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林下第二十三 (第二十三篇 传说的林薮下编)
23.1 伯乐教二人相踶马 [1] ,相与之简子厩观马 [2] 。一人举踶马。其一人从后而循之,三抚其尻而马不踶。此自以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为马也,踒肩而肿膝 [3] 。夫踶马也者,举后而任前,肿膝不可任也,故后不举。子巧于相踶马,而拙于任肿膝 [4] 。”夫事有所必归,而以有所肿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独知也。惠子曰:“置猿于柙中,则与豚同。”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注释】
[1] 伯乐:是春秋时秦穆公的臣子,善于相马。但此文的伯乐指春秋末赵简子的臣子王良,因为他也善于相马,所以号伯乐。踶(dì):踢。
[2] 简子:见10.5注。
[3] 踒(wo):腿脚跌伤。
[4] 任:“在”字之误。“在”是观察的意思。
【译文】
伯乐教两个人鉴定踢人的马,和他们一起来到赵简子的马棚来看马。一个人挑选出一匹踢人的马。那另一个人在后面来回跟着它,多次抚摸它的屁股而这匹马却不踢人。这个挑选马的人自以为看错了。那另一个人说:“您并不是看错了。这一匹作为马来看,前腿跌伤而膝部肿大。那踢人的马,抬起后腿就得把身体的重量压到前腿上,而这匹马那肿大的膝部不能承担体重,所以后腿不能抬起来。您善于识别踢人的马,但不善于察看它那肿大的膝部。”事情都有一定的归宿,而因为有了肿大的膝部才不能承担体重的道理,只有聪明的人才知道。惠施说:“把猿关在木笼子里,就和小猪一样了。”所以形势不利,就没有办法来表现才能了。
23.2 卫将军文子见曾子 [5] ,曾子不起而延于坐席 [6] ,正身于奥。文子谓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 [7] ,命也。”
【注释】
[5] 卫将军文子:即公孙弥牟,卫灵公的孙子,曾任卫国将军,死后的谥号为“文子”,所以称“卫将军文子”。曾子:曾参,孔子的学生。
[6] 延:引导。
[7] 僇:通“戮”。
【译文】
卫国的将军文子去见曾子,曾子没有站起来而只是叫他到坐席上就座,自己却端正了身体坐在正室西南角的尊位上。过后文子对自己的车夫说:“曾子,真是个蠢人啊!他如果把我当作君子,对君子怎么可以不尊敬呢?他如果把我当作是残暴的人,对残暴的人怎么可以侮辱呢?曾子不被杀掉,是靠了他的命运吧。”
23.3 鸟有翢翢者 [8] ,重首而屈尾 [9] ,将欲饮于河,则必颠,乃衔其羽而饮之。人之所有饮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注释】
[8] 翢(zhou)翢:鸟名。
[9] 屈(jué):短。
【译文】
鸟中有一种叫做翢翢的,头部沉重而尾巴短小,如果要到河边喝水,就一定会跌倒,于是它就得靠另一只翢翢衔着它的羽毛来让它喝水。人们之中有想“喝水”而能力又不够的,不能不索取“翢翢的羽毛”来让同伴“衔着”啊。
23.4 鳣似蛇 [10] ,蚕似蠋 [11] 。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渔者持鳣,妇人拾蚕,利之所在,皆为贲、诸 [12] 。
【注释】
[10] 鳣(shàn):同“鳝”。
[11] 蠋(zhú):豆叶上的大青虫。
[12] 贲:孟贲,春秋时卫国的勇士。诸: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
【译文】
黄鳝像蛇,蚕像青虫。人们看见蛇就惊恐害怕,看见青虫就汗毛竖起。但打鱼的人手握黄鳝,养蚕的妇女用手拾蚕,可见在有利可图的地方,人们都成了孟贲、专诸般的勇士。
23.5 伯乐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马,教其所爱者相驽马。千里之马时一,其利缓;驽马日售,其利急。此《周书》所谓“下言而上用”者 [13] ,惑也。
【注释】
[13] 《周书》:即《逸周书》,是周朝的史书。
【译文】
伯乐教自己所憎恶的人去鉴定千里马,教自己所喜爱的人去鉴定普通的劣马。千里马每个季度也不过碰上个一次,所以鉴定这种马的利益来得慢;普通的劣马每天都有人买卖,所以鉴定这种马的利益来得快。这就是《周书》所说的“卑下的言论而有上等的用途”吧,但它实在是一种迷惑啊。
23.6 桓赫曰:“刻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目小可大,大不可小也。”举事亦然。为其不可复者也 [14] ,则事寡败矣。
【注释】
[14] 复:重复,引申指补救。
【译文】
桓赫说:“雕刻的原则是:鼻子不如先大一些,眼睛不如先小一些。鼻子大可以修小,刻小了就不能再使它大起来;眼睛小可以修大,刻大了就不能再使它小下去。”做事也是这样。谨慎地去做那些不可以补救的事,那么事情就很少有失败的了。
23.7 崇侯、恶来知不适纣之诛也 [15] ,而不见武王之灭之也。比干、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 [16] ,而不知身之死也。故曰:“崇侯、恶来知心而不知事,比干、子胥知事而不知心。”圣人其备矣。
【注释】
[15] 崇侯、恶来:崇侯虎与恶来,都是商纣王宠幸的臣子,有名的奸臣。
[16] 比干、子胥:见3.2注。
【译文】
崇侯虎、恶来知道自己不迎合纣王会遭到诛杀,却不能预见到周武王会把纣王消灭掉。比干、伍子胥知道自己的君主一定会灭亡,却不知道自己会被杀死。所以说:“崇侯虎、恶来知道君主的心理而不知道国家的政情,比干、伍子胥知道国家的政情而不知道君主的心理。”至于圣人,那就全备了,既能知道国家的政情,又能知道君主的心理。
23.8 宋太宰贵而主断。季子将见宋君,梁子闻之曰:“语必可与太宰三坐乎?不然,将不免。”季子因说以贵主而轻国 [17] 。
【注释】
[17] 主:“生”之误字。
【译文】
宋国的太宰地位尊贵而独揽了裁决大权。季子将要去拜见宋国的君主,梁子听到了这件事之后对季子说:“你和君主要说的话,在与太宰及你和君主三人同坐时也一定可以说出来吗?如果不是这样,你将不可避免地要遭殃。”季子因此说了些注重养生而不要看重国家政权的话。
23.9 杨朱之弟杨布衣素衣而出 [18] 。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 [19] ,其狗不知而吠之。杨布怒,将击之。杨朱曰:“子毋击也,子亦犹是。曩者使女狗白而往,黑而来,子岂能毋怪哉?”
【注释】
[18] 杨朱:战国时魏国的道家人物。
[19] 反:通“返”。
【译文】
杨朱的弟弟杨布穿着白色的衣服出门。天下雨了,他便脱掉了白衣服,穿着黑色的衣服回来,他的狗不认识他了,就对他乱叫。杨布生气了,将要打它。杨朱说:“你别打,你也会像它这样的。刚才假如你的狗出去的时候是白颜色,回来的时候却是黑颜色,你难道能不奇怪吗?”
23.10 惠子曰:“羿执鞅持扞 [20] ,操弓关机 [21] ,越人争为持旳 [22] 。弱子扞弓 [23] ,慈母入室閇户 [24] 。故曰:可必,则越人不疑羿;不可必,则慈母逃弱子。”
【注释】
[20] 羿(yì):夏代东夷族有穷氏部落的首领,射箭能手。鞅:是“决”的误字,“决”指 ,是套在右手拇指上拉弦的皮套。扞:指 ,是套在左臂上防弦的皮套。
[21] 关:通“弯”,拉满弓。
[22] 越人:越国人,比喻关系疏远的人。旳:同“的”,箭靶子。
[23] 扞:“扜”(yu)字之误,“扜弓”即“拉弓”。
[24] 閇:同“闭”。
【译文】
惠施说:“羿右手拿着钩拉弓弦用的决,左臂戴着护臂用的皮质袖套,拿着弓拉弦搭箭扣住扳机时,就是关系疏远的越国人也都会争着来为他拿箭靶。小孩拉弓射箭时,就是慈爱的母亲也都会躲进屋里把门关上。所以说:可以肯定射中箭靶,那么就是关系疏远的越国人也不会怀疑羿会射到自己;如果不能肯定射中箭靶,那么慈爱的母亲也会逃避她拉弓的孩子。”
23.11 桓公问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 [25] ,其无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
【注释】
[25] 以:犹“有”。
【译文】
齐桓公问管仲:“富裕有边际吗?”管仲回答说:“水有边际,是因为存在着那没有水的地方;富裕有边际,是因为那财富已经使人感到满足了。人不能把自己控制在知足的境地而直到死亡,那死亡就是富裕的边际了吧!”
23.12 宋之富贾有监止子者,与人争买百金之璞玉,因佯失而毁之,负其百金,而理其毁瑕,得千溢焉 [26] 。事有举之而有败,而贤其毋举之者 [27] ,负之时也 [28] 。
【注释】
[26] 溢:通“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也称为“金”,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也称一金。
[27] 贤:胜过。
[28] 时:通“是”,这。
【译文】
宋国富商中有一个叫监止子的,和别人抢着买一块售价百金的玉石,因而假装失手把它摔坏了,就赔给卖主百金,而他修整好那跌坏的斑点,便在这块玉石上赚到了千金。事情有时候要做它却往往先败坏它,但这种败坏却比不做它要好,这赔玉石的事就是这样。
23.13 有欲以御见荆王者,众驺妒之。因曰:“臣能撽鹿 [29] 。”见王。王为御,不及鹿;自御,及之。王善其御也,乃言众驺妒之。
【注释】
[29] 撽(qiào):从旁边打击。
【译文】
有一个想凭自己的驾车技术来求见楚王的人,众多的马夫都嫉妒他。他便说:“我能追击鹿。”这才见到了楚王。楚王驾车,追不上鹿;他自己驾车,就追上了鹿。楚王赞赏他的驾车技术后,他才说那众多的马夫都嫉妒他。
23.14 荆令公子将伐陈 [30] 。丈人送之,曰:“晋强,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忧?吾为丈人破晋。”丈人曰:“可。吾方庐陈南门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践也。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独何为密密十年难乎 [31] ?”
【注释】
[30] 将(jiàng):率领。
[31] 密密:同“黾勉”。
【译文】
楚国命令公子率领军队去攻打陈国。有个老人送他,说:“晋国强大,一定会援救陈国,不可以不当心啊。”公子说:“您老人家何必担忧呢?我给您攻破晋国,让您看看我的厉害。”老人说:“行。我正在陈国都城的南门外造一座小房子。”公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老人说:“我这是讥笑勾践啊。为人处事既然像你所说的这样容易,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勤奋努力地经历了十年的艰难呢?”
23.15 尧以天下让许由 [32] ,许由逃之,舍于家人 [33] ,家人藏其皮冠。夫弃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许由者也。
【注释】
[32] 许由:古代隐士。
[33] 家人:百姓。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逃避他,住在一个老百姓家中,这百姓连忙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许由连君位都抛弃了,而这百姓却把自己的皮帽藏起来怕他偷走,这是因为不了解许由这个人啊。
23.16 三虱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腊之至而茅之燥耳 [34] ,若又奚患于是?”乃相与聚嘬其母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杀。
【注释】
[34] 腊:十二月举行的一种祭祀。
【译文】
三只虱子互相争辩。有一只虱子从它们旁边经过,说:“你们这些争辩者在吵些什么?”三只虱子说:“我们在争夺猪身上肥腴的地方。”这只虱子说:“你们也不担心担心腊祭来到后用茅草烤猪时把你们都烧死,你们又为什么要在这争夺肥腴的方面多操心呢?”于是这些虱子便互相聚在一起吮吸那头猪的血而吞食它。猪消瘦了,人们就不去杀它了。
23.17 虫有虺者 [35] ,一身两口,争食相龁也。遂相杀,因自杀。人臣之争事而亡其国者,皆虺类也。
【注释】
[35] 虫:古代对动物的泛称。虺(hui):古代传说中一种生有多个头的毒蛇。
【译文】
动物当中有一种叫虺的,一个身体两张嘴,因为争夺食物而相咬。于是两张嘴就互相残杀,便把自己杀死了。臣子互相争权夺利而使自己的国家灭亡的,都是虺一类的东西啊。
23.18 宫有垩 [36] ,器有涤,则洁矣。行身亦然,无涤垩之地则寡非矣。
【注释】
[36] 垩(è):白色的土,这里用作动词。
【译文】
宫室加以涂白,器具加以洗涤,就清洁了。为人也是这样,到了不需要洗涤和粉刷的境地,那就很少有过错了。
23.19 公子纠将为乱 [37] ,桓公使使者视之。使者报曰:“笑不乐,视不见,必为乱。”乃使鲁人杀之。
【注释】
[37] 公子纠:春秋时齐桓公之兄。公子纠将为乱:指公子纠在鲁国活动以便与桓公争位。参见3.2注。
【译文】
公子纠将要作乱的时候,齐桓公派使者去观察他。使者汇报说:“公子纠脸上在笑,却并不快乐;眼睛在看,却没见到什么;他表里不一,心不在焉,一定要作乱了。”于是齐桓公就叫鲁国人把他杀了。
23.20 公孙弘断发而为越王骑 [38] ,公孙喜使人绝之 [39] ,曰:“吾不与子为昆弟矣。”公孙弘曰:“我断发,子断颈而为人用兵,我将谓子何?”周南之战 [40] ,公孙喜死焉。
【注释】
[38] 公孙弘:战国时魏国人。
[39] 公孙喜:战国时魏国的将军。
[40] 周南:位于今河南洛阳市南。
【译文】
公孙弘剪断了头发去做越王的骑士,公孙喜派人去声明和他断绝关系,说:“我不和你做兄弟了。”公孙弘说:“我只是剪断了自己的头发,而你不顾割断脖子的危险去替别人带兵打仗,我将对你说什么呢?”在周南的战役中,公孙喜死在那里。
23.21 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也,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几者 [41] ,非所靡也 [42] 。”
【注释】
[41] 几:危险。
[42] 靡:缓。
【译文】
有一个人和凶暴的人做邻居,想卖掉自己的住宅来避开他。有人说:“这个凶暴的人就要恶贯满盈了,你姑且等他一下吧。”这个想卖掉房子的人回答说:“我怕他拿我来铸成他的恶贯满盈啊。”于是就离开了那个凶暴的人。所以说:“对于危险的事情,是不可以拖拉的。”
23.22 孔子谓弟子曰:“孰能导子西之钓名也 [43] ?”子贡曰 [44] :“赐也能。”乃导之,不复疑也。孔子曰:“宽哉,不被于利!絜哉 [45] ,民性有恒!曲为曲,直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难 [46] ,子西死焉。故曰:“直于行者曲于欲 [47] 。”
【注释】
[43] 子西:即公子申,楚平王之长庶子,昭王之庶兄,他在昭王、惠王时任令尹。
[44] 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孔丘的门徒,善于辩论。
[45] 絜:通“洁”。
[46] 白公:见21.10.2注。
[47] 行:见20.1.8注。
【译文】
孔子对学生们说:“谁能劝阻子西的沽名钓誉呢?”子贡说:“我端木赐能够。”于是子贡去开导子西,子西不再迷惑于沽名钓誉了。孔子说:“不被名利所蒙蔽,这胸怀是多么宽广啊!人的性情中有了持久不变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这品德是多么纯洁啊!但是邪僻不正的总是邪僻不正,正直无私的总是正直无私。”孔子又说:“子西免不了要遭殃。”白公胜发难作乱的时候,子西果然死在白公胜手里。所以说:“在口头上正直无私的人在欲望方面还是邪僻不正的。”
23.23 晋中行文子出亡 [48] ,过于县邑。从者曰:“此啬夫 [49] ,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且待后车?”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好佩,此人遗我玉环:是振我过者也。以求容于我者 [50] ,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
【注释】
[48] 中行(háng)文子:见10.5注。
[49] 啬夫:县中主管礼品与收税的官。
[50] 容:容纳,引申指喜欢。
【译文】
晋国中行文子出境逃亡,经过县城。他的随从对他说:“这县的差役,是您的老相识。您为什么不在他这里留宿,再等一下后面随行的车子?”中行文子说:“当初我曾经爱好音乐,这个人就赠送我鸣琴;我喜欢衣带上佩带的玉饰,这个人就送给我玉环:这是个助长我过失的人。用助长我过失的手段来求得我好感的人,我怕他拿我去求得人家的好感。”于是就离开了这个县城。这差役果然截取了中行文子后面随行的车子二辆,把它们献给了自己的君主。
23.24 周趮谓宫他曰:“为我谓齐王曰:‘以齐资我于魏,请以魏事王。’”宫他曰:“不可,是示之无魏也。齐王必不资于无魏者而以怨有魏者。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请以魏听王。’齐王必以公为有魏也,必因公。是公有齐也,因以有齐、魏矣 [51] 。”
【注释】
[51] 因以有齐魏矣:当作“因以齐有魏矣”。
【译文】
周趮对宫他说:“你给我对齐王说:‘如果用齐国的力量来帮助我在魏国取得权势,那就请让我拿魏国来侍奉大王。’”宫他说:“不可以这么说,这种说法会向齐王表明您还没有控制魏国。齐王一定不会帮助在魏国没有权势的人而去得罪那控制了魏国政权的人。您不如说:‘依照大王的要求,我请求让魏国听从大王。’这样,齐王一定会以为您掌握了魏国的大权,那就一定会依从您。这样,您就操纵了齐国,又可以靠齐国来控制魏国了。”
23.25 白圭谓宋令尹曰 [52] :“君长自知政,公无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务名,不如令荆贺君之孝也,则君不夺公位,而大敬重公,则公常用宋矣。”
【注释】
[52] 白圭:见21.5.2注。令尹:当作“大尹”,是宋国的官名,相当于别国的相国。
【译文】
白圭对宋国的大尹说:“国君长大后将自己掌管政事,您就没有事了。现在国君还是个年幼的君主而追求名声,您不如叫楚国来祝贺国君的孝顺,那么国君就不会夺去您的地位,而且会大大地敬重您,那么您就可以永远在宋国执政了。”
23.26 管仲、鲍叔相谓曰 [53] :“君乱甚矣 [54] ,必失国。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非公子纠,则小白也。与子人事一人焉,先达者相收。”管仲乃从公子纠,鲍叔从小白。国人果弑君。小白先入为君,鲁人拘管仲而效之,鲍叔言而相之。故谚曰:“巫咸虽善祝 [55] ,不能自祓也;秦医虽善除 [56] ,不能自弹也 [57] 。”以管仲之圣而待鲍叔之助,此鄙谚所谓“虏自卖裘而不售,士自誉辩而不信”者也。
【注释】
[53] 管仲:见3.2注。鲍叔:见10.8注。
[54] 君:指齐襄公。
[55] 巫咸:商朝的神巫。
[56] 秦医:指扁鹊,见21.5.3注。
[57] 弹:用玉石磨制成的石针(砭)来治病。
【译文】
管仲、鲍叔牙互相商议说:“国君昏乱极了,必然会丧失政权。齐国的各位公子,其中值得辅佐的,不是公子纠,就是公子小白。对他们两个我和您每人侍奉一个,先得志的就招揽对方。”于是管仲就跟从公子纠,鲍叔牙就跟从公子小白。齐国人果然杀掉了齐襄公。公子小白先进入齐国当了君主,鲁国人便囚禁了管仲而把他献给了齐桓公,鲍叔牙建议后桓公任管仲为相国。所以俗话说:“巫咸虽然善于祈祷祝愿,但是不能用祈祷祝愿来为自己驱除灾祸;秦医师虽然善于除去病灶,但是不能用石针来为自己治病。”凭着管仲这样的贤明却还要依靠鲍叔牙的帮助,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做皮衣的奴隶自己去卖皮衣而卖不掉、读书人自己称赞自己的口才而不会被相信”之类的事情吧。
23.27 荆王伐吴,吴使沮卫、蹷融犒于荆师,而将军曰:“缚之,杀以衅鼓。”问之曰:“女来,卜乎?”答曰:“卜。”“卜吉乎?”曰:“吉。”荆人曰:“今荆将欲女衅鼓,其何也?”答曰:“是故其所以吉也 [58] 。吴使臣来也,固视将军怒。将军怒,将深沟高垒;将军不怒,将懈怠。今也将军杀臣,则吴必警守矣。且国之卜,非为一臣卜。夫杀一臣而存一国,其不言吉,何也?且死者无知,则以臣衅鼓无益也;死者有知也,臣将当战之时,臣使鼓不鸣。”荆人因不杀也。
【注释】
[58] 故:通“固”。
【译文】
楚王攻打吴国,吴王派沮卫、蹷融到楚军中去用酒食来慰劳他们,而楚国的将军却说:“把他们绑起来,杀了以后用他们的血涂在鼓上来祭鼓。”楚国人问沮卫、蹷融说:“你们来的时候,占卜了吗?”他们回答说:“占卜了。”楚国人又问:“占卜的结果吉利吗?”他们回答说:“吉利的。”楚国人说:“现在楚军将要用你们的血祭鼓,那又是为什么呢?”他们回答说:“这正是那占卜吉利的原因啊。吴王派我们来,本来就是要看看将军是否发怒。如果将军发怒,便要挖深护城河,筑高壁垒;如果将军不发怒,便将松懈大意了。现在将军杀掉了我们,那么吴国一定会戒备了。再说,国家的占卜,并不是给一个臣子占卜。杀了一个臣子而保全了一个国家,那不叫吉利,又叫什么呢?况且死人如果没有知觉,那么拿我们的血来祭鼓也没有什么好处;死人如果有知觉的话,那么我们将在作战的时候,使涂了我们血的战鼓不响。”楚国人就不杀他们了。
23.28 知伯将伐仇由而道难不通 [59] ,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 [60] 。仇由之君大说 [61] ,除道将内之 [62] 。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来,卒必随之,不可内也。”仇由之君不听,遂内之。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驱,至于齐,七月而仇由亡矣。
【注释】
[59] 知伯、仇由:见21.4.2注。
[60] 遗(wèi):赠送。
[61] 说(yuè):通“悦”。
[62] 内:通“纳”。
【译文】
智伯将要攻打仇由国,但道路艰险不好通行,于是就铸造了一只大钟赠送给仇由国的君主。仇由国的君主非常高兴,便修通道路准备接受它。大臣赤章曼枝说:“不行!这赠送大钟的事是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办法,而现在大国拿了大钟前来送给我们,它的军队一定会随着大钟而来,所以这大钟是不可以接受的啊。”仇由国的君主不听他的话,就接受了大钟。赤章曼枝便把车毂截短了赶路,来到了齐国,七个月后仇由国便灭亡了。
23.29 越已胜吴,又索卒于荆而攻晋。左史倚相谓荆王曰 [63] :“夫越破吴,豪士死,锐卒尽,大甲伤。今又索卒以攻晋,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师与分吴。”荆王曰:“善。”因起师而从越。越王怒,将击之。大夫种曰 [64] :“不可。吾豪士尽,大甲伤。我与战,必不克,不如赂之。”乃割露山之阴五百里以赂之 [65] 。
【注释】
[63] 荆王:指楚惠王。
[64] 大夫种:春秋末年越国大夫,姓文,名种,字少禽,曾辅助勾践灭吴。
[65] 露山:山名,在江淮之间。
【译文】
越国已经战胜了吴国,又向楚国借兵去攻打晋国。左史倚相对楚王说:“越国打败了吴国后,豪杰之士都死了,精锐的部队都用光了,遮蔽全身的铠甲也破损了。现在又来借兵去攻打晋国,这只是在向我们表示他们还没有困顿。我们不如乘机起兵和他们瓜分吴国。”楚王说:“好。”便发兵追击越军。越王发怒了,准备攻击它。大夫文种说:“不行!我们的豪杰之士都死光了,武器装备都破损了。我们如果和他们交战,一定不会取胜,不如贿赂他们为好。”于是就分划了露山北面五百里的土地去送给楚国。
23.30 荆伐陈,吴救之,军间三十里。雨十日,夜星 [66] 。左史倚相谓子期曰 [67] :“雨十日,甲辑而兵聚 [68] 。吴人必至,不如备之。”乃为陈 [69] 。陈未成也而吴人至,见荆陈而反 [70] 。左史曰:“吴反覆六十里,其君子必休 [71] ,小人必食 [72] 。我行三十里击之,必可败也。”乃从之 [73] ,遂破吴军。
【注释】
[66] 星:通“晴”。
[67] 子期:楚国司马,参见3.2注。
[68] 辑:聚集。
[69] 陈:通“阵”。
[70] 反:通“返”。
[71] 君子:地位高的人,指军官。
[72] 小人:地位低的人,指士兵。
[73] 从:追逐。
【译文】
楚国攻打陈国,吴国去援救陈国,吴、楚两军相隔三十里。雨连下了十天后,这天夜晚天晴了。左史倚相对子期说:“雨连下了十天,盔甲都收集在一起没有让战士穿好,兵器都堆放在一起没有让战士拿好。吴国人一定会来袭击,不如防备他们。”于是就摆开阵势。阵势还没有排成而吴国人就来了,他们看见了楚国的阵势就回去了。左史倚相说:“吴军来回六十里,他们的将官一定在休息,士兵一定在吃饭。我们行军三十里去袭击他们,一定能打败他们。”于是追击吴军,便把吴军打败了。
23.31 韩、赵相与为难。韩子索兵于魏,曰:“愿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 [74] :“寡人与赵兄弟,不可以从。”赵又索兵攻韩,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 [75] 。已乃知文侯以构于己 [76] ,乃皆朝魏。
【注释】
[74] 魏文侯:见22.11注。
[75] 反:通“返”。
[76] 构:通“讲”,和。
【译文】
韩国、赵国互相作对。韩国的国君向魏国的国君借兵,说:“希望能借用您的军队去攻打赵国。”魏文侯说:“我和赵国的国君是兄弟,不能从命。”赵国的国君也来向魏国的国君借兵去攻打韩国,魏文侯说:“我和韩国的国君是兄弟,不敢从命。”韩、赵两国都没有借到兵,愤怒地回去了。后来他们才知道魏文侯是用这种方法来使他们两国和解的,于是就都去朝拜魏国的国君。
23.32 齐伐鲁,索谗鼎 [77] ,鲁以其雁往 [78] 。齐人曰:“雁也。”鲁人曰:“真也。”齐曰:“使乐正子春来 [79] ,吾将听子。”鲁君请乐正子春,乐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爱之。”答曰:“臣亦爱臣之信。”
【注释】
[77] 谗:通“鬵”,上部大下部小的鼎。
[78] 雁:通“赝”。
[79] 乐正子春:曾参的弟子,以孝闻名。
【译文】
齐国攻打鲁国,向鲁国索取鬵鼎,鲁国拿那只假的送了去。齐国人说:“这是假的。”鲁国人说:“是真的。”齐国人说:“你们派乐正子春来证明一下,我们就听信你。”鲁国的国君请乐正子春去,乐正子春说:“为什么不拿那只真的送去呢?”鲁国的国君说:“我爱惜它,舍不得送掉。”乐正子春回答说:“我也爱惜我的信誉。”
23.33 韩咎立为君未定也 [80] 。弟在周 [81] ,周欲重之,而恐韩咎不立也。綦毋恢曰 [82] :“不若以车百乘送之。得立,因曰为戒;不立,则曰来效贼也。”
【注释】
[80] 韩咎:韩国公子,后被立为国君,即韩釐王。
[81] 周:指小国西周,见22.20注。
[82] 綦毋恢:西周国的大臣。
【译文】
韩咎被立为国君的事还没有定下来。韩咎的弟弟在周国,周国想器重他来讨好韩国,但又怕韩咎不能立为国君而得罪了反对韩咎的韩国当权派。大臣綦毋恢对周国的国君说:“不如用兵车一百辆送韩咎的弟弟回国。如果韩咎能立为国君,就说是给他弟弟做警卫的,以便讨好他;如果韩咎不能立为国君,就说是来向韩国献贼的,以便讨好反对韩咎的当权派。”
23.34 靖郭君将城薛 [83] ,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臣不敢以死为戏。”靖郭君曰:“愿为寡人言之。”答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 也 [84] ,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
【注释】
[83] 靖郭君:战国时田婴的谥号,他是齐威王的少子,齐宣王的庶弟,孟尝君的父亲。初为将,曾经与田忌、孙膑等在公元前341年的马陵之役中大败魏军,公元前334年升相国,共相齐11年。公元前321年封于薛(今山东滕县东南),称薛公,死后谥靖郭君。
[84] 缴(zhuó):生丝线。 (guà):绊住。
【译文】
靖郭君将在薛这个地方筑城,门客中有很多人都为此事来劝说他。靖郭君对传达官说:“不要再给门客通报了。”齐国人当中有个求见的说:“我只要求说三个字就停嘴。如果超过三个字,请把我煮了。”靖郭君就接见了他。这门客恭敬地小步快走进去,说:“海大鱼。”接着便恭敬地小步快速后退。靖郭君说:“请让我再听听它的解说。”门客说:“我不敢把死当作儿戏。”靖郭君说:“希望你给我把它解说一下。”门客回答说:“您听说过有关大鱼的故事吗?渔网不能罩住它,连结在箭上的生丝线不能牵住它,但它放荡乱游而离开了水,蝼蛄和蚂蚁等小动物都可以在它身上为所欲为了。现在那齐国,也就是您的海啊。您如果长久地掌握了齐国的政权,还要用薛来干什么呢?您如果丧失了齐国的政权,即使把薛的城墙筑得高到天上,还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啊。”靖郭君说:“好。”于是就中止了计划,不再在薛地筑城了。
23.35 荆王弟在秦 [85] ,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 [86] :“资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载百金之晋,见叔向 [87] ,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请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见之晋平公 [88] ,曰:“可以城壶丘矣 [89] 。”平公曰:“何也?”对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恶荆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若禁之,我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也。’彼如出之,可以德荆;彼不出,是卒恶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矣。”公曰:“善。”乃城壶丘,谓秦公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也。”秦因出之。荆王大说 [90] ,以炼金百镒遗晋 [91] 。
【注释】
[85] 荆王弟:指楚国的公子午。
[86] 中射之士:宫中的武职卫士。
[87] 叔向:春秋时晋国大夫,羊舌氏,名肸(xi),晋悼公时为太子彪的傅。后被晋平公彪任为太傅。
[88] 晋平公:见10.4注。
[89] 壶丘:晋国地名,位于今山西垣曲县东南。
[90] 说:通“悦”。
[91] 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也称为“金”,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也称一金。遗(wèi):赠送。
【译文】
楚王的弟弟在秦国,秦国不放他回国。有个宫中的卫士说:“资助我百金,我能使他回国。”于是就装载了百金到晋国,拜见了叔向,对叔向说:“楚王的弟弟在秦国,秦国不让他出来。请允许我拿这百金来委托您叔向办这件事。”叔向接受了这些黄金,因此引他去见晋平公,说:“可以在壶丘筑城了。”晋平公说:“为什么呢?”叔向回答说:“楚王的弟弟在秦国,秦国不让他出来,这是秦国憎恶楚国,为了避免多树敌,那就一定不敢禁止我们在壶丘作城。如果他们禁止我们筑城,我们就说:‘给我把楚王的弟弟放出来,我们就不筑城了。’他们如果把楚王的弟弟放出来,就可以使楚国对我们感恩戴德;他们如果不把楚王的弟弟放出来,这就表明他们始终憎恶楚国,也就一定不敢禁止我们在壶丘筑城了。”晋平公说:“好。”于是就在壶丘筑城,并对秦景公说:“给我把楚王的弟弟放出来,我们就不筑城了。”秦国便把楚王的弟弟放了出来。楚王非常高兴,拿纯净的赤金一百镒赠送给了晋国。
23.36 阖庐攻郢 [92] ,战三胜,问子胥曰 [93] :“可以退乎?”子胥对曰:“溺人者,一饮而止,则无溺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沉之。”
【注释】
[92] 阖(hé)庐:一作阖闾,春秋末年吴国的君主,名光,公元前514年—公元前496年在位。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省江陵市北。
[93] 子胥:见3.2注。
【译文】
阖庐攻打楚国的郢都,打了三次胜仗,便问伍子胥说:“可以撤退了吗?”伍子胥回答说:“要淹死人,如果只使他喝一口水就罢手了,那就没有被淹死的人了,因为他还没有停止呼吸啊。不如追击楚军来把他们沉到水底去。”
23.37 郑人有一子,将宦,谓其家曰:“必筑坏墙。是不善 [94] ,人将窃。”其巷人亦云。不时筑,而人果窃之。以其子为智,以巷人告者为盗。
【注释】
[94] 善:通“缮”。
【译文】
郑国某人有个儿子,将要去做官的时候,对他家里的人说:“一定要把这坏了的墙砌好。这墙不修好,别人将要来偷窃。”他同巷的邻居也这么说。但他家没有及时修筑,而别人果然来偷了他们家的东西。这个郑国人就认为他儿子是聪明的,而把告诉他要修墙的邻居看作是贼。
观行第二十四 (第二十四篇 观察行为)
24.1 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镜无见疵之罪 [95] ,道无明过之怨。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之性急 [96] ,故佩韦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 [97] ,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
【注释】
[95] 见(xiàn):同“现”。
[96] 西门豹:见3.2注。
[97] 董安于:见3.2注。
【译文】
古代的人因为自己的眼睛不能看见自己的容貌,所以用镜子来照自己的面孔;因为自己的智力不擅长发觉自己的过失,所以用法术来端正自己。所以镜子不应该有显露面部缺陷的罪过,法术不应该有彰明过失而遭到的怨恨。有了眼睛而没有镜子,那么就没有办法修整自己的胡须和眉毛;立身处世如果失去了法术,那么就没有办法发觉自己的迷惑。西门豹的性情急躁,所以佩带柔韧的熟牛皮带来提醒自己尽量从容和缓一些;董安于的性情迟慢,所以佩带绷紧的弓弦来鞭策自己尽量敏捷急迫一些。所以能够用那些有余的东西来补充自己不足的地方、用其他事物的长处来补充自己短处的,就可以称作是英明的君主。
24.2 天下有信数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举,三曰强有所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 [98] ,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 [99] ,而无法术,不得长生 [100] 。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非其身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朱易百步而难眉睫 [101] ,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离朱以其不能自见。因可势,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时有满虚 [102] ,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为三者发喜怒之色,则金石之士离心焉,圣贤之测浅深矣。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明于尧不能独成,乌获不能自举,贲、育之不能自胜,以法术,则观行之道毕矣。
【注释】
[98] 乌获:古代的大力士。
[99] 贲、育:指孟贲、夏育,两人都是战国时有名的勇士。
[100] 生:当为“胜”字之误。
[101] 离朱:传说是黄帝时代的人,视力特别好,能看清百步以外极细小的东西。
[102] 时有满虚:指月亮的盈亏。月圆为满,月亏为虚。
【译文】
天下有三条确实无疑的道理:一是尽管聪明,总有办不成的事;二是尽管力气大,总有举不起的东西;三是尽管强壮,总有胜不过的对手。所以,即使有了尧那样高的智慧,如果没有众人的帮助,伟大的功业还是不能建成;即使有了乌获那样大的力气,如果得不到别人的帮助,还是不能把自己举起来;即使有了孟贲、夏育那样的强壮,如果没有法术,还是不可能永远取胜。所以形势总有不得心应手的地方,事情总有办不成的。所以乌获会觉得千钧的东西很轻而自己的身体很重,并不是自己的身体真比千钧还重,而是因为客观形势不利于举起自己的身体啊。离朱看百步以外的毫毛针尖觉得很容易而看自己的眉毛和眼睫毛却觉得很困难,并不是百步以外的毫毛离得近而眉毛、眼睫毛离得远,而是因为客观法则决定了眼睛不可能看见自己的眉毛和眼睫毛。所以英明的君主不因为乌获不能把自己举起来就使他难堪,不因为离朱不能看见自己的面孔而使他困窘。依靠可以成功的形势,寻求容易成功的法则,所以用力很少而功业名望可以建立。天时有盈有虚,事情有利有害,万物有生有死,君主如果因为这三种变化而表现出高兴或发怒的脸色,那么坚如金石的忠贞之士也会和他离心离德了,因为圣明贤能的人已经从君主的喜怒中推测出君主的好坏了。所以英明的君主观察别人,而不让别人观察到自己。明白了尧不能独立地建成功业,乌获不能把自己举起来,孟贲、夏育不能胜过自己,运用法术来考察别人,那么观察臣下行为的方法就完备了。
安危第二十五 (第二十五篇 安定与危亡)
25.1.0 安术有七,危道有六。
【译文】
使国家安定的方法有七种,导致国家危亡的途径有六种。
25.1.1 安术:一曰赏罚随是非,二曰祸福随善恶,三曰死生随法度,四曰有贤不肖而无爱恶,五曰有愚智而无非誉,六曰有尺寸而无意度 [103] ,七曰有信而无诈。
【注释】
[103] 度(duó):揣测。
【译文】
使国家安定的方法:一是臣民该得赏还是该受罚都按他们行为的正确和错误来决定,二是臣民该遭殃还是该得福都由他们行为的好坏来确定,三是臣民该处死还是该生存都依法律来论定,四是评判臣民时只存在德才方面好不好的问题而不存在感情上爱不爱的问题,五是任用臣民只看他是愚蠢还是聪明而不管他是受到了非议还是受到了赞美,六是衡量人事有客观的标准而不存在主观的推测,七是治政执法有信用而不欺诈。
25.1.2 危道:一曰斫削于绳之内,二曰斫割于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乐人之所祸,五曰危人于所安,六曰所爱不亲、所恶不疏。如此,则人失其所以乐生,而忘其所以重死 [104] 。人不乐生,则人主不尊;不重死,则令不行也。
【注释】
[104] 忘:通“亡”,失。
【译文】
使国家危亡的途径:一是像砍削木材砍到了墨线之内那样对遵纪守法的臣民都乱加诛杀,二是对法律规定之外的行为都乱加制裁,三是从别人的损害中谋取利益,四是把别人的灾祸当作快乐,五是别人在平安的时候去危害他,六是不亲近自己喜爱的人、不疏远自己憎恶的人。像这样的话,那么人们就失去了他们乐于生存的前提,也失去了他们看重死亡的条件。人们不乐意活着,那么君主就不会受到尊重;人们不爱惜生命,那么法令就不能实行了。
25.2 使天下皆极智能于仪表 [105] ,尽力于权衡 [106] ,以动则胜,以静则安。治世,使人乐生于为是、爱身于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长立,国家久安。奔车之上无仲尼 [107] ,覆舟之下无伯夷 [108] 。故号令者,国之舟车也。安则智廉生,危则争鄙起。故安国之法,若饥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于竹帛,其道顺,故后世服。令使人去饥寒,虽贲、育不能行 [109] ;废自然,虽顺道而不立。强勇之所不能行,则上不能安。上以无厌责已尽,则下对“无有”;无有,则轻法。法所以为国也,而轻之,则功不立,名不成。
【注释】
[105] 仪表:用木头制成的标记,比喻准则、法度。
[106] 权衡:秤,比喻法度。
[107] 仲尼:即孔子,见3.2注。
[108] 伯夷:见11.5注。
[109] 贲、育:见24.2注。
【译文】
使天下的人都能在法度的规范内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在法度的规范内使尽自己的力量,那么使他们行动起来打仗就能取得胜利,使他们安静下来耕作就能使国家安定。治理得好的社会,能使人们乐于生存而去做合法的事情、爱惜自身而不去为非作歹,能使品行不好的人少而品德高尚的人多。所以象征国家政权的土地神谷神能够永远地存在着,国家能够长久地太平无事。飞奔的车子之上不会有孔子这样的聪明人,倾翻的船只之下不会有伯夷这样的廉洁之士。号令这种东西,就像是国家的船和车。它使国家安定的时候,聪明、廉洁的人就会产生;它使国家危乱的时候,争夺、鄙陋的人就会出现。所以,使国家安定的法制,就像人们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那样,是不需要强令推行而自然需要的。古代的圣明帝王把治国的法则著录在竹简和帛书上,由于这些法则的道理顺应了自然的要求,所以后代的人都信服。假如使人们摆脱了饥饿和寒冷的困扰,那么即使是孟贲、夏育那样的大力士也不能迫使人们去追求衣食;如果不顾客观的需要,那么即使顺从古代圣明帝王的法则也站不住脚。如果勉强去做勇士也不能做到的事,那么君主就不得安宁了。君主以永不满足的贪欲向已被搜刮光的民众责求勒索,那么民众就会回答说“没有”;民众一无所有,就会轻视法令。法令是用来治理国家的,如果民众轻视它,那么君主的功业就不能建立,君主的名声就无法成就。
25.3 闻古扁鹊之治其病也 [110] ,以刀刺骨;圣人之救危国也,以忠拂耳 [111] 。刺骨,故小痛在体而长利在身;拂耳,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国。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之君以福拂耳。忍痛,故扁鹊尽巧;拂耳,则子胥不失 [112] :寿安之术也。病而不忍痛,则失扁鹊之巧;危而不拂耳,则失圣人之意。如此,长利不远垂,功名不久立。
【注释】
[110] 扁鹊:见21.5.3注。
[111] 拂:通“咈”,逆。
[112] 子胥:见3.2注。
【译文】
我听说古代扁鹊医治那重病,拿手术刀刺到病人的骨头上;圣明之士挽救危亡的国家,拿忠言刺到君主的耳朵里。手术刀刺到了骨头上,所以在肢体上虽然有点疼痛,但全身却获得了长久的好处;忠言不顺耳,所以在心里虽然有点反感,但国家却获得了长久的幸福。所以患重病的人要得到好处在于忍住疼痛,勇猛刚毅的君主为了得到幸福而听逆耳的话。病人能忍住疼痛,所以扁鹊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技巧;君主能听逆耳的话,那就不会失去像伍子胥那样的忠贞之士:这是使国家长久地存在而永远安定的办法啊。生了病而不能忍痛,那就得不到扁鹊的高明治疗;国家危乱而听不进刺耳的话,那就得不到圣明之士的忠心谋划。像这样的话,那么国家的远大利益就不能长久地流传到后世,功业名望就不能长久地存在下去。
25.4 人主不自刻以尧,而责人臣以子胥,是幸殷人之尽如比干 [113] 。尽如比干,则上不失,下不亡。不权其力而有田成 [114] ,而幸其身尽如比干,故国不得一安。废尧、舜而立桀、纣,则人不得乐所长而忧所短。失所长,则国家无功;守所短,则民不乐生。以无功御不乐生,不可行于齐民。如此,则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
【注释】
[113] 殷:商朝的第十代帝王盘庚把首都迁到殷(在今河南省安阳县),以后商也称作殷。比干:见3.2注。
[114] 田成:见3.2注。
【译文】
君主不以贤明的尧为榜样来严格要求自己,却拿忠贞的伍子胥作为标准去要求臣下,这实是在侥幸地希望处在暴君统治下的商朝人都会像忠贞的比干那样。当然,如果臣民都像比干那样,那么君主就不会丧失政权,而臣民也不会亡国了。但现在君主不能衡量一下自己的力量,而又有了田成这样的臣子,却还幻想他们都会像比干那样,所以国家得不到一天的安定。废除了尧、舜这样的贤君而让桀、纣这样的暴君在位,那么人们就不能为自己所做的合法的好事而感到快乐,也不能为自己所做的非法的坏事而感到忧虑。失去了好人好事,那么国家就不会有什么功业;保留着坏人坏事,那么民众就不会乐于生存。以没有功业的君主去统治不乐于生存的民众,这种办法在平民中是不可能实行的。像这样的话,那么君主就没有什么办法来役使臣民,臣民也没有什么办法来侍奉君主了。
25.5 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故齐,万乘也,而名实不称,上空虚于国内,不充满于名实,故臣得夺主。杀 [115] ,天子也,而无是非:赏于无功,使谗谀以诈伪为贵;诛于无罪,使伛以天性剖背。以诈伪为是、天性为非,小得胜大。
【注释】
[115] 杀:是“桀”之误字。
【译文】
国家的安危取决于是否能在政治上分清是非好坏,而不在于国力的强弱。政权的存亡取决于君主是徒有虚名还是握有实权,而不在于拥有人口的多少。齐国,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但其名称和实际并不符合。君主齐简公在国内一无所有,在名位和实权方面都不充实,所以臣子田成能够篡夺君主的权位。桀,是天子,但却分不清是非:奖赏没有功劳的人,使那些中伤贤良、阿谀奉承的人用欺诈的手段取得了高贵的地位;诛杀没有罪过的人,使驼背的人因为天生的畸形而被剖开了背部。他把欺诈的手段当作是正确的,而把天生的东西当作是错误的,所以封地很小的商汤能够战胜拥有广大领土的夏桀。
25.6 明主坚内,故不外失。失之近而不亡于远者,无有。故周之夺殷也,拾遗于庭 [116] 。使殷不遗于朝,则周不敢望秋毫于境,而况敢易位乎?
【注释】
[116] 庭:通“廷”,朝廷。
【译文】
英明的君主巩固自己在朝廷内部的统治,所以不会把政权丧失给朝廷外的人。身边的政事有了失误而不被远处的人灭亡的君主,是没有的。所以,周国能夺取殷朝的天下,是由于捡取、利用了商纣王在朝廷上的过失。假如商纣王在朝廷上没有什么失误,那么周国的人就连商朝边境上的一根毫毛也不敢望一下,何况是胆敢来改变君主的权位呢?
25.7 明主之道忠法 [117] ,其法忠心。故临之而法,去之而思。尧无胶漆之约于当世而道行 [118] ,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
【注释】
[117] 忠:通“中”(zhòng),适合。
[118] 胶漆:胶和漆,比喻牢固。
【译文】
英明君主的治国措施是适合于法制的,他的法制是适合于民心的。所以英明的君主统治民众的时候,人们都按他的法制来办事;而当他离开了民众,人们便都思念他。尧和当时的人没有订立什么牢靠的盟约,而他的治国措施照样能够贯彻执行;舜的后代没有立锥之地,而他的功德照样能够萦绕在人们的心中。能够在古代确立治国的原则,而将恩德留传给千秋万代的,就叫做英明的君主。
守道第二十六 (第二十六篇 保住政权之法)
26.1 圣王之立法也,其赏足以劝善,其威足以胜暴,其备足以必完法。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极者赏厚,情尽者名立。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故民劝极力而乐尽情。此之谓上下相得。上下相得,故能使用力者自极于权衡 [119] ,而务至于任鄙 [120] ;战士出死,而愿为贲、育 [121] ;守道者皆怀金石之心,以死子胥之节 [122] 。用力者为任鄙,战如贲、育,中为金石,则君人者高枕而守已完矣。
【注释】
[119] 权衡:秤,比喻法度。
[120] 任鄙:秦武王时的大力士。
[121] 贲、育:见24.2注。
[122] 子胥:见3.2注。
【译文】
圣明的帝王建立法制的时候,必定使它的奖赏足够用来鼓励人们做好事,使它的刑罚威力足够用来制服暴乱,使它的措施足够用来保证法制的坚决实行和完善。治理得好的社会中的臣子,功劳多的,地位尊贵;尽力做事的,受赏丰厚;竭尽忠诚的,名声得以树立。美好的东西就像春天的草木那样不断滋生,邪恶的东西就像秋天的草木那样不断消亡,所以民众互相勉励为国家尽力,也乐意向国君奉献自己的忠诚。这样的政治状况就叫做君主和臣民互相协调。君主和臣民互相协调,所以能使出力的人在法度的范围内竭尽自己的力量,力求做到像任鄙那样;使战士拼死卖命,而希望自己成为孟贲、夏育那样的人;使维护法制的人都怀有坚如金石的忠贞之心,以至于像伍子胥那样为尽忠守节而死。出力的人都像任鄙,战斗的人都像孟贲、夏育,维护法治的人都心如金石,那么统治民众的人君就可以垫高了枕头睡觉而保住国家政权的设施也已经完备了。
26.2 古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所轻,以其所难止其所易,故君子与小人俱正,盗跖与曾、史俱廉 [123] 。何以知之?夫贪盗不赴溪而掇金,赴溪而掇金,则身不全。贲、育不量敌,则无勇名;盗跖不计可,则利不成。明主之守禁也,贲、育见侵于其所不能胜,盗跖见害于其所不能取 [124] ,故能禁贲、育之所不能犯,守盗跖之所不能取,则暴者守愿 [125] ,邪者反正。大勇愿,巨盗贞,则天下公平,而齐民之情正矣。
【注释】
[123] 盗跖(zhí):春秋战国之际的造反者领袖,古人把他当作贪婪的典型。曾:指曾参,见21.12.2注。史:史鱼,春秋时卫国的大臣,以正直著称。
[124] 见:被。
[125] 愿:谨慎。
【译文】
古代善于保住国家政权的人,拿人们认为是很重的刑罚去禁止他们认为是很轻的罪行,拿人们认为是难以忍受的刑罚去制止他们容易避免的错误,所以有德的君子和无行的小人都端正,盗跖似的贪婪之徒和曾参、史鱼般的孝顺正直之士都一样廉洁。凭什么知道这一点呢?那贪婪的盗贼不到深涧中去拾取金子,因为如果到深涧中去拾取金子,那么生命就不能保全。孟贲、夏育如果不先估量一下敌人的力量,那就不会有勇武的名声;盗跖如果不先考虑一下事情是否可行,那么追求的利益就不能实现。英明的君主掌握禁令的时候,孟贲、夏育在他们不能取胜的地方去取胜,就要受到制裁;盗跖在他不可以拿取的地方去窃取,就要受到惩罚;所以英明的君主能够在孟贲、夏育不能侵犯的地方去禁止他们,能够在盗跖不能窃取的地方去防守他。这样,那么强暴的人就会保持谨慎的态度,邪恶的人就会回到正路上来。非常勇猛的人谨慎了,大盗廉洁正派了,那么社会就公正太平了,而平民的情操也就端正了。
26.3 人主离法失人,则危于伯夷不妄取,而不免于田成、盗跖之耳可也 [126] 。今天下无一伯夷,而奸人不绝世,故立法度量。度量信,则伯夷不失是,而盗跖不得非 [127] 。法分明,则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托天下于尧之法,则贞士不失分,奸人不徼幸。寄千金于羿之矢 [128] ,则伯夷不得亡,而盗跖不敢取。尧明于不失奸,故天下无邪;羿巧于不失发,故千金不亡。邪人不寿而盗跖止。如此,故图不载宰予 [129] ,不举六卿 [130] ;书不著子胥,不明夫差 [131] 。孙、吴之略废 [132] ,盗跖之心伏。人主甘服于玉堂之中,而无瞋目切齿倾取之患;人臣垂拱金城之内,而无扼捥聚唇嗟唶之祸 [133] 。
【注释】
[126] 田成:见3.2注。耳:当为“取”字,因为书版缺损而成了“耳”。
[127]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伯夷不得亡,而盗跖不敢取”。
[128] 羿(yì):夏代东夷族有穷氏部落的首领,射箭能手。
[129] 宰予:见3.2注。
[130] 六卿:见11.4注。
[131] 夫差:见19.2注。
[132] 孙:指孙武,春秋时兵家,齐国人,著有《孙子兵法》十三篇,今存,为中国最早最杰出的兵书。吴:指吴起,见3.2注。
[133] 嗟唶(juē juè):悲叹。
【译文】
君主背离了法治而失去了人们的拥护,那么即使碰到像伯夷那样不胡乱摄取君位的人也会发生危险,而不能避免被田成、盗跖那样的人夺取君位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现在天底下没有一个伯夷似的人,而奸邪的人在社会上从没有断绝过,所以要建立法律制度。制度落实了,那么伯夷似的人就不会失去人们对他的肯定,而盗跖似的人也不会得到人们对他的否定。法律分明了,那么贤能的人不能够掠夺无能的人,强者不能够侵犯弱者,人多的不能够欺凌人少的。把天下置于类似尧的严明的法制之中来管理,那么正派的人不会失去他应得的待遇,奸邪的人不能侥幸逃避应得的惩罚。把千金放在羿的箭上来发放,那么要赏给伯夷,他就不可能逃避;而不给盗跖,他也不敢来窃取。尧的圣明在于不放过一个坏人,所以社会上就没有邪恶了;羿的技巧在于百发百中,所以千金的钱财不会丢失。邪恶的人活不长而盗跖似的人停止偷盗。像这样的话,那么图书上就不会记载宰予,不会提起六卿,不会著录伍子胥,不会写明夫差。孙子、吴起的谋略就会被废弃不用,盗跖的贪心就会被制服消除。君主在华贵的宫殿之中满意地吃着甜美的食物、穿着美好的服装,生活安定快乐,而没有被人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骂以及颠覆夺权的祸患;臣子在坚固壮丽的都城之中垂着衣裳拱着手朝见君主,而没有令人愤怒地握着手腕、怨恨地噘起嘴唇、悲哀叹息的不测之祸了。
26.4 服虎而不以柙,禁奸而不以法,塞伪而不以符,此贲、育之所患,尧、舜之所难也。故设柙,非所以备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立法,非所以备曾、史也,所以使庸主能止盗跖也;为符,非所以豫尾生也 [134] ,所以使众人不相谩也。不独恃比干之死节 [135] ,不幸乱臣之无诈也;恃怯之所能服,握庸主之所易守。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为天下结德者,利莫长于此。故君人者无亡国之图,而忠臣无失身之画。明于尊位必赏,故能使人尽力于权衡,死节于官职。通贲、育之情,不以死易生;惑于盗跖之贪,不以财易身;则守国之道毕备矣。
【注释】
[134] 豫:通“预”,预备。尾生:古代极守信用的人,相传他与一女子在桥下约会,女子未来而水却涨起来了,他坚持不离开而抱着桥柱被淹死了。
[135] 比干:见3.2注。
【译文】
要制服老虎却不用笼子,要禁止奸邪却不用法制,要杜绝诈伪却不用符信,这是孟贲、夏育似的勇士都感到担忧的事,也是尧、舜似的英明君主都感到为难的事。所以,设置了笼子,并不是用来防备老鼠的,而是为了使胆小懦弱的人能够制服老虎;建立法制,并不是用来防备曾参、史鱼等孝廉之士的,而是为了使平庸的君主能够禁止盗跖似的贪鄙之人;制造符信,并不是为了防备尾生那种守信之人的,而是为了使众人不互相欺诈。君主不能单单去依靠比干之类的为大节而死,也不能侥幸地希望乱臣贼子的不欺诈;而应该依靠懦弱的人也能制服老虎的“笼子”,掌握好平庸的君主也容易保住政权的法制。处在现在这个时代,要为君主忠心谋划,要为天下造福积德,没有什么办法能比实行法治所取得的利益更为长远的了。实行了法治,就不会有君主亡国的描绘,也不会有忠臣丧生的刻画。君主明白地宣布注重本职工作的人一定给予奖赏,所以能使人们在法制的范围内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并忠于职守而以身殉职;君主使人们都洞察孟贲、夏育的真情,不因为勇于牺牲而看轻自己的生命;臣民即使被盗跖那样的贪心所迷惑了,也不为了财利而轻易地去送命;这样的话,那么保住国家政权的措施就都完备了。
用人第二十七 (第二十七篇 使用臣子)
27.1 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盗跖不乱 [136] 。如此,则白黑分矣。治国之臣,效功于国以履位,见能于官以受职 [137] ,尽力于权衡以任事 [138] 。人臣皆宜其能,胜其官,轻其任,而莫怀余力于心,莫负兼官之责于君。故内无伏怨之乱,外无马服之患 [139] 。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讼;使士不兼官,故技长;使人不同功,故莫争。争讼止,技长立,则强弱不觳力 [140] ,冰炭不合形 [141] 。天下莫得相伤,治之至也。
【注释】
[136] 伯夷:见11.5注。盗跖:见26.2注。
[137] 见:同“现”。
[138] 权衡:秤,比喻法度。
[139] 马服:战国时赵地,在今河北邯郸市西北。战国时赵国名将赵奢因有战功被封为马服君。这里是指赵奢的儿子赵括。马服之患:公元前260年,秦将白起攻赵,与赵军战于长平(在今山西省高平市),赵王中了秦的反间计,任用喜欢纸上谈兵而无实战经验的赵括为大将,以代廉颇,结果赵军四十余万被全歼,赵括被箭射死。
[140] 觳(jué):通“角”。
[141] 形:通“型”。
【译文】
听说古代善于使用臣子的人,一定遵循着自然的规律,顺应着世道人情,而且严格又明确地实行赏罚。遵循了自然的规律,那么使用的气力虽然很少,而功业却可以建立起来;顺应了世道人情,那么刑罚虽然简省,而法令却可以推行;严格而又明确地实行赏罚,那么伯夷似的清廉之士与盗跖般的贪婪之徒就不会混淆了。像这样,那么是非黑白就分明了。治理得好的国家中的臣子,都是因为给国家作出了成绩才获得官位的,都是因为在官位上表现出了才能才得到职务的,都是因为在法度的规定之中尽了力才担任职事的。臣下都能够处在适宜的岗位上得心应手地发挥自己的才能,胜任自己的官职,觉得自己的负担很轻松,而又没有谁在心里想留下一点力量,也没有谁对君主负有兼任其他职务的责任。所以君主在国内没有因为臣民潜藏在心底的怨恨而造成的祸乱,在国外没有因为臣下不称职而造成的赵括似的祸患。英明的君主使臣下的职事互不干涉,所以没有人再会争辩诉讼;使臣子不兼任其他职务,所以各人的本领就能长进;使人们不去建立同样的功劳,所以没有人再会竞争抢夺。竞抢争辩的事情止息了,本领长进的趋势确立了,那么强者和弱者就不会再去较量力量的大小,就像冰和炭不再同时放在一个容器里因而不发生冲突一样。天下没有人能互相伤害,这是治国的最高境界啊。
27.2 释法术而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度 [142] ,奚仲不能成一轮 [143] ;废尺寸而差短长 [144] ,王尔不能半中 [145] 。使中主守法术,拙匠守规矩尺寸,则万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贤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万不失,则人力尽而功名立。
【注释】
[142] 度(duó):揣测。
[143] 奚仲:夏朝人,善于造车,曾任车正(掌管车服诸事的官)。
[144] 差(ci):区别。
[145] 王尔:古代巧匠。中(zhòng):符合。
【译文】
抛弃了法术凭主观的想法来治理政事,即使像尧那样的贤君也不能治理好一个诸侯国;丢掉了圆规角尺而胡乱地凭主观意念来揣测,就是奚仲那样的造车专家也不能造成一个车轮;废除了尺度而辨别长短,就是王尔这样的巧匠也不能命中一半。使中等才能的君主掌握住法术来治国,使笨拙的工匠遵照圆规角尺及尺度来做工,那就万无一失了。统治民众的君主如果能够抛弃贤君、巧匠也不能成功的那种凭主观意念来办事的方法,而奉行中等才能的君主、笨拙的工匠都能万无一失的那种利用法术、规矩来办事的方法,那么臣民的力量就会被充分地发挥出来而自己的功业和名望也就能建立起来了。
27.3 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罚。故贤者劝赏而不见子胥之祸 [146] ,不肖者少罪而不见伛剖背 [147] ,盲者处平而不遇深溪,愚者守静而不陷险危。如此,则上下之恩结矣。古之人曰:“其心难知,喜怒难中也。”故以表示目 [148] ,以鼓语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释三易之数而行一难知之心,如此,则怒积于上而怨积于下。以积怒而御积怨,则两危矣。
【注释】
[146] 子胥:见3.2注。
[147] 伛:驼背。伛剖背:事见25.5。
[148] 表:用木头制成的标记。
【译文】
英明的君主设立臣民能够争取到的奖赏,设立臣民能够避免的刑罚。所以,德才好的人能够受到奖赏的鼓励而不会遇到伍子胥那样的灾祸,德才不好的人也能够少犯罪而不会碰上像驼背的人被剖开背部那种无辜受刑的不幸,瞎子待在平地上就不会遇到深峻的山谷,愚笨的人保持安静就不会陷入危险的境地。像这样,那么君臣上下之间的恩情就结成了。古代的人说:“人的心计是难以了解的,人的喜怒是难以猜中的。”所以用标志来提示眼睛,用战鼓来呼唤耳朵,用法令来训导人心。统治人民的君主放弃以上三种容易实行的方法而运用一种使人难以了解的心计,像这样,那么在君主一方就会积聚起愤怒,在臣下一方就会积聚起怨恨。以积聚了愤怒的君主来统治积聚了怨恨的臣子,那么君臣双方就都危险了。
27.4 明主之表易见,故约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无私心,则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动,随绳而斫,因攒而缝 [149] 。如此,则上无私威之毒,而下无愚拙之诛。故上居明而少怒,下尽忠而少罪。
【注释】
[149] 攒:通“ ”,剪。
【译文】
英明君主的标准容易看清,所以他的约定能够确立在人们心中;他的教导容易理解,所以他的言论能够被人们运用;他的法制容易做到,所以他的命令能够贯彻执行。这三种情况确立了,而君主又没有什么个人的心计,那么臣下就可以遵照法令来治理政事,这就好像是看着标志来行动,随着墨线来砍削,根据裁剪来缝纫。像这样的话,那么君主就不会有滥用个人威势而给臣民所造成的毒害,而臣民也不会有因为愚蠢笨拙而受到的处罚。所以君主处在明智的境地而很少发怒,臣下竭尽忠诚而很少犯罪。
27.5 闻之曰:“举事无患者,尧不得也。”而世未尝无事也。君人者不轻爵禄,不易富贵,不可与救危国。故明主厉廉耻 [150] ,招仁义 [151] 。昔者介子推无爵禄而义随文公 [152] ,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结其德,书图著其名。人主乐乎使人以公尽力,而苦乎以私夺威;人臣安乎以能受职,而苦乎以一负二。故明主除人臣之所苦,而立人主之所乐。上下之利,莫长于此。不察私门之内,轻虑重事;厚诛薄罪,久怨细过,长侮偷快;数以德追祸 [153] ,是断手而续以玉也;故世有易身之患。
【注释】
[150] 厉:高,举。
[151] 招:举。
[152] 介子推:春秋时晋公子重耳的家臣,他追随重耳出亡,曾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给重耳充饥,所以以忠闻名。文公:见10.10注。
[153] 德:奖赏。追:补。
【译文】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办事不出毛病,就是圣明的尧也做不到。”而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是安然无事的。君主如果不能看轻爵禄、富贵而把它们赏给臣民,那就不能够团结臣民和他们一起来挽救危乱的国家。所以英明的君主推崇廉耻,提倡仁义。从前介子推没有爵位俸禄而凭着道义追随晋文公出逃,在途中不忍心让文公饿肚子而凭着仁爱之心割下自己腿上的肉给文公充饥,所以君主铭记他的德行,图书上著录他的名字。君主乐于使臣下为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使尽全力,而苦于被臣下为了私门和个人的利益夺去威权;臣下安于凭才能接受职务,而苦于拿自己一个人去担任两种职务。所以英明的君主去除臣下所苦恼的事,而树立君主所乐意的事。君臣上下的利益,没有比这个更长远的了。不审察大臣在家门之内的阴谋活动,轻率地考虑决定重大的事情;过重地处罚犯轻罪的人,长期地怨恨臣下的小过错,经常侮弄臣下来苟且取得一时的快乐;屡次用赏赐来补偿自己给臣民所造成的灾难,这就像砍断了别人的手臂又用玉去给他接上一样;所以世间有君主被臣下取而代之的祸患。
27.6 人主立难为而罪不及,则私怨生;人臣失所长而奉难给 [154] ,则伏怨结。劳苦不抚循,忧悲不哀怜;喜则誉小人,贤不肖俱赏;怒则毁君子,使伯夷与盗跖俱辱;故臣有叛主。
【注释】
[154] 奉:供奉。给:足,指力量足够。
【译文】
君主设立了难以做到的法律标准,然后去处罚那些没有达到标准的臣子,那么臣子私下的怨恨就会产生;臣子失去了他们所擅长的工作而去从事难以胜任的职事,那么臣子内心的怨恨就会积聚。君主对臣子的劳累辛苦不安抚慰问,对臣子的忧虑悲哀不同情怜悯;高兴的时候就连没有德行的小人都加以称赞,对德才好的人和不好的人都加以赏赐;发怒的时候就连德行高尚的君子都加以诋毁,使伯夷似的清廉之士和盗跖般的贪婪之人都受到侮辱;所以臣子有背叛君主的。
27.7 使燕王内憎其民而外爱鲁人,则燕不用而鲁不附。民见憎,不能尽力而务功;鲁见说 [155] ,而不能离死命而亲他主。如此,则人臣为隙穴 [156] ,而人主独立。以隙穴之臣而事独立之主,此之谓危殆。
【注释】
[155] 说:通“悦”。
[156] 隙穴:墙上的缝隙孔洞,比喻隐患。
【译文】
假如燕王对内憎恨自己国家的民众而对外喜爱鲁国人,那么燕国人就不会听他役使而鲁国人也不会依附他。燕国的民众被憎恨,就不可能使尽全力来从事工作;鲁国人被喜爱,但不能不顾丧生的危险去亲近别国的君主。像这样的话,那么臣子就会成为墙上的缝隙孔洞似的隐患,而君主就会孤立。用成了隐患的臣子来侍奉孤立的君主,这就叫做危险。
27.8 释仪的而妄发,虽中小不巧;释法制而妄怒,虽杀戮而奸人不恐;罪生甲,祸归乙,伏怨乃结。故至治之国,有赏罚而无喜怒,故圣人极 [157] ;有刑法而死,无螫毒 [158] ,故奸人服;发矢中的,赏罚当符,故尧复生,羿复立 [159] 。如此,则上无殷、夏之患,下无比干之祸 [160] ,君高枕而臣乐业,道蔽天地,德极万世矣。
【注释】
[157] 极:指极智力于法制。
[158] 螫(shì):怒。
[159] 羿:见26.3及其注。
[160] 比干:见3.2注。
【译文】
丢掉了箭靶而胡乱地射箭,即使射中了很小的东西,也不能算技术高超;抛弃了法律制度而胡乱地发怒,即使屠杀刑戮,邪恶的坏人也不会恐惧;罪行产生于张三,处罚却落到李四头上,那么人们心头的怨恨就会积聚。所以治理得最好的国家,有赏罚的法规而不凭君主的喜怒来办事,所以圣明的法术之士能够尽心竭力地奉行法制;有因为触犯了刑法而被杀死的,没有因为君主的愤怒而造成的毒害,所以邪恶的坏人也就被慑服了;射箭能够射中箭靶,赏罚能够符合法制,所以就像圣明的君主尧复活了,就像神箭手羿再生了。像这样的话,那么君主就没有商纣王、夏桀那样被灭亡的灾难,臣下也没有比干那样被剖心的祸患,君主高枕无忧而臣下安居乐业,治国的原则就能普遍地实行于天下,恩德就能流传千秋万代了。
27.9 夫人主不塞隙穴而劳力于赭垩 [161] ,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祸而慕贲、育之死 [162] ,不谨萧墙之患而固金城于远境 [163] ,不用近贤之谋而外结万乘之交于千里,飘风一旦起 [164] ,则贲、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祸莫大于此。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者,必无使燕王说鲁人,无使近世慕贤于古,无思越人以救中国溺者。如此,则上下亲,内功立,外名成。
【注释】
[161] 赭(zhě):红土。垩(è):白土。赭垩:泛指涂料,这里用作动词。
[162] 贲、育:见24.2注。
[163] 萧墙:宫室门内用以分隔内外的当门小墙。
[164] 飘风:即飙,旋风,此指政治风暴。
【译文】
君主不去堵塞墙上的缝隙洞穴而在粉刷墙壁方面花费力气,那么狂风暴雨来了墙壁一定会倒塌。不除去眼前的祸患而思念孟贲、夏育似的勇士来为自己卖命,不谨防内部的祸患而在远方的边境上加固那坚实的城堡,不采用附近贤能之士的计谋而在千里之远的地方向外和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结交,这样,旋风一旦刮起来,那么孟贲、夏育似的勇士来不及援救,而国外的同盟者来不及赶来,灾祸没有比这种舍近求远所酿成的恶果更大的了。在现在这个时代,为君主忠心谋划的人,一定不要使自己的君主像燕王爱鲁国人那样去爱别国的人,不要使近代的君主去仰慕古代的贤能之人,不要考虑用那些虽然善于游泳但地处边远的越国人来援救中原地区的落水者。像这样,那么君主和臣下就能互相亲近,在国内功业可以建立,在国外名声可以成就。
功名第二十八 (第二十八篇 功业与名声)
28.1 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非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虽贲、育不能尽人力 [165] 。故得天时,则不务而自生;得人心,则不趣而自劝 [166] ;因技能,则不急而自疾;得势位,则不进而名成。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穷之令,故曰明主。
【注释】
[165] 贲、育:见24.2注。
[166] 趣(cù):通“促”。
【译文】
英明的君主用来立功成名的东西有四种:一是天时,二是人心,三是技能,四是权势地位。如果违背了天时,即使有十个尧一样的圣明君主也不能使庄稼在冬天长出一个穗子;如果违背了人心,即使是孟贲、夏育这样的大力士也不能使人们尽心竭力。所以得到了天时,那么即使不用努力,穗子也会自己长出来;获得了人心,那么即使不加督促,人们也会自觉地卖力;依靠技能,那么即使工作不紧张,事情自会很快办成;有了权势和地位,那么即使不去追求,名声自会形成。好像水的流动,好像船的漂浮,遵循自然的规律,推行不会行不通的法令,所以被称为英明的君主。
28.2 夫有材而无势 [167] ,虽贤不能制不肖。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钧得船则浮,锱铢失船则沉,非千钧轻、锱铢重也,有势之与无势也。故短之临高也以位,不肖之制贤也以势。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载之 [168] ,故安;众同心以共立之,故尊。人臣守所长,尽所能,故忠以尊主。主御忠臣,则长乐生而功名成。名实相持而成,形影相应而立,故臣主同欲而异使 [169] 。人主之患在莫之应,故曰:“一手独拍,虽疾无声。”人臣之忧在不得一,故曰:“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故曰:至治之国,君若桴,臣若鼓,技若车,事若马。故人有余力易于应,而技有余巧便于事。立功者不足于力,亲近者不足于信,成名者不足于势,近者已亲 [170] ,而远者不结,则名不称实者也。圣人德若尧、舜,行若伯夷,而位不载于世,则功不立,名不遂。故古之能致功名者,众人助之以力,近者结之以成 [171] ,远者誉之以名,尊者载之以势。如此,故太山之功长立于国家,而日月之名久著于天地。此尧之所以南面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而效功也。
【注释】
[167] 材:通“才”。
[168] 载:通“戴”。
[169] 使:同“事”。
[170] 已:当为“不”字之误。
[171] 成:通“诚”。
【译文】
如果有了才能而没有权势,那么即使德才好的人也不能够制服德才不好的人。所以将一尺长的木头树立在高山的上面,就可以俯视七八千尺深的山涧,这并不是因为木头本身长,而是因为它的位置高。桀做了天子,能够控制天下,这并不是因为他贤能,而是因为他的权势大;尧是平民百姓的时候,不能够管好三家人家,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德才,而是因为他的地位太低下了。千钧重的东西有了船就可以浮起来,而几钱轻的东西没有船就会沉下去,这并不是因为千钧的重量轻而几钱的重量重,而是因为千钧的东西有了托力而几钱的东西没有托力的缘故啊。所以短的东西能够俯视高处的东西,是靠了它的地位;德才不好的人能够制服贤能的人,是靠了他的权势。君主这种人,天下的人齐心合力来共同爱戴拥护他,所以地位才稳固;民众同心同德来共同推举辅佐他,所以地位才尊贵。臣子坚持发挥自己的特长,尽自己的能力,所以他们对君主的忠诚可以用来使君主尊贵。君主使用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么长期安乐的局面就会产生,而功业名声也就能造成了。名称和实际内容相互支撑才能形成,形体和影子相互对应才能确立,所以臣子和君主在治理国家时虽然有共同的欲望却有不同的职事。君主的祸患在于没有人响应他,所以说:“一只手单独拍打,即使迅猛也没有声音。”臣子的忧患在于不能专任一职,所以说:“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够同时画成。”所以说:治理得最好的国家,君主就像鼓槌,臣子就像鼓,技能就像车,政事就像马。所以,人们有多余的力量,就容易响应君主的号召;而技能有了超乎寻常的工巧,就有利于办好政事。如果为君主立功的人不够有力,跟君主亲近的人不够忠诚,使君主成名的人不够权威,在君主身边的人不和君主相亲,而远离君主的人不和君主团结,那便是名不副实的君主了。圣人即使德行像尧、舜一样高尚,行为像伯夷一样清廉,但如果他的地位不被社会所拥戴,那么他的功业就不能建立,他的名声就不能成就。所以,古代能够获得功名的人,总是众人用实力来帮助他,身边的人以真诚来和他结交,远离他的人拿名誉来称颂他,地位尊贵的人用权威来拥护他。像这样,那么泰山似的丰功伟绩就会长期地树立在国家之中,而太阳、月亮般的光辉名声就会永久地昭著于天地之间。这就是尧处在君位上时能够保住名声、舜处在臣位上时努力作出功绩的原因啊。
大体第二十九 (第二十九篇 顾全大局)
29.1 古之全大体者 [172] :望天地,观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时所行、云布风动 [173] ;不以智累心 [174] ,不以私累己 [175] ;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 [176] ;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 [177] ,不洗垢而察难知 [178] ;不引绳之外 [179] ,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 [180] ,不缓法之内 [181] ;守成理 [182] ,因自然;祸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爱恶;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故车马不疲弊于远路,旌旗不乱于大泽,万民不失命于寇戎,雄骏不创寿于旗幢 [183] ;豪杰不著名于图书 [184] ,不录功于盘盂 [185] ,记年之牒空虚 [186] 。故曰:利莫长于简,福莫久于安。
【注释】
[172] 全:顾全,成全。大体:大局,事物的整体和关键,是和“局部”相对的一个概念。全大体者:顾全大局的人,能全面把握事物的整体和关键的人。
[173] 因:顺应,凭借,依靠。从“山谷”到“云布风动”都是“因”的宾语,指识大体的人能顺应和利用自然界。
[174] 心:心思,意念。不以智累心:不用智巧来烦扰心境。这是指识大体的人,大智若愚,不去使用自己的小聪明,免得整天忧心忡忡。对人的精神世界来说,“智”只是“心”的一种使用,是“心”的一部分,而“心”才是整体和关键的东西,所以识大体的人不以局部的“智”来妨碍整体的“心”。
[175] 对人的物质生活来说,私利只是局部的东西,身体才是根本的东西。所以识大体的人,不让私利来拖累自身。
[176] 属(zhu):托付。权:秤锤。衡:秤杆。权衡:秤。
[177] 疵:小毛病,引申为缺点。
[178] 垢:污垢,灰尘。难知:指深奥隐微不易了解的事物和情理。洗垢而察难知:指深入地去了解深奥隐微的事理。
[179] 引:拉。绳:木匠弹直线用的墨线。木匠按照墨线来砍削木材,加工后的木材边缘,无论在线外和线内,都不合适。这里是用来比喻识大体的人一切都严格按照法律准绳办事。
[180] 急:紧,严。
[181] 缓:松,宽。
[182] 成理:既定的道理,指自然界永恒的法则。
[183] 骏:通“俊”,才智出众的人。雄骏:指勇士。创:伤害。寿:长寿。创寿:夭折。幢(chuáng):古代作为仪仗用的一种旗帜,这里指将帅的旗子。
[184] 图:图画,指画像。
[185] 盘盂:都是圆形的青铜器。盘较浅,是盥洗的器具;盂稍深,是盛食物或汤浆的器皿。古代的人们常在盘盂上面刻铸文字以记载功绩。这两句是说英雄豪杰没有什么功名可以记载。这是因为天下太平的缘故。
[186] 牒:简札,古人在发明造纸前用来写字的小而薄的木片或竹片;也用来指简札编成的簿册。记年之牒:记录年岁的簿册,即史册。
【译文】
古代顾全大局的人:能够瞭望天地来了解它们的变化规律,观察江海来摸索它们的流动情况,顺应和凭借山谷的高低、日月的光照、四季的运行、云层的分布、风向的变动;不让聪明才智来拖累自己的脑子,不让私利来拖累自己的身体;把国家的安定和混乱寄托在法术上,把对事情的肯定和否定寄托在赏罚上,把物体的轻重托付在秤锤秤杆上;不违背自然的规律,不伤害人的本性;不吹毛求疵,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严格地按照法律准绳办事,就像木工按照墨线砍削木材那样,既不把墨线任意拉到外面,也不把墨线任意推到里面;对法令规定之外的事情不去严加管束,对法令规定之内的事情决不怠慢马虎;遵守着既定不变的法则,顺应和凭借着客观的自然界;灾祸与幸福产生于是否遵守了自然界的客观规律和国家的法令制度,而不产生于君主主观的喜爱和厌恶;招致光荣和耻辱的责任在于自己而不在于别人。所以大治之世,法令制度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纯洁质朴而不杂乱,人们心里没有郁积的怨恨,嘴里没有气愤的争吵。所以战车军马不在遥远的道路上劳累拖垮,战旗不在辽阔的沼泽中纵横交错,百姓不因外敌侵犯而丧失生命,英雄勇士不夭折在战旗之下;豪杰不把名字著录在图书上,不把功绩铭刻在盘盂上,以至记录每年大事的史册都空着没有什么可记。所以说:没有什么比政治的简朴更能取得长远的利益,没有什么比社会的安定更能使幸福长久。
29.2 使匠石以千岁之寿 [187] ,操钩,视规矩,举绳墨,而正太山;使贲、育带干将而齐万民 [188] ;虽尽力于巧,极盛于寿 [189] ,太山不正,民不能齐。故曰:古之牧天下者 [190] ,不使匠石极巧以败太山之体,不使贲、育尽威以伤万民之性,因道全法,君子乐而大奸止;澹然闲静 [191] ,因天命 [192] ,持大体,故使人无离法之罪,鱼无失水之祸。如此,故天下少不可 [193] 。
【注释】
[187] 匠石:古代石匠,技术高超,名石。
[188] 贲、育:见24.2注。干将:古代宝剑名,为春秋时吴国著名的工匠干将所铸造,这里泛指锋利的宝剑。
[189] 极盛于寿:在寿命方面极其旺盛,即寿命特别长。
[190] 牧:放牧,引申为统治。
[191] 澹然:安然,安静的样子。闲静:空闲清静。
[192] 天命:自然的规律。
[193] 可:合宜,合适。少不可:很少有不合宜的事。
【译文】
让技术高超的匠石依靠活一千岁的寿命,拿着攀登高山时使用的钩子,按照圆规角尺所画的标准,拿起墨线,去校正泰山;让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带着干将那样的锋利宝剑去整治百姓;即使他们在技巧上花尽了力气,又特别长寿,但是泰山还是不能被校正,百姓还是不能被治理好。所以说:古代统治天下的人,不让匠石那样的能工巧匠用尽技巧去破坏泰山的形体,不让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使尽威武去伤害百姓的本性,而是遵循自然界的普遍规律、顾全国家的法令制度,所以君子享受安乐而巨奸停止作恶;淡泊清静,顺应大自然的安排,把握住事物的整体和关键,所以使人们没有违反法律的罪过,使鱼儿没有脱离河水的灾祸。像这样,所以在天底下很少有行不通的。
29.3 上不天则下不遍覆 [194] ,心不地则物不毕载 [195] 。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万物备 [196] ,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 [197] 。上无忿怒之毒,下无伏怨之患 [198] ,上下交朴,以道为舍 [199] 。故长利积,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后,治之至也。
【注释】
[194] 上:上面,指君主。这里指君主如果不像天空那样高大,那么天下的事情就不能被全部了解。
[195] 心:宇宙的中心,这里兼指君主的心胸、意念。这是指君主的心胸如果不像大地那样宽广,那么天下的事物就不能全部被容纳。
[196] 寄:托付,依附。寄形于天地:将自己的身体依附于天地,指大人像天地那样遍覆和毕载。
[197] 历:逐个经过。历心于山海:经心太山与江海,即让自己的思虑一一经过太山与江海,指大人像太山和江海那样不立好恶、不择小助。
[198] 伏怨:潜藏的怨恨,怀恨在心。
[199] 舍:房舍。
【译文】
上面如果没有辽阔的天空,那么世界就不能被全部覆盖;宇宙的中心如果没有宽厚的大地,那么万物就不能全部被装载。泰山不存在喜爱与憎恶之心,对泥土石块兼容并蓄,所以能够形成它的高大;长江大海不挑剔微小的帮助,对细小的流水都能接受,所以能够形成它的浩瀚。所以识大体的人将自己的形体寄寓于天地,像天地那样覆盖和装载万物,从而使万物都齐备;经心于泰山和江海,像泰山江海那样没有爱憎之心,不挑剔微小的帮助,从而使国家富裕。君主没有因为愤怒所造成的对臣民的毒害,臣民没有因为郁积在心底的怨恨所造成的对君主的祸患,君臣上下都真纯质朴,把遵循客观规律作为自己行动的归宿。所以长远的利益积聚了,伟大的功业建立了,名声形成在生前,德泽流传到后世,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