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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的小学生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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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first school

【译者按】教育之最大难题,就是每种教育都有其副产品。尤其是儿童教育,其首要问题就是,必须首先考虑任何教育规划之副作用。藉追述自己的小学生活,路易斯敬告教育者,教育之为教育,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藉此追述,路易斯亦论及自由、荣誉、信仰、盼望与喜乐。

【§1.两代人对学校的不同态度。p23】“下周不行”,那孩子说,“我周五要去学校。”“你真可怜”,我说。“哦,我不知道”,那孩子说。我瞟了他一眼,明白这并非“难得糊涂”。他确实并不介意返回学校;他甚至可能还喜欢学校。

【§2.痛苦的学校生活亦可能有些好处。p23】难道仅仅是因一代人比我那代更快活而心生嫉妒,使我对此发现颇感不适?切莫太过小瞧这种可能性。说“我都经历过了,为什么他们不应经历?”的那个精灵,强大而又善于伪装。然而,我相信,在这种场合,我可以自诩无此过犯。我只是模模糊糊感到,当今时代快乐的在校生,在逃脱学长们经历的那些苦楚之余,又错过了多少好处。但我不是想让这些苦楚卷土重来。事情之复杂由此而来。

【§3.坏校长之坏心办好事:居然教会了我捍卫自由和荣誉。p23—24】我的第一段小学生活,是《反之亦然》[2]所描写的那种小学的最后残余之一,除了一个细节之外:我们学校没有告密者。假如小孩们给他机会,坐拥此校的那个浓发老头会不会实行间谍统治,我不得而知。他给我父亲所写信件中的甜言蜜语——多年后落在我手中时令我震惊不已——使得它并非不大可能。然而,他未得逞。我们中间没人打小报告。校长儿子已长大成人,是那种油头粉面华而不实之徒,喜欢运动。他享有半神一样的特权,因为他跟他父亲同台进餐,而他的姊妹们却跟学生们吃同样食物。然而我们自己(恰如工会所说)很是“团结”。打、骗、吓、饿,都没使我们出卖同伴。我情不自禁地感到,正是在那个学校里,使我对斯二者一直嫉恶如仇:一方面是单边权力(mere power),一方面是各种各样的内奸。正因为此,我才发现,假如混账校长死去,还真难以想象谁能接替。他,事与愿违,竟然成了荣誉之导师(a teacher of honour)和自由之堡垒(bulwark of freedom)。大独裁者和秘密警察滋生于这类国度,其中,中小学生没有“禁打小报告法”(no sneaking rule)。当然,人们必须期待好校长。可是,假如好校长们培养出“是,先生”、“好,先生”和“请,先生”的一代,那么,士括尔斯[3]本人对一个民族就为害不浅。

【§4.喜乐与快感之不同在于:喜乐之中有切肤之痛。p24】接下来就是期末。用铅笔一天一天勾画桌上的小日历。还有23天,还有22天,21天……下一周……后天……明天……行李箱已经搬到宿舍。约翰·本仁(bunyan)告诉我们,当天路客到达“安静之地”,“基督徒竟因对它的渴望而得病了,盼望也发过一两次同样的病”。[4]我是何其了解那种病!它不只是一个隐喻。它在体内颤栗悸动:沿着脊柱顺道而下的甜美的颤栗:日不思食:夜不能寐。最后一天的早晨如约而至。渴望不是更淡,而是更浓了:一阵令人晕眩的兴奋,使得人必须拼命去想平常事务,以防理性已遭颠覆。我相信,它自此而后曾经一直是我关于喜乐(joy)的一个标准,尤其是借以划分喜乐和快感(mere pleasure)。[5]那些记得此等期末的人,假如在此后生活中任由快感欺骗自己,将不可原谅。要是缺了那种如刀刃或针尖的品质,我们就立刻觉得不对劲:那种震惊(shock),仿佛正在吞噬光明本身的就是我们。

【§5.期终与信仰。p25】但我们可能会从中学到更多。每逢开学,期终显得不可思议。我们当然信它,就像循规蹈矩的信徒“信”天堂。但我们又像一个不信天堂的人那样,不信它。拿从中得到的安慰,来对抗明天几何课(几何是大为头疼的课程)渐次迫近的恐惧,就像尘世之人靠阔论天堂之荣光来对抗怀疑自己得了癌症。回家之喜乐,在上半学期,仅仅是一个“逃避主义”的幻影。理论上讲,在某个地方确实有个世界,其中之人美其服,安其居,甘其食[6]:但心灵不会信以为真。接下来,一学期连着一学期,那不可思议者却都来了。期终(the end)真的来了。大吼大叫怪头怪脑的老头,连同他的拐棍,他的威胁,他的怪笑,以及写写画画的墙,既是厕所又是玩具仓库的阴郁棚屋,都像一场噩梦一样烟消云散。

【§6.假期结束与世界末日。p25—26】当然还有一个更灰暗的奇迹。假期上半段,开学同样有些难以置信。我们都知道——你可愿意称之为知道——我们必须返校:就像一个和平时期的健康青年知道——假如你愿意称之为知道——他的手终有一天会成为骷髅的一部分:又像我们都知道,这个星球有朝一日变得无法居住,而且(之后)整个宇宙将会“衰颓”(run down)。但是,每一次那难以置信者健步向前,如期而至。还有一周,一天,一个小时,假期就要结束。“往事不堪回首”[7],仿佛从未发生。这也就使得我从此之后,不再能够即刻相信眼前事物那显而易见的重要性,即便我所持的哲学鼓励我这么做。我能够(相当经常地)相信,我自己之死及我们这个物种之死,因为我已经见过此类事情发生。我能够相信人类之不朽,既提心吊胆、充满想象,同时又不乏理智。当那一天来临,它不会比我所经历过的其他大梦初醒,更让我震惊。靠希望和期待生活(to live by hope and longing),是我在学校学到的一门艺术。对于我来说,应当有两个世界,不足为奇。

【§7.教育规划往往有其副产品。p26】其道德意义何在?毋庸置疑,我们不应当让我们的孩子在学校不快乐。我自认为可以追根溯源到我的小学生活中的那些善果,将不会产生,假如那个邪恶的教育程序想有意为之的话。它们纯粹是副产品。是那个坏老头之贪欲的副产品,他企图从受蒙蔽的家长手中挣到尽可能多的钱,同时给以尽可能少的回馈。关键就在这里。当我们做未来教育规划之时,必须摆脱我们将永远取代命运(destiny)的幻觉。当然,规划要做得尽可能好。然而切记,教育规划对每个孩子的深层及最终效果,将会是你始料未及的,你的教育机器的微小偏差,便会带给孩子根深蒂固的影响。而对于这种小偏差,无论你的蓝图还是你的操作模式,都丝毫未提及。[8]

* * *

[1] 《我的小学生活》乃路易斯之标题,刊于《时代与潮流》杂志第24卷(1943年9月4日)“随笔”栏目,第717页。

[2] 【原注】f. anstey,vice versa (1882)。【译注】托马斯·安斯提·格思里(thomas anstey guthrie,1856—1934),英国著名小说家、记者。1882年创作小说《反之亦然》(vice versa)。

[3] 【原注】士括尔斯(wackford squeers)是查尔斯·狄更斯小说《尼古拉斯·尼克贝》(1838—1839)中“杜德波伊斯学堂”校长。【译注】狄更斯小说中的这所寄宿学校,名为dotheboys hall,汉语音译为“杜德波伊斯学堂”;因其隐含do the boys in的意思,故而亦意译为“坑人子弟堂”。

[4] 【原注】john bunyan,the pilgrim's progress,ed. james blanton wharey,second edition revised by roger scharrock (1960),part i,p. 155.【译注】见[英]约翰·本仁:《天路历程》(新译本),郑锡荣译,中国基督教协会,2004,第136页。路易斯引用此段,信手拈来,对英文读者来说,可能已足够明了。对不大熟悉这部著作之中文读者,则有必要引用全部段落:“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散步时,要比在远离天国之处欢乐得多。越走进天国,他们就能更完整地看出它的全貌。它是用珍珠和宝石建成的,街道用金子铺成。由于天国的自然荣光和阳光的反射,基督徒竟因对它的渴望而得病了,盼望也发过一两次同样的病。为此他们只好在那儿躺了一会儿,并因精神上的悲痛而喊叫道:‘若遇见我的良人,要告诉他,我因思爱成病。’(歌5:8)”

[5] 在路易斯的心里,joy(喜乐)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词汇。如其两部精神自传,《惊喜之旅》(surprised by joy,1955)及《天路归程》(the pilgrim's regress,1933),其主题都是joy。此词含义颇不同于happiness(幸福),更不同于pleasure(快感)。至于其详细区别,远非概论所及。因为路易斯,只是在不同著作中浓墨重彩描绘joy,而不是界定。有学者说,描写joy,迄今为止无人出路易斯之右。译者当然不敢妄加界定。读者诸君若有心体察路易斯所谓joy,最好途径是阅读路易斯之文字,沉浸咀嚼。若嫌此路迂远,可参看汪咏梅博士之《理性、浪漫主义和基督教》(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第三章。

[6] 英文原文为people had comfortable clothes,warm beds,chairs to sit in,and palatable food。译文借《老子·第八十章》“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之句意译。

[7] 原文为“portions and parcles of the dreadful past”。语出第一代丁尼生男爵的诗歌《吃忘忧果的人》(lotos-eaters)。此诗暂无中译本,故此处根据上下文藉中文习语意译。

[8] 【原注】在他的自传《惊喜之旅》(surprised by joy)中,路易斯专章去写其小学生活,那个小学他称之为“belsen”。其真实名字是wynyard school,坐落在watford,hertfordshire。当路易斯1908年来此上学,wynyard已走向败落。当它于1910年关闭之时,路易斯获得自由。直至《惊喜之旅》出版之后,路易斯才知晓那个极其残酷的校长,其实已经患精神病多年。他的学校倒闭一年之后,他死于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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