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鸿猷录卷八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长驱金陵

辛巳十二月, 成祖复率师南征,谕将士曰:“靖祻难者在安黎庶,诛乱贼者必先仁义。予出师为诛奸恶、扶社稷、安生民而已。凡今生民,皆我 皇考赤子,尔曹慎勿有所侵害。苟佯吾命,必不相宥矣。” 乃驻师蠡县,复移营沙河,召李远谕之曰:“吾驻师于此,真定、德州必出游兵侦我动静,尔以轻骑八百往哨,遇有兵击之。”

壬午正月,李远兵至藁城,遇德州盛庸所遣将葛进领马步万余为前锋,乘冰渡滹沱河。半渡,远进击之,敌望见远兵少,敛退,系马林间,以步卒来战。远佯却,进来追,远分兵潜出其后,解纵所系马,前军奋击之,敌退失马,遂大败,斩首四千余级,葛进仅以身免。捷闻, 成祖以书劳远曰:“将军以轻骑八百破敌万人,功亦伟哉!虽古名将不过也。令具所部将士功以闻。” 又遣朱能率轻骑千人哨至衡水,遇敌游兵,击败之,斩首七百余级,生擒其部将贾荣等。 成祖乃以师由馆陶渡,见一病卒仆道傍, 成祖命左右以从马载之。左右曰:“从马非卒宜乘。” 成祖曰:“人与马孰贵?吾岂贵马贱人乎?为彼为吾尽力而伤,乃弃不恤,岂为民父母之道哉?” 闻者莫不感泣。乃进攻东阿、东平、汶上,皆拔之,擒其守将詹璟、薛鹏等。 成祖下令诸将士曰:“孔子,万世帝王之师;孟子,传孔子之道,其功德在生民,与天地日月等。今曲阜,孔子之乡;邹县,孟子之乡,将士毋入其境,有犯令侵及一草一木者,诛不宥。” 师至沛县,知县颜环知势不敌,遣县丞胡先诣徐州告急,预送其子有?出走,令还告其父母云:“子职弗能尽矣。” 因赋诗书公署壁间以见志。夜二鼓,师至东门,守将王显以城降,师遂入。环衣冠南向再拜,恸哭曰:“臣无以报国。” 乃自经死。其子不忍去,复还自刎以从。亡何,将士擒主簿唐子清、典史黄谦至,皆死之。胡先还,收颜环父子尸,葬之城南。沛县既破,师遂向徐淮,游兵至济阳,执教谕王省。省从容引譬,慷慨不屈,乃舍之。省步入学宫,召诸生,相与恸哭,以头触柱而死。

二月, 成祖因久不闻南师动静,遣胡骑指挥款台帅十二骑前觇敌。至邹县,遇南师转饷卒三千人,款台即鸣锣驰入其阵,大呼曰:“大军至,不降死!” 转饷卒大惊溃,擒其千户二人归。 成祖曰:“款台以十二骑破敌三千人,为壮士。” 命左右录其功。 成祖以出师皆以诸路城未下,故师不得南进。至是,有中官密报朝廷事情,请 成祖勿攻城垣,径捣金陵。金陵事定,诸城守无能为也。 成祖从之。时师驻徐州,守将闭城不出。 成祖欲驱兵南进,诸将曰:“士卒多出取粮,今拔营去,倘后至者,城中出兵掩袭,奈何?” 成祖曰:“无虑,虽一人行,令城中亦不敢犯。” 乃伏兵九里山,又先匿百余骑演武亭,令数骑往来城下诱之,城中兵不出。乃嫚骂,焚其庐舍,徐发一矢射城上,抵暮乃去。明日复如之,城中不胜愤怒,开门以兵五千出追。所遣骑按辔徐行,既渡河,炮举,伏发, 成祖亲率劲骑驰□门,断其归路,腹背夹击之,城中兵大溃,争渡,桥坏,溺死千余人,斩首数千级,余皆奔入城。后有单骑往来城下,城中兵竟不敢出。乃以师南行,将至闵子乡,遣使祭徐王坟。 成祖下令戒诸将曰:“此予外祖坟墓及家在焉,慎勿有所侵扰,违者不宥。” 召王诸亲族,赐钞慰遣之。

三月,师趋宿州, 成祖谓诸将曰:“敌缀我后,当备之。” 乃晋都指挥金铭将游骑百人哨其后,戒之曰:“敌至,见尔孤军,必追袭。尔列队徐行,彼疑尔为诱,必不敢进。吾令都指挥冀英先以数骑伏河南觇尔渡河,如敌来追,即举炮,敌疑有伏,犹豫未决之顷,尔师可渡矣。” 铭往来,遇敌兵万余,徐行临河,敌众来追,冀英连举炮,敌即敛退,铭遂得渡河,与 成祖会。宿州乃进师蒙城、涡河等处,谍报平安领马步兵四万来。 成祖曰:“此滨河多林木,彼必疑有伏。大淝河地平少树,彼不疑,可伏兵。” 遂亲率骑二万,持三日粮,至淝河按伏,敕诸军皆束炬,相属于道,戒之曰:“俟与敌战,则举火,一炬举,余炬皆应,敌见举炬火多,必惊溃矣。” 按兵数日,敌不至,诸将以粮尽请班师,俟后举。 成祖不从,曰:“彼远来,锐意求战,肯委之而去邪?但一败其前锋,彼自夺气,姑按甲待之,至则有必擒之势。” 时迫暮,令胡骑指挥欵台以数骑往哨。夜四鼓,欵台还报,敌营距师四十里,旦必至。成祖乃令王?、刘江各将百骑往逆之,戒以缘路按伏,遇敌诱入伏与战,又令王?束草寘囊中,如束帛状,载马上,敌来追,掷于地,使敌往取乱之。? 等果与平安军遇,相接战,敌追至,掷囊草饵之,敌众以为弃物,竞取之,行伍稍乱,又入伏内,伏发,敌众还走。 成祖亦率兵至,平安以三千骑走北岸, 成祖以数十骑当之。平安裨将火耳灰者,故燕胡骑指挥,素骁悍,被召入京师,遂隶平安麾下。至是力战,持矟直犯 成祖,相距十步许, 成祖令胡骑指挥童信射其马,蹶,遂生擒火耳灰者,其步曲哈三帖木儿亦勇,见火耳灰者被擒,持矟突阵来援,亦射擒之。平安易服以数骑走, 成祖率兵追之,斩首数千级,生擒骁将林帖木儿等,余降者皆纵遣之。诸将入贺,为谢曰:“臣等自今不复敢料事矣。向如臣言,失此机会,罪安逃乎?” 成祖曰:“事机偶相乖耳,自今有欲言,第言之,勿惩此而遂隐默,安危所系,与卿等同之。” 是日,释火耳灰者,令入宿卫,诸将以为言,不听。 成祖遂以师向临淮,谕将士曰:“我师利在速战,敌驻宿州,为持久计,若断其粮饷,彼不攻自溃矣。” 乃遣谭清帅兵至徐州,击转饷兵,大破之,南至淮河,又烧其饷舟甚众。清还,敌众围之, 成祖见清旗帜,亟驰往援,出仍出入敌阵,火耳灰者翼之,斩杀敌数十百人,敌众披靡。敌欲南遁, 成祖常以骑兵缀之,又遣陈文、李远哨淮河,击败其守淮兵数千人。

四月, 成祖令陈文造桥渡师,南师至, 成祖亲率骑兵与战,陈文败没,南师夺桥,布阵河北。 成祖与张武等合势击败之,斩首二万余级,溺死者尤众,生擒其裨将丁良、宋彬。于是南师军桥南, 成祖师军桥北,相持数日。南师乏粮, 成祖留兵守桥,率众乘夜东行三十里,潜渡河,绕出敌后。比旦,敌始觉,大战于齐眉山,自午至酉,胜负略相当。明日,敌遁去, 成祖率师追十里及之,敌驻师为营堑以自固。诸将以盛夏暑雨蒸湿,乏粮饷,又战小却,多请班师,或欲择地休兵,俟麦熟观衅而动。 成祖不从。时惟朱能曰:“用兵岂必常胜,项羽百战百胜,竟亡;汉高屡战屡败,终兴。自举义以来,克捷多矣,岂可因小挫遂自摧沮,但当为宗社计,整兵前进耳。” 成祖拊髀曰:“尔言深合吾意。” 众论犹欲还渡河, 成祖怒曰:“欲渡河者,任所之。” 诸将乃不敢言。谍报南师粮运将至, 成祖语诸将曰:“敌虑我扰,必分兵护之,乘其兵分势弱击之,彼必不能支。” 乃遣朱荣、刘江率轻骑截其饷道,戒勿与鏖战,引渐近即驰来报。南师欲移营就粮, 成祖以兵缀之,昼扰其樵采,夜令勇士劫营,使不得息。亡何,朱荣报南师运粮五万且至,平安率马步兵六万护之,为方阵,负粮者居中,去其营二十里。 成祖遣万人遮敌援兵,而伏马步数万于林间,戒以俟敌战疲即出击,乃亲率众往逆。敌悉众来战, 成祖以骑兵夹击,横贯其阵,断敌为二,敌大败,弃粮走,乘胜追击,擒斩几二万人,尽获其粮。何复以兵来援,所遣万人与战稍却,伏兵突出奋击, 成祖亦还兵蹂其后,复大败,俘斩无算。何复还走其营,塞垒门固守。 成祖曰:“是欲遁耳,复见兵败粮乏,气大索。” 果下令期旦日闻炮举拔营去,就粮于淮。明日, 成祖亲率众攻其营,诸将奋勇先登,炮三震,敌众误谓已炮举当拔营,遂急趋门,门塞不得出,营中大乱,人马相蹂践,填壕堑皆满。 成祖师生擒将平安、陈晖、马溥、徐?、孙成等三十七人,监军文臣暨宦官等一百五十余人,降者无算,悉纵遣之,诸将不敢妄杀一人。乃遣使送陈晖等还北平。

五月,师至泗州,守将周景初举城降。 成祖谒 祖陵,泣曰:“横罹权奸,几不免矣。幸赖祖宗庇佑,得今日拜 陵下,尚期终相克清奸憝。” 陵下父老来见,悉赐牛酒慰劳遣之。师抵淮南,师盛庸列马步战舰淮南岸, 成祖命诸将舣舟编筏,扬旗鼓噪,若将渡者,敌望见大惧,严阵以待。 成祖别遣丘福、朱能等将骁勇数百人,西行二十里,潜以小舟渡师,绕出敌后,炮举,敌大惊愕,福等突阵奋击,敌众大败,弃兵仗走,盛庸股栗不能骑,其下腋之登舟,单舸走。师遂渡淮,驻南岸,尽获其战舰辎重。

是日,进克旴■〈日台〉。 成祖乃会诸将议所向,或欲先取凤阳,遏其援兵,乃以师趋滁和,集舟渡江,别遣一军西捣庐州,出安庆,据长江之险;或欲以淮阳为根本,次取高邮、通泰以及?扬,得此遂可渡江,无后顾忧。 成祖曰:“凤阳城守固,非尽力攻不易下,恐震惊 皇陵。淮安高城深池,兵强粮足,若攻之不下,旷日持久,援兵四集,力屈形见,非我之利。今宜乘胜直趋杨州,指仪?两城,势单弱,兵至可招下。既得?扬,则淮安、凤阳人心自懈。我聚舟渡江东,取镇江、常州,遂举蘓松以及浙江,西下太平,抚池州,收安庆,则江上孤城岂能独守?久则必有内变,于此时索取奸臣,事穷势迫,谁能固匿者?然后谒 孝陵,朝 天子,敷写衷曲以白此心,而复 皇考之旧章,拔诸王于困苦,清朝廷以安宗社,与卿等还守旧藩足矣。” 诸将皆顿首称善。遂以师趋杨州,遣使吴玉招谕守将王礼。先是,礼闻 成祖师将至,议举城降,其御史王彬、别将崇刚等知礼有异志,执礼下之狱。及吴玉至,礼宗族及千户徐政等聚众出礼于狱,遂开门降。王礼缚王彬、崇刚赴军门见, 成祖慰抚之,令礼同吴庸率兵前谕下高邮、通泰诸郡,令集舟备渡江。师至高邮,适刑部尚书侯泰先运粮至淮安,兵败还京,至高邮,遂被执。京师闻北师渐近,益危惧,遣侍中许观、修撰王叔英募兵广德诸郡入援。许观往安庆,叔英知事已去,乃沐浴具衣冠,赋绝命词,自缢死。高邮守将王杰等以城降。 成祖驻师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为自全计,求出守城,都城空虚。建文君下罪己诏,遣使四出征兵。方孝孺曰:“事急矣,宜以计缓之。” 建文君问计所出,对曰:“遣人许割地,稽延数日,东南募兵当至,长江天堑,北军不闲舟楫,相与决战于江上,胜败未可知。” 建文君从之,乃遣庆成郡主诣 成祖,言割地事。郡主, 成祖从姊也。 成祖见郡主,恸哭曰:“ 父皇陵土未干,我兄弟频见戕害,人之心有如此乎?一入谗臣之言,如胶漆不可解,至亲虽倾肝鬲,如水沃石。我今之来,岂得已哉?” 言已,复哭。郡主亦泣下不能止。 成祖问周、齐二王安在,郡主言周王召还未复爵,齐王仍拘囚。 成祖益悲不自胜,郡主徐申割地之议, 成祖曰:“吾所受 皇考封土,且不能保,割地何用?吾此来,欲得奸臣耳,志在清朝廷,安宗社,土地自有 皇考所命,富贵足矣,不愿复增。但得奸臣之后,谒 孝陵,朝天子,求复典章之旧,免诸王之罪,即还北平,祗奉藩辅,岂有他望?此议盖奸臣欲缓我,俟远方兵耳,我岂为所欺哉?” 郡主默然辞归, 成祖送之出曰:“为我谢天子,吾与上至亲相爱,无他意,幸不终为奸臣所惑耳。更为我语诸弟妹,吾几不免,赖宗庙神灵,得至此,相见有日矣。” 郡主还,具言之。建文君出语方孝孺,为问曰:“今奈何?” 孝孺曰:“长江可当百万兵,江北船已遣人烧尽,北师岂能飞渡哉?”

六月,吴庸等集高邮、通泰诸郡舟于瓜洲,朝廷大臣多遣使来献渡江及入京城策者。都督陈宣具舟至江上来迎, 成祖乃祭大江之神,誓师曰:“予与若等,不得已为救祸计,赖天地宗庙之灵,至此。夫行百里者半九十,若等勉之。吾至此,奸臣已亡魂魄,然困兽犹斗,不可不虑。京师宗庙宫阙所在,尔等当明纪律,肃部伍,但持兵来拒者,杀无赦,此外秋毫不可有犯。今军民皆 皇考赤子,务在安辑,违者以军法从事。” 乃率师渡江,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大震,微风轻扬,长江不波。盛庸所驻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惊愕。师渐近岸,庸等整众以御, 成祖麾诸将鼓噪先登,以精骑数百冲庸军,庸师遂溃。追奔数十里,斩首数十万级,庸单骑遁,余将士皆解甲降。诸将请径薄京城, 成祖曰:“镇江,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来非便。先下镇江,则彼势盖危矣。” 乃令来降海舟悬黄帜往来江中,镇江城中望见,惊曰:“海舟皆已降,吾将何为?” 其守将童俊遂率众来降。 成祖驻师龙潭,望钟山,怆然下泪曰:“予往渡江,即得入见吾亲,比为奸臣所祻,不渡此江数年矣。今至此,吾亲安在?瞻望 陵寝,是以悲耳。” 诸将闻之,皆泣下。

建文君闻江上海舟暨镇江皆降,甚忧,据徘徊殿庭之间,召方孝孺问计。孝孺即班中执李景隆,请诛之曰:“坏陛下事者,此贼也。” 群臣邹公瑾等十八人,即殿前殴景隆几死,请亟加诛,不听。孝孺曰:“城中尚有劲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居民,驱民入城,城外积木,皆令民运入,彼无所据,其能久驻乎?” 建文君从之,尽役军民商贾,昼夜撤屋运木。盛暑中,饥渴劳苦,死者相枕藉,民惮于运木,多自纵火焚其居,火连日不息。西南城崩,役兵民修筑未竟,东北复崩,民昼夜不得休息。方孝孺请令诸王分守城门,遣李景隆等诣师中,仍申割地之议,观其虚实,以待援兵至,内外夹击,决一死战。万一不利,车驾幸蜀,收集士马,以为后举。建文君然其计,乃遣李景隆与尚书茹瑺、都督王佐诣龙潭入见。 成祖曰:“勤劳公等至此,雅意良厚。” 景隆等惶恐叩头,不能出一语。 成祖曰:“公等有所欲言,第言之。” 景隆等良久,乃以割地讲和为请。 成祖曰:“公等欲为说客邪?始吾未有过举,辄加之大罪,削为庶人,云大义灭亲。吾今救死不暇,何用地?且今割地何名? 皇考混一天下,天子诸子已裂土分封,各有定分,割地之说,何所自出?此又奸臣之计也。吾今来,但欲得奸臣耳,公等归奏上,但奸臣至,吾即解甲谢罪阙下,谒 孝陵,归奉北藩,永祗臣节。天地神明在上,吾心明如皎月,不敢欺也。” 景隆等归,具陈其说,且言必欲得罪人。

建文君令景隆等再如师,言罪人已窜逐于外,侯执至来献。景隆等趦趄,建文君令诸王与偕。既至, 成祖见诸王,怆然泣下,相劳苦。诸王俱述建文君意, 成祖曰:“诸弟试谓斯言诚伪当否?如何?果主上意,抑奸臣之谋乎?” 诸王皆曰:“大兄洞见矣,诸弟来,岂得已哉?” 成祖曰:“吾来,但欲得奸臣耳,不知其它。” 遂赐宴遣归。建文君见事急,又齐泰、黄子澄等皆假窜逐出募兵,不任事,乃骂曰:“事自汝辈,今乃皆弃我去邪?” 成祖下令申戒将士,入城之日,不得擅入民家,有所侵扰,违者功高必斩。

是月己丑,师次金川门。时谷王守金川,望见 成祖至,即开门出迎, 成祖以师入。城中父老夹道迎拜,将士入城,民按堵,秋毫无犯。 成祖恐建文君以事急加害周、齐二王,遣二千骑驰往卫之。周王初不知,见兵至惶惧,既知为 成祖所遣,乃喜曰:“吾得免矣。” 遂来见, 成祖迎之入见,相与恸哭。周王曰:“奸臣剪戮我兄弟,赖大兄救我,今日为再生也。” 言讫哭不止, 成祖谕止之,与周王并辔至金川门,下马登楼。 成祖具言被谗罹祸,不得已举兵之由,与周王相劳苦。时朝廷文武群臣俱来诣 成祖朝见,建文君左右惟数人,欲出迎,复叹曰:“我何面目相见?” 遂尽闭诸后妃宫内,纵火焚其宫,惟挈三子变服出走,仓卒复弃三子,宫门被执,寘师中。相传谓 太祖顾命时,以小箧封识甚固,密授建文君曰:“他日危难发之。” 及是发视,则被剃具及缁衣并僧杨应能度牒也,建文君乃出走为僧。后至天顺中,年八十余,乃自言于广西守臣,送之入京云。

成祖望见宫中火起,亟遣中使往救,至则无及。时内外皆不知建文君出走,见其后死火中,中使得后余烬,以为建文君也,还白 成祖。成祖哭曰:“果若是痴邪?吾来欲翼尔,何不亮遽至此也?” 先是,儒臣胡广、杨士奇、杨荣、周是修、解缙、金幼孜等皆相约死难,至是,惟是修诣学宫自缢死,他皆渝盟。户部尚书张紞自经死,给事中龚泰、黄钺,断事高巍,副使程本立皆自杀。齐泰、黄子澄初假窜逐,至苏州,约知府姚善航海去,善曰:“在公则可,在善则不可。善守土臣,义与城俱存亡耳。” 齐、黄乃去。 成祖在师中,诸臣言欲诏天下,须得方孝孺草诏乃可,令召之。孝孺持亡国斩衰服,哭学宫,执之来。 成祖曰:“我以周公辅成王而来,今成王死,当如何?” 孝孺曰:“殿下既以周公辅成王而来,成王虽死,有成王之子在。” 成祖诘问其离间故,指宫中烟焰谓之曰:“此皆汝辈所为,罪何逃?” 令左右收之,乃慰遣周王归第,分命诸将守京城及皇城,下令戒辑将士,慰抚京师。有一卒取民间履者,立命斩之。令有司发建文君丧治葬,议遣使诏告天下,乃出城驻师龙江。

论曰: 成祖之靖难与 太祖创业,其施为次第固自不同。 太祖与群雄并起,角力而臣之,一夫未服,不可强而帝也。当时不患元祚不亡,而未知鹿死谁手,故先芟刈群雄,削平海内,而后以混一之势北逐元君,如摧枯拉朽然,盖所急在四方而不在元都也。 成祖以 太祖之嫡子,不得已而兴靖难之师,四方人心多所观望,惟视金陵成败为向背耳。若复攻城略地,广土众民,必待四方之服而后徐议根本之计,则稽延岁月,师老时变,非所谓批虚搤吭之兵也。盖其所急在京师而不在四方,故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取,长驱入京师,以先为根本,根本既定,四方岂有不服者哉?此 二祖用兵所以有先后之不同也。乃建文君之失国,则以其君之行法不断,臣之谋事不当故耳。夫国之存亡在任得其将,将之成败在驭得其柄。今帷幄之算,惟务兵多而不先于择将,折冲之寄,各求侥幸而不先于合谋。盖盛庸受推毂之任,而元非御侮之才;平安有报国之忠,而不当专阃之任,则国事之去,由李景隆坏之于先,而盛庸辈不能振之于后也。庸之罪虽视景隆有间,而其为败则等耳。及师已渡江,方孝孺诸臣始欲正景隆之罪,噫!晚矣。而建文君犹不忍行法,是岂御将之权、谋国之略哉?至若齐、黄身发大难之端,而卒逃其难,罪浮晁错矣。惟方孝孺委身殉国,终始一致,固无容议,然其初误以景隆为文武全才,致偾国事,及河北已失,大事已去,犹循循欲行周礼,改官职,易诸殿廷名,迂亦甚矣,岂非忠有余而才不足乎?

○入正大统

壬午夏六月丙寅,建文君既出走,众谓焚死。 成祖命有司发丧治葬,驻师龙江。诸王及文武群臣请 成祖即大位, 成祖曰:“予始遘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祻,誓除奸恶,安宗社,庶几周公之勋。不意少主不亮予心,自绝于天。今缵承洪业,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敢负荷?” 诸王及文武群臣皆顿首固请曰:“天生圣人为宗社生民主,今天下者, 太祖之天下;生民者, 太祖之生民。天下岂可一日无君?况殿下 太祖嫡嗣,德冠羣伦,功在社稷,宜正天位,使 太祖万世之鸿业永有所托,天下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孤天下望。” 成祖不许。丁卯,诸将上表劝进, 成祖曰:“吾与尔等初举义,为免祸难耳,敢冀富贵邪?” 不听。

戊辰,诸王暨文武群臣连上表劝进, 成祖犹不允,曰:“昔元祚衰微,四海鼎沸,强弱相噬,百姓无主。天命我 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艰难,创造鸿业,封建子孙,维持万世。岂意弃臣民未久,奸臣恣其凶谋,屠剪诸王,将危社稷。予时以病故,志耗力疲,冀高枕以终余年。一旦以兵见围,令人震慑不知所措。国中群臣咸谓 皇考创业艰难,陵土未干,诸王次苐被罪,吾辈何辜,不能束手就戮。予方彷徨惴惧,顾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复见逼,形迫势危,故不得已,艰辛百战,幸出一生于万死,以为清奸恶,匡少主,吾之本心如此而已。少主不亮,自绝于天。诸王群臣交词劝进,夫天位至重,吾岂虚为谦让?诚念 皇考创业之艰,欲推择诸王中才德可奉宗庙者立之。主上得人,天下之福,予虽北面,永无憾矣。” 诸王群臣顿首固请曰:“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长,当承洪业以安四海。天命有在,孰得而辞?望 殿下早正大位,使臣民咸有所依,不宜狥匹夫之谦,以孤天下之望。” 成祖犹固辞,已为诸王群臣请不已, 成祖乃驾出将入城,学士杨荣迎驾前曰:“ 殿下先入城邪?先谒 孝陵邪?” 成祖大感悟,遂谒 孝陵。毕,歔欷感怆,悲不能止,犹揽辔欲还营。诸王文武群臣备法驾符玺奉迎,遂拥 成祖登辇,军民父老万众夹道欢呼称万岁。 成祖曰:“诸王群臣既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辞弗获,勉狥众志。诸王群臣各宜恊心辅予不逮。” 遂诣奉天殿,即 皇帝位。诸王文武群臣皆上表称贺。诏革除建文年号,犹称洪武三十五年,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复周王橚、齐王槫各封爵,命五府六部一应建文中所改易洪武政令条格悉复旧制,复诸殿门旧名,录用建文中所罢斥诸臣马兴、张得、李谅、葢谅等。制皇帝亲亲之宝,升燕山诸护卫为金吾羽林等卫,俱亲军指挥使司。追封故都督徐增寿为武阳侯。增寿,徐达第三子,靖难师起,增寿居中效忠勤特至,尝事泄,建文君闭之内。及 上至金川门,建文君将焚宫,左右捽增寿至,杀之。 上特加悼,故追封,后复加推诚守正武臣,进封定国公,子孙世袭。升丘福、朱能、郑亨、徐忠、张辅、陈圭、孟盖、李彬、王忠、火真、陈贤、李远、郭亮、房宽、徐理、唐云、陈旭、刘才俱都督同知、佥事等官,赠张玉、谭渊等官爵。

甲戌, 上下令戒谕群臣。丁丑,执齐泰、黄子澄至,并执方孝孺至阙下。 上数其离间罪,孝孺有指斥语, 上曰:“吾能夷人九族。” 孝孺曰:“虽十族何畏!” 乃断其舌,磔于市,以孝孺曾所善朋友为一族诛之。按诛齐泰、黄子澄、练子宁及苏州知府姚善、侍郎郭任、卓敬、尚书铁铉、陈廸、暴昭等,俱磔戮于市,夷其族,连坐死者数千人。独孝孺所连及八百四十余人。侍中黄观、修撰王叔英、御史曾凤、按察使王良皆自杀,余多弃官去。下魏国公徐辉祖于狱,方文武劝进时,独辉祖不屈。 上亲召问,嘿不应,下吏,令自招罪,操笔惟书其父开国功及券词 “子孙得免死” 耳。 上大怒,然以勋戚故,止削爵秩,勒归私第。驸马都尉梅殷,往为建文君帅兵守淮,尽心乃事。及 上入正大位,诸守将皆释兵入觐,殷犹拥兵淮上。 上令宁国公主以书招之,回始罢兵入见。 上慰之曰:“都尉劳苦兵间。” 对曰:“劳而无功,徒自愧耳。” 上宥之。遣安王楹祭告懿文太子,迁其主于园陵。建文中谥懿文为孝康皇帝,升祀太庙,至是以礼官议,改仍旧号,迁其主,岁时致祭如常仪。

七月朔,郊祀天地,预告祭 太祖配享。释前师中所擒都督陈晖、杨文、韩观、黄中等,纵所领将士各还其伍,民兵悉放为民。佥都御史景清觇知建文君出亡,志为兴复,乃自诣 上, 上厚遇之。清恒藏利剑衣袵中,谋行剌。一日,钦天监奏有星色赤,犯帝座甚急。明旦,清果衣新绯衣入朝,候 上出殿门,清奋跃前犯驾, 上惊,命左右执之,得所藏利剑。清知谋不遂,奋跃嫚骂, 上大怒,命先抉其齿,且抉且骂,口血直前喷及御衣,乃剥其皮,实以草,械系长安门,而磔其骨肉。 上夜梦见被清伏剑逐逼,晨过系尸所,忽索自断,清尸前二三步,如欲犯驾状,乃藏之库中,夷九族,掘焚其先墓,所连及甚众,延于邻境云。都御史陈瑛请更罪建文中用事诸臣, 上曰:“朕初举义,不过诛奸臣齐、黄数辈耳,其后二十九人中,朕多宥而用之。今汝所言,又不与二十九人之数者,彼食其禄,自尽其心耳,遂悉置不问。”

九月,封赏奉天靖难诸功臣。封丘福淇国公,岁食禄二千五百石;朱能成国公,岁食禄二千二百石;张玉子辅新城侯,后进封英国公;郑亨武安侯;火真同安侯;顾成镇远侯;王聦武城侯,并岁食禄一千五百石;陈圭泰宁侯;孟善保定侯;郭亮城安侯,并食禄一千二百石;王忠靖安侯;徐忠永康侯;张信隆平侯;李远安平侯,并食禄一千石;徐祥兴安伯;徐理武康伯;李浚新城伯;唐云新昌伯;孙岩应城伯;赵彝忻城伯;陈旭云阳伯;谭渊子谭忠新宁伯,后续封;李彬丰城侯;陈懋宁阳侯;王通武义伯;王友靖远伯;陈贤荣昌伯;张兴安乡伯;陈志遂安伯,并食禄一千石,俱令子孙世袭。房宽、房胜、刘才、茹珰、王佐、陈瑄俱封伯,子孙袭指挥使等官,余将士各升赏有差。始开内阁,命解缙等七人居阁中,典机密,备顾问。癸未,永乐元年,诏以北平布政司为北京,设留守及行部官,改北平府为顺天府。

丙戌,四年闰七月,群臣议营建北京,以备廵幸,从之。

己丑,七年二月,车驾廵幸北京,以皇太子监国。五月,营山陵于北京昌平天寿山,以将葬仁孝皇后也。其后 上尝廵幸北京,每令蹇义、黄淮、金忠、杨士奇等辅太子监国, 上出塞亲征北虏,则令夏原吉等辅皇太孙居守北京。

癸巳,十一年,始建北京宫殿。庚子,十八年,宫殿成。十九年正月朔, 上始御北京奉天殿受朝贺云。

论曰:我 成祖之兴,虽天命之有在,亦人事所宜然者。建文君无大过,然仁柔无断,事每牵于弥文。 太祖百战以成一统之业,群雄虽剪,反侧未安,岂宜以荡荡之德临之哉?非 成祖之圣神文武,兼创守而靖华夷,则不有外变,必有内衅已。故迄今二百年,海内得相安于无事者,则 太祖开创之功, 成祖戡定之畧,并垂于不朽云。至削夺宗藩一事,非尽出建文君意,但不能自主断,遂听人所为,迨衅孽既成,形迫势蹙,则所谓骑虎之势不得下耳。国初有言杀运尚当三十年未除,岂其数当然邪?乃 成祖谓陈瑛曰:“朕初举义,不过诛奸臣齐、黄数辈,余人多宥而用之。彼食其禄,自尽其心耳。” 又曰:“诸臣尽忠于 太祖,欲尽忠于建文,朕非恶尽忠于建文,但恶其导诱建文变乱成法耳。” 观 成祖此言,岂深有藏怒宿怨于心哉?使当时诸臣工有能将顺救正其间,则方孝孺辈或不至受祸若是之惨也。惜其不闻有一言之谏,而顾有献谗谮如陈瑛辈者,岂不可悲怜哉?

○三犂虏庭

己丑,永乐七年, 上既幸北京,边将奏:元遗孽本雅失俚倔强漠北,时入寇扰边陲。 上以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武城侯王聦为左副将军,同安侯火真为右副将军,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为左右参将,帅师北征。福等陛辞, 上密授以方略,戒之曰:“毋失机,毋轻犯虏,毋为虏所绐。一举未捷,俟再举。尔等慎之。”

八月,丘福等出塞,至胪朐河,遇虏游兵,击败之,遂乘胜渡河,获虏酋一人。福饮劳询之,言本雅失里闻大兵将至,甚恐,欲北遁去,此可三十余里,虏实伏兵,佯令酋诱致我师者。福信其言,喜曰:“可疾驰擒之。” 时大军尚未集,诸将皆曰:“恐虏遣此人诱我,不可信,宜为驻师,侯诸军至,先遣精骑往觇其虚实,而后击之,庶不堕虏计。” 福不从,令所获虏酋为乡导,率众径薄虏营与战。持二日,虏每战辄佯败引去,福锐意乘之。李远曰:“将军轻信谍者,径渡河,悬孤军至此,虏故示弱,绐我深入,倘进不利,奈何?陛辞时,圣谕谆切,将军忘之乎?” 王聪亦力言不可,福皆不听,先驰马麾士卒进,诸将不得已从之。行亡何,虏众大至,围之,福兵众寡不敌,为虏骑所蹂,遂败。远、聪率五百骑突虏阵,聪战死,远及福等俱为虏所执,死之,全军皆没。事闻, 上大悼恨,以书谕皇太子曰:“比遣丘福等征北虏,以其久在兵间,谓必能任事,何意福违弃朕言,拒咈众谕,不侯大军至,以孤军轻薄虏营,安平侯等泣谏不从,不得已随之往,遂皆陷没虏中,损威辱国如此。若不殄此虏,势益猖獗,为边患未巳。今选将练兵,来春朕决亲征。国家之事,尔当慎重,毋忽。” 遂命选为京诸省卫骑兵共十余万,各赐钞,给行粮,期明年二月集北京随征。

十月,诏户部尚书夏原吉议北征粮运。 上曰:“近工部所造武刚车,足可输运,然道远,人力为难。朕欲以所运粮沿途筑城贮之,量留兵守,以侯大军之至,此法良便。” 于是原吉议用武刚车三万辆,约运粮二十万石,踵大军行,过十日程筑一城,又十日程又筑一城,每城斟酌贮粮,以候军回。 上然之,名所筑城曰杀胡城。

庚寅,八年二月,以 皇长孙留守北京,命夏原吉兼掌行在六部及都察院事辅之,车驾遂亲北征,儒臣胡广、杨荣、金幼孜等皆从行。

三月,出塞至清水源,其地水咸苦不可饮,人马皆渴。明日,营西北二里许,有泉涌出,甚甘冽,军中赖以不困。 上取亲尝之,赐名神应泉。

四月,至长清塞,地极北,夜南望北斗。师次阔滦海,其水周回千余里。五月,至干难河,元太祖始兴地也。本雅失里率众拒战, 上麾先锋佯击败之,本雅失里弃辎重牛羊等畜遁去。

六月,班师,至静虏镇,虏酋阿鲁台复来战, 上率精骑冲虏阵,大呼奋击,阿鲁台败走,携其家属远遁。时热甚,乏水泉,军士有饥渴死者,遂收兵还营。师次擒胡山, 上令群臣勒铭于山曰:“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沙漠。” 次清流泉,又勒铭曰:“于铄六师,用歼丑虏,山高水清,永彰我武。” 会军士乏食, 上令以所储供御粮炒散给之,下令军士粮炒多者许借贷,还京日倍偿其直,军中赖之。 上在师中,每日暮犹未食,大官请御膳, 上曰:“军士未食,朕何忍先饱?” 还次开平,宴劳将士, 上曰:“朕自出塞,久素食,非乏肉也,念士卒艰食,朕食肉岂能甘味?故宁巳之。” 七月,车驾还至北京,十月还京师。

辛卯,九年十二月,虏酋阿鲁台遣使来纳欵,且请得部署女直、吐蕃诸部。上以问左右,多请许之,黄淮独不可,曰:“此属狼子野心,使各为类则易制,若并为一则势大难为矣。” 上然其言,乃不许。壬辰,十年,虏瓦剌顺宁王马哈木杀本雅失里,立其族答里巴,而马哈木实专任事。

癸巳,十一年七月,阿鲁台复遣使内附,上言马哈木灭本雅失里之罪,请讨之。 上乃封阿鲁台为和宁王。瓦剌马哈木怨阿鲁台,遂朝贡不至。

甲午,十二年二月, 上议亲征马哈木,命安远侯柳升、武安侯郑亨、宁阳侯陈懋、丰城侯李彬等分率大军,都督刘江、朱荣为前锋。三月, 车驾发北京,命皇太孙从行。六月,至撒里怯儿地,马哈木及虏酋太平、把秃孛罗等帅众佯战, 上麾诸将击败之,虏死者数百人,追至土剌河,复大败之,杀其酋长十余人,马哈木北遁去,遂班师。还至饮马河,阿鲁台遣使来见,具言其病不能朝, 上遣使赐米百石,驴、羊各百,又别赐其部落米五千石。八月, 车驾还北京。

乙未,十三年十月,马哈木遣使来贡马谢罪,虏使言马哈木欲侯冬袭阿鲁台。十二月, 上敕边将严为备御。

丙申,十四年十月,上还京师。丁酉,十五年三月, 上如北京。庚子,十八年十月,北京宫殿成,召皇太子至北京,遂以北京为京师。

辛丑,十九年二月,阿鲁台寇宁夏。十一月,上以虏叛服不常,议将亲征,召问兵部尚书方宾,宾言粮饷不足,未可兴师。乃召问户部尚书夏原吉,原吉对曰:“边粮仅给将士备御,不足给大军。频年师出无功,戎马资储什丧八九,况又圣躬少安,尚须调护,勿烦六师。” 上不怿,令原吉往视开平边饷。亡何,刑部尚书吴中入对,与方宾等同。 上益怒,即令卫士驰召原吉还,未至,先藉其家。卫士至开平促原吉行,原吉方经理边饷,曰:“师行粮食为重,稍侯经理有绪即行,死吾所安,不以累公也。” 原吉至,与吴中俱系内庭狱。方宾惧自杀,礼部尚书吕震乘间谮宾中、原吉等憸邪诬罔, 上信之,戮方宾尸,又欲杀原吉,杨荣力救获免。

壬寅,二十年二月,命英国公张辅与六卿议北征馈运,辅等议分前后运:前运随大军行,命隆平侯张信、尚书李庆、侍郎李■〈日上永下〉总督,兼车运、驴运,分遣官各部领,部车运三十六人,部驴运三十五人;后运行稍后,俱车运,命保定侯孟瑛、遂安伯陈英总督,分部二十七人,共享驴三十四万,车十一万七千五百,民挽者二十三万有奇,运粮三十七万石。

三月,阿鲁台寇兴和,杀守将王焕, 上乃出师,次鸡鸣山,虏闻之夜遁。四月,师次龙门、云州。五月,次独石,至威虏堡。六月,次通川甸,至玉沙泉。

七月,次杀胡原,前锋获谍者,言阿鲁台弃其驼马牛羊辎重于阔滦海之侧,与家属远遁。乃尽燔其辎重,收所弃孳畜,班师还。诏谕诸将曰:“所以翼阿鲁台者,兀良哈之寇也,当还师剪之。” 遂简步骑分五道驰至屈列儿河,虏驱其孳畜西奔, 上麾兵追击,斩首数百级,余众溃走,复追抵其巢穴,擒斩虏酋数十人,尽收其牛羊驼马十余万而还。九月, 车驾还京师。

癸卯,二十一年七月,谍报阿鲁台将复寇边, 上召诸将谓曰:“朕将先驻师塞外待之,出虏不意,可以成功。” 遂部分诸将,以宁阳侯陈懋为前锋,出次宣府。九月朔,师至沙城,虏酋阿失帖木儿、古纳台等率妻子来降,言阿鲁台为瓦剌虏酋脱欢所败,掠其人口孳畜殆尽,部落大溃,无所属,今闻大军至,即率余众远遁矣。乃授阿失帖木儿等千户等官。

十月,师次上庄堡,陈懋等侦知阿鲁台在饮马河北,为瓦剌所败,追至宿嵬山,遇鞑靼王子也先土千率众来归,懋引之入见。 上喜曰:“远人来归,宜有以旌异之。” 乃封忠勇王,赐名金忠,其部属皆授官有差。十一月, 车驾还京师,赐降虏金忠诰券,厚赏赉之,并赐其部属金币、牛羊、刍米等物。

甲辰,二十二年,金忠屡请讨阿鲁台,愿为前锋自効。 上乃谕群臣、诸将,敕边将整兵以候师期。四月, 车驾复亲征,命陈懋暨金忠为先锋。五月,过应昌,次清水源,阿鲁台远遁。 上诏谕杨荣、金幼孜曰:“朕夜梦神人告朕曰:‘上帝好生。’如是者再,何祥也?岂天属意兹寇乎?” 荣、幼孜上言宜承天意,赦虏罪,班师。 上乃遣使往谕虏众。六月,师进次荅兰纳木儿河,弥望皆大漠,无一虏骑。陈懋、金忠引兵抵白邙山,亦无所遇,粮运不继,遂命班师。七月,还次翠微冈,十七日庚寅,师至榆木川, 上崩。杨荣、金幼孜暨中官马云、孟骥等谕诸将秘不发丧,括军中锡,熔铸为棺,敛之,遣杨荣先驰报 皇太子,皇太子遣皇太孙奉迎梓宫。八月初十日,还京师。

论曰: 成祖五出漠北,三犂虏庭,当时不无苦其劳费,然迄今二百年,虏所以不敢大肆凭陵者,则其余威之震,后世所藉赖不浅也。 成祖在当时岂不知敝中国之力哉?亦昔人所谓争先而处强耳。尝见汉高帝百战定天下,晚年至以数十万之众困于白登,及尉佗之霸南越,又莫敢一问其罪。我 成祖北清沙漠,又以其时南定交趾,其威德所加,不过汉高远哉!虽然,北虏在当时亦有可乘之间,马哈木负篡弑之罪,阿鲁台又从而倾之,故我师得以摧瓦剌之强;及阿鲁台败于瓦剌,而也先土干又叛之来附,故我师又得以奏阔滦之捷。大抵夷狄仇杀,中国之利,汉宣帝所以致呼韩之欵塞者,用是道也。近时诸虏酋中,惟俺荅最强,其为边患最剧,然闻其与瓦剌小王子不睦,君臣之间多间隙,而诸部酋亦有忌之者,此中国取事之机会也。倘有能如张骞辈使往侦之,岂无得其要领者耶?

广信府同知 邹潘 校正

推官 方重 校正

临江府推官 袁长驭 校正

上饶县学教谕 余学申 对读

湖州府后学 吴仕旦 覆订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