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年话犬。去年春天欧洲之旅,也和狗混得很熟。到达伦敦后,国际笔会秘书长戴维特·卡巴召集星期天午餐会。我应邀去他家,一走进屋子,一只狗立即跑到我身旁与我亲近。卡巴夫妇看了,非常惊奇。这只狗名曰恰吉,属于派克逆子种。九月,日本举办国际笔会期间,我本来想问问卡巴夫妇,他们来了,家里的恰吉怎么办。后来竟然忘记了。写信时,打算也给恰吉捎个好。
又是星期天早晨,我去哥本哈根,不出所料,遛狗的人很多。松冈洋子小姐在旅馆休息,我独自一人,凭借三两句英语,聊起了狗的事。一位自豪的老妇,不给狗拴链子、叫它自由训练走步。那狗也跑到我的跟前来了。其原因在于我的每件衣服,都浸满了镰仓家犬的气味儿。离日前,有线电公司(98)的人托我去看看伦敦爱犬展览会,但我没有去。不过我随时随地留心观察所接触的犬。然而,那个星期天公园里只看到一只形体漂亮的小型贵宾犬(99),由一位心情极坏的老人牵在手里。劣犬和杂种犬不少。我只能看到英国产良犬照片以及日本进口的实物,但从伦敦的犬们那里反而感受到一种快乐和温馨。这种感觉不仅限于狗。
我在戛纳饭店大厅遇到的狗,也使我难以忘怀。那是电影界上演日本影片《米》那天傍晚,大厅里有一个花团锦簇的东西在移动。它钻过人与人腿脚之间的空隙,突然直奔我走来,前腿搭在我的膝头,那副高兴的样子,几乎要抱住我。作为小型犬,它属于身躯稍大的贵宾犬的一种。一位手握细细金属链子、企图将狗拉回去的女子,看到此种情景吓了一跳,连连向我道歉。我对她说,我家里有六只狗。那女子问我认识不认识田付龙子女士。我说,名字知道,也读过她的书。现在,她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但我没有告诉她是癌症。女子满脸担心,她说:“田付女士是我丈夫的朋友。请代我向田付女士问好。”她给了我一张名片。归国后,我忙于筹备笔会大会,答应转给田付女士的名片耽搁了。三拖延两拖延,田付女士去世了。
对于狗,不一定非要使用英语、法语,我家里养了一只从美国乘飞机来的英国犬。人无法像狗一样很快熟悉外国和外国人,我去欧洲,首先想到的是,送给自己最重要的礼物便是在这些国家住下来,过上一段日子。从戛纳经尼斯到摩纳哥,独自一人兜风的时候,看到途中大大小小古旧的旅馆,真想静静地待上一两个月呢。在巴黎,松冈小姐同国际笔会大会安德烈·祥瑟会长相约在罗马见面。我们到罗马饭店拜访,祥瑟氏对我们说,斯坦因·贝库到佛罗伦萨去了,听说在佛罗伦萨能找到好工作,过上好日子。当时我也想在佛罗伦萨落户,写点儿文章什么的。当然,正如梅原氏绘制佛罗伦萨风景画一样,我不会把意大利人写进小说里。
在欧洲经常会忘记身在外国。多亏有熟悉外国的松冈洋子小姐陪伴,不仅如此,或许因为生来就有的放浪癖,自身感到很不安。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日本来。例如,一边在老维克剧场观看《威尼斯商人》,一边回忆起我们学生时代的英语教育,还有在日的英国人。一边在威斯敏斯特广场修道院(100)倾听唱诗班演唱圣歌,一边心中浮现尾形乾山十二月色纸绘,遂即联想起日本的美来。鹅毛大雪落纷纷,石寺夜寒欲断魂。
我幻想着,新的一年再到某个国家走走。素无相识的外国旅行,可谓无比的解放与休憩。国际笔会大会结束后,我的形象在国内广为人知,走到哪里都不自在。不过,由于笔会大会得以结交了各国众多的文学家,到了外国,总得跟那里的人们打个招呼。去年,在东京迎接客人时,对于那些曾一度见过面的作家们,其亲密程度就是不一样。今后,我不管到哪个国家去,之所以有机会介绍日本文学和翻译的有关情况,都是因为召开国际笔会大会的缘故。正如我的《雪国》那种不成体统的小说,竟然也在瑞典出版,进而还被翻译为俄语、捷克语和越南语等语种,对此甚感意外。美国的施特劳斯氏说,就连《雪国》也翻译出版了,所以其他任何一部日本文学作品都可以出版。真有意思!今年被翻译成外文的日本小说看来会逐渐增加。
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