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dream
【译者按】藉记梦,谈家国危亡与个人自由问题。让渡自由,只为救亡。企图让一时让渡变为永久让渡者,可惩罚之。
【§1—6.战争末期的种种怪象。p37—39】
我至今仍然认为(这都怪弗洛伊德们),是大白天的阵阵闹心,该为此梦负责。
那天一开始就糟。l来信,谈他已婚的姐姐。l的姐姐近几月内就要生了。是头胎,正值为此焦虑的年纪。照l说,现存法律要求——倘若“法律”一词还是一个合适字眼的话——只要他姐有个工作,就能得到一些家庭补助。她可以试着自己哺养和照顾孩子,但条件是她承担沉重家务;而家务之沉重又使得她无力照顾孩子,要是她勉力照顾孩子,那会把她累死。另一选择是,她可以得到家政帮助,条件则是她本人必须有个工作;但有了工作,又会使她顾不上孩子。
我坐下来写信给l。我说,他姐姐的情况的确很糟。可是,她又能指望什么呢?我们正处在生死之战中。那些有可能帮助他姐的女人,都被征调到更必要的工作上去了。刚写到这儿,窗外喧闹,我跳起来去看究竟。
是空军女兵辅助队(w. a. a. f.)[2],又是空军女兵辅助队。不去使用打字机,拖把,水桶,炖锅,锅刷,却在举行庆典游行。她们有乐队。乐队里甚至还有一个女孩,学会模仿和平时期常规部队乐队指挥的滑稽动作。在我的脑海里,这并非这个世界上最贴合女性躯体的活动,但我必须说,她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你可以看到,她训练时所受的无尽的苦以及所下的无尽工夫。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电话是w打来的。w这人,在最为必要的职位上,每天工作时间很长。空闲时间之短,娱乐活动之少,使得任何人和他的约会变得有些神圣不可侵犯。不记得有多少年,我在每月第一个星期三,都要陪他呆一个晚上,其原因就在这里。这是照玛代和波斯人的例。[3]他打电话说,他这周三来不了。他在民兵团,他们排,今夜要全体(全都工作了一个大白天)出去操演——庆典游行。“周五怎样?”我问。不行。他们周五晚上要结队去听一场讲座,必须参加,讲欧洲事务。“至少”,我说,“周日晚上在教堂会看到你。”没一点戏。他们排——我碰巧知道w是里面唯一的基督徒——要开拔到两英里外的另一个教堂,而w在教义上一直强烈反对这一教堂。“瞧瞧,”我有些恼羞成怒,“全部这些胡闹,究竟和你当初参加原先的地方自卫志愿军[4]的初衷有何关系?”可是,m挂了电话。
最后一次打击,来自那晚的活动室(common room)。一个影响颇大的人物列席其中,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在说:“战后,当然我们应当保留某种征兵制度。但它并不必然与作战有关。”就是此时,我溜了出来,上床睡觉,就做了这个梦。
【§7—11.记梦:只为危亡让渡自由。p39—40】
我梦见,我们一伙人买了一艘船,雇了船员船长,出海。我们给她取名“家国号”(state)。暴风雨来袭,她开始疲于应对,直到最后听到一声高呼:“全都去泵房——船主,还有所有人!”我们都通情达理,不至于不响应号召。而且以最快速度立下字据说,我们将全体出动,并请允许我们在泵房编成一个个班。任命了几位海军消防士官来教我们如何工作,同时也监督工作。在我的梦里,甚至从一开始,我就很不在乎这些上流人士的脸色。然而在这样一个时刻——船几乎要到水面以下了——谁还敢开这么大的玩笑?日以继夜地在泵房工作,我们发现这工作真是辛苦。上帝怜悯我们,我们终于使她浮了上来,并始终确保她头在水面之上,直到天气新近变好。
我并不认为,我们任何人那时都期望,水泵班就应当时就地解散。我们知道,风暴可能还没有真正过去,所以最好还是有所准备。当我们发现游行还真不少时,我们甚至并未抱怨(或者不大抱怨)。可是,海军士官让我们参加游行时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却着实令我们心碎。他们没教我们如何抽水如何把绳,甚至也没教我们可以救我们或他们性命的任何东西。这或许是因为没有更多东西需要去学,或许是因为士官不懂。他们开始教我们乱七八糟的东西——造船史,美人鱼的习性,如何跳角笛舞,如何吹笛子,如何嚼烟草。直到目前,海军消防士官(尽管真正的船员嘲笑他们)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的航海科班,他们除了说“妈的”[5]或“停船”或“拴牢”之外,不再开口。
后来有一天,在我梦里,一个士官泄露了机密。我们听见他说:“我们当然要留下这些义务兵,以备下次远航。但是他们并不必然要做跟泵房有关的工作。因为,妈的,当然我们知道再不会有风暴了,明白不?然而一经控制了这些傻帽,我们就不会让他们再溜回去。现在是我们的机会,把船弄成我们想要的这种样子。”
可是海军消防士官注定失望。因为船主(就是梦里的“我们”,你知道的)答话了:“你说什么?失去自由却得不到安全?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安全,我们才让渡全部自由。”这时有人高呼:“看见陆地了!”船主们齐心协力,揪住士官的后颈和裤臀,纷纷扔过船舷。我声明一下,在清醒时间,我不会赞成此举。但是梦中心灵令人遗憾地不道德,所以在梦中,当我看到所有这些多事的家伙,扑通扑通落入蓝色海水时,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笑。
惩罚就是,笑声把我弄醒了。
* * *
[1] 《记梦》,原刊于《旁观者》杂志第173卷(1944年7月28日),第77页。
[2] 【原注】women's auxilliary air force.
[3] 原文it is a law of the medes and persians,英语习语。意为雷打不动,不可更改。
[4] 【原注】地方自卫志愿军(the local defence volunteers),于1940年5月,为17岁至65岁之男性而组建。其目的是对付德国伞兵。1940年12月,更名为民兵团(home guard),1941年开始征兵。(亦可参《毕林普恐惧症》之脚注)
[5] 原文为“shiver me timbers”,是古时海盗的口头语,表达震惊恼怒等情绪,略等于汉语中的“妈的”、“见鬼”。这里的shiver代表让一艘船的船木“破碎”或“支离破碎”。颤抖的船木这个说法是指船只搁浅或者被重炮击中之后桅杆产生的剧烈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