恨又关于军队),所以,回首我复员之时的心灵状态,我感到恐惧。我担心,我当时把高级军官和军事警察看作是人类大家庭之外的造物。

在这一点上,我当然大错特错。对其亲历者所造成的印象,甚至不应归咎于上次战争的整个战争机器。本文之目的不在于还以公正,而在于提请我们注意一个危险。我们从过去二十年的经验得知,那种怕这怕那(terrified)而又愤激的(angry)和平主义,是通向战争之路。我是要指出,憎恨那些因战争而凌驾于我们之上的人,就是通向那种怕这怕那而又愤激的和平主义之路。因此——这是个明明白白的三段论——这种恨孕育战争承诺。一个因毕林普恐惧症而抽搐的国家,将会拒绝做出必要防备,因而鼓励其敌人攻击她。

【§4—6.毕林普恐惧症之病因。p42—44】

当前形势下的危险是,我们的长官已经翻倍。当此之时,长官不只是高级官员和军事警察,还有国民自卫队(civil defence)、民兵团(home guard)的长官,如此等等。迹象已经出现,即便不是痛恨他们,也至少有一种焦虑,生怕他们在第一可能的时间却决不退位。角力因此而来。即便已无必要,那些希望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控制其同胞的人,总要说他们这样做是出于安全考虑。而我要说,所有这些长官尽早消失,才是安全之要求。

假如他们的权力把持过久,或者说在继续把持时滥用权力,那么,他们将是自彼得卢[8]时代以来,最遭同胞仇恨的英国人。戴维·洛先生——以及戴维·洛先生的后继者——将会把他们的漫画像印刻在我们心里。那时,当然就不再是毕林普上校。可能会是马雷斯内斯特先生[9]。我想,他可能是退休生意人。他才智平平,发现自己度日如年;他乏味之极,在邻里乡党之中无足轻重。漫画几乎自动生成。我们看见马雷斯内斯特先生在民兵团步步高升。我们看到那些没完没了又毫无用处的列队游行,如何惹其聪明乡里之厌烦,又如何对于他宛如天赐:这里他有事可做,他据以自重。我们看到他在做那些根本不准正规军官做的事情,冬天让人不穿大衣游行,只有他自己例外;战争期间,他却操演队列。我们看到他蠢蠢欲动拥抱神权政体(theocracy),他热衷于宗教游行,尽管他自己可能根本不知基本教理。

荒唐绝伦的画面,你会说?我也满心希望它荒唐。但是,我们的长官之威权,只要得到不必要的延续,或者只要遭到最轻微的滥用,就会很快将这一自由国度带向将此画面信以为真的那种心灵状态。那时,将无可挽回。所有真正的必要的安全措施,将会被“盖上”马雷斯内斯特先生的烙印。恨不得把他一扫而空的那种反感,愤急之下,也会拒绝任一强制兵役方案。假如你想让一个人拒绝苦口之良药,那么,最保险的途径就是,让他日日服用无用之苦药。

【§7.只为危亡让渡自由。p44】

文明之未来依赖对此问题作何解答:“一个民主政体可否在和平时期拥有军队?”假如对此问题之答案是“不”,那么,民主政体最终将被摧毁。但是在这里,“拥有军队”意指“拥有有效军队”。拥有强大海军、空军以及合理规模的军队,生死攸关。假如离开兵役,就无法拥有,那么,就必须承担兵役。为图国家之存,我们准备承受自由之失去。但是因旁事而失去自由,我们则并不准备承受。假如中断我们的自由,建立的不是真正军队,而是马雷斯内斯特先生执掌的常规民兵团,那么,说句实在话,我们不能忍受。假如我们付了钱,那么我们就要坚持得到货物。假如我们没有得到货物,那么任何人也不要做梦,让我们继续付钱。这就是我们当前的立场。危险就在于,假如你把马雷斯内斯特先生过久地强加于我们之上,你将使得任何名义的兵役,不但遭人憎恨,而且遭人鄙视。这样,我们为真正货物付钱的那点准备,将无影无踪。劣币驱逐良币[10]。官老爷使有效权威失去信誉。常备(或延期的)民兵团,会驱使我们走向狂热的反官长制(anti-officialdom),并由此狂热走向解除全部武装,再由解除武装走向第三次大战。[11]

* * *

[1] 《毕林普恐惧症》,原刊于《时代与潮流》杂志第25卷(1944年9月29日),第596页。

[2] 【原注】戴维·洛(david low,1891—1963),1926—1949年供职于《伦敦旗帜晚报》(evening standard)。他刊于此报上的漫画,为他赢得广泛赞誉。他最为著名的创作,就是“毕林普上校”(colonel blimp)。毕林普上校是一个秃顶的、卵圆形的老绅士,说些自相矛盾的格言。他已经成为洋洋自得的反动主义(reactionary)糊涂蛋的典型。【译注】作为政治术语reactionary,汉译“反动主义者”。美国学者利昂·p.巴拉达特的《意识形态:起源和影响》(张慧芝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解释说:“期待看到现存秩序反转,并且偏好以先前的政治制度取代现存体系的人士。”(第332页)

[3] 戴维·洛爵士(sir david alexander cecil low,1891—1963),新西兰出生的英国记者,当代最伟大的政治漫画家和讽刺画家之一。自学成才,11岁向报刊投稿,17岁当专业画家。1919年应邀赴伦敦工作。其著名画作《毕林普上校》乃对右翼政见之讽刺。二战之前及期间,其政治漫画达到顶峰,赢得世界声誉,甚遭希特勒嫉恨。(参《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0卷235页)

[4] 慕尼黑(munich),德国第三大城市,仅次于柏林和汉堡。乃纳粹党之发祥地。1933年,纳粹党执掌德国,慕尼黑再度成为纳粹据点,被纳粹称为“运动首都”。1938年9月,德意英法四国首脑希特勒、墨索里尼、张伯伦和达拉第在慕尼黑签署《慕尼黑协定》(munich agreement)。英法两国为避免战争,采取绥靖政策,赞成将捷克斯洛伐克以德语为主的苏台德区与德国合并,以满足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的愿望。(参《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1卷451—452页)

[5] (法文:dunkerque),法国东北部靠近比利时边境的港口城市。因1940年发生在这里的敦刻尔克战役和英法军队大撤退而闻名。1940年5月英法联军防线被德军突破,英军败退到法国北部敦刻尔克地区,面临全军覆灭的绝境。英军33万多人于5月29日至6月4日间撤回英国,史称敦刻尔克大撤退(dunkirk evacuation)。因此dunkirk一词,在英文中随之就有“困难局面”、“仓皇撤退”之义。(参维基百科)

[6] 张伯伦(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1869—1940),1937—1940年出任英国首相。其名字乃二战前夕对纳粹德国实行绥靖政策的同义语。(参《不列颠百科全书》第4卷29页)

[7] 鲍德温(stanley baldwin,1867—1947),英国保守党政治家,曾三任英国首相。其继任者为政治盟友张伯伦。鲍德温连同张伯伦与麦克唐纳三任首相,常被认为要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英国采取绥靖政策、不做充分军事准备负责。(参《不列颠百科全书》第2卷163页)

[8] 【原注】1819年8月16日,曼彻斯特圣彼得广场,骑兵冲散要求改革之集会群众,导致11人死亡,约600人受伤。彼得卢(peterloo)一词(讽刺性袭用滑铁卢一词)指这次事件。

[9] 马雷斯内斯特先生(mr mares-neste),是路易斯虚构的一个人物。至于为何如此命名,译者暂时不知。

[10] 劣币驱逐良币(bad money drives out good),亦称“格雷欣法则”(gresham’s law)。此法则说明劣币将良币逐出流通领域。换言之,如果发行同一面额的两种货币,具有的保证却不相同,那么就只有保证价值较小者在该国流通。(参d.w.莫法特:《英汉经济学词典》,王连生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第184页)

[11] 【原注】1940年5月14日,陆军大臣安东尼·艾登通过广播号召17—65岁之间的所有人,报名参加名为“地方自卫志愿军”(local defence volunteers)的组织。其最初目的是为了对付德国伞兵。一个月内,这一新的军事力量就有150万之众。1940年7月,首相丘吉尔,更其名为民兵团(home guard)。1941年开始征兵,那年12月,路易斯开始在民兵团供职。很多人都以晚间游行和训练为乐,带着东拼西凑的武器——散弹猎枪,高尔夫棍,拐杖。时不时地,抓德国鬼子的狂热,就演变成了围堵任何碰巧夜间外出之人。其结果是,很多人声言,他们怕民兵团胜过怕德国人。1944年12月3日接到命令停止活动,路易斯心中颇为宽慰。那天,国王乔治六世在海德公园接受敬礼之时,接见了一个代表团。晚间,国王通过广播,代表国家对民兵团之“忠贞”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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