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平蜀盗
蓝廷瑞、鄢本恕、廖惠皆四川保宁人。廷瑞行山中,得古弃印,亡何又得一剑,自谓有天瑞。时保宁刘烈反,僭称王,廷瑞等遂以所得印剑煽惑民。正德四年冬,聚众反。刘烈众侵掠陜西,官兵讨败之,烈不知所终。而廷瑞等渐猖獗,遂僭称顺天、刮地、扫地等王,官兵讨之不克,众至数万人,侵湖广郧阳等处。
五年正月,命尚书洪锺总制军务,督四川、陜西、湖广兵讨之。蓝廷瑞等攻破通江县,四川廵抚都御史林俊督汉土官兵击败之,又败之于门枕城峡,又会湖广兵败之于镇坪芽埧,擒廖惠斩之。蓝廷瑞合鄢本恕兵奔陜西,越汉中至大巴山,俊遣兵追及,大破之,贼弃辎重走。会洪锺以总制至四川,与林俊议多不合,军机进止每牵制不速进讨。廷瑞等招集散亡,势复大振,攻烧营山县治,杀佥事王源。洪锺乃会林俊,檄参政曹祥、参议钱朝凤、副使公勉仁、佥事李恕等督四川兵,会陜西廵抚都御史蓝章,檄副使来球、副总兵阎纲等督陜西兵,檄湖广参议方璘、都指挥李玉、樊烨督汉土兵,又檄河南都指挥徐节、鲍威帅所部兵,分路进剿。锺与俊亲监督之。
以六年四月二十八日,湖广兵先追及于陜西石泉县熨斗坝,贼见官兵追急,不暇掳掠,求招抚。时官兵追者未尽至,乃计欵之,令至四川东乡县金宝寺听抚。贼令其党十数人随各将校诣军门陈告。
五月初八日,锺等各给榜示,并檄召廷瑞等,约日令出降,仍檄诸路兵进兼防守诸关隘。贼虽许听抚,意在缓师,欲延至秋熟得畧食,实无降意,违所约期十余日。
至六月十四日,始至信地,依山驻营,廷瑞、本恕俱不出,使人来言,欲得营山县治或临江市驻其众,方出见,且要取旗牌官为质。锺等俱许之。鄢本恕来见回营,蓝廷瑞始复来见,且降且肆杀掠,仍于松树垭劫掳民家,计欲脱走。官兵分七哨,周匝防守,廵逻甚密,不得间乃止。贼众见势窘,渐溃散去。十五日,廷瑞以所掳女子诈为己女,嫁领兵土舍彭世麟为妾,以结驩。世驎白军门受之,遂邀诸贼首至营宴会。锺令廷瑞所亲鲜于金说廷瑞及本恕,于十六日帅诸贼首二十八人同至彭世麟营赴宴,伏兵尽擒之。贼众闻变,遂大溃四出奔轶山谷。锺等遣诸路兵分道追剿之,擒斩溺死并俘获妇女老弱骡马兵仗甚众,未尽者许自投首抚之,惟从贼首廖?子未获。捷闻,洪锺加太子太保,林俊升右都御史,蓝章升右副都御史,太监韦兴加禄米十二石,俱锡金币,余将士各秩赏赍有差。
是年正月,江津县贼曹甫亦聚众作乱,攻围县治,杀佥事吴景,僭号称王。都御史林俊自调兵击败之,诛甫。甫党方四、任胡子拥余众走綦江,入思南、石阡等府。俊与总制洪锺等会剿蓝鄢等寇,不暇追袭,数月之间,方四等复猖獗,有众数万。方四伪称总兵,任胡子伪称御史,余贼首二十余人伪称评事等名。
六月,贵州兵败之于思南,播州兵败之于三跳诸处,先后擒斩三千余人。贼由贵州复入四川,欲至江津复仇。八月,贼攻南川马颈、雀子冈等关,官兵御之,又攻东乡、永澄漕诸处,罗回兵御之,前后颇有斩获,百户柳芳等阵亡,官兵败,贼遂越关入南川、綦江境,声言欲取江津、重庆、泸州、叙州以寇成都,远近震骇。林俊会洪锺及廵抚松潘都御史高崇熙,檄各属汉土兵至,俊驻江津,崇熙驻泸州,太监韦兴驻成都,御史王纶驻重庆,檄副使何珊、都指挥邹庆帅兵由合江进,副使李钺、知府曹恕帅兵由江津进,夹攻之。参政邵蕡、知府刘思贤督饷。
九月十四日,贼攻江津,会石硅兵至,并力御之,贼败走,追至合小坪,破其四营。十八日,贼以八千人舁攻具,复攻江津,俊遣李钺、曹恕督酉阳、播州、石硅等兵分三道迎击之,贼败,追至高观山,斩首五百余级,俘获二百余人。官兵乘胜追击,贼望见兵少,还击官兵,副使李钺被贼追窘,赖吏何士昂射退获免。贼势犹锐,酉阳等土兵奋击之,斩获二百余人,贼败乃据高下石,兵不敢近。贼复拥众冲中坚,钺窘获,赖吏何定、何士昂捄免。俊等见贼锐甚,下令收兵暂休,羽檄征各属兵,仍遣生擒贼周大富入营招抚之。
十三日,方四令其党李廷茂出告抚,俊等许之,与约日投见,许以不死,贼竟不至。高崇熙访知贼首皆仁寿人,遣使诣仁寿取各贼家属入营招之,方四等杀其族属,不听抚,遣人来言,任其自散去乃从。
二十一日,李钺督诸将校分兵为六哨,由大垭、小垭、月垭各关并进,直冲高梁,贼不能御,六面皆令破其中坚,斩贼首任胡子等,贼大败,追杀三十余里,斩首一千八百余级,生擒方四妻妾,俘获幼男妇女三千四百余人,余众坠跌崖壑,填塞笋溪等河三四里许,夺获驴骡马四千五百有奇,贼遁走,土兵乘胜追剿,又杀二百余人。贼见兵少,还兵冲杀,千户田宣、冉廷质等官兵败,所擒方四妻妾并骡马复被夺去。贼首方四并余贼二千余人俱遁入思南境内,且言聚众候明年复来,共约前后斩获并坠崖溺水伤死共七八千人,俘获男妇亦可二千余。捷闻,林俊等赏各有差。时俊因与洪锺议不合,又以不容中贵子弟从军冒功,故权幸多忌之,自知不为时所容,败贼后以疾乞休,上允之。台谏屡疏留之不报,蜀人号泣追送俊去。方四余党复炽,又贼?六儿、喻思俸、骆松祥、范藻等先后倡乱,内江、崇庆之境骚然。
踰年,洪锺等不能定,四川巡按御史王纶劾锺玩寇殃民,罢之,以右都御史彭泽代锺总制讨贼。泽威令严明,赏罚公信,诸贼虽蜂起,然视蓝鄢、方四大寇差弱易制。泽先平?六儿及喻思俸,次平内江、崇庆之寇,至正德九年春,蜀盗始平。
论曰:始讨蜀盗,林俊功居多,而卒平定之者,彭泽也。当时独任俊使总制蜀,当久平矣。洪锺虽无他,然不能让功成美,与俊议多龃龉。时锺总戎务,俊当受其节制,军机进止之度,关白咨议之间,其所格沮多矣,此所以成功之迟而乱之不靖也。夫大臣任国事,如其材可济济之,或巳所难任,人有材畧出巳上者,则当舍巳从人,相与合谋戮力焉,葢惟其事成,不必功自我也。宗社之安危,生民之休戚,岂吾摅忿愤较胜负之资邪?虽然,俊之勋烈未究,人人至今惜之。泽平中原及蜀盗功最大,而晚年经畧哈蜜事,君子有遗论焉。然则人臣处功名之际难哉!
○兴复哈蜜
哈蜜,在肃州西千二百里,汉西域、唐伊州地也。汉武帝置酒泉、张掖、炖煌三郡,即今甘、凉、肃之境。又出玉门关通西域,置都护及戊巳校尉,以绝北虏西番之交,当时谓之 “断匈奴右臂”,则今之哈蜜云。元封其族威武王,君哈蜜。 高皇帝定陜西、甘肃诸镇,嘉谷关以西置不问。至 成祖远斥沙漠,四夷畏威,西域入贡者众,乃改封元遗孽脱脱为忠顺王,赐金印,仍主哈蜜。凡西域入贡,其夷使、方物悉道哈蜜译上之,亦汉武遗意也。所统有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种,各以其酋目为都督佐之。脱脱死,子孛罗帖木儿袭封。孛罗帖木儿死,无嗣,王母理国事,国势寖微。
成化九年,土鲁番锁檀阿力王掳王母,拜金印去。土鲁番,唐吐番夷也。王母被掳去,哈蜜诸夷无主,遂散居苦峪诸山谷,或归附居肃州,亦有随土鲁番去者。甘州守臣上其事, 朝廷遣右通政刘文、高阳伯李文往经畧之。比至哈密,众巳溃散,土鲁番远,文等不敢深入,止调集罕东、赤斤诸番兵数千驻良久,竟不得要领还。自此番夷遂轻中国兵。
成化十四年,土鲁番锁檀阿力王死,子阿黑麻嗣。十八年,甘肃守臣乘间请以王母甥畏兀儿都督罕慎袭封王。至二十年,遣兵送入哈密。都御史王继、总兵周玉、太监韩礼皆以兴复功受赏。
弘治元年,阿黑麻谓罕慎非脱脱族,不当嗣,佯与结亲,计杀之,遣夷使入贡,求为王主哈密。时兵部尚书马文升议,以阿黑麻入贡固所不拒,然自有分地,何得杀罕慎代为王主哈密?乃就遣哈密夷人居甘州者,赍赏物往,仍切责谕之。时王母巳死。
弘治四年,阿黑麻以金印、城池来归,守臣上其事,下兵部议。尚书马文升谓:“哈密三夷种同居一城,罕慎非贵族,故众不服。今非得元之遗裔,不足以摄服诸番。” 因命通事于诸番中访忠顺裔,泒得王侄陜巴,奏令甘肃守臣取陜巴,并再询诸番族,审立陜巴可否状。寻得三番族酋目合词称陜巴可立为王主国事,乃上闻。
以弘治五年二月封陜巴袭忠顺王,主国事,尚未给冠服,甘肃守臣遂遣使送之往。未几,诸番以陜巴无所犒赐,阿黑麻又怒哈密酋阿木郎与构衅,遂杀阿木郎,复掳陜巴及金印去。报至,适阿黑麻先所遣酋目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人在京, 朝廷乃遣兵部侍郎张海、都督候谦赍玺书,率写亦满速儿等往经畧之。既抵甘州,遣哈密夷人赍玺书往问阿黑麻掳陜巴状,久不报。海等修嘉峪关完,乃捕哈密黠诈回回通阿黑麻教令反复为奸者二十余人,发戍广西。兵部以阿黑麻掳陜巴,又久不报 敕使,当示惩,请以先遣使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人皆安置岭南,闭嘉峪关,绝诸番贡,令西域结怨阿黑麻以携其党。张海等不候报, 先以弘治七年三月归,上言:“西域远夷,势难兴复,哈密存亡不必过烦中国。” 上怒其无功,下海、谦狱,黜之。阿黑麻缘此益骄横,诈称以万人入寇甘肃。报至, 朝议颇骇。马文升谓:“土鲁蕃至哈密十数程,哈密至苦峪又数程,道乏水草,闻夷使入贡多载水行。今远来,使肃州有备,彼岂得全归哉?此必不能至,虚声恐我耳。” 巳而果不至。阿黑麻遣酋目牙木兰率众夷二百余据哈密,马文升欲示之威,闻肃州卫抚夷指挥杨翥熟知哈密道路、夷情,乃令守臣遣翥入奏事,文升询以袭杀牙木兰之策,翥具言其道路甚悉,且陈牙木兰可取状。遂请命肃州副总兵彭清帅甘州兵由南山揵径至罕东,调番兵兼程往,乘夜袭斩牙木兰。会守臣帅兵往,行不速,事泄,至则牙木兰先遁去。清追剿之,斩首六十余级,复哈密空城而还。守臣都御史许进、都督刘宁、太监陆誾及清皆以功升秩。亡何,阿黑麻复以陜巴、金印来归,且求写亦满速儿等。时弘治九年也, 朝廷令以陜巴、金印至甘州候命,然后于岭南取写亦满速儿等四十人,并前所未给赏物,以 玺书付贡使与之。其未赐陜巴冠服,命总制尚书王越就彼给赐,仍以兵送入哈密。会王越卒,事久阁。
至十一年二月,陜巴始克入,仍以回回都督写亦虎仙、畏兀儿都督奄克孛罗、哈剌灰都督并迭力迷失领夷族三种辅之,主国事。
至十三年,都御史周季麟、总兵官彭清、太监陆誾等俱以兴复有功,各升赏。其后阿黑麻死,速檀满速儿嗣立。陜巴掊克诸夷,酋目阿孛剌阴诱土鲁番阿黑麻别子真帖木儿入哈密,陜巴弃城走沙州,真帖木儿亦弃哈密城归。甘肃守臣又遣人以兵送陜巴还哈密,陜巴入,遂杀阿孛剌等。陜巴死,子速檀并牙郎嗣,淫酗为虐,属夷谋害之,速檀并牙郎走归土鲁番。时正德八年秋也。
速檀满速儿乃令其酋目火者他只丁八据哈密,贻书甘肃守臣,索币万匹,兼索前被留夷使,即许之,彼献哈密城及金印,不则入寇。守臣以闻。
九年八月, 朝廷遣右都御史彭泽往经畧之。泽时始平蜀寇归,遂至甘肃,集兵。会土鲁番寇赤斤、苦峪诸边卫,且遣人来促币。泽谓番夷可利诱,乃遣通事火信等赍币二千及银器,同哈密都督写亦虎仙往赎,即奏哈密事宁,乞致仕,仍乞赏诸守臣功。遂命泽还。时巡按甘肃御史某上疏言哈密未宁状,不报。速檀满速儿见币至,又许后数,遂遣使送印还,并退哈密城,而留速檀并牙郎不遣。甘肃守臣李昆以杂恶币二百匹付夷使去,令送速檀并牙郎入哈密,而留夷使虎都六撒者儿二人于甘州为质。使回,速檀满速儿怒,复遣火者他只丁及牙木兰据哈密,又遣夷使斩巴思持书来诘币不足故,而引兵寇肃州。守将苪宁御之,败死。时哈宁回回都督写亦虎仙并前所留及入贡诸夷使俱在肃州,副使陈九畴恐其为姧细内应,皆收系捶杀之,令内附诸夷夜刼其营,外结北虏瓦剌,声言捣其巢穴。速檀满速儿惧,引去。时正德十一年也。
于是哈密夷三族皆散去,其写亦虎仙回回族遂从土鲁番,同回种也。畏兀儿、哈剌灰二族皆归附入居肃州。寻擢陈九畴为都御史,巡抚甘肃。土鲁番每以杀三夷使为衅端,时入寇。
至嘉靖三年,侵甘州,大肆杀掠。时总督尚书金献民暨九畴等议闭关绝其贡,后议者追咎九畴杀夷使为启衅,罢之。都御史寇天叙复议令土鲁番退还哈密城池,仍许入贡,竟不献。总督尚书杨一清、王琼皆以此羁縻之。
至嘉靖十一年,速檀满速儿遣夷虎使力奶翁同天方诸国入贡方物,词颇骄嫚,多所挟求,佯许以哈密城归前都督写亦虎仙子米儿马黑木,时米儿马黑木巳从土鲁番也。后兵部尚书胡世宁独建议:“忠顺王速檀并牙郎巳自归土鲁番,虽还哈密,亦其属夷,其它裔族无可立者。回回米儿马黑木之族,以其同种类亦归之。畏兀儿、哈剌灰二族入居肃州已久,欲驱之出不可也。然则哈密将安兴复哉?纵使忠顺王嫡派今有可立之人, 朝廷与之金印,助之兵粮,谁与守?不过一二年,复为所掳夺也。不如闭嘉峪关,置哈密不问,不必再辱 皇命,究诘城印,以中彼要索之计。如彼不肆侵扰,则许其通贡;或复为寇,闭关绝之,庶不以哈密故疲吾中国之奔命也。” 尚书桂蕚议亦同, 朝廷从之。自此遂不言兴复哈密云。
论曰:成祖封哈密,汉武通西域意也,要令北虏西番不得合谋协势耳。使哈密能自立为国,藩篱亦何不可。然汉都关中,声援犹可相及,武帝后且悔之。 国家都燕,视甘肃巳辽绝,于哈密何有?夫不能近保五百里之大宁,复千里之东胜,而欲援万里外之哈密,岂理也哉?张海虽未有功,其言有足取者。马文升之经畧亦大可观,然谓阿黑麻感畏恩威,可永纾 九重西顾之忧,亦过矣。况远出师斩六十余级及送一陜巴复国,遂皆目为奇功,至令守臣得两蒙升赏,无亦大滥乎?若彭泽许币赎城印,则事涉欺罔矣。此侥幸苟且之为,孰谓泽以忠义自许而乃有是乎?或曰:泽平中原大盗,又靖蜀寇,功名巳着,忌盛满,急欲引退,故耳。然如国事何哉?严春秋之责备者,不能不慨惜于泽云。乃若闭关谢西域之义,则世宁得之矣。
○剿清平苗
贵州地阸塞险阻,林箐蒙密,易薮匿为寇。诸苗生长山谷,性鸷悍嗜杀,又守臣或时科扰,猾民多并缘为姧利,故诸苗辄相煽为乱。
正德十一年二月,清平卫车枕等寨苗反,其酋阿傍、阿皆、阿革皆伪称王,据香炉山为巢穴,纠合苗众,焚劫居民,蔓及兴隆、偏头、平越、新添、龙贵诸镇,道阻不通。廵抚都御史曹祥同镇廵诸臣檄诸路兵,以都指挥周吉部领,参议蔡潮监视,且剿且抚。会祥迁秩去,都御史邹文盛代。诸苗负固不听抚,事闻, 上下玺书,命文盛剿之,别敕湖广巡抚都御史秦金、总兵官杨英以兵会。文盛檄湖广、四川兵未至,先集贵州兵,以参政胡濂、参议蔡潮、都指挥潘勋、指挥畲大纶各监统,于正德十二年八月初三日进剿。
初八日,诸将进捣硊木寨,伏兵计擒贼首阿革。二十六日,进捣罗袜寨,又擒贼从阿义、阿黎。
九月十一日,指挥满弼、王言、金章等率游兵巡徼,遇贼众三百余人自香炉山突出至大岐坡,弼等四面邀击,杀贼五十余人,贼退奔据白崖。亡何,副总兵李瑾帅湖广兵至,贵州程番、安顺诸路及四川播州、酉阳兵俱先后至,又募土兵亦集。文盛等乃相贼巢险易,分兵五哨,命参将洛忠、都指挥刘麟、陶霖、王玺、祝镇、叶昙、杨淮、许诏各统领,副使李麟、参议蔡潮、佥事许效廉、詹源各监军,参政胡濂督饷,布政使赵文奎转运,指挥畲大纶率游兵策应,总兵官李昂、副总兵李瑾驻师要害地应援,文盛与太监李镇居中节制调遣,御史周文光纪验功次。诸将分道,刻期以某日进抵香炉山夹攻之。山四壁立,陟绝高险,惟隘路五处逶迤上,贼皆筑砦栅守御。官兵稍近,则木石毒弩俱下。官兵用火铳焚其寨栅,贼随以水沃灭之。诸将仰攻数日不能克,乃以意制铁猫、爬山虎、绳梯等具,督令宣慰彭九霄、彭明辅等拣精兵,于十月初三日昧爽,附山下,缘为猿攀,相引上,拔其外栅,纵火焚贼庐舍三十余间,击斩百余人。贼死战御之,兵不得深入,遂敛众退。复采木制杨桥、战楼,高与贼寨埒,约接近可攀登者。
至十四日夜分,雷雨大作,诸军觇贼不备,舁前攻具附崖,土兵先登,官军继之,斩关拔栅入,纵火焚贼庐舍,烟焰蔽天,四面夹攻。至天明,贼不能支,乃退奔入后山,复据险为寨。后山峻隘尤甚,诸将督兵进驻重险间。
二十二日,乃伏兵崖下,令都指挥王言同向导陈良等登山半诱之。贼众持镖弩下山迎敌,号举,伏兵四起,接战数合,贼复奔据山绝顶拒守益坚。诸将用向导土人探知贼山后颇有林木藤萝,可悬拽梯絙数处,乃先遣人入寨与约。
至二十八日,令百户邵刚、吴隆于山前招贼酋与语抚之,使命往复,故延久,贼果聚众山前观听,山后备稍弛。诸将乃督兵以攻具附所探诸处齐登,贼众觉,仓卒拒战,官兵已夺险,遂奋击,贼不能御,乃大溃。官兵乘胜入捣其峒,擒贼首阿傍等,斩首及俘获甚众。
二十二日,分兵搜捕山箐,擒斩略尽。诸将遣使言文盛,黑苗久负固称乱,据龙头、都黎等山寨,与阿傍等声势相倚,居民被其荼虐,官府屡欲剿之,以阿傍等未靖,兵力不及,故乱日益滋。今兵众大集,请乘胜进剿黑苗诸叛乱巢寨,其胁从观望诸苗,亦宜乘此兵威抚定之,可无难者。文盛然其计,令诸将以十一月十六日帅兵进剿黑苗,捣龙头寨。贼恃江水深险,沿?御之。官兵伐木为筏,渡江直冲贼巢,纵火焚贼庐舍储积,贼败走,诸军乘胜追杀。
十二月初七日,进捣都黎,连日捣都兰、都蓬、密西、大支、马罗等寨,擒苗酋阿兹等,俘斩若干,遣使招抚诸苗寨,诸苗寨悉听抚,黑苗遂平。前后共擒获首恶阿傍、阿革及阿兹等二十余人,从贼何犵等八十余人,斩首一千五百一十九级,俘获老弱妇女二百二十余人,焚贼庐舍一万四千余间,获牲口夷器等物甚众,抚过苗众三百七十五寨。官兵阵亡七十三人,伤者二百八十人,乃班师。捷闻,上降玺书奖谕文盛等,诸将校各赏赉有差。
论曰:阿傍等眇小数夷酋耳,非有长驾远驭之智,为高城深池之固,亦非有智谋之士运其筹,武勇之将制其兵。其稔恶肆乱,至勤三省之兵,历二年之久,始获平定者,盖夷本桀骜,地复险远,守臣之贪纵既有以激之于先,将帅之玩愒又不能遏之于后,故酿乱至此极耳。犹幸诸臣能扑灭之,不然,几何不为岭南侯大狗之乱乎?甞见近代于远方守令,轻视易授,不以处罪瑕之徙谪,则以应瞶眊之陈乞。此辈岂有能为民为国远虑者?远方非 朝廷之赤子乎?夫甸宣之化,激扬之典,近者为易,而远者为难也。顾若是缪者何邪?然则靖诸夷寇之乱,无他焉,慎守令之选而已。
○再平江西
初,陈金讨华林、姚源诸贼,多所招抚,未大示惩艾。诸凶安享富羡,不逞之徒恒借为口实,又民间父兄被杀者不得报其仇,时相诟訾,恐劫之。诸凶亦不自安,转徙啸聚,不数年,仍群起为盗。又南赣之间多山险,易为巢窟。在南安有横水、桶冈诸寨,贼首则谢志山、蓝天凤等;在赣州有浰头等寨,贼首则池仲容等。于是江西、湖广、广东之界,方千里遭其荼毒,民不宁居矣。 朝廷始以王守仁廵抚其地,继改提督,俾集兵讨之。桶冈西通湖广,横水、左溪在其东。守仁征湖广兵夹攻桶冈贼,檄江西副使杨璋、参议黄宏、知府邢珣等为偏裨,相与议曰:“桶冈地险,贼破为难,然恃横水、左溪等寨为羽翼,不先破横水、左溪,势不能与湖广兵合。若进兵两寇之间,腹背受敌,非利也。况贼但闻吾檄湖广兵夹攻桶冈,横水、左溪必观望未备,出其不意,可以先破横水、左溪。破此而移兵桶冈,破竹之势已。” 乃遣都指挥佥事许清率兵千余自南康县新溪入,知府邢珣率兵千余自上犹县石人坑入,知县王天与率兵千余自上犹县白面峪入,令皆会横水;遣守备指挥郏文率兵千余自大庾县义安入,知府唐淳率兵千余自大庾县聂都入,知府季斆率兵千余自大庾县稳下入,县丞舒富率兵千余自上犹县金坑入,令皆会左溪;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戢各率兵从上犹、南康分入,以遏奔轶。守仁亦亲帅兵千余自南康进捣横水,与诸军会。副使杨璋、参议黄宏监督各营,往来给饷。分布既定,乃以正德十二年十月初七日分道并进。
初九日,守仁至南康,横水贼谢志山等闻官兵至,仓卒集众御之,各险隘设滚木礧石。
十一日,守仁进,未至贼巢三十里驻兵,夜募乡兵善登山者四百人,各执一旗,赍铳炮,由间道攀崖上,入险分布近贼巢左右极高山顶伏,觇贼,令度我兵至发举炮火应。又预遣人夜率壮士缘崖上,夺险,尽先发其滚木礧石。
十二日早,守仁等率兵追至十八面隘,贼据险迎敌。忽闻近巢诸山顶炮声如雷,烟焰蔽天起,守仁等麾兵逼之,贼大惊溃,谓我兵已尽入破其巢穴矣,遂弃险走。官兵乘胜进,指挥谢炅率兵由间道先入,焚贼巢,贼退无所据,大败溃,遂破长龙等五巢及横水大巢。贼首谢志山、萧贵模等初以横水在众险中,官兵必不能至,及见官兵四集,亦弃险走。各哨兵乘之,皆奋勇力战,邢珣破磨刀坑等三巢,王天与破樟木坑等二巢,许清破鸡湖等三巢,皆会横水;唐淳破羊牯脑等三巢,又破左溪大巢;郏文破狮子等三巢,畲恩破长流坑等三巢,舒富破箬坑等三巢,季斆破上西峯等三巢,俱会左溪。杨璋等亦随至。是日,擒斩俘获甚众,自相蹂践及坠崖谷死者不可胜计,遂屯兵横水、左溪。会天大雾雨,暂休兵士。
十五日,谍报诸溃贼收集于诸崖险,立寨栅,或复聚未破巢,然皆仓卒无粮榖。守仁乃下令各营皆分兵为奇正二哨,一前攻,一后继,用土人为向导,分捕诸未破巢贼。自十六日至二十七日,诸营各分道破二十余巢,知府伍文定、知县张戢兵亦连破数巢,入会,擒斩俘获甚众。
是时,已约湖广兵于十一月初一日夹攻桶冈矣。守仁等集议,以桶冈地尤险阸,而横水、左溪溃贼奔入,为守益力,移兵临之,驻重险之间,卒难取胜,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不若乘战胜之威,遣人谕以祸福,招降之。彼闻我兵连破横水、左溪诸贼,必恐,使人请命,或有不从,必反复筹议,乃乘其犹豫袭之,可以得志。于是遣素通贼戴罪官民李正岩、刘福泰,释其罪,并纵所获贼锺景,于二十八日夜悬壁入贼巢谕之,期以十一月初一日使人于锁匙笼出告降。贼方恐,见使至,皆喜,乃集众会议。而横水、左溪奔入贼持不可,迟疑不暇为备。守仁遣使于锁匙笼促降,而别遣邢珣帅兵入茶坑,伍文定帅兵入西山界,唐淳帅兵入十八磊,张戢帅兵入葫芦洞,俱初一日冒雨入。贼首蓝廷凤方于锁匙笼聚议候命,忽闻诸兵已入险,皆震愕,亟奔入内隘,逼水为阵拒官兵。邢珣麾兵渡水前击,张戢冲其右,伍文定又自张戢右悬崖下遶贼傍,贼败走。舒富、王天与兵乃由锁匙笼入,贼悉众奔十八磊,唐淳兵严阵迎击之,贼又败。会晚,犹扼险相持。明日,诸军合势并击,贼大败。邢珣破桶冈大巢,又破梅伏、乌池巢;张戢破西山界等三巢;唐淳破十八磊巢;伍文定破铁木里等三巢;王天与破员分等二巢;舒富破大王岭巢,擒斩俘获甚众。会湖广土兵亦至,时十一月初二日也。
贼率余众分道遁入山谷甚多,守仁乃命诸将分屯要害各旧巢,又令许清、畲恩留屯横水、左溪旧巢,以防复聚,令各营兵与湖广兵会剿遁贼及未下诸巢。初五日,诸将又破上中下新地、杉木坳等十余巢。十六日,湖广兵攻破鱼黄等巢在广东界内者,贼败,率余党奔入鸡湖、稳下、朱雀坑诸处。守仁复遣诸将分道捕之,又击败贼于鸡湖诸处,先后擒斩俘获及饥饿坠崖谷死者不可胜计。于是横水、左溪、桶冈之贼略尽,大贼首谢志山、蓝廷凤、萧贵模等皆斩获无遗。
十二月初九日,撤兵回赣。计出师凡两月余,前后破贼巢八十四处,擒斩贼首八十六人,从贼三千余人,俘获二千余人。守仁议于横水等处建城设县治,控御三省诸猺。捷闻, 玺书褒谕,守仁擢右副都御史,诸将各赏赉有差。先是,守仁欲征横水、桶冈,虑浰头贼乘虚出扰,师为所牵。盖横水、桶冈贼近湖广郴桂,浰头连界闽广。守仁乃使人谕浰头诸贼,赏以银布,招降之。诸贼颇顺,惟贼首池仲容不从,亦遣使至守仁所,佯应以觇之。守仁计兵力未暇及,羁縻之,令勿出为乱。有金巢等帅五百人来降,守仁释其罪,厚抚之,令从征横水。及官兵破横水,池仲容惧,遣其弟池仲安帅老弱二百余诣守仁求招,即愿从征立功,意实觇虚实,欲乘间内应也。守仁厚抚之,令从别哨,以远其归路,阴使人分召近浰头诸县被贼害者至,询之,得其情,各授方略,遣之归,令密部集兵众,候平桶冈贼后报师期。及平桶冈,仲容益惧。守仁遣使至浰头,赐诸贼牛酒,见贼严为备,诡使者曰:“龙川新民卢珂、郑志高欲仇杀掩袭,故备,非虞官兵也。” 守仁佯信其言,怒卢珂、郑志高,移檄龙川,令廉二人擅兵状,且令仲容除道候,事平还兵讨之。贼且信且疑,不欲假道,遣使来谢,无劳官兵,当自防御之。卢珂、郑志高、陈英者,皆龙川已招新民,仍领旧所部二千余众,时诸县民皆为仲容所胁,三人者独抗贼,贼雠之。守仁还兵,三人来告变,言池仲容反状。时仲容弟仲安领兵在守仁所,守仁恐其疑,乃阳怒三人雠诬,收缚将斩之,云:“仲容方遣弟领兵报效,安得有此?” 仲安遂叩首诉辨,列三人罪恶。守仁阳信之,令仲安具状诉,欲并拘其属斩之,械系卢珂等寘之狱。守仁密使至狱中谕意卢珂等三人,令勿恐,且令遣使归集众以候。
十二月二十日,守仁还至赣,张乐大享将士,下令:“横水、桶冈以平,浰头又归顺,境内无虞矣。民久劳苦,今宜休兵为乐。” 遂散兵使归农,乃遣池仲安归。仲安报其兄以卢珂被系故,守仁遣使赐仲容历,令勿撤备,以防卢珂党掩袭。仲容意乃大安。守仁别购仲容所亲,说仲容令自来投诉,云:“官劳来意良厚,何可不亲一往谢?况使卢珂等言无所入矣。” 仲容信之,谓其众曰:“欲伸先屈,赣州伎俩须自往觑之。” 遂率其徒四十余人自诣赣。守仁先已檄诸郡县及行龙川卢珂等勒兵候报,至是探知仲容就道,亟遣使发诸路兵,刻期会浰头,然道经贼巢始达,则使别赍一檄为捕卢珂党与者,佯示贼,贼果问,见檄遂不为意。
池仲容以闰十二月二十三日至赣谒守仁,见军门无用兵形,又觇知珂等械系狱,意益安,遣人归报其党,谓事无他。守仁乃夜释珂等,使间道归发兵,而令诸官属以次设牛酒,日宴犒仲容等,缓其归。
至十三年正月三日,度卢珂等已至家,诸郡县兵当大集,守仁乃设犒于庭,先伏甲士,引仲容等入,悉擒之,出珂等状讯之,皆伏,遂悉置狱,而趣诸路兵以初七日同抵贼巢。于是知府陈祥兵由和平都入,指挥姚玺兵由乌虎镇入,指挥畲恩、千户孟俊兵由平地水、高沙堡入,守备指挥郏文、知府邢珣、季斆、推官危寿诸兵皆由各路入,守仁帅亲兵由龙南县冷水径入,直捣下浰大巢,诸路兵皆会于三浰。先是,贼弛备,兵已散处,至是骤闻官兵四集,皆惊惧,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锐千余据险设伏于龙子岭迎敌。官兵聚为三冲,掎角进,指挥畲恩首击贼,战良久,贼败,王受等追之,贼伏兵四起奋击,王受适危寿兵至,皷噪前冲之,千户孟俊又帅兵遶冲贼伏,贼大溃,遂克三浰大巢。官兵乘胜进击之,陈祥破竹水等二巢,姚玺破澹方等三巢,邢珣破竹湖等二巢,郏文破曲潭等二巢,季斆破古坑等二巢,擒斩俘获甚众,堕崖谷死者不可胜计,余贼奔入未破巢穴。官兵迹贼所往,分路急击之。
自初十日后,诸将连日又破贼二十余巢,得其金龙霸王印。余贼精悍者尚八百余人,聚九连山,山四面险绝,惟一道通,贼设礧石滚木拒之,官兵不敢近。守仁乃令官兵衣贼衣,抵暮,诈为贼败奔者,山上贼见之,果招呼入,官兵乃得入,及度险,遂扼其路,贼始知为官兵,欲御之,则大众继入,贼不能支,乃退走溃出,官兵先于四路设伏待之。
二十二日以后,诸将兵覆贼于五花阵、白沙银坑水等处,追蹑山谷,擒斩略尽,余徒二百人恸哭请降,守仁纳之。乃亲相行视诸险隘,议立县设隘,留兵防守,遂班师。盖自正月移兵攻浰头贼,至三月乃平,前后破贼巢三十八处,擒斩贼首六十余人,贼徒二千余人,俘获招降千余人。捷闻,守仁以前功升秩,仍赐 玺书褒赏,余将士赏赉各有差。
论曰
守仁此役,其有所惩而然哉?往陈金平江西贼,率多招抚,故不旋踵而群盗并起。守仁灼知其弊,专意征剿,不事姑息,而分合先后,算无遗策。其幕府偏裨,又皆一时之选,此所以兵费寡而成功速也。南赣自此数十年无潢池之警,岂非明征乎?虽然,前此遣将出师,多用勋戚并为提督,而又使中贵监之,筹划咨议,不无所妨。今守仁本折冲之才,而又得独任其事,进退伸缩,无不自己意者,故其自列之疏亦云:“天下之事,成于责任之专一,而败于职守之分挠。既重专征之责,又抑守臣干预之请,此所以得胜筭而成功也。” 斯言其不诬哉!故他日破灭宸濠,亦以得专用而济事云。
广信府同知邹潘校正
推官方重校正
临江府推官袁长驭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余学申对读
湖州府后学吴仕旦覆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