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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猷录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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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定交址

高皇帝既集大统,诏谕四夷,安南国奉表称臣矣。永乐初,国王陈日焜为其臣黎季犛所弑,季犛窜姓名为胡一元,子苍易名大虞,诈称陈氏嗣绝,大虞为陈氏甥,求署国事。 上不虞其诈,许之。逾年,日焜孙天平间道由云南走愬京师, 上遣使责季犛,季犛表请天平还国。 上遣广西都督黄中、吕毅,前大理卿薛嵓等,以兵五千人送天平还。既入境,季犛遣陪臣黄晦卿等迎候,礼甚恭,具牛酒犒师。中等遣骑觇之,壸浆属路,无他也,遂进。度鸡陵关,山路险峻,林莽蒙密,军行不得成列。会天雨,季犛乃伏兵山谷中,众数万,鼓噪出,断桥,后骑不得前,遂劫天平,格杀之,嵓亦死。中等引还,又闻季犛僭称尊号,国号大虞。 上大怒,决意讨之。

永乐四年丙戌秋七月,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大将军印,充总兵官,云南镇守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率裨将李彬、陈旭等二十五人分道进,尚书刘儁、黄福参赞军务。 上幸龙江,亲誓师送之。朱能等率大兵由广西凭祥入,沐晟率云南兵由临安府蒙自入,先传檄数季犛罪二十,谕其境内以立陈氏后。会朱能有疾,留龙州。 上察占天象,谓侍臣曰:“西师有忧,朱能其不免乎?” 亡何,朱能卒于龙州。事闻, 上震悼,辍朝。后柩还,自临祭,追封东平郡王。乃召辅代能将。

十月丁未,辅入安南境,前锋破隘留、鸡陵等关,贼败走。至昌江,造浮桥济师,驻北江府新福县。沐晟亦率云南兵至白鹤,遣人与辅会。时贼恃宣兆、富良诸江为固,缘江北岸树栅于多邦隘,增筑土城,城栅相连,亘九百余里,尽发江北诸郡民守之,号二百万。又缘富良江南岸列置桩,取船舰列桩内,诸江口俱下杆木,以阻舟楫。贼东西二都皆列象阵守险,欲老我师。

十二月己亥,晟等以云南兵与辅大军合,辅等遂自三带州招市江口造船以进。裨将朱荣败贼众于嘉林江,沐晟军至洮江北岸,与多邦城对垒。辅等率大军营于城北沙滩,与晟合势。贼新筑土城高峻,城外设重濠,濠内密置竹签,外坎地以陷人马。辅下令军中曰:“贼所恃此城,吾辈报国立功在此一举,先登者赏不次。” 于是将士踊跃,期夜袭城,以举火鸣角为号。四鼓,都督黄中等衔枚舁攻具,越重濠,薄城下,以云梯附城,都指挥蔡福先登,诸将士继之。火举角鸣,贼仓皇,矢石不得发,皆散走,师悉入城。贼复巷战,列象为阵,辅等以画狮蒙马,神铳翼而前,象皆股悚,多中铳箭伤,遂退走,贼众溃乱,杀贼帅梁民献、祭伯乐等,追至伞圆山,死者不可胜计。辛酉,辅等进克东都,辅与晟驻师抚谕,遣左参将李彬等向西都,西都闻之,焚宫室仓库,遁入海。于是宣江、洮江等州县皆降。辅等督州师进逼胶水,贼复遁入黄江、闷海等处。

五年丁亥春二月,辅率诸将追袭之,败贼于万刼江、普赖山,又败之于噜江、龙王海口,前后斩首四万余级,溺水者不可胜计,大获其战舰兵仗,诸郡邑相继来降。辅议留陈旭等备御黄江,辅与晟等率诸将用土人莫邃等为向导,分道穷追。

四月乙亥,师过清花府磊江城,贼集众来御,复邀击破之,夹岸披靡而遁。暨舟师过海门泾鹊浅,时晴久水涸,贼弃舟遁,我军以舟胶浅不能前。俄大雨水涨数尺,舟毕渡,众喜曰:“天赞我灭贼也。”

五月丁卯,辅与晟率步骑夹江东西,柳升率舟师水陆并进。甲戌,辅等至茶龙,柳升等舟师亦至,又败贼,获船三百艘,贼遁走。辅等乘胜追之,又败之于奇罗海口,贼屡败困,众遂溃。乙亥,柳升所领永定卫卒王柴胡等七人生擒黎季犛、黄中等,诸将士各擒获季犛男黎澄、黎沧,弟黎季貔等父子兄弟并党与数十人,皆缚献军门,交南平。得府十五,州四十一,县二百八,户三百一十二万。时永乐五年丁亥夏五月丙子也。

先是,辅奏安南本中国地,今陈氏子孙已诛尽,无可继,其国中耆老民庶俱请为郡县,如国制。 诏候擒黎贼父子处之。至是捷闻,乃置交址都指挥、布政、按察三司暨郡县等官,以都督佥事吕毅、黄中掌都指挥使司事,尚书黄福兼掌布政按察司事,又以前侍郎张显宗为左布政使,置交州、北江、谅江、三江、太原、宣化、建平、新安、建昌、奉化、清化、镇蛮、谅山、新平、义安、顺化、新华等十七府及五州以统诸县,又置十二卫、二千户所,俱遴选文武诸臣守之。张辅等班师,进封辅英国公,晟黔国公,并食禄三千石,子孙世袭。李彬、陈旭各增禄五百石,王友、柳升、高士文并王柴胡等各进爵,给赏赉有差。明年,交址蛮寇简定等作乱,命黔国公沐晟率云南、贵州、四川兵讨平之。未几,交址复叛,仍命张辅、沐晟、陈旭等讨之,大败贼众,召辅还,辅奏留陈旭等讨余寇,师久未定。

至九年辛卯正月,复命张辅帅师往交址,会晟等讨平之。后交址屡叛,连年用兵,又中官马骐索贿激变,黎利遂倡乱,累讨之不服,前后杀尚书陈洽等,总兵官柳升等暨文武诸守臣甚众。惟黄福居交南久,召还,复以乱故遣往,前后二十余年,大得交人所信服,亦屡遭乱,危甚。

至宣德二年丁未冬十月,成山侯王通继柳升镇交址,通见升败死,诸郡邑多陷没,大惧,集诸将士议,城不可守,乃弃交址引还。至京师,宥死夺爵。黎利复围谅江府,知府刘子辅与镇将倡义率众死守数月,城竟陷,死之。于是交址郡县尽没。黎利乃遣人持前安南国王三世孙陈暠表,乞立嗣陈氏后。 上集诸大臣议之,张辅等议交南不可弃,谓表出黎利, 太宗经营数年得此土,今弃之无名,徒示弱耳。 上意不决,顾问杨士奇,士奇曰:“求立陈氏后者, 太宗初心也,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况二十年间,兵民困于交址极矣,今陈氏既有后,封而嗣之,何谓无名?” 杨荣亦曰:“永乐中,费数万人命,得此无益国家,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更发兵不可。” 上曰:“尔两人正合吾意,皇祖言吾亦闻之。” 乃出暠表示郡臣,谕罢兵意,遣工部侍郎罗汝敬等赍诏册封陈暠为安南国王,罢征安南兵。

论曰: 成祖取安南,亦席百战之胜,以复汉唐故境耳,不虞其数反复,连兵之久也。虽其后屡叛而屡讨定之, 成祖亦心悔之矣。夫得之无益军国之需,弃之非撤藩篱之险,又何必捐吾中国之赤子而疲于奔命哉?当时北弃大宁而南辟交址,误甚矣。 宣宗之弃之宜也,纵 宣宗不弃,岂能至今存邪? 祖训曰:“东南诸夷,限隔山海,不可加兵,惟北虏,吾之世雠,境壤连接,后世不可一日忘备。” 三复圣谟,我 太祖之神谋远虑,为卓越古今而不可及者。

○开设贵州

贵州,古罗施鬼国。自蜀汉,夷酋有火济者,从诸葛亮征孟获有功,封罗甸国王。历唐、宋,皆以归顺不失爵土。 国朝洪武初,元宣慰使霭翠与其同知宋钦归附, 高皇帝仍授霭翠宣慰使,钦宣慰同知,各领所部,居水西,为贵州宣慰使司,隶四川。其思州宣慰使为田仁智,思南宣慰使为田茂安,暨镇远等府隶湖广,普安、镇宁等州隶云南。霭翠死,妻奢香代立;宋钦死,妻刘氏代立。刘氏多智术,时马烨以都督镇守其地,政尚威严,欲尽灭诸罗酋,代以流官,乃以事裸挞奢香,欲激怒诸罗夷为兵端。诸罗夷果愤怒欲反,刘氏闻,止之,为走愬京师。 上召问,令入宫见 高皇后,复令折简招奢香至,询故。 上曰:“汝诚苦马都督,吾为汝除之。然何以报我?” 奢香叩头曰:“愿世世戢罗夷,令不敢为乱。” 上曰:“此汝常职,何云报也?” 奢香曰:“贵州东北有间道可通四川,梗塞未治,愿刊山通道,以给驿使往来。” 上许之,谓 高皇后曰:“吾知马烨忠洁无他肠,然何惜一人不以安一方也。” 乃召烨,数其罪,斩之,遣奢香等归。诸罗夷大感服,为除赤水、乌撒道,立龙场九驿达蜀。今安氏即霭翠后也。至永乐初,思州宣慰使田仁智子琛,思南宣慰使田茂安子宗鼎各嗣立,以争砂坑故,日寻以兵。 成祖遣行人蒋廷瓒往勘之,琛从廷瓒入见 上,白事,自言思南故思州地,当归之,又数宗鼎罪状。 上曰:“思南旧归伪夏时,汝何不取以自属?乃今言邪?且罪恶在彼,汝何与焉?亟归守尔土,靖尔封畧,慎勿构衅启兵端,再犯吾磔汝矣。” 琛归,与宗鼎仇杀如故,屡禁之不能止。

十一年癸巳十一月,上密遣校士数人潜入二境,执琛、宗鼎去。二酋既就执,城中犹寂无知者。忽一朝使出,揭榜谕诸夷曰:“朝廷以二凶日构杀,荼苦百姓,故特遣使执问状。首恶既擒,余一无所问,敢哗者族。” 诸夷帖然。琛、宗鼎至京师,俱斩之。乃命兵部尚书印全忠曰:“思州、思南苦田氏久矣,不可令遗孽复踵为乱,其易为府治。改思州宣慰司为思州府,思南宣慰司为思南府,易置诸官僚。” 遂缘此设贵州布政司,立三司等官,治贵州宣慰司本司及思州、思南、镇远、石阡、铜仁、黎平六府,普安、永宁、镇宁、安顺四州,金筑安抚司及普定、新添、平越、龙里、都匀、毕节、安庄、清平、平坝、安南、赤水、永宁、兴隆十五卫,普市千户所皆属焉。改工部侍郎蒋廷瓒为左布政使,以廷瓒曾勘思州、思南事,谙夷情也。

论曰:高宗克鬼方,疑即其地,可谓难矣。汉以下未有能郡县之者。然滇南之境,非繇贵不达。汉惟不能有贵,故自巴蜀道邛笮达牂牁,纡历险远,卒不能令黔中被声教如中土。唐亦不得志于南诏,盖有以也。吾 太祖抚有滇南,贵州诸夷旋亦服属。暨 成祖复郡县其地,任土作贡,服徭役,与诸甸服同,其大一统之盛,远过三代,何汉唐足云乎?马烨镇贵州,功文献无征,独贵人往往能谈其事。今会城暨帅府厅事,犹所建立,其甃甓栋宇之壮固,类非后人之所能及,要不失为任事之臣。其政刑过严,岂亦乱国用重典乎? 高帝斩之,诚非得巳。至 成祖以一介之使,深蹈夷庭,执二酋而市肆不易,道路不传,其渊谋睿筭,为鬼神所不能测。后世小小举措,不免张皇漏泄,因以败事者,视此为何如也?大抵夷性嗛怨而恋主,负悍而喜杀,乐纵肆而惮文法,驭之在威信素孚,简静不扰耳。又曰:贵州诸夷,惟安氏享爵土最久,岂其先世尝有大功德于诸蛮邪?不然,何历千余年而不一更其姓也。

○征汉庶人

汉庶人高煦, 成祖第二子也,多智谲,颇材武自负。靖难师起,常从征有功。 成祖战白沟时,为南师所扼,战苦久,所佩矢三服射皆尽,剑锋折不可用,高煦适转鬪至, 上抚之曰:“吾疲甚,汝往督战。世子久疾,事成当以汝为东宫,吾儿勉之。” 高煦力战破南师。暨 上登极, 仁宗正位储宫,高煦封汉王,不能无望。 上尝命东宫及高煦、赵王、皇太孙同谒 孝陵,东宫体肥重且足疾,雨中使掖之行,恒失足。高煦从后言曰:“前人失跌,后人知警。” 皇太孙应声曰:“更有后人知警也。” 高煦回顾色变,太孙即 宣宗也。 东宫性仁厚,高煦英武颇类 上, 上每北征,令从左右。尝与丘福、解缙诸亲臣微语及储宫事,缙曰:“好圣孙。” 大臣亦多谓东宫守成令主, 上意颇释。一日, 上及 后御便殿,东宫妃张氏亲执庖爨上御膳,恭谨, 上大喜曰:“新妇贤,他日吾家事多赖也。” 自此无易储意。然高煦时媒蘖东宫事以闻,尝谮解缙泄 上往欲易储语,缙坐贬交址,又谮之,逮系死狱中。 上多廵幸北京,东宫监国,常危不自安, 上时令人伺察之。 东宫每事详慎,赖蹇义、夏原吉、黄淮、杨士奇诸臣调护,遂无他。高煦初封国云南,以远辞,改封青州,又辞。及从 上在北京,恳辞还京师,所为多不法, 上黜其长史等官,窜交址。高煦益怀望,私募勇士三千人,不隶籍兵部,纵卫卒掠内外居民,支解人投之江中,擅杀兵马指挥徐野驴,又僣用乘舆物,东宫不敢制。 上颇闻之,还京师,问蹇义,义辞不知。又问杨士奇,对曰:“汉王两遣之国皆辞不行,今知 朝廷将徙都北京,自欲留守,此其心路人知之。惟 陛下善保全之耳。” 又数日, 上复廉得其私造兵器、阴飬死士及造皮船、教水战等事,大怒,召至,面诘之,递其衣冠,絷西华门。 东宫恳救得免, 上曰:“此所为,将来必不靖。” 削其两护卫,居之山东乐安州,曰:“此去北京甚近,如乱,可朝发而夕擒也。” 高煦至乐安,益愤怨,怀不轨。 成祖崩, 仁宗即位,犹秘不发。 仁宗崩,宣宗时监国南京, 太后驰诏召至京师即位。

八月,高煦遂决计反,招集亡命,以护卫指挥王斌等为伪都督,乐安州知州朱恒等为伪兵部尚书等官,移檄远近,以讨辅臣夏原吉等为辞,中外恟惧。密遣人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辅缚其人白 上。 上夜召诸辅臣入议,原吉免冠谢曰:“臣无状,激变亲藩,罪当死。” 上曰:“是何言哉?彼借为兵端耳。方与卿等议之计,将安出?” 杨荣首劝 上亲征, 上有难色,顾问原吉,原吉曰:“往事可鉴也。臣昨见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其临事可知。且兵贵神速,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 杨荣言是, 上意遂决。命郑、襄二王同监国,即告 庙,率诸军启行,以阳武侯薛禄为前锋,昼夜兼程进,不数日抵城下。高煦不意 车驾猝至,城中震骇,群党不战自溃。初,兵至城下,有登城詈 上者,及大兵薄城,城遂破,执高煦,械系归京师,赐死。盖自出师及凯旋,不逾月云。 上将至京师,尚书陈山迎谒,奏宜乘胜移师向彰德,袭执赵王。 上召问杨荣、蹇义、夏原吉,三人皆请从山言。荣请先遣使诘赵王与高煦连谋状,而六师奄至擒之。 上乃命荣传旨,令杨士奇草制,士奇不可,曰:“事须有实,天地鬼神其可欺乎?制下,何以为辞?” 荣曰:“汝可沮国之大事乎?令锦衣卫责汉府人状,云与赵王连谋,即事因也,何患无辞?” 士奇曰:“锦衣卫责状,何以服人心?” 因谓荣、义、原吉曰:“ 太祖皇帝三子,二人皆 上亲叔,一人有罪者不可赦,其无罪者当厚待之,庶几仰慰皇祖在天之灵。” 时惟杨溥意与士奇合,二人欲入见,门者不纳,惟义入,以士奇语白 上, 上不怿,然亦不复言移兵矣,遂还京。中道,时自言曰:“失此机会,后日悔将何及,至京后,欲行, 皇太后必见沮矣。” 既至京, 上始悟,思士奇言,召谓之曰:“使我不失恩礼于赵叔者,卿之力也。” 时言者犹喋喋,或请削赵护卫,居之京师, 上皆不听。高煦既伏大法,乃遣驸马都尉袁容、都御史刘观以 玺书告赵王,封示群臣所上章,谕慰之,赵王大喜曰:“吾生矣。” 即献护卫,上表谢,而言者亦息。

论曰:高煦之征,役不逾时,兵不血刃而罪人斯得者,何成功之速哉?葢鉴前事之失而得处置之宜也。靖难师起,李景隆、盛庸以百万之众而屡衂者,岂其势之不敌哉?人怀观望之心而士无必死之志耳。使 宣宗不决计亲征而命将出师,人将惩往辙而持二端,天下事未可知矣。此 宣宗之英武,听言能断,岂建文君所能办邪?虽然,天所兴废,人将谓之何也?至于保全赵藩,不失亲亲之礼,虽自士奇之见,而 宣宗之从谏不爽,岂易得哉?

○麓川之役

国初,麓川酋思伦发内附,授麓川宣慰。其后不知以何失官,改孟养宣慰司,以刁某代之。正统初,宣慰使刁宾玉弱,不能辑诸夷,思伦后裔部酋思任遂拥众麓川叛,略取孟养地,刁宾玉奔永昌,死无嗣,思任益横,屠腾冲,据潞江,仍自称曰 “法”,“法”,夷王号也,中国讹称 “思任发” 云。

正统四年春,事闻, 上遣刑部主事杨宁往谕之,不服。乃命镇守云南黔国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率师往征之。次潞江,思任遣其将缅检断江守,师不得渡。初,思任未叛时,刁宾玉尝遣诣晟,晟儿子畜之。至是,晟遣使谕之降,思任佯许诺,故晟无渡江意。缅检数挑战,政怒,欲渡江攻之,晟不许。政不胜愤,夜独率其麾下渡击,缅检走之,破贼栅,斩首三千余级,乘胜深入,逼思任上江。上江,贼重地,少选,伏兵四起,政求救,晟怒其违节制渡江,不遣,久之以少兵往。政知晟不力援己,乃遣其子瑛还,曰:“汝急归,吾死分也。” 遂策马突阵死,一军皆没。晟闻败,适暮春,虑瘴发,遂焚江上积聚,仓卒奔还永昌。云南藩臬以事闻, 上遣使者责状,晟知不免,遣人语使者曰:“吾主将失律丧师,罪当死。” 遂饮药,至楚雄发病卒。

时廷议多谓麓川远夷,往发兵费不赀,宜置勿问。然王振方幸用事,欲示威四夷,力请大发兵讨之。 上乃遣兵部尚书王骥提督戎务,大监曹吉祥监军,定西伯蒋贵充总兵官,率京戎、湖广、广西、川贵兵共一十二万往征之。骥荐廷臣侯琎、杨宁、蒋琳等为参谋。陛辞,上赐骥、贵等金兜鍪、细铠、弓矢、蟒衣以行。时侍读刘球上疏言:“麓川荒远小夷,即叛服不足为中国轻重,而北虏脱欢、也先辈侵扰边境,请罢麓川兵,专备西北。” 不报,盖振主之也。师至云南,贼方攻大侯州急,骥遣兵败之,遂至金齿,分兵三道,径抵上江,夹攻三日不下。会大风,骥命纵火焚栅,因督兵乘之,斩首数万级,贼败走保险。骥等益麾兵入,破连环七砦于沙木笼山,又破象阵于马鞍山之阴,贼死者十余万。思任走缅甸,师还。复出为寇,骥等仍督军往征之,思任复走缅。骥割思任所略孟养地界缅甸,购思任,缅甸斩思任首送骥所,骥兵还。奏设陇川宣抚司,以缅甸宣尉子银起莽为宣抚,守孟养地。论功,封王骥为靖远伯,进封蒋贵定西侯,余各升赉有差。以死事功,赠方政威远伯,谥忠毅,追封沐晟定远王,谥忠敬。潞江败由晟, 朝廷以晟元勋后,有平安南功,又畏法引罪自殒,故得赠谥云。未几,思任子思机复据孟养地为乱, 朝廷仍命王骥总督军务,都督宫聚为总兵官,张軏、田礼为副,率土汉兵一十三万讨之。

十月,师抵金沙江,贼栅西岸以拒,骥造浮梁渡兵,攻破之,乘胜进至孟养。贼敛众据险为寨,我师皆攻拔之,斩获无算。贵州都指挥使洛宣、九豁卫指挥使翟亨皆战死,思机竟失所在,骥等谓或死于乱兵也。王师逾孟养至孟那,孟养在金沙江西,去麓川千余里,诸酋皆震怖曰:“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为天威也。” 骥还兵,夷众复拥思任少子思禄为乱,攻银起莽,败之,复据孟养地。骥等虑师老,度贼终不可灭,乃与思禄约,许以酋目得部勒诸夷,居孟养如故,复与立石金沙江为界,誓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思禄亦惧听命,乃班师,以捷闻。 诏增骥禄一百石,通前食禄一千六百石,赐铁券,子孙世袭伯爵。时正统十三年也。思禄虽无官,然豪僭甚。后成化中,镇云南中官钱能贪其珍异,过假借之,益纵横。寻 朝廷给诸夷金牌信符,所司忘孟养久废官,误概给思禄,遂诳诸夷谓 朝廷已复其官。会参政毛科征猛密,檄思禄兵,科轻率寡谋,思禄以羸兵数千应,猛密来御之,科大败,思禄兵为所歼。思禄大怒,遂违誓渡金沙江,攻猛密,略取城寨,不可制。抚臣劾科,科以计免。思禄乃奏乞复宣慰官, 朝廷不许,思禄据孟养自立, 朝廷亦羁縻置不问焉。

论曰:麓川之役,所谓轻病而重疗也。夫遐僻小夷称乱戕杀,纵欲问罪,付之晟自处,足辨矣。乃至廷议遣将,节制不专,而致潞江之败。暨败,则晟为罪魁,释不问足矣,而追封王爵,何为哉?虽不忘安南之功,然不可叙于征麓川之日也,举措何大谬邪?王骥倾国家之力,集数镇之兵,而先后十年之久,卒不能歼殄渠魁,竟从姑息,得免于罪,幸也,何至裂茅土哉?向使如刘球言,移此力经略西北,己巳之变,必有以御之者。穷疥癣之疤搔,而耗腹心之元气,安得不败乎?呜呼!王振之专固,末如之何已。骥称一代名臣,而亦恬然为之不顾,报国当如是哉?

○平福建寇

邓茂七者,江西建昌人,初名邓云,豪侠为众所推。正统间,杀人亡命入闽,至宁化县,依豪民陈正景,易今名。茂七聚众为墟,集会常数百人。有司立茂七为会长,远近商贩至,皆依之,渐恣横,颐指杀人。寻为仇家所讦,县官捕之,拒捕,与正景率党劫上杭,从者日众,回攻汀州,为推官王得仁所败。三战,得仁擒正景,送京师斩之。

正统十三年,茂七率其党据衫关,劫商旅,遂攻光泽县,大掠,顺流下攻邵武,官民悉逃匿。至顺昌,据之。贼去邵武,官民始复入城,顺昌官民亦入保邵武。于是尤溪炉主蒋福成乘乱,因炉丁号集居民、村落贫人及亡赖,悉归之,旬日有众万余,遂袭尤溪,据之,与茂七声援相闻,将劫沙县及延平。延平上其事省城,御史丁宣偕藩臬诸使至延平,遣同知邓洪等帅兵二千往沙县剿之。福成、茂七遂与合,拒官军,皆没焉。丁宣乃遣使招谕,令解散得免死。茂七等笑曰:“吾岂畏死求免者?吾取延平,据建宁,塞二关,传檄南下,八闽谁敢窥焉?” 杀赉书使者,据贡川及玉台馆,缔置里甲役,遂据沙县,势亦猖獗。御史张海始至延平,遣都指挥张某、刘某率兵四千往剿之。行二十里,至双溪口,道隘,贼惟二十余人伏左右村店中,俟兵过将尽,都指挥后殿至,贼伏猝起,举排栅塞道,前驱不可返,从兵不数十人,贼遂杀都指挥并其从兵,长驱。兵觉还御之,无及,贼登山拥众喊声作,官军大溃。御史上其事,请兵讨贼。 上遣使招谕之,乃召都御史张楷至,面谕以闽贼猖獗状,令偕都督刘得新、陈荣往讨之。

楷等以正统十三年九月出师,至南畿,分遣刘得新率兵由江西道建昌会邵武,楷率兵由浙入闽。使还请益兵, 朝廷屡降玺书,令相机持重,毋堕贼计。会处州贼叶宗留起,掠铅山等处,遮道,浙江守臣请楷驻师讨之。楷分兵会浙江兵剿处贼,宗留中流矢死,余贼奔入山,而茂七等势益张,顺流下至延平。丁宣督官军撄城自守,遣使趣迎楷。楷至广信,先揭榜驰往招抚。之时,处贼见官兵趋闽急,复出掠,楷命指挥戴礼率兵驱贼。都督陈荣谓楷曰:“受 朝命讨贼,今延平事急,而铅山不通,大军密迩,二贼并炽,而我辈逗遛不进,遣一部将往, 朝廷知之,何所逃罪?” 楷然之,遣荣率戴礼等往。军无纪律,猝遇贼,战败,荣、礼皆死焉。楷闻败,益兵进,寻得报,刘得新率江西兵已至邵武,又闻邓茂七有众数万,造攻具攻延平。楷分兵进,会刘得新已取道趋建宁。 朝廷闻败报踵至,复遣尚书金濂、宁阳侯陈懋、保定伯梁 、平江伯陈豫等率京营及江西、浙江等处大军讨之,以中官王瑾、曹吉祥为监军。未至,茂七等攻延平久,余贼至太平驿,副使邵宏誉等率兵与贼战,射杀百余人,军士亡者亦倍之,以捷闻。刘得新等率兵至建阳,与贼战,杀贼千五百余人。先是,贼于近城五里许断桥为守,道阻不通,及刘得新败贼,楷等乃遣使招谕贼徒黄琴等三十余人,令复业,禁居民不许复私雠。至是,建阳路始通。 玺书又屡至,戒谕详切。沙县贼首张由孙至延平自首复业,又引从贼罗汝先等诣楷请降,愿杀贼赎罪,且云:“贼自曩败后,皆据山险自卫,必欲取之,吾为公从中说,令攻城,公悉大军攻之,吾为内应,可擒。” 许之。先,贼首刘宗、罗海郎七等俱茂七伪将,掠财聚陈山寨,黄琴等计擒之,诣军门,械送京师。楷遂益兵趋延平,遇贼攻城,遂击杀贼千余人,贼众稍却。茂七等复移兵寇建宁,守臣张英与贼战死之。于是楷等还趣建宁,金濂等大军亦至,贼遂退。寻报贼复下山攻延平,张由孙、罗汝先诱之出也。刘得新等率兵驻延平城北,预于溪北伏兵,置火器,贼拥众溪南岸,乘浮桥渡,火器齐发,杀贼数百人,众大溃,官兵乘胜追杀,擒数十人,茂七中流矢死,乃斩其首,贼遂大奔,得贼船百余艘,乃函茂七首并生擒从贼首若干人,驰露布以捷闻。

时正统十四年二月也。楷等至顺昌等处,抚慰居民,余贼或复拥茂七兄子邓伯孙聚后洋,或散走各分据山寨。平江伯陈豫等分道捕之。

三月,指挥王钺捕贼于高阳里,获贼妇廖氏,伪号女将军。廖氏,瓯宁人,被掳至邓伯孙所,妖淫善幻,最骁捷,兵败归母家获之。诸将各先后捕获从贼首数多,俱槛送邵武。大军至邵武,皆斩之。 玺书至,褒谕诸将,以降贼黄琴为主簿,罗汝先为县丞,赏其诱贼功也。余侯班师论功,令陈懋等留剿闽贼未尽者,张楷还师讨处州贼。先是,有贼将张留孙者,极骁健,茂七起事多仗之。茂七死,仍从邓伯孙。千户龚遂容乃伪为贻留孙书,许其自新,令立功赎罪,若素有约者,佯使谍误致之伯孙。伯孙果疑留孙,杀之。由是贼党人人自疑,弃伯孙来降。大军遂执邓伯孙,械送京师斩之。诸山寨贼拥众保险者,诸将先后擒斩招抚略尽。张楷遂往讨处贼,金濂、陈懋等留抚处,八闽悉平,乃班师。

论曰:茂七狂孺子耳,遂至屠城邑,乱八闽,岂其势果难制哉?闽中武备久弛,兵纪不严,将权不重,既不能慎萌蘖而扑之于始发,又不能振兵威而遏之于既逞。况闽地远,自朝廷遣将,事权多中制。张楷辈勉效驰驱,而师老寇玩,虽卒戡定,生民荼毒甚矣。金濂之出,值寇势已衰,扑灭余烬,未可言功也。又往师出,率用中官为监军,闻多作威福,攘将士功,于戎务何赖焉?是役也,幸其诛茂七犹在己巳二月中,曩使更数月未捷,则 朝廷有土木之难,不暇南顾矣,不将有尉佗之忧邪?然岂非天幸哉?

广信府同知 邹潘 校正

推官 方重 校正

临江府推官 袁长驭 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 余学申 对读

湖州府后学 吴仕旦 覆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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