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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猷录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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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处州寇

处州多银坑,民亡赖者并缘为奸利。正统十二年春二月,庆元人叶宗留聚众盗掘少阳坑,数月计所获微甚,弃去。九月,率众之云和,遍掘诸坑场,无所得,还庆元。居数日,往政和掘少亭坑,亦不给用,谓其徒曰:“与其取于山劳而无获,孰若取于人一举而有余也。”众从之,时已数百人,遂掠政和县及村落,还庆元,号召得千余人。遣招龙泉良葛山人叶七为教师,训练其徒武艺,由浦城劫建阳,所过焚掠,民从之者益众,遂掠建宁,官民皆逃匿。分众截路于车盘岭,铅山惴恐,行旅断绝。时福建邵武贼邓茂七方猖獗,朝廷命都御史张楷帅兵往讨邓贼。至广信,以叶寇道梗,留不敢进。福建遣使促楷师,浙江藩臬诸司请楷便宜移兵击叶寇,江西御史韩雍等亦言叶寇近咫尺,地方危在旦夕,又道梗皆国家事,岂可坐视民罹荼毒。楷不知所从,有指挥戴礼愿往剿之,楷乃命率兵五百往。

十三年十一月,贼至黄柏铺,戴礼兵击之,死伤相半。宗留衣绯率众前,中流矢死,官兵不知为宗留也。贼退奔入山,复拥叶希八等为渠魁,劫车盘岭,悉众驻十三都,欲回浦城。都督陈荣帅兵二千往,并戴礼军至十三都,贼悉众出战,官兵大败,荣、礼皆死之。楷等以福建寇势迫,取道径往福建讨邓寇,贼尽掠取器伏,回劫浦城,焚其县治民居,过龙泉,从者至数万,入据云和山中。丽水杨希、鲍村陶得二各率众数千人归之。居数月,贼谓其党曰:“山中出掠不便,不若由米湖尽掠府城。”乃结寨驻鲍村,取货于义乌,掠人于松阳。官军虽众,不能越冯公岭而相迫矣。众从之,遂掠府城。守臣遣使从温台告急于省,御史命都指挥沈鳞、参议耿定、佥事王晟帅兵四千,以十四年三月至处州,婴城自守。月余,贼纵掠益甚,诸守臣复遣使诣省告急,御史盛琦、黄英先后以闻。朝廷命总兵官徐恭帅兵二千驰至处州,亦城守不敢出,复遣使往福建告急于张楷。时有制下张楷,令福建贼稍平,以余党付金濂,楷还师讨处寇。楷未至,处城中乏粮饷,诸将日对泣。

五月,贼攻城急,徐恭等出御之,沈鳞、耿定、王晟等皆败死,徐恭仅以身免,入城固守不敢出。亡何,张楷入浙至衢州,佥事陶成往迎之,泣陈其事。楷分兵水陆兼进,至兰溪,御史黄英、林廷举来会,请速进兵。至金华府,令军中制竹笆三百五十面,笆如牌制,糊以纸,画兽形,可御贼枪,乃兼程进至处州界,知府陆锺等来迎,至铜山寺驻师。贼遣人求抚,实觇之也,遂给榜示付之去。时官兵阵于平地,贼众万人出山索战,官兵分三阵,贼攻中军,楷等令回达马军射之,死者三百余人,左右合击,死者又二百人,持枪者多为竹笆所制,盖枪入竹隙,急不得出,多被擒获。贼败溃,是日斩首六百余级,生擒百余人,器仗称是,乃以捷闻。千户沈俊谓其部下多丽水鲍村人,父子兄弟陷贼中者众,有何受等二人自言于阵前见其亲属,今欲招抚。俊以此三人往,可得要领,楷促之,令赍榜入山,反复譬晓,词亦过徇。楷至,以老母百口与誓,贼乃先令陶得二出见,楷优加赏赉,令归山中,同贼首叶仁八、杨希、陶秉伦并其党十余人来见,楷纳其降,给帖令复业,始知前黄柏铺绯衣中流矢死者即叶宗留也。明日,何志三等又招得贼首余海四、陈川十余卞等三百余家出降,亦许令复业。

六月,两得玺书谕楷,相机抚剿之宜。楷等奏报贼前后听招复业者九千余家,男女二万余人。疏既上,贼首陶得二等回山,复疑惧,拥众如故,顾以书招楷入,楷亦复书谕之。贼在庆元大社者又出掠丽水、青田等处。未几,复得玺书谕楷等,将已降贼令所司抚据,广布恩信,戒官吏勿相扰激,不听抚者调兵剿灭。楷复遣郡邑丞倅等官赍入山再招之,陶得二等始听招,尽焚其寨栅,出降,余党闻陶得二降,悉解散复业,所司随在抚谕之。楷等乃班师,具露布以闻。楷还京,会英宗北狩,旧经事大臣多陷没,主者议楷无功,追论都督陈荣等死,下楷狱论罪。议上,以寇平功赎罪,得放归。

论曰:楷初奉命讨闽寇耳,处贼道梗,以守臣言移师讨之,未为不当。但楷本非封疆之臣,而值兹习坎之难,至陈荣死,楷不暇顾,辄弃去入闽,盖几于进退失所据矣。及闽寇平,还师讨处,入境一战,乘胜而捷,至不得已而用招抚之策,使屡遣而不以为渎,寇屡叛而不以为嫌,指老母百口与之誓而不以为辱,国体亦少损哉。虽然,犹幸楷之来也,使邓寇更数月不平,楷不得还师入处,浙之存亡未可知也。夫浙有三台臣藩臬诸司,乃惴惴以撄城固守为幸,才一出战即骈首就戮,不知藩垣屏翰之寄当如是乎?呜呼!孔子曰:“才难,不其然哉!”

○己巳虏变

英宗初立,张太后临朝,委政杨士奇、杨荣、杨溥,政治清明,民间亦厌苦兵革,故自宣德以来,务休息生养,为国朝太平之极盛。昔成祖亟称后贤,尝曰:“他日吾家事必赖焉。”以后故遂不易储云。时中官王振者,巧黠多智,得侍上,然太后严明,振不敢肆。一日,太后召上至,张辅、杨士奇等皆侍,宫人佩刀左右从。太后议决一二事,少选,召振入责之曰:“汝侍皇帝多不法,罪当死。”上及辅等恳救得免,仍命宫人以刀加颈曰:“再犯不汝贷也。”每数日必遣问内阁,令列所议决事目上,以防欺伪。故上虽宠任振,终太后之世无失政焉。太后崩,振始专横,三杨亦老谢事,张辅不敢自持,振遂颐指气使诸公卿,诸公卿望尘下拜恐后也,国事皆自振出。

正统十四年七月,也先虏寇塞下。也先,虏黠酋也。初,元顺帝遁沙漠,地名瓦剌,其嗣主沙漠在宣宗时者曰普花,今所称小王子其后也。有酋二人,曰和宁王阿鲁台,曰顺宁王脱欢,皆虏宗室也。也先即脱欢子,阿鲁台、脱欢死,也先并有二人部落,最强,号太师。虏主普花忌之,异处不多相见,普花亦娶也先妹以自固。正统初,也先尝遣人进马,朝廷赏赉金帛厚,久渐桀骜不恭,所司或约减赏物,通事辈又利其贿,告以中国虚实。也先求结婚,通事私许之,朝廷不知也,答诏无许婚意,也先愧怒。至是大举入寇,城堡多陷,边臣日告急,遣驸马都尉井源等率师御之。既行,王振请上亲征,令张辅、朱勇等治兵,命郕王监国,遂以十七日驾行。时事出仓猝,群臣多未知者,命下举朝震骇,诸司连疏恳留之不允,诸大臣畏振无敢阻。振与诸近侍及尚书王佐、邝埜、学士曹鼐等从,官军私属约五十万人,出居庸关抵宣府。连日风雨,天色惨黯,又以行迫故,人无素备,众心疑沮,群下籍籍,多谓行不利者。未十日,军中已绝粮,井源等报败踵至,诸臣又上疏请班师,振益怒,俱令略阵,人心愈愤怨,无不切齿。有谋欲击杀振遮驾返者,不果,振竟趣之行。虏亦开兵待我深入,上至大同,暮有黑云如伞压营上,雷雨大作,振亦恶之。镇守大同中官郭敬密告振不可进状,振始惧,下令班师。

八月十三日,南至狼山,虏追及,遣朱勇帅三万骑还御之,败没,无一人返。是日,驾至土木驿,日未晡,去怀来仅二十里,众议入保怀来城,振辎重数百辆未至,留待之,遂驻土木。地无水,又当虏冲,十四日欲行,虏已逼,不敢动,士束手饥渴。

十五日,虏使持书来议和,令曹鼐草敕许之,遣二人偕虏使去。遂移营甫逾堑,众乱无复行伍,争奔逸,势不能止。虏以劲骑蹂阵入,奋长刀击我师,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杀,众裸袒相蹈籍,死尸蔽塞川野。诸宦竖宿卫士矢被体如猬,上与亲兵乘马突围不得出,遂下马据地坐。一虏索衣甲不与,欲加害,旁一虏沮之曰:“此非凡人。”遂走白也先弟赛刊王,察其言异,驰白也先,遣曾使中国二人视之,曰:“大明皇帝也。”遂拥之去。众欲加害,知院伯颜帖木儿力言受中国恩厚,当报中国来迎送还之,也先从其言,遂奉居伯颜帖木儿营。获我辎重,惟取金银珠玉绮币诸贵细物,举之数日不尽。文武军士脱免者,裸跣逾山谷,连日饥渴,始至关师,死伤过半。然虏众实二万人耳。

十六日,上在虏营,遣人持手书示怀来守臣,言被留状,且索金帛。城闭不可入,缒之上,守臣遣人送至京,以是夜三更从西长安门入报。十七日,百官集阙下,颇闻败报,私告语惊惧。出朝见败卒裹创累累至,讯之皆不知上所在。是日,遣使赍重宝文绮,载以八骑,诣虏请还车驾。皇后钱氏尽括宫中物佐之。

十八日,皇太后诏百官入议,命郕王权国事,于午门南面见百官启事,立皇子讳为皇太子,诏告天下。数日,内外汹汹,兵部侍郎于谦等请治王振罪。王谕百官徐处之,谦等执奏振倾危社稷,罪恶滔天,不即典刑灭族,百官死不敢退,因哭声撤中外。王起入内,使将阖门,众拥谦等随入。有令旨籍没振,遣指挥马顺往,众曰:“顺振党也,宜遣都御史陈镒。”时太监金英传旨令百官退,众欲捽殴英,英脱身入。马顺从傍劝沮,辞色稍遽,给事中王竑捽顺头,众争殴之,或就脱顺靴,捶击蹂躏立毙。众又索振党内使毛玉等二人,英捽令出,亦击杀之,曳三尸陈东安门,军士犹争击不已。少顷,执振侄锦衣卫指挥王山,反接跪于廷,众唾骂之。百官既殴杀顺,皆恟惧不自安,于谦启王降令,皆奖谕百官归莅事,马顺罪应死勿论,众拜谢出。是日事起仓卒,赖谦镇定,谦排众翼王入,袍袖为裂,众论壮之。明日,移王座入奉天门左受朝,渐有即为之议矣。陈镒奉令旨籍振并其党彭得清、陈宦等家。振第宅数处,壮丽拟宸居,器服珍玩尚方不逮,玉盘径尺者十面,珊瑚高者七八尺,金银十余库,马万余匹,皆没官。脔山于市,族属无少长皆斩。振暨山弟林等皆从驾死于虏。

二十二日,虏拥上至大同,城门闭。上诏守将郭登曰:“朕与登有连,何相外?”登传奏曰:“登奉命守城,不敢擅启。”校尉袁彬以头触门大呼,于是广宁伯刘安等出见,献衮服。上以赐伯颜帖木儿及也先弟大通汉王。上曰:“秋稼未收,军士久饥,可令刈入城。”又曰:“虏欲归我,情伪难测,宜严备。”安献酒,上酬酒饮讫。虏令括城中官私金银共万余两来迎驾,既括与虏,不应。

二十三日,上索西雪梨与虏食讫,去过猫儿庄九十海子,历苏武庙、李陵碑,二十八日至黑松林,也先营在焉。上始入也先营坐,也先拜稽首,侍坐设宴,令妻妾出上寿,歌舞为乐,仍奉上居伯颜帖木儿营,去也先营十余里。伯颜帖木儿与其妻见上,亦如也先礼,每二日献羊,七日献牛,也先七日献马,出猎又以其所获献。

二十九日,皇太后命王即皇帝位,百官劝进,王再辞让,众请遵太后命允之,遂以九月朔景皇帝即位,遥尊上为太上皇帝,明年为景泰元年,诏告天下。时虏传言欲送上皇驾还,众论汹汹,多主和议,于谦独排众议曰:“社稷为重,君为轻。”遣人申戒各边将毋堕虏计。

十月,虏复拥上皇至大同城下,守臣郭登谢曰:“荷天地祖宗之灵,国有君矣。”时郭登练兵振武,誓以死守大同,将士感奋,时出奇败虏,故大同以孤城得全。虏遂南由紫荆关入,拥上皇薄京城,京师戒严。时徐有贞以占侯倡南幸议,太监金英面叱沮之,于谦力言宋以议和故竟亡国,今宜以宋事为鉴,专事讨贼复仇,臣民但有言和者斩。谦与石亨、杨洪等治兵,亨欲闭九门自守,谦曰:“是示弱也。”自帅兵营德胜门外。通州坝上积粮多,谦恐为虏资得久驻,奏令军士往取作预支月粮数。其坝上积刍,奏上不及待报,遣人尽燔之。时上皇驾在虏营,谦令各营严兵勿交战,不得轻发一矢。徐谍知驾移渐远,乃以大将军炮击之,虏死炮下以万计。虏知有备,又城外无所掠,乃分掠畿辅诸郡邑,遂北还。诸将击之,石亨大破虏于定州清风店,虏恸哭,遂拥上皇仍出紫荆关北去。谦选京营兵精锐者立十二团营,令工部昼夜除戎器,令北直隶、山东起倩民夫转运,尽掣漕衣赴京师备御,召募义勇,申严军令,简易诸边镇将领守臣修葺关隘,人心大安。虏闻之亦引去。内侍喜宁、胡种也从在虏中,往虏入皆宁为向导,多反复。上皇知之,遣之南,别书与大同守臣言其罪,大同守臣缚宁送京师诛之。时上皇留虏中久不通问,有自虏营脱回者知无恙,虏遣使至,谲诈不可信,亦不报使。

明年四月,众议遣使问安,命学士李实等往。实至虏营,乃引见上皇。上皇犹在伯颜帖木儿营,所居毡毳帐,服食饮皆膻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铭侍。实等见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问太后、皇上、皇后俱无恙,又问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将有衣物否?”李实对曰:“往使至皆不得见天颜,故此行但拟通问,未将有也。”实等乃私以所有糗饵常服献上皇,曰:“此亦细故,但与我为大事。虏言欲归我,卿归报朝廷善为之,倘得归,愿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言已俱泣下。实等因问上居此亦思旧所享锦衣玉食否,又问何以宠王振至此致亡国。上皇曰:“此固朕之不明,不能烛奸,然振未败时无肯言者,今日皆归罪于我也。”实等见也先暨伯颜帖木儿,虏言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之气数,皇帝入我手,不敢慢汝南朝。若获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辈无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来迎,竟不至何也?盖朝廷绝和议不通使命,虏虽拥晋上皇,徒抱空质无所要,又冀其来迎久驻牧南土不得北归,其下亦厌兵思还,故与实等言非妄。实等反复譬晓欲奉迎,虏谓南朝但遣汝通问,何可遽言奉迎?汝归白遣大臣迎,勿疑也。实等遂辞归。

未至京,朝廷再遣左都御史杨善往问上皇,道遇实,实告以虏情。善至虏境,虏遣使迎之,因问土木之役南朝将士何以不战乃解甲自溃。善曰:“承平久,将卒不习武备,况此行原拟扈从,非选锐攻战,何得不败?”善因言今上英武,戎政聿新,招募武勇,收揽群策,虏所恃惟马,中国今以铁制锥橛遍瘗山岭,但骑过无不中伤者。又新制炮石发可击杀数百人,又南方毒弩中人马无不立死者,今以三十万人习弩射皆精技,又以镖置铳火中名神枪,可洞重甲及三百步外,凡此类甚多,惜无用矣。虏使曰:“何惜?”善曰:“今南北既和,何所用之?”虏皆以白其酋。既至见也先,也先问曩南朝减马价故,善言昔使臣少不过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朝廷皆厚赏宴,岂得为薄?也先问何故拘留其使,善言或使臣所从人为奸盗他所遇害,中国留之何用?善又言减马价以人言入贡者非正使乃减币数,又使臣多自克欺隐,非朝廷意。也先又问市釜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岂知?善又历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为言天道好生,今纵兵杀掠上干天怒,反复辩论数千百言,皆确中肯綮。也先问上皇回更临御否,善言天位已定难再易。也先问古尧舜事如何,善言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于弟,正合古尧舜事。也先大服。伯颜问善欲迎复来何操,善言若操贿来迎,后人谓汝以贿故归上皇不美,今无所操迎去方见汝善书之史册,后代亦称述。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为书也。”伯颜帖木儿谓姑留使臣,遣使问南朝上皇更临御方可归之。也先曰:“曩令遣大臣来迎,今既至又不与,是失信也。”遂许归,引善见上皇。明日,也先设宴饯上皇于其营,善侍。也先与妻妾以次起寿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从太师言坐。”善曰:“虽草野不敢失君臣礼。”也先顾羡曰:“中国有礼。”罢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颜帖木儿设宴饯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上皇驾行。也先、伯颜帖木儿率诸酋送之至野狐岭,恸哭而别,仍命数酋率五百骑送至京师。既别去,行数里,复有追骑至,上皇失色,既至乃虏酋昂克者猎得一獐来献,受之乃去。驾入关,朝廷遣使以冕服迎,虏所遣送骑左右从至京师,入东华门,送者犹揭帘视候入大内始就馆。公卿迎至城外,景皇帝迎之东华门内,上皇下马相持泣,各述逊避意,遂居上皇于南宫。朝百官后,以谗谮颇间隙杀恩礼,岁时不令百官朝见,至镕铁锢其门锁云。

论曰:振一宦者,英宗宠之过,遂至蒙尘,几亡宗社,岂不后世明鉴哉?英宗非游畋逸乐故,第误耳。其被留虏所,尚念军民饥,令刈秋稼入城,此帝王之心哉。得复国非幸也。夫宋徽钦不返而英宗复辟,虽天命有在,亦事机不同。曩即令宪宗嗣位,则所重在彼,势不能绝虏欲,不为宋高宗亦难。景帝则兄弟之义与父子殊也,此于谦辈所以立景帝有微意哉,不但以长君故耳。景帝迎复意殊不切,遣使迫于群议耳。虽然,英宗之得返则在此也。此不急迎复,彼将抱空质耳,何利而不归之?使求之者急,彼肯晏然已乎?然则景帝虽恩礼有失,而继统为正,庙号今所宜议复也。于谦有定国之功而以冤死,悲哉!

○南内复辟

英宗自虏中归,尊为上太上皇,居之南宫。群小多间之,景皇帝恩礼渐衰薄。元日、诞辰,百官请于南宫朝见,不许。又以给事中吴江徐正言,伐去近墙树,以防交通外人。仍镕铁锢其门锁。英宗尝止息树下,见树伐,问故,大骇,怆然久之。

初,景皇帝监国时,宪宗在储位。景帝即位,遂废宪宗为沂王,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亡何,卒,储位遂虚。景帝末年,荒淫疾久,不视朝,中外汹汹。时于谦为兵部尚书,当国事。

岁丁丑正月,与群臣屡疏请立东宫,盖复宪宗云。群小希富贵,遂议纷起。有白太后,请召立襄王世子者,巳得金牌,未发。百官再疏请立东宫,有旨候十七日御朝。然外朝皆闻疾不可起矣。

武清候石亨、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等遂谋复立英宗。初,以事叩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彬老矣,无能为也。盍为之徐元玉?” 元玉即徐有真,初名珵,字符玉,以己巳议南迁,朝廷鄙薄之,后更名有贞。亨等遂以二月十四日夜会有贞,曰:“太上皇帝昔出狩,非以游畋故,为国事耳。天下无厌弃心,今故天子置不问,乃纷纷外求邪?” 有贞曰:“南宫知此意否?” 亨、軏等曰:“两日前曾密达之。” 有贞曰:“俟得审报乃可。” 軏等去。

至十六日既暮,复会有真,曰:“得报矣。计将安出?” 有贞乃升屋览占干象,亟下,云:“机在今日,不可失。” 遂相与密语,人不闻。亨、軏云:“虏今且入寇近地,柰何?” 有贞曰:“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纳兵入大内,有辞,人无疑者。” 亨、軏等然之。计定,仓皇出。有贞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稷之利;不成,家族之祸。归人不归鬼也。” 遂与亨、軏等往会曹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等,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内兵千人。宿卫士惊愕,不知所为。兵既内,有贞命仍锁门,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 锁讫,取钥投水窦中。亨、軏等亦惟有贞处分,莫知所为。

时天色晦冥,亨等惶惑,叩有贞曰:“事当济否?” 有贞曰:“时至矣,勿退。” 率众薄南宫门,锢不可启,扣之不应。俄闻城中隐隐开门声,有贞命众取巨木悬之,数十人举撞门。又令勇士踰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亨、軏等入,见太上皇烛下独出,呼亨、軏等曰:“尔等何为?” 众俯伏,合辞云:“请陛下登位。” 呼兵士举轝至,兵士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之。忽天色明霁,星月皎然。上皇顾问有贞等为谁,各自陈官职姓名,语谆谆不置。众挽升,导入大内。门者呵止之,英宗曰:“吾太上皇也。” 门者不敢御。众翼升奉天门,武士以为击,有贞,英宗叱止之。时黼座尚在殿隅,众往推之,中升座,遂鸣钟皷,启诸门。

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视朝。既入,见南城暨殿上呼噪声,尚不知故。有真等号于众曰:“太上皇复辟矣,趣入贺。” 百官震骇,乃就班贺。英宗宣谕之,众始定。景皇帝闻钟皷声,问左右,知为太上皇,曰:“兄为之,善。”

英宗既复辟,明日临朝,谓诸臣曰:“弟昨日颇食粥,无恙。” 上逮于谦、王文、陈循、萧镃、商辂等数十人下诏狱。命有贞仍左副都御史兼翰林院学士,升兵部尚书,入内阁参预机务。未几,封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石亨封忠国公,张軏封太平侯,张輗封文安侯,杨善封兴济伯,余各升赉有差。

有贞等嗾言官以迎立外藩议劾王文等,并诬于谦,俱下诏狱。所司勘得金牌符敕见存禁中,别无征。有贞、石亨等言:“虽无显迹,意有之。” 法司乃以 “意欲” 二字成狱辞。王文反复辨,谦不语,但云:“亨等意如此,辨何益?” 奏上,上犹豫曰:“于谦曾有功。” 有贞曰:“不杀谦,今日之事何名?” 上意乃决,遂杀兵部尚书于谦、左都御史王文、都督范广、太监王诚,藉其家,家人皆谪戍。石亨等以迎复功大,援党与陈乞,谓夺门功,冒滥升秩者四千余人。

二月朔,以皇太后诰谕,废景帝仍为郕王,居西内。越数日,命郕王所立太后吴氏复为宣庙贤妃,废景帝后汪氏复为郕王妃。钦天监请革除景泰年号,上曰:“吾不忍,仍书之。” 十九日,郕王薨,葬祭俱王礼,嫔御皆赐死以殉葬,惟汪妃以李贤言免。亡何,出就外东宫保护之,令尽括宫中赀出,以景帝易储时,妃执不从,为礼遇东宫厚也。复沂王为皇太子。械徐正至京师,脔于市,以言伐南宫树故。前吏部尚书何文渊家居,每自矜景帝易储诏语出其手,至是闻讹言,大惊,遂自缢。诏告天下,以今年为天顺元年。

论曰:英宗归,不复辟者,无所置景帝也。景帝不起,储位无人焉,有舍英宗而他求君者哉?于谦迎立外藩之说,未必有之,然复英宗,非其情也。彼议惟宪宗继统耳,此亦不失为正。然于英宗父子之间,宜思所以处之。当时诸臣请景帝之立太子,亦过矣。景帝不起,当请于英宗,英宗临御可也;或倦勤而命宪宗即位,巳仍称太上皇,如唐故事亦可也。此名正言顺,无容他议者,何呶呶为哉?于谦诸臣,非知不及此,葢其初主社稷为重、君为轻之说,知英宗必憾之矣。谦当时不虞英宗之得返也,然其心无非社稷计者,葢势不得不然,英宗恶得而罪之?谦之失在景帝易储而不以死争之,虽然,其功奚啻掩过巳哉?英宗复辟后,励精为治,大非正统初比,而又不免石亨、曹吉祥之变者,无亦念其迎复功而宠之过也。但追褒王振,赐旌忠祠,则诚不知其故巳。

○石亨之变

石亨初为武清伯,貌魁岸有威,协守万全。英宗土木之变,坐不援,械系至京。也先寇京师,贳亨罪,令总京兵,与于谦等御之。初,亨欲尽闭九门城守,谦曰:“是示弱也。” 谦自监亨军营于德胜门外,屡与虏战。时虏奉英宗驾来薄城,谦禁亨等不敢发一矢,谍报乘舆稍远,乃以襄阳礟击之,虏死礟下万计。虏知京师有备,寻引去。亨乃与总兵杨洪、孙镗等分击畿辅残虏未退者,虏方乘胜,诸将莫能摧锋。亨至定州清风店与战,大败之,虏众恸哭,自紫荆关遁出。虏退,亨进封武清侯。

景泰间,亨虽总兵,然惮于谦,不敢肆。

丁丑正月,景帝疾久不视朝,储位虚,群臣累请立太子,不许。亨与都督张軏、太监曹吉祥等谋复立英宗。先是,景帝因群臣请,制下候十七日出视朝。亨知景帝病必不能起,与軏等以南城之谋叩太常卿许彬,彬辞,便谋之徐有贞。语在《英宗复辟事》中。

英宗既即位,亨与有贞等谮于谦,杀之,以功进封忠国公。乃与太监曹吉祥等表里擅权,援其党与,皆置要地,握兵柄。亨侄彪为都督,镇大同。一日,帅千户卢旺、彦敬侍文华殿,上问为谁,亨曰:“此臣腹心人也,迎复功,二人居多。” 立请擢二人锦衣指挥使。自是求请无虚日,为 “夺门功” 得官者至四千余人。意所不善,即排诋黜之。又奏罢各处巡抚及提督军务都御史,以其抑制诸武臣也。由是朝士无不出自曹、石之门,大臣守正者多引去。上亦察知亨骄恣,然念其功,颇姑息之。

亨又欲假公义服人,乃荐处士吴与弼,与弼应制出,竟不拜官,谢病归。上欲命岳正入内阁参与机务,亨与张軏谓事不自巳,竟沮之,谪远州。

初,石亨等谮杀于谦,太后不尽知故,后知之,乃为上言迎立外藩之诬,上乃渐悟谦冤。又继谦为兵部尚书者事败获罪,没入其赀甚多,上曰:“于谦为兵部,专为久,没无余物,某未期岁,何赂之多如此?” 上怒甚,亨等俛首不敢对。

上尝屏人谕太学士李贤以亨与曹吉祥等专擅故,贤对曰:“权不可下移,惟独断可以革之。” 上一日又与贤语及迎复 “夺门功”,贤对曰:“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传示后世?陛下顺天应人,以复大位,门何必夺?内府之门,岂当夺邪?且此事当时亦有邀臣者,臣辞不与。” 上惊问曰:“何故?” 贤对曰:“景皇帝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此名正言顺,无可疑者,何至夺门邪?假使事先泄,景帝知之,此辈固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此辈皆藉陛下为富贵耳,岂有一毫为社稷之心哉?” 上乃大悟,寖疏之。因亨等数入内请见,遂勑左顺门阍者,非宣诏勿纳。总兵官又与李贤议复诸路巡抚及提督都御史。

亨见上稍疏斥,乃内怀怨望,谋不轨。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若塞此关守之,据大同,京师何由得至?”

天顺三年二月,亨一日朝退归私第,谓其党卢旺、彦敬、杜清等曰:“吾所居官,亦皆尔等所欲为者。” 众不知所谓,皆对曰:“某等以公之灵,得至是,过望矣。三公之位,何敢冀也?” 亨曰:“赵太祖陈桥之变,史不称其篡,尔能助吾,吾官非尔官乎?” 众股栗莫敢对。会瞽人童先手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 谓天意有在,劝亨举事。亨乃谓其党曰:“大同士马甲天下,吾抚之素厚,今石彪在彼为游击将军,异日以彪代李文佩镇朔将军印,专制大同,北塞紫荆关,东据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京师可不战而困也。” 遂请以卢旺守里河。

三月,虏寇延绥,上命亨往御之。童先又力劝举事,亨曰:“为此不难,但天下都司除代未周,待周为之,未晚也。” 童先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一失,不可复得。” 亨不听。童先私谓所亲曰:“此岂可与成大事者?去之。” 会石彪事败。彪性凶暴阴狡,亦善战,以亨故,进封定远侯。亨欲谋逆,乃令大同人奏保彪镇守其地,朝廷觉其诈,廉得实,言官交章劾之,遂逮彪下诏狱,论死。词连亨,上犹念亨功,置不问,罢其兵。亨不悛,益怨谤,逆谋渐露。时彗星见,日数重晕,累月不散。亨家人上变告亨谋反,逮治之。狱未上,亨死狱中,籍其家,没入之,其党皆论死。

论曰:亨所言无不从者,独谋使石彪镇大同,英宗乃不许,至以台谏言,遂廉得其奸诈而佯谋以着,此岂非天哉?亨之反,待彪之镇大同耳,英宗岂亦知大同为利害所关而慎之哉?虽然,即反,无能为也。英宗复辟后,宠曹、石,诚为过当,而政犹多自巳出,文武固多藉亨进者,然亦岂至从亨反邪?夫以一跋扈之臣,西据大同,东扼临清,遽欲遏天下勤王之师,而使京师坐困,无是理也。故童先促之而亨不从,彼亦自知其力有未辨耳。然能折逆谋于未萌,消大变于始觉,以狱吏而代三军之战伐,则英宗之明断,岂可诬哉?虽然,纳约自牖之功,余于李贤,葢亦深有取焉。

广信府同知邹潘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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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府推官袁长驭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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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府后学吴仕旦覆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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