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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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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老第二十一 (第二十一篇 譬说《老子》)

21.1.1 天下有道 [1] ,无急患,则曰静,遽传不用 [2] 。故曰:“却走马以粪 [3] 。”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胄生虮虱 [4] ,燕雀处帷幄,而兵不归。故曰:“戎马生于郊。”

【注释】

[1] 21.1共五节说明的是《老子》第四十六章中的内容。

[2] 遽传:见4.2注。

[3] 却:止。

[4] 虮(ji):虱子的卵。

【译文】

社会政治清明,没有紧急的祸患战乱,就叫做安静,传送紧急公文的车马也就不用了。所以《老子》说:“歇下奔跑着的马用来施肥。”社会政治黑暗,攻打别人不肯罢休,互相防守已经好几年了也不能停止戒备,以至于铠甲、战盔里长出了虱子,燕子和麻雀都在军营的帐幕中做巢居住,但士兵还是不能回家。所以《老子》说:“战马生于近郊。”

21.1.2 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于晋文公 [5] 。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夫治国者,以名号为罪,徐偃王是也 [6] ;则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 [7] 。故曰:“罪莫大于可欲。”

【注释】

[5] 翟(dí):即“狄”,古代我国北部的一个民族。晋文公出亡时曾奔翟。丰:大。

[6] 徐:见10.3注。徐偃王:据《史记·秦本纪》记载,徐偃王是周穆王时徐国的君主。古代诸侯一般不称王,由于当时徐国强大,所以他在国内自号偃王。

[7] 虞、虢:其事详见10.2与21.6。

【译文】

翟族有人将大狐狸以及黑豹的皮献给晋文公。晋文公收下了客人的兽皮而叹息说:“这些野兽因为皮的美丽而使自己遭了罪。”那治理国家的君主,为了名声、称号而造成罪过的,徐偃王就是这样;而因为城邑和土地造成祸患的,虞、虢两国就是这样。所以《老子》说:“罪过没有比可以引起欲望更大的了。”

21.1.3 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 [8] ,韩、魏反之,军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 [9] ,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溲器。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

【注释】

[8] 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见10.5及其注。

[9] 高梁:晋国地名,位于今山西临汾市东北。

【译文】

智伯兼并了范氏、中行氏而又攻打赵氏不肯罢休,韩氏、魏氏背叛了他,结果他的军队在晋阳打了败仗,他自己也死在高梁的东边,于是他的封地终于被瓜分掉了,他的头骨也被油漆了用作为酒杯。所以《老子》说:“祸害没有比不知满足更大的了。”

21.1.4 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 [10] ,不听宫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憯于欲得。”

【注释】

[10] 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见10.2注。

【译文】

虞国的君主贪图屈产的良马和垂棘的玉璧,不听宫之奇的劝告,所以国亡身死。所以《老子》说:“灾祸没有比贪得更惨痛的了。”

21.1.5 邦以存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可也。不欲自害 [11] ,则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为足矣。”

【注释】

[11] “欲”上当有“以”字。

【译文】

国家以保持生存作为永久遵循的根本原则,那么要称霸称王也就有可能了;身体以保持生命作为永久遵循的根本原则,那么富贵荣华也就有可能了。不拿贪欲来害自己,那么国家就不会灭亡,身体也不会死去。所以《老子》说:“知道满足也就满足了。”

21.2 楚庄王既胜 [12] ,狩于河雍 [13] ,归而赏孙叔敖 [14] 。孙叔敖请汉间之地——沙石之处。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此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孙叔敖之谓也。

【注释】

[12] 此节说明的是《老子》第五十四章中的内容。楚庄王:见6.1注。

[13] 雍:即衡雍,位于今河南省原阳县西。

[14] 孙叔敖:楚庄王时的令尹。

【译文】

楚庄王已经取得了胜利,在黄河、衡雍之间打猎逞威风,回国后奖赏孙叔敖。孙叔敖请求分封汉水附近的土地——那是沙石满地的地方。楚国的法律规定,享受俸禄的大臣到第二代就要收回封地,只有孙叔敖的封地还独自保存着。这不拿他的封地作为收回对象的原因,是那土地太贫瘠了,因此孙叔敖子孙九代都因享有这块封地而祭祀不断。所以《老子》说:“善于树立的不会被拔掉,善于抱住的不会脱手,子孙靠了他而祭祀代代不中断。”这是在说孙叔敖啊。

21.3 制在己曰“重” [15] ,不离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邦者,人君之辎重也。主父生传其邦 [16] ,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 [17] ,超然已无赵矣。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主父之谓也。

【注释】

[15] 此节解说的是《老子》第二十六章。

[16] 主父:见14.8注。

[17] 代:见1.4注。云中:赵国郡名,位于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东北。

【译文】

控制臣下的大权掌握在君主自己手中叫做“重”,不离开君位叫做“静”。权势重大,就能役使权势轻微的臣民;处在君位上而虚静无为,就能役使不在君位上的躁动的臣民。所以《老子》说:“重是轻的根本,静是躁的主宰。”所以《老子》又说:“君子整天走路,不离开装载着重要物资的给养车。”国家,是君主赖以生存的物资给养车。主父活着的时候就把他的国家传给了小儿子,这是离开了他的物资给养车啊,所以即使有代郡、云中郡的快乐,却远远地已经没有赵国了。主父,就是《老子》所说的“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却使自己在天下处于轻微的地位”。没有权势叫做“轻”,离开君位叫做“躁”,因此他活活地被围困而饿死了。所以《老子》说:“权势轻微就会失去臣子,躁动就会失去君位。”这是在说主父啊。

21.4.1 势重者 [18] ,人君之渊也。君人者,势重于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也 [19] 。简公失之于田成 [20] ,晋公失之于六卿 [21] ,而邦亡身死。故曰:“鱼不可脱于深渊。”赏罚者,邦之利器也 [22] ,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君见赏 [23] ,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注释】

[18] 21.4两节解说的是《老子》第三十六章中的内容。

[19] 势重于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也:当作“失势重于人臣之间,则不可复得也”。

[20] 简公失之于田成:见7.1原文及注。

[21] 晋公失之于六卿:见4.2注。

[22] 利器:有利的工具,指运用国家权力的手段。

[23] 见(xiàn):同“现”。

【译文】

权势,好比是君主赖以生存的深水潭。君主如果把自己的权势丢到臣子中间,那就不可能再得到它了。齐简公把权势丢给了田成,晋国的君主把权势丢给了六卿,因而国亡身死。所以《老子》说:“鱼不可以脱离深水潭。”赏和罚,是国家的统治手段,如果掌握在君主手中就可以制服臣下,如果掌握在臣子手中就能胜过君主。君主如果表示要赏赐,臣下就会把这赏赐减少一些以自己的名义赐给人来作为自己的恩德;君主如果表示要用刑罚,臣下就会把这刑罚加重一些来造成自己的威势。可见,君主暴露出奖赏的意图,那么臣下就会利用他的权势;君主暴露出用刑的意图,那么臣下就会凭借他的威势。所以《老子》说:“国家的统治手段,不可以把它拿出来给别人看。”

21.4.2 越王入宦于吴 [24] ,而观之伐齐以弊吴。吴兵既胜齐人于艾陵 [25] ,张之于江、济,强之于黄池 [26] ,故可制于五湖 [27] 。故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 [28]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 [29] ;知伯将袭仇由 [30] ,遗之以广车。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起事于无形,而要大功于天下 [31] ,“是谓微明”。处小弱而重自卑,谓“损弱胜强”也。

【注释】

[24] 越王入宦于吴:见19.2注。

[25] 艾陵:齐国地名,在今山东博山县东南。

[26] 黄池:宋国地名,在今河南封丘县西南。

[27] 五湖:太湖。

[28] 固:通“姑”。

[29] 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见10.2。遗(wèi):赠送。

[30] 知伯:见1.5注。仇由:春秋时狄族国名,位于今山西省盂县东北。

[31] 要(yāo):取。

【译文】

越王勾践到吴国去给吴王夫差当奴仆,而示意夫差去攻打齐国以便搞垮吴国。吴国的军队已经在艾陵战胜了齐军,于是就把军队铺陈部署在长江到济水之间,又靠了军队在黄池逞强,所以才会被越国制服在太湖。所以《老子》说:“要想收敛它,必须暂且使它张开;要想削弱它,必须暂且使它强大。”晋献公将要袭击虞国,就先拿垂棘的宝玉和屈产的骏马送给虞国的君主;智伯将要袭击仇由,就先拿宽阔的大车送给仇由国的君主。所以《老子》说:“要想夺取它,必须暂且送给它。”在不露形迹之中开始做事,而在天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大功,所以《老子》说“这叫做行事隐微而功效明显”。处在弱小的地位而又进一步贬抑自己,这就是《老子》所说的“贬损弱小的来胜过强大的”。

21.5.1 有形之类 [32] ,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故曰:“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欲制物者于其细也。故曰:“图难于其易也,为大于其细也。”

【注释】

[32] 21.5共三节解说的是《老子》第六十三章中的内容。

【译文】

有形状的东西,大的一定是从小的发展起来的;经历久远的事物,多的一定是从少的发展起来的。所以《老子》说:“天下的难事一定是从容易的事发展起来的,天下的大事一定是从细小的事发展起来的。”因此,要想控制事物,就必须在它还细小的时候下手。所以《老子》说:“想要解决困难的事情,就必须在它还容易解决的时候下手;治理大事,就必须在它还细小的时候着手。”

21.5.2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33] 。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 [34] ,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

【注释】

[33] 突:烟囱。烟:繁体字作“煙”,是“熛”之误字。熛(biāo):迸飞的火星。

[34] 白圭:战国时魏惠王的相国,治水专家。

【译文】

上千丈的长堤,因为蝼蛄蚂蚁所打的洞穴而溃决;上百尺的高房子,因为烟囱裂缝中迸出的火星而被烧毁。所以人们都称道说:白圭巡视堤坝的时候填塞那蝼蛄和蚂蚁打的洞穴,老年人谨慎地对待火种而用泥涂塞那烟囱的裂缝,因此白圭守护的地方没有水灾,那老年人居住的房子没有火灾。这些都是谨慎地对待容易解决的事来避免难以解决的事、慎重地对待细小的漏洞来避开大祸的例子啊。

21.5.3 扁鹊见蔡桓公 [35] ,立有间 [36] ,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 [37] ,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 [38] ;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 [39] ;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于腠理。此皆争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曰:“圣人蚤从事焉 [40] 。”

【注释】

[35] 扁鹊:春秋、战国之际的名医,姓秦名越人,鄚(mò)县(位于今河北省任邱县)人。蔡桓公:当为“晋桓公”之误,“晋桓公”也作“晋桓侯”,公元前338年—公元前369年在位。

[36] 有间(jiàn):一会儿。

[37] 腠(còu)理:汗毛孔。

[38] 汤:热水,指用热的药汤浸泡。熨(wèi):用药物热敷。汤熨之所及:(腠理)是药汤与热敷所能触及的地方。

[39] 齐(jì):通“剂”。

[40] 蚤:通“早”。

【译文】

扁鹊拜见晋桓侯,站了一会儿,扁鹊说:“您有点毛病在汗毛孔,如果不治疗,恐怕会加重。”桓侯说:“我没有什么毛病。”扁鹊出去了。桓侯说:“医生喜欢给没有疾病的人治病来作为自己的功劳。”过了十天,扁鹊又拜见桓侯,说:“您的疾病在肌肉与皮肤之间,如果不治疗,就会更加严重。”桓侯不加理睬。扁鹊出去了,桓侯又很不高兴。过了十天,扁鹊又拜见桓侯,说:“您的疾病在肠胃,如果不治疗,就会更加严重。”桓侯又没有理会他。扁鹊出去了,桓侯又很不高兴。过了十天,扁鹊远远望见桓侯便转身跑了,桓侯特地派人去询问他。扁鹊说:“毛病在汗毛孔,用药汤浸泡、用药物热敷就能奏效了;在肌肉与皮肤之间,使用金针、石针来针灸就能奏效了;在肠胃,服用火煎的汤剂就能奏效了;在骨髓,这是主管生命的司命神所管辖的,对它就没有什么办法了。现在君主的疾病在骨髓,我因此不再请求给他治病了。”过了五天,桓侯身体疼痛,派人去找扁鹊,扁鹊已经逃到秦国了。桓侯也就死了。所以好的医生治病,一定是在病灶还处在汗毛孔的时候就去治疗它。这些都是争取把事情解决在细小阶段的例子啊。事情的祸福也有类似汗毛孔的疾病这种刚露苗头而容易采取措施的阶段,所以《老子》说:“圣人对它及早加以处理。”

21.6 昔晋公子重耳出亡 [41] ,过郑,郑君不礼。叔瞻谏曰:“此贤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积德。”郑君不听。叔瞻又谏曰:“不厚待之,不若杀之,无令有后患。”郑君又不听。及公子返晋邦,举兵伐郑,大破之,取八城焉。晋献公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而伐虢 [42] ,大夫宫之奇谏曰:“不可,唇亡而齿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晋灭虢,明日虞必随之亡。”虞君不听,受其璧而假之道。晋已取虢,还反,灭虞。此二臣者,皆争于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则叔瞻、宫之奇亦虞、郑之扁鹊也,而二君不听,故郑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

【注释】

[41] 这一节说明的是《老子》第六十四章中的内容。重耳之事见10.10及其注。

[42] 晋献公之事见10.2及其注。

【译文】

从前晋公子重耳出国流亡,经过郑国的时候,郑国的君主郑文公对他没有礼貌。郑国的大夫叔瞻劝谏郑文公说:“这是个贤能的公子啊,您好好款待他,可以积累恩德。”郑文公不听这些劝告。叔瞻又劝他说:“如果您不去好好款待他,那就不如把他杀了,不要使自己有以后的祸患。”郑文公又不听。等到重耳返回晋国,便兴兵讨伐郑国,把它打得大败,攻取了郑国八个城邑。晋献公用垂棘的玉璧去向虞国借路来攻打虢国,大夫宫之奇劝谏说:“不能答应。嘴唇没有了,门牙就会受寒。虞国和虢国互相救援,并不是在互施恩德,而是由于两国有着唇齿相依、同存同亡的关系啊。今天如果晋国灭掉了虢国,明天虞国一定会跟着灭亡。”虞国的君主不听宫之奇的劝告,接受了晋国的玉璧而把道路借给了晋国。晋国已经攻取了虢国,回国后,又消灭了虞国。叔瞻和宫之奇这两个臣子,都是在祸害还处在汗毛孔的时候就争取要制止它的人,只不过两位君主不听他们罢了。这样看来,那么叔瞻、宫之奇,也就是虞国、郑国的扁鹊啊,但两位君主不听他们,所以郑国因此而被攻破,虞国因此而被消灭。所以《老子》说:“事情处于稳定的时候,就容易控制;事情还没有显露出征兆的时候,就容易设法对付。”

21.7 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 [43] ,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 [44] ,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

【注释】

[43] 本节说明的是《老子》第五十二章中的内容。箕子:商纣王的叔父,为太师,封于箕(位于今山西太谷东北)。

[44] 烙:通“格”。

【译文】

从前商纣王做了象牙筷子而箕子就恐惧了,他认为:“象牙筷一定不会用在陶土烧制的菜碗上,那就一定要用犀牛角和宝玉做的杯子;象牙筷和玉杯一定不用它来吃豆类叶子熬煮的浓汤,那就一定要吃牦牛、大象、豹子等的胚胎;吃了牦牛、大象、豹子等的胚胎就一定不会再穿着粗布衣服而住在草屋之中吃东西,那就要穿着用华美的织锦缎做的衣服好几套,住在宽敞的房子里,坐在高高的土台上。我害怕这事情将导致的后果,所以对它的开始感到恐惧。”过了五年,商纣王搞了挂着肉类的场所,设置了烤肉用的铜格,登上了酒糟堆积成的小山,面对着盛酒的池子畅饮,商纣王便因此灭亡了。那箕子看见了象牙筷便因此而预感到了天下的灾祸。所以《老子》说:“能看到事物那细微的苗头叫做明察。”

21.8 勾践入宦于吴 [45] ,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 [46] ,故能杀夫差于姑苏 [47] 。文王见詈于王门 [48] ,颜色不变,而武王擒纣于牧野 [49] 。故曰:“守柔曰强。”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

【注释】

[45] 此节说明的是《老子》第五十二章与七十一章中的内容。勾践入宦于吴:见19.2注。

[46] 洗(xiǎn):通“先”。

[47] 姑苏:吴国国都,位于今江苏省苏州市。

[48] 见:被。詈(lì):骂。王:古“玉”字。

[49] 牧野:古代地名,位于今河南省淇县南。

【译文】

越王勾践到吴国去做奴仆,亲自拿着盾和戈等兵器做吴王的马前卒,所以能把吴王夫差杀死在姑苏。周文王在镶玉的王宫门下被商纣王辱骂,脸色不变,所以他的儿子武王后来能在牧野擒获纣王。所以《老子》说:“能保持柔顺叫做强大。”越王能称霸天下,是因为他不把做奴仆看作为耻辱;周武王能称王天下,是因为他不把辱骂看作为耻辱。所以《老子》说:“圣人不把那些事看作为耻辱,因为他不把那些事看作为耻辱,因此就没有了耻辱。”

21.9.1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 [50] ,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注释】

[50] 21.9共三节说明的是《老子》第六十四章中的内容。子罕:指乐(yuè)喜,春秋时期宋国的贤臣,宋平公(公元前575—公元前532年在位)时任司城。

【译文】

宋国有个乡下人得到了一块没有加工过的玉石而把它献给乐喜,乐喜不肯收下。这乡下人说:“这是珍宝啊,应该拿来做成大官的器物,不应该把它作为平民百姓的用具。”乐喜说:“你把玉当作珍宝,我把不接受您的玉看作为珍宝。”这样看来,是这个乡下人追求玉,而乐喜不追求玉。所以《老子》说:“把不追求当作自己的追求,因而不看重那些难得的财物。”

21.9.2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 [51] 。冯曰:“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 [52] 。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今子何独负之而行?”于是王寿因焚其书而儛之。故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此世之所过也,而王寿复之,是学不学也。故曰:“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也。”

【注释】

[51] 徐冯:周国的隐士。涂:通“途”。

[52] 知:通“智”。

【译文】

王寿背着书赶路,在周国的道路上遇见了徐冯。徐冯说:“事情,是人们的各种行为造成的;而种种行为又产生于当时的具体情况,所以聪明的人不可能去做那些永恒不变的事情。书籍,是人们的各种言论构成的,而种种言论产生于对各种具体事物的认识,所以有智慧的人是不收藏书籍的。现在您为什么偏要背着它走路呢?”于是王寿便焚烧了自己的书并挥扬那灰烬。所以聪明的人不用书上的言论来说教,而有智慧的人不用藏书在小箱子中。这种不学习古书的态度是社会所非议的,而王寿却又重新恢复了这种做法,这是把不学习当作为自己的学习。所以《老子》说:“把不学习当作为自己的学习,又重新回归到众人所非议的做法上来了。”

21.9.3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丰杀茎柯 [53] ,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功食禄于宋邦。列子闻之曰 [54] :“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资而载一人之身,不随道理之数而学一人之智,此皆一叶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羡也 [55] ;丰年大禾,臧获不能恶也。以一人力,则后稷不足;随自然,则臧获有余。故曰:“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

【注释】

[53] 丰:肥大。杀(shài):衰减,瘦小。茎:草木的主干,此指叶子的主脉。柯:树枝,此指叶子的支脉。

[54] 列子:列御寇,战国时郑国人,是著名的道家人物。

[55] 后稷:姓姬,名弃,周部族的始祖,因为他善于种植农作物,所以在尧、舜时代任农官。羡:余。

【译文】

万物都有它固有的形态,因而可以凭借它的这种形态来引导它。因为能够顺应万物的形态来引导它,所以静止的时候就能够立足于事物的本质属性,行动的时候就能够顺应事物的客观规律。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君主把象牙雕刻成楮树的叶子,雕刻了三年才雕成。那叶子上有肥大的主脉、瘦小的支脉,毫毛细芒繁多而有光泽,把它混杂在真的楮树叶之中就不能辨别出来。这个人就靠了这一功劳在宋国做官吃俸禄。列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假如自然界也是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么植物中有叶子的也就很少了。”不凭借自然界的资助而把任务都压到一个人的身上,不顺应自然规律的理数而去学习一个人的智巧,这些都是三年雕出一片叶子的行为啊。所以,冬天耕种的庄稼,就是靠善于种植农作物的后稷去栽培,也不能使它超过常规而长得很茂盛;丰收年成生长粗壮的禾苗,就是让奴婢们去管理,也不会使它一塌糊涂。依靠一个人的能力,那么就是后稷来栽培也还不够;顺应自然,那么让奴婢们去管理也就绰绰有余了。所以《老子》说:“依靠万物的自然成长而不敢主观地去有所作为。”

21.10.1 空窍者 [56] ,神明之户牖也。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故曰:“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不窥于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离其实也。

【注释】

[56] 21.10共两节解说的是《老子》第四十七章中的内容。

【译文】

耳朵、眼睛等孔穴,是精神的门窗。如果听力、视力全部消耗在音乐美色上,精神全部消耗在外貌仪表上,那么内心就会没有主宰。内心没有主宰,那么祸福即使像山陵那样高大而摆在眼前,也没有办法认识它们了。所以《老子》说:“不从门口出去,就可以知道天下的事情;不从窗户向外探看,就可以知道日月星辰的运行情况。”这是说人的精神不能离开自己的身体啊。

21.10.2 赵襄主学御于王子期 [57] ,俄而与於期逐,三易马而三后。襄主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凡御之所贵: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于臣。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于马 [58] ?此君之所以后也。”白公胜虑乱 [59] ,罢朝,倒杖而策 [60] ,锐贯 [61] ,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郑人闻之曰:“ 之忘,将何为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 [62] 。”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是以圣人无常行也。能并智 [63] ,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

【注释】

[57] 赵襄主:见1.5注。王子期:即王良,见17.2注。

[58] 上:通“尚”。

[59] 白公胜:春秋时楚平王太子建之子。公元前479年,白公胜在吴国被召回后作乱,杀死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劫持楚惠王,控制了楚国国都,后被叶公打败,自缢死。

[60] 杖:执持。而:其。

[61] :同“颐”。

[62] 智:通“知”。

[63] 智:通“知”。

【译文】

赵襄子向王子於期学习驾驭马车,过了不久就和王子於期竞赛,但换了三次马而三次都落在王子於期的后面。襄子说:“您教我驾车,那技术还没有全部教给我吗?”王子於期回答说:“技术已经全部教给您了,但您在运用这技术的时候却犯了错误。大致说来,驾驭马车所应注重的是:马的身体套在车上要安稳,人的心思要和马的动作协调,然后才可以前进得快而到达远方。现在您落后了,就想赶上我;跑在前面,又怕被我赶上。引导马在路上作远程竞赛,不是跑在前面,就是跑在后面,而您无论在前在后,心思都在我身上,那么还拿什么来和马协调呢?这就是您落后的原因啊。”白公胜想作乱的时候,一次下朝,他倒拿着他的马鞭,那马鞭头上的针尖刺穿了他的面颊,鲜血直淌到地上他还不知道。郑国人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说:“面颊都被忘记了,那是为什么忘记的呢?”所以《老子》说:“那出去得愈远的人,他知道的东西就愈少。”这是说人的智慧只在远处兜圈子,那么遗失的东西就会在近处了。因此圣人没有固定不变的行动而是远近兼顾。这样,就能够同时知道远近的事情,所以《老子》说:“不出行就能够知道天下的事情。”这样,也就能够同时观察到远近的事情,所以《老子》说:“不察看就能够明白天下的事情。”因顺适当的时机来办事,凭借外界的条件来立功,利用万物的性能而在这上面获得利益,所以《老子》说:“不干就能够成功。”

21.11 楚庄王莅政三年 [64] ,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 [65] :“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 [66] ,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 [67] ;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 [68] ,故有大名;不蚤见示 [69] ,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注释】

[64] 此节说明的是《老子》第四十一章中的内容。

[65] 右司马:楚国掌管军政的副官。隐:通“ ”。

[66] 嘿:同“默”。

[67] 徐州:应作“俆(shu)州”,即舒州,今山东藤县东南。

[68] 害:衍文。

[69] 蚤:通“早”。见:同“现”。

【译文】

楚庄王临朝执政三年,既没有什么命令发布,也没有什么政策推行。右司马侍候在旁边而给庄王打了个谜说:“有只鸟栖息在南方的土丘上,三年不动翅膀,不飞翔不鸣叫,默默地没声响,这是什么名堂?”庄王说:“三年不动翅膀,将因此而使翅膀上的羽毛得到生长;不飞翔不鸣叫,将因此而观察民众的行为准则。虽然现在没有飞翔,但飞起来必定会直冲云霄;虽然现在没有鸣叫,但叫起来必定会惊动人世。你就丢开这桩心事吧,我已经知道你的用意了。”过了半年,庄王便亲自处理政事。废弃的事情有十件,举办的事情有九件,惩处大臣五人,提拔没有做官的读书人六个,而国家治理得非常好。又起兵征讨齐国,在俆州打败了它;在黄河与衡雍之间战胜了晋国;在宋国会合诸侯,于是就称霸天下。庄王不忙着去做那微小琐碎的好事,所以能有伟大的名望;不较早地表露出自己的才能,所以能有伟大的功绩。所以《老子》说:“伟大的人才较晚取得成就,伟大的名望较少声张。”

21.12.1 楚庄王欲伐越 [70] ,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蹊蹻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 [71] ,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

【注释】

[70] 21.12共两节说明的是《老子》第三十三章中的内容。

[71] 庄蹊(xi)蹻(jué):即庄蹻,战国时楚国的造反者。

【译文】

楚庄王想要攻打越国,杜子劝谏说:“大王要攻打越国,为什么呢?”庄王说:“因为越国政治混乱而兵力弱小。”杜子说:“我愚昧地为您攻打越国的事担忧。智慧就像眼睛一样,能看见百步之外的东西而不能看见自己的眼睫毛。大王的军队自己被秦国、晋国打败了,丧失了领土几百里,这是兵力的衰弱啊;庄蹻在国内造反作乱而官吏不能禁止他,这是政治的混乱啊。大王的兵力衰弱、政治混乱,不在越国之下,却还想攻打越国,这就是智慧像眼睛一样只见百步之外而看不见自己眼睫毛的情形啊。”楚庄王这才打消了进攻越国的念头。所以了解事物的困难,不在于认识别人,而在于认识自己。所以《老子》说:“能够认识自己就叫做明察。”

21.12.2 子夏见曾子 [72] 。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 [73] ,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注释】

[72] 子夏:卜商,字子夏,孔子弟子。曾子:指曾参(shēn),字子舆,孔子弟子,以行孝道而闻名。

[73] 荣:以……为荣耀,引申为喜欢。

【译文】

子夏见到曾子。曾子说:“你怎么胖啦?”子夏回答说:“我战斗胜利了,所以胖了。”曾子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子夏说:“我在家学习到古代圣明君王的大道理便爱上了它,出门看见了荣华富贵的快乐又爱上了它,这两种思想在心里斗争,过去一直不知道哪一种会胜利、哪一种会失败,所以消瘦了。现在古代君王的大道理在我心里取得了胜利,所以我胖了。”因此一个人树立志向的困难,不在于战胜别人,而在于战胜自己。所以《老子》说:“能够战胜自己就叫做坚强。”

21.13 周有玉版 [74] ,纣令胶鬲索之 [75] ,文王不予;费仲来求 [76] ,因予之。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文王举太公于渭滨者 [77] ,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爱之也。故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 [78] ,是谓要妙。”

【注释】

[74] 本节说明的是《老子》第二十七章中的内容。

[75] 胶鬲(gé):商纣王的臣子。

[76] 费仲:商纣王的执政大臣,善于阿谀。

[77] 太公:见18.4注。

[78] 知:通“智”。

【译文】

周国有玉版,商纣王派胶鬲去索取它,周文王不给;而费仲来要,便给了他。这是因为胶鬲有德才而费仲没有德行啊。周国厌恶贤能的人得志,所以把玉版给了费仲。周文王从渭水边上把太公提拔起来,这是尊重他;而给费仲玉版,这是爱护他。所以《老子》说:“不尊重自己可以依靠的老师,不爱护自己可以利用的对象,那么即使聪明,也是极大地迷惑了,这是精要微妙的道理。”

说林上第二十二 (第二十二篇 传说的林薮上编)

22.1 汤以伐桀 [79] ,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 [80] 。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

【注释】

[79] 汤:见3.2注。以:通“已”。桀:见10.3注。

[80] 务光:夏朝末年的隐士。

【译文】

商汤已经打败了夏桀,而怕天下的人说自己是贪心,因而就把统治天下的大权让给务光。但又怕务光真的接受了君权,于是就派人劝说务光,说:“汤杀了君主却想把这坏名声转嫁给您,所以才把统治天下的大权让给您。”务光因而跳河自杀了。

22.2 秦武王令甘茂择所欲为于仆与行事 [81] 。孟卯曰 [82] :“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

【注释】

[81] 秦武王:战国时秦国君主,名荡,公元前310年—公元前307年在位。甘茂:秦武王时为左丞相。仆:驾驭马车的人,此指主管君主车马的官。行事:使者。

[82] 孟卯:即芒卯,又作昭卯,战国时齐国人,因善辩而被魏国任用为相。

【译文】

秦武王叫甘茂在主管君主车马的仆与主管传达君命的行事这两种官职中选择自己所想做的官。孟卯对甘茂说:“您不如做仆。您所擅长的,是做使者。您虽然做了仆这种官,秦武王还是会把使者的职事交给您。您佩带了仆的官印而又做了行事,这就兼有两个官职了。”

22.3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 [83] 。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

【注释】

[83] 商:指宋国,因为宋国的君主是商王朝王族的后代,因而后世称宋为商。太宰:相当于宰相的官。

【译文】

子圉使孔子见到了宋国的太宰。孔子出来后,子圉进去,请问那客人孔子怎么样。太宰说:“我见到了孔子,因而再看您就觉得您像微小的跳蚤虱子一般。我现在要让他去见国君。”子圉怕孔子被国君看重,就对太宰说:“国君见到孔子后,也将把您看作为跳蚤虱子了。”太宰因而不再让孔子去见国君了。

22.4 魏惠王为臼里之盟 [84] ,将复立于天子 [85] 。彭喜谓郑君曰 [86] :“君勿听。大国恶有天子,小国利之。若君与大不听,魏焉能与小立之?”

【注释】

[84] 魏惠王:战国时魏国君主,又称为梁惠王(参见30.4.1注),名罃。臼里:位于今河南洛阳市西北。

[85] 于:语助词。

[86] 郑君:即韩王。公元前375年,韩灭郑而把国都迁于郑(位于今河南新郑市),所以把韩称为郑。

【译文】

魏惠王举行了臼里的诸侯盟会,准备重新拥立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彭喜对韩王说:“您不要听从。力量强大的国家讨厌有天子,力量弱小的国家才觉得天子对自己有利。如果您和力量强大的国家都不听从,魏国哪能与力量弱小的国家拥立天子呢?”

22.5 晋人伐邢 [87] ,齐桓公将救之。鲍叔曰 [88] :“太蚤 [89] 。邢不亡,晋不敝;晋不敝,齐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晋,齐实利。待邢亡而复存之,其名实美。”桓公乃弗救。

【注释】

[87] 邢:周代诸侯国,姬姓,原都在今河北邢台,后迁到夷仪(位于今山东聊城县西南)。

[88] 鲍叔:指鲍叔牙,齐桓公的大臣。

[89] 蚤:通“早”。

【译文】

晋国人攻打邢国,齐桓公将要援救邢国。鲍叔牙对齐桓公说:“还太早。邢国不被灭亡,晋国就不会疲惫;晋国没有疲惫,齐国的地位就不会显得重要。再说那扶持处在危险之中的国家的功德,不如恢复灭亡的国家的功德大。您不如晚一点去援救邢国来使晋国疲惫,这对齐国实更有利。等到邢国灭亡以后再使它重新存在下去,那名声就更美好了。”齐桓公就不去援救邢国了。

22.6 子胥出走 [90] ,边候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释之。

【注释】

[90] 子胥:见3.2注。出走:指他出逃到吴国。

【译文】

伍子胥出逃,防守边界关卡的官吏抓住了他。伍子胥说:“君主搜捕我,是因为我有颗美丽的宝珠。现在我已经把它丢了。您如果把我遣送给国君,我将对国君说:‘是您把它拿去吞食了。’”这守关的官吏因怕国君剖腹取珠而放了他。

22.7 庆封为乱于齐而欲走越 [91] 。其族人曰:“晋近,奚不之晋?”庆封曰:“越远,利以避难。”族人曰:“变是心也,居晋而可;不变是心也,虽远越,其可以安乎?”

【注释】

[91] 庆封:春秋时齐景公的相国,公元前546年,他灭掉崔氏执政,次年被鲍氏、高氏、栾氏合谋进攻,先奔鲁,后奔吴。

【译文】

庆封在齐国作乱而想出逃到越国去。他同族的人对他说:“晋国很近,为什么不到晋国去?”庆封说:“越国遥远,有利于避难。”他同族的人说:“如果改变这作乱的心思,居住在晋国也就可以了;如果不改变这作乱的心思,即使远居越国,难道就可以安宁了么?”

22.8 智伯索地于魏宣子 [92] ,魏宣子弗予。任章曰 [93] :“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 [94]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与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以天下图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乎 [95] ?”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自亡。

【注释】

[92] 此节可参见10.5及其注。

[93] 任章:魏宣子的家臣。

[94] 《周书》:即《逸周书》,是周朝的史书。

[95] 质:箭靶子。

【译文】

智伯向魏宣子索取土地,魏宣子不给。任章说:“什么缘故不给他?”魏宣子说:“他无缘无故来要求割地,所以我不给。”任章说:“无缘无故来索取土地,邻国必然恐惧。他反复索求贪得无厌,天下各国必然害怕。您给了他土地,他必然会骄傲轻敌,而邻国必然会因为害怕他而互相亲近团结。以互相亲近团结的军队来对付轻敌的国家,那么智伯的寿命就不长了。《周书》说:‘将要打败他,必须暂且辅助他;将要夺取他,必须暂且送给他。’您不如把土地送给他来使他骄傲。况且您为什么放弃用天下的力量来图谋智伯的办法,而单单把我们魏国作为智伯的攻击目标呢?”魏宣子说:“好!”就给了智伯一个住有万户人家的城市。智伯非常高兴,接着又向赵国索取土地,赵国不给,智伯因而围攻晋阳。韩氏、魏氏在晋阳城外背叛了他,赵氏在晋阳城内作接应,智伯便灭亡了。

22.9 秦康公筑台三年 [96] 。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戍东边,荆人辍行。

【注释】

[96] 秦康公:春秋时秦国君主,名罃。

【译文】

秦康公让民众建造观赏游乐用的高台已历时三年。楚国人调动军队,将要用兵攻打齐国。任妄说:“荒年会招来敌兵,疾病瘟疫会招来敌兵,百姓劳苦会招来敌兵,政局混乱会招来敌兵。您建造高台已经三年,现在楚国人调动军队,将要攻打齐国,我怕他们拿攻打齐国来虚张声势,而实际上是来袭击秦国,不如对他们加以防备。”于是秦国就派兵防守东面的边境,楚国人就停止了进兵。

22.10 齐攻宋,宋使臧孙子南求救于荆。荆大说 [97] ,许救之,甚欢 [98] 。臧孙子忧而反 [99] 。其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忧色,何也?”臧孙子曰:“宋小而齐大。夫救小宋而恶于大齐,此人之所以忧也,而荆王说,必以坚我也。我坚而齐敝,荆之所利也。”臧孙子乃归。齐人拔五城于宋而荆救不至。

【注释】

[97] 说:通“悦”。

[98] 欢:通“劝”。

[99] 反:通“返”。

【译文】

齐国攻打宋国,宋国派臧孙子到南方去向楚国求救。楚王非常高兴,答应援救他们,十分起劲。臧孙子十分忧虑地回国去。他的车夫说:“来求救而获得成功,现在您却有忧虑的脸色,为什么呢?”臧孙子说:“宋国弱小而齐国强大。援救了弱小的宋国而得罪了强大的齐国,这是使人忧虑的事情,但楚王非常高兴,他一定是用答应援救我们来坚定我们抵抗齐国的决心。我们坚决抵抗,那么齐国就会疲惫,这是楚国的利益所在啊。”臧孙子于是回到国内。齐国人在宋国攻破了五座城池而楚国的救兵也没到。

22.11 魏文侯借道于赵而攻中山 [100] ,赵肃侯将不许 [101] ,赵刻曰:“君过矣。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则魏必罢 [102] 。罢,则魏轻;魏轻,则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君必许之。许之而大欢,彼将知君利之也,必将辍行。君不如借之道,示以不得已也。”

【注释】

[100] 魏文侯(?—公元前387):名斯,战国时魏国的建立者,公元前424年—公元前387年在位。

[101] 赵肃侯:公元前349年—公元前326年在位,与魏文侯不同时,此当作赵烈侯,名籍,公元前408年—公元前400年在位。

[102] 罢:通“疲”。

【译文】

魏文侯向赵国借用道路来攻打中山国,赵烈侯准备不答应,赵刻说:“您错了。魏国攻打中山国,如果不能夺取它,那么魏国必然会疲惫不堪。魏国疲惫不堪,那么它的地位就轻微了;魏国的地位轻微了,那么赵国的地位就相对重要了。魏国如果攻下中山国,必然不能越过赵国去统治中山国。这样的话,那么用兵的是魏国,而得到土地的是赵国。您一定要答应他。但答应他时如果太高兴,他将会知道您从他的进攻之中可以得到好处,他必将停止行动。您不如把道路借给他,又做出无可奈何的情态给他看。”

22.12 鸱夷子皮事田成子 [103] 。田成子去齐,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而从。至望邑 [104] ,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泽涸,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

【注释】

[103] 鸱夷子皮:田成子的家臣。田成子:即田常,见3.2注。

[104] 望邑:地名,位于今河北。

【译文】

鸱夷子皮侍奉田成子。田成子离开齐国,逃往燕国,鸱夷子皮背着出入关口时须交验的符牒跟在后面。来到望邑的时候,子皮对田成子说:“您难道没听说过干湖之蛇的故事么?有一个湖泊干枯了,蛇准备迁移。有一条小蛇对大蛇说:‘您在前面走而我跟着您,人们就会把我们当作是一般过路的蛇,那就必然会有人杀掉您。我们不如互相衔着而您背着我走,人们就会把我当成神灵了。’于是大蛇就和小蛇互相衔着并把它背着爬上了大路。人们都避开它们,说:‘这是神灵啊。’现在您长得俊美而我生得丑陋,把您作为我的上等客人,那么我就会被人看成是拥有千辆兵车之国的君主;把您作为我的使者,那么我就会被人看成是拥有万辆兵车之国的贵卿。您不如做我的侍从,那么我就会被人看成是大国的君主了。”田成子因而背着符牒跟着鸱夷子皮,来到一家旅馆,旅馆的主人对待他们十分恭敬,还献上了酒肉款待他们。

22.13 温人之周 [105] ,周不纳客。问之曰:“客耶?”对曰:“主人。”问其巷人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问之曰:“子非周人也,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也诵《诗》,曰 [106]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君,天子,则我天子之臣也。岂有为人之臣而又为之客哉?故曰‘主人’也。”君使出之。

【注释】

[105] 温:地名,在今河南温县西南。周:指东周国的都城雒邑,位于今河南省洛阳市白马寺以东。

[106] 以下四句诗引自《诗经·小雅·北山》。

【译文】

有个温邑的人到东周国国都雒邑去,当时东周国不准外客入境,因而问他说:“你是外来客吗?”他回答说:“我是本国的主人。”于是又问他同巷居住的人,他却不知道,守城的官吏便囚禁了他。周国的君主派人去问他说:“您并不是周国人,却说自己不是外客,这是为什么?”他回答说:“我小时候朗读《诗经》,那《诗经》上说:‘遍及青天覆盖下,无地不属君王家;沿着陆地到海滨,无人不是王家臣。’现在您周国国君是天子,那么我就是天子的臣民。哪有做了别人的臣民而又成为他的外客呢?所以我说‘我是本国的主人’。”周国国君便派人把他放了。

22.14 韩宣王谓樛留曰 [107] :“吾欲两用公仲、公叔 [108] ,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 [109] ,简公两用田成、阚止而简公杀 [110] ,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111] 。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

【注释】

[107] 韩宣王:即韩宣惠王,战国时韩国君主。

[108] 公仲:即10.9的公仲朋,他继公叔伯婴而任韩宣惠王的相国。公叔:即公叔伯婴,他在公仲朋任相国之前任韩宣惠王的相国。

[109] 晋用六卿而国分:见4.2注。

[110] 简公两用田成、阚止而简公杀:齐悼公被杀后,其儿子壬即位,就是简公,由田成子与阚止任左右相。阚止得宠于简公,于是田常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回来收买民心。接着他指挥部属杀死了阚止与简公。

[111] 犀首:战国时魏国人公孙衍的号,他在公元前319年为魏相。张仪:战国时魏国人,他在公元前322年任魏相。西河:3.2注。

【译文】

韩宣惠王对樛留说:“我想同时重用公仲朋与公叔伯婴,可以吗?”樛留回答说:“不可以。晋国任用赵氏、魏氏、韩氏、中行氏、范氏、智氏等六卿而国家被瓜分,齐简公同时重用田成子、阚止而齐简公被杀掉,魏国同时重用公孙衍与张仪而西河郡一带的外围地区便丧失了。现在大王同时重用他们,他们之中力量强大的就会建立他们的私党,力量弱小的就会借用外国的势力。群臣之中有的在国内建立私党来傲慢地对待君主,有的在国外搞结交诸侯来割取本国的土地,那么大王的国家就危险了。”

22.15 绍绩昧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毋彝酒’者 [112] ;‘彝酒’,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

【注释】

[112] 《康诰》:《尚书》篇名。毋彝酒:此句见于今本《尚书·酒诰》而不在《尚书·康诰》,是因为古本《尚书·酒诰》包括在《尚书·康诰》中。

【译文】

绍绩昧喝醉后睡着了而丢了他的皮衣。宋国国君说:“喝醉了酒就会丢失皮衣吗?”绍绩昧回答说:“桀因为酒醉而丢失了统治天下的大权,因而《康诰》说出了‘别彝酒’这样的话;所谓‘彝酒’,就是指常常喝酒。常常喝酒的人,如果是天子,就会失去统治天下的大权;如果是老百姓,就会丧失自己的生命。”

22.16 管仲、隰朋从于桓公而伐孤竹 [113] ,春往冬反 [114] ,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行山中无水,隰朋曰:“蚁冬居山之阳,夏居山之阴。蚁壤一寸而仞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圣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难师于老马与蚁。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师圣人之智,不亦过乎?

【注释】

[113] 管仲:见3.2注。隰(xí)朋:春秋时齐国大夫。孤竹:国名,在今河北省卢龙县西。

[114] 反:通“返”。

【译文】

管仲、隰朋跟随齐桓公去攻打孤竹国,在春天出发前往,到冬天才返回,所以迷失了道路。管仲说:“老马的智力可以利用。”于是就放开老马让它自己走,而大家跟着它,便找到了道路。走到山中没有了水,隰朋说:“蚂蚁冬天住在山的南面,夏天住在山的北面。蚂蚁洞口的土堆高一寸,在它下面七尺深的地方就有水。”于是就按照蚂蚁洞来挖地,便找到了水。就凭管仲这种人的圣明和隰朋这种人的智慧,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也都不惜向老马和蚂蚁请教,现在的人不知道用自己的愚蠢之心去学习圣人的智慧,不也是错误的吗?

22.17 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 [115] ,谒者操之以入。中射之士问曰 [116] :“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杀。

【注释】

[115] 荆王:指楚顷襄王。

[116] 中射之士:宫中的卫士。

【译文】

有个人进献长生不死的药给楚顷襄王,朝廷中的传达官拿着这仙药进宫。有个宫中卫士问他说:“这药可以吃吗?”传达官说:“可以。”这个宫中卫士便抢过来把它吃了。楚王十分恼火,就派人去杀掉这个宫中卫士。宫中卫士托人游说楚王,说:“我问传达官,他说‘可以吃’,所以我才把它吃了,这件事我没有罪过而罪过在传达官身上。再说那外客进献这长生不死的药,我吃了它而大王就把我杀了,那么这是死药了,这样看来,那就是外客在欺骗大王啊。杀掉了没有罪过的臣子而又表明别人把您大王骗了,那还不如放了我。”楚王于是就不杀他了。

22.18 田驷欺邹君 [117] ,邹君将使人杀之。田驷恐,告惠子 [118] 。惠子见邹君,曰:“今有人见君,则 其一目,奚如?”君曰:“我必杀之。”惠子曰:“瞽,两目 ,君奚为不杀?”君曰:“不能勿 。”惠子曰:“田驷东慢齐侯 [119] ,南欺荆王。驷之于欺人,瞽也,君奚怨焉?”邹君乃不杀。

【注释】

[117] 田驷:战国时赵国人。邹:诸侯国名,在今山东邹县东南。

[118] 惠子:名施,战国时宋国人,曾任魏惠王的相国。

[119] 慢:通“谩”,欺骗。

【译文】

田驷欺骗邹国国君,邹国国君将要派人去杀死他。田驷恐惧了,把这事告诉了惠子。惠子拜见邹国国君,说:“现在如果有个人来见您,却闭上他的一只眼睛,不屑一顾,您会怎样呢?”邹国国君说:“我一定宰了他。”惠子说:“瞎子,两只眼睛都闭着不看您,您为什么不杀掉?”邹国国君说:“因为他不能不闭着眼睛。”惠子说:“田驷在东面欺骗齐国国君,在南边欺骗楚国国王。田驷在骗人方面,就如同瞎子闭着眼睛一样已成了本性,您为什么要怨恨他呢?”邹国国君于是就不杀田驷了。

22.19 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于晋 [120] ,或宦于荆。犁鉏曰:“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

【注释】

[120] 鲁穆公:名显,公元前409年—公元前377年在位。

【译文】

鲁穆公使自己的儿子们有的到晋国去做官,有的到楚国去做官。犁鉏说:“到遥远的越国去借了人来抢救落水的孩子,越国人虽然善于游泳,这孩子也一定活不了了。失了火而到大海中去取水来救,海水虽然很多,这火也必然灭不掉了,远处的水救不了近处的火啊。现在晋国与楚国虽然强大,但齐国和我们靠近,鲁国的祸患靠晋、楚两国恐怕救不了吧!”

22.20 严遂不善周君 [121] ,患之。冯沮曰 [122] :“严遂相 [123] ,而韩傀贵于君 [124] 。不如行贼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

【注释】

[121] 严遂:战国时韩哀侯的大臣。周:指战国时的小国西周,它是周考王(公元前440年—公元前426年在位)分封的诸侯国,开国君主是西周桓公(考王弟,名揭),建都河南(王城位于今河南洛阳市西部)。公元前367年,又从中分裂出小国东周。公元前256年,西周君背离秦国,和其他诸侯国搞合纵攻秦,被秦击败,西周君(西周武公)奔秦,尽献其邑三十六。秦又将西周公(西周文公)迁往惮狐。公元前249年,秦灭东、西周。

[122] 冯沮:西周国的大臣。

[123] 严遂相:当作“严遂欲相”,因为任韩哀侯相的是韩傀,并不是严遂。

[124] 韩傀:韩哀侯的相国,为聂政所刺杀。

【译文】

严遂与周国的君主关系不好,周国的君主很担心他。冯沮对周国的君主说:“严遂想要做宰相,而宰相韩傀却受到韩哀侯的器重。您不如派人行刺韩傀,那么韩哀侯一定会认为这是严遂干的而把他除掉。”

22.21 张谴相韩,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而问其疾 [125] 。居一月,自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

【注释】

[125] 金:古代重量单位,即“镒”,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yì),也称一金。

【译文】

张谴任韩国的宰相,病得快要死了。公乘无正带着三十镒黄金去慰问他的疾病。过了一个月,韩国的国君亲自去慰问张谴,说:“如果您死了,将让谁来接替您?”张谴回答说:“公乘无正重视法治而敬畏皇上,虽然这样,却不如公子食我得民心。”张谴死了以后,韩国的国君便让公乘无正做了宰相。

22.22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 [126] ,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 [127] ,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麑,使秦西巴载之持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归,至而求麑。答曰:“余弗忍而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傅。其御曰:“曩将罪之,今召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

【注释】

[126] 乐(yuè)羊:魏文侯的将军。

[127] 遗(wèi):赠送。

【译文】

乐羊当了魏国的大将去攻打中山国,他的儿子却在中山国。中山国的国君把他的儿子煮了并把这肉羹送给乐羊,乐羊坐在军帐中吃这肉羹,吃完了一杯。魏文侯对堵师赞说:“乐羊因为我的缘故而吃了他儿子的肉。”堵师赞回答说:“他的儿子他都吃,那还有谁他不会吃呢?”乐羊从中山国回来,魏文侯奖赏他的功劳而怀疑他的忠心。鲁国的孟孙打猎,抓到一只小鹿,派秦西巴把它装上车押送回去,小鹿的母亲跟在后面啼叫个不停,秦西巴不忍心而把小鹿放掉还给了母鹿。孟孙回家,一到家便向秦西巴索取小鹿。秦西巴回答说:“我不忍心而还给了它的母亲。”孟孙十分生气,就把他撵走了。过了三个月,又召回秦西巴让他做自己儿子的师傅。孟孙的车夫对孟孙说:“过去您要惩处他,现在却召回他让他当您儿子的师傅,这是为什么呢?”孟孙说:“他这个人不忍心残害小鹿,还会忍心残害我的儿子吗?”所以常言道:“巧妙的欺诈不如笨拙的诚实。”乐羊因为有功而被怀疑,秦西巴因为有罪而更受信任。

22.23 曾从子,善相剑者也 [128] 。卫君怨吴王 [129] 。曾从子曰:“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为之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

【注释】

[128] 相(xiàng):鉴别。

[129] 卫君:指卫出公。吴王:指夫差。

【译文】

曾从子,是一个善于鉴别宝剑的人。卫出公怨恨吴王夫差。曾从子说:“吴王夫差喜欢宝剑,而我是一个鉴别宝剑的人。请让我去给吴王鉴别宝剑,我把剑拔出来给他看的时候,就乘机为您刺杀他。”卫出公说:“您说去做这件事倒是可行的,但不是为了义,而是为了利。现在吴国强大而富裕,卫国弱小而贫穷。您如果一定要去,我怕您会被吴王利用来对付我哩。”于是就把他驱逐了。

22.24 纣为象箸 [130] ,箕子怖,以为象箸不盛羹于土簋,则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注释】

[130] 以下见21.7注。

【译文】

纣做了象牙筷,箕子便惶恐不安了,认为用了象牙筷,就不会把菜羹盛在陶制的食器中,那就一定要用犀牛角和宝玉做的杯子;用了玉杯和象牙筷就必然不会用它来装豆类叶子所熬煮的粗劣食物,那就一定要装牦牛、大象、豹子等的胚胎;吃了牦牛、大象、豹子等的胚胎就一定不会再穿着粗布衣服而住在茅草盖的屋顶之下,那就一定要穿着用华美的织锦缎做的衣服好几套,住在高高的土台上那宽敞的房子里。照这个样子追求下去,那么天底下的东西也就不够他享用了。圣人看见了微小的事情就能因此而知道它将萌发的其他事情,看见了事情的开头就能因此而知道事情的结果,所以箕子看见了纣的象牙筷就恐惧了,因为他知道天底下的东西会不够纣享用的。

22.25 周公旦已胜殷 [131] ,将攻商盖 [132] 。辛公甲曰 [133] :“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乃攻九夷 [134] ,而商盖服矣。

【注释】

[131] 周公旦:见20.10.2注。

[132] 商盖:即奄,商王朝的属国,故又称商奄,位于今山东曲阜县。

[133] 辛公甲:即辛甲,原为商纣王的大夫,因为多次劝说商纣王不被听从而出奔周,被周任为太史。

[134] 九:虚数,泛指多。

【译文】

周公姬旦已经战胜了商纣王,将要去攻打商盖。辛公甲说:“大国难以攻取,小国容易征服。不如先征服各个小国来威慑胁迫大国。”于是就攻打了东方的各个小部族,而商盖也就归服了。

22.26 纣为长夜之饮 [135] ,惧以失日 [136] ,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乃使人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注释】

[135] 长夜:漫长的黑夜,指关上门窗,点起灯烛,以白日为黑夜。

[136] 惧:繁体字作“懼”,当为“懽”字之误,“懽”同“欢”。

【译文】

纣搞了关上门窗、点上灯烛、以一百二十日为一夜的酒宴,欢乐得忘记了日期,问他身边的人,都说不知道。于是就派人去问箕子。箕子对他的门徒说:“做了天下的主子而整个国都的人都不知道日期,国家也就危险了。整个国都的人都不知道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日期,我也就危险了。”于是便用自己喝醉了酒因而不知道日期的话作了推辞。

22.27 鲁人身善织屦,妻善织缟,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之也,而越人跣行;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发 [137] 。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

【注释】

[137] 被:通“披”,分散。被发:散发,指不扎发髻。

【译文】

有个鲁国人自己善于编织草鞋麻鞋,妻子善于编织生绢,因而想搬迁到越国去。有人对他说:“您一定要穷困了。”这个鲁国人说:“为什么呢?”那人说:“做了鞋子是为了穿它,但越国人却光着脚走路;织了生绢是为了戴它,但越国人却披头散发不戴头巾。凭您的特长,到用不着它的国家去活动,要想使您不穷困,那可能么?”

22.28 陈轸贵于魏王 [138] 。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 [139] 。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

【注释】

[138] 魏王:指魏惠王。

[139] 毋:通“无”。

【译文】

陈轸受到魏惠王的器重。惠施对他说:“您一定要好好侍奉君主的侍从。那杨树,横着栽它它活了,倒过来栽它它活了,折断了来栽它它也能活。但是如果十个人栽它而一个人拔它,那就没有活的杨树了。至于这靠了十个人的多数去栽种这十分容易成活的东西却不能胜过一个人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栽培它困难而除去它容易啊。您虽然善于在君主那里树立自己,但如果想要除掉您的人很多,您就一定要危险了。”

22.29 鲁季孙新弑其君 [140] ,吴起仕焉 [141] 。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衂 [142] ,已衂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吴起因去之晋 [143] 。

【注释】

[140] 君:指鲁悼公,名宁,公元前468年—公元前431年在位。

[141] 吴起:见3.2注。

[142] 衂(nu):同“衄”,缩。

[143] 晋:指魏,因为魏国为三晋之一,所以又称“晋”。

【译文】

鲁国的季孙刚杀掉他的君主,吴起就到他那里去做官。有人对吴起说:“被杀死的人,刚死的时候流血;血已经流完了,皮肉就开始萎缩;皮肉已经完全萎缩了,就开始腐烂成灰;肉体已经完全腐烂成灰,就变成了泥土。到他变成了泥土,就不可能再作怪了。现在季孙才刚刚使鲁国的君主流血,他的结果恐怕还不可以预料吧。”吴起因而离开鲁国到了魏国。

22.30 隰斯弥见田成子 [144] ,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使人伐之。斧离数创 [145] ,隰子止之。其相室曰 [146] :“何变之数也 [147] ?”隰子曰:“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夫田子将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注释】

[144] 隰(xí)斯弥:春秋时齐国大夫。田成子:见3.2注。

[145] 离:割。

[146] 相室:大夫家中的管家。

[147] 数(sù):通“速”。

【译文】

齐国大夫隰斯弥去见田成子,田成子和他一起登上高台向四面眺望,三面都畅通无阻,但向南望去,隰斯弥家的树却把远方遮住了,田成子也不说什么话。隰斯弥回到家中,派人砍伐树木。斧头刚砍出几个伤口,隰斯弥就阻止了砍树的人。他的管家说:“为什么变得这样快呢?” 隰斯弥说:“古时候有句谚语说:‘知道深渊中的鱼的人不吉利。’田成子将要干一番改朝换代的大事,而我却向他显示出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这样我就一定会危险了。不砍掉树,没有什么罪过;知道了别人不愿说出来的事情,那罪过就大了。”于是就不砍树了。

22.31 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 [148] 。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 [149] :“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

【注释】

[148] 杨子:指杨朱,战国时魏国的道家人物。

[149] 父(fu):老年人,此指主人。

【译文】

杨朱走过宋国东部的一个旅馆。旅馆的主人有两个妾,其中长得丑的被器重,长得美的被看不起。杨朱询问其中的缘故,旅馆的主人回答说:“长得美的自以为美而很傲慢,所以我不觉得她美;长得丑的自以为丑而很谦卑,所以我不觉得她丑。”杨朱对自己的学生说:“自己的行为贤能而又去掉了自以为贤能的想法,到哪里不受到赞美呢?”

22.32 卫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 [150] ,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 [151] 。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

【注释】

[150] 反:通“返”。

[151] 知:通“智”。

【译文】

有个卫国人嫁自己的女儿时教育她说:“你一定要私下积蓄。做人家的妻子而被休了赶出门,是常有的事;那成功地终身住下去,是侥幸的事。”他的女儿因此便私下积蓄,她的婆婆觉得她多积私房钱而把她休了。这卫国人的女儿带回来的钱财,比他用来嫁女儿的嫁妆和花费多了一倍。她的父亲不怪罪自己在教育女儿方面教得不对,反而自以为他这样来增加财富是很明智的。现在身居官职的臣子,都是这一类人。

22.33 鲁丹三说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复见,未语,而君与之食。鲁丹出,而不反舍 [152] ,遂去中山。其御曰:“反见 [153] ,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鲁丹曰:“夫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恶之曰:“为赵来间中山。”君因索而罪之。

【注释】

[152] 反:通“返”。

[153] 反:复。

【译文】

鲁丹三次去游说中山国的国君都没有被接受,因而分发了五十金黄金去奉承中山国国君的侍从。然后再去拜见中山国的国君,还没有开口说话,中山国的国君便赐给他食物了。鲁丹出来后,不回旅馆,马上就离开中山国。他的车夫说:“这又一次觐见中山国国君时,才开始待我们好,什么缘故要离开中山国呢?”鲁丹说:“因为别人的话而待我好,也一定会因为别人的话而加罪于我。”他们还没有走出中山国国境,而公子就毁谤他说:“鲁丹是为赵国来探测中山国的。”中山国的国君便搜捕并惩处了他。

22.34 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乱荆 [154] 。其好士则同,其所以为则异。公孙友自刖而尊百里 [155] ,竖刁自宫而 桓公 [156] 。其自刑则同,其所自刑之为则异。慧子曰 [157] :“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其东走则同,其所以东走之为则异。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审察也。”

【注释】

[154] 白公:见21.10.2注。

[155] 公孙友:当作“公孙支”,秦穆公的大臣。百里:指百里奚,见3.2注。

[156] 竖刁:见7.3注。 :“谄”之俗字。

[157] 慧:通“惠”。惠子,即惠施,战国时宋国人,是名家的代表人物。

【译文】

田伯鼎喜爱士人而保全了他的君主,白公胜喜爱士人而扰乱了楚国。他们喜爱士人倒是相同的,但他们用士人来做的事却不同。公孙支砍掉了自己的脚而使百里奚得到了重用,竖刁割去了自己的生殖器而去谄媚齐桓公。他们给自己用刑倒是相同的,但他们给自己用刑的目的却不同。惠施说:“发疯的人向东跑,追赶的人也向东跑。他们向东跑倒是相同的,但他们向东跑的目的却不同。所以说:对于做同样事情的人,不可不仔细地去加以考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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