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6月在高雄市公开讲演
(一)
什么是科学方法?我想要使它容易了解,还是从一些实例下手更方便。我们用玻璃做成一个箱子,里面再用许多玻璃板把它构成一个“迷阵”,而在迷阵的出口放着一些实物;然后投入一只小鼠,而在箱顶盖上一个铁丝网的盖子,如果透过玻璃箱的各方面,或从铁丝网的盖子细细观察,那只小鼠既不能穿过箱盖逃出来,却又为食物的气味所吸引,自不必力图跑到放置食物的出口处,于是东奔西跑,到了不能通行的玻壁,便又跑回来。像这样试了一条路,又试一条路,直至无意中找到了正当的出路,可是不知己碰了多少次壁。因为小鼠所试走的路线都是杂乱无章的。
假如一个人陷身于类似这样的一个大迷阵之中,他却有两种方法可以采行,一是完全仿照小鼠东奔西跑的方法,另一是加以观察、试验、比较和推理,然后决定所取的途径。前一种是直觉的方法,而后一种是科学的方法。
所谓科学的方法,是就事实或现象而从事观察,观察之不足,则加以试验,并将整个问题加以分析,分析后复从事于综合;然后利用心智上的想象与推理,假设为一种结论,但对于初步的结论,还不敢信其为正确,于是重新加以试验;假使试验不对,再去寻求新的结论,而新的结论仍须加以试验,一再比较务求达到真正的结论而后已。以上观察、.试验、分析、综合、想像、推理、假设、比较等等都是科学方法。这个集合名词括有许多步骤。此外还有分类、评价、设计、预算等,也是科学方法所采取的步骤。
现在姑举一例,以表明分析的效用。任何一位高中毕业生,不免要面对着个两个问题,一是考升大学的问题,又一个是就业问题,对于这两个问题,如果只从整个问题考虑,不如把它分析为若干分问题,而一一分别考虑,将更有助于解决,例如考升大学的问题,约可分析为下列几个分问题那就是:
(一)为什么要升学?
(二)自计有升学的能力吗?
(三)为什么要考大学?
(四)还有其他学校可考吗?
(五)打算考哪一院系?
(六)为什么?
(七)考取后能否继续修毕学业?
(八)如何继续修毕学业?
第一分问题,系将升学与就业相比,属于比较的步骤;第二问题为对于自己学力的估计,属于评价的步骤;第三问题为推理与初步的结论;第四问题为将学院、专校与大学相比,也属于比较的步骤:第五问题应明了院系的分类,经过分类和比较后,作进一步的结论;第六问题则从结论而作演绎的推理;第七问题则与第二问题相类,就经济力及其他种种因素估计,也属于评价的步骤;第八问题则涉及如何维持继续修业的预算。
至于高中毕业后如对就业问题从事考虑,也可以仿照升学之例,将此一问题,分析为下列各分问题:
(一)为什么要就业?
(二)自计有就业的能力吗?
(三)打算就哪一种职业?
(四)还有其他职业可就吗?
一个问题的分析,视其性质而异,而无一定的型式。但是任何一个问题要加以处理,最好均先提出一连串的七个分
问题,而这七个分问题差不多任何一件事都会涉及的,那就是:
(一)做什么?
(二)怎样做?
(三)用什么做?
(四)用何人做?
(五)需费多少?
(六)怎样做得快?
(七)怎样做得好?
“做什么”是指对所处理之事的认识,尤其是对于其“目标”的认识。对事实的认识是解决问题的初步;而对于目标的认识,更可使从事解决问题者处于主动地位,而加深其兴趣。试以就业为例。如就业者对于所担任或将担任的职业毫无所知,固然无法从事,即对职业的内容有所认识,然而对于职业的目标不很明了,也不能鼓起其兴趣。由于任何一种正当的职业,定然都会于社会有利;一个从业员如果深明其所从事的职业有利于社会,则他在内心上将深感自豪,而不因物质待遇的优劣与地位的高下而感觉到满足或不满足。一名送信邮差,纵然地位很低,待遇也很薄,不容易鼓励其服务的精神,但如果他认为他的工作是为社会上无量数的人传递信息,特别是高兴的信息;如果他能忠实尽职,不迟延,更不遗落收信人应收到的信息,他可以增进,尤其是没有减损收信人应得的愉快,那就他不免会因感觉自己是为人群服务而乐负其责任。此外任何正当职业的从业员,在深明其所业的正当目标时,当然也有同感。
“怎样做”是指处理任何事,或解决任何问题,均须先行设计,设计至少须包括时间和空间。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某事件的处理,或某问题的解决?经由哪一种途径可以从事于某事件的处理,或某问题的解决?这些都是设计上不可避免的问题。预先有了这样的设计,然后进行处理事件或解决问题,定然顺利得多。《中庸》说得好:“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行前定,则不跆;事前定,则不困;言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便是此意。
“用什么做”是指所处理的事件,或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什么样的设备、工具或资料。如果设备、工具或资料不适当,则其他条件虽然具备,对于处理事件或解决问题均有不少的窒碍。我国古语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就是此意。
“用何人做”是指处理事件或解决问题所需要的适当人选。如果不能专靠自己一人去处理或解决的,那就对于所需要合作的人或助理的人,应先做慎重的选择。如果可以专赖自己一人去处理或解决的,那就应先检讨一下自己是否胜任,
不要贸然担任。
“需费多少”是指做事所需的费用。任何事都涉及经费问题。在处理某事件之前,预先估定所需费用,而妥为筹措,便是所谓预算,凡事有预算当然比无预算为好,预算正确也当然比不正确为好。西谚有“金钱是最佳的奴仆,与最凶的主人”。这就是说,凡能操纵金钱者,事事无不顺利;其为金钱所操纵者,将大感痛苦。因此,所处理之事如涉及金钱,必须事前有预算,而且尽可能造成正确的预算。
“怎样做得快”是指处理事件或解决问题加速的方法。迅速是人人共同的愿望,但如何实现此一愿望,却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对于通常习行的事,自然是愈熟练愈迅速,但如能多做一番的研究,当不难把熟练的途径缩短,有时还能发见一些捷径。至若对于新发生的事件,更应从研究入手,以增加工作速度。科学管理之所谓“动作研究”,便是利用研究以改善动作的方法,而增加其速度。其他工作,也可依此原则而改善工作的方法,俾达成迅速的目的。
“怎样做得好”是指所做的工作不仅要速度加高,而且品质仍要保持优良,或者更加优良的方法。如果只顾“快”而不须“好”,那便是“粗制滥造”,而这样的“快”是要不得的。因此,无论任何事件,一方面固然要“快”,他方面仍需做得“好”。至于如何达到“好”的标准,仍有赖于研究。
以上七个问题,第一个注重于认识事实与目标,第二个注重一般的设计,第三个注重物的设计,第四个注重人的设计与分类,第五个注重预算,第六个注重观察与工作的分析,第七个注重试验和比较,无一不是科学方法所应有的步骤。
(二)
现在就科学方法之应用于学习者,加以研究。查学习之范围殊广,以一般中等学生为对象,则学习之具有共同性质者约有下列数项:一、选材;二、阅读;三、参考;四、作文。试分别论之。
选材
凡足供学习的材料,虽亦括有种种的实物,但毕竟以图书杂志为主。专就图书一项而论,古今中外多至不可胜数。如何选择适当的图书,以研究自己所注意的学问?我想,在一般青年有志者的心中,定然都呈现这一问题,有人说,图书浩如渊海,选择真不容易,这句话固然不错;但我们试想一下,在茫茫大海之上,一艘渺小的船,居然不会迷途,卒能安抵彼岸,其所凭藉者只是一具小小的罗盘,假使人们也有一种罗盘能够应用于浩如渊海的书籍中,则藉此以决定方向,而到达目的,当亦不是难事。
图书的罗盘便是目录学。中国图书之有目录,大约始于西汉的时候。《七略》称:“尚书有青线编目录”;但是目录学这个名称却始见于王鸣盛(1720-1797)的《十七史商榷》,其中有言:“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这真是一语破的。
目录学的意义,就是把无量数图书,按其性质,分为若干类,依类别的顺序编为目录,使阅读图书的人得按类别检查目录,便可发见其所当读的图书。目录中每一书名之下附记著者、版本及简单的提要,俾检到书名,即可知其书之是否值得一读。
目录学的意义既如此,则其最基本的工作便是把图书按照某种方法来分类,于是图书分类法纵然不能代表目录学的全部,至少占据着目录学极重要的地位。
分类法在我国所固有者,与世界一般所采行者迥不相同。我们生当今日,于研究固有学问之外,还不能不旁通世界共同的学问,故对于旧分类法与新分类法都必需具一些常识,然后可以进达中外新旧学问之门。
中国旧日的图书分类法,自汉代以来,虽时有改作,然最通行者不外《七略》与“四部”两种。
《七略》是汉代刘歆(公元前53~公元23)所创制,将图
书分别为七大类,就是《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
“四部”则将图书由刘歆的七类改为四类;这是魏荀易等所创制,先称“甲乙丙丁”四部:甲部记六艺之书,乙部括有古诸子家及近世家,丙部有《史记》等,丁部则为诗赋图赞等。隋以后改称“经史子集”,其所收书籍,代有异同。清代《四库全书总目》,于“经史子集”之下再分若干类,计经部十类,史部十五类,子部十四类,集部五类;类之下又分属,总计共分为六十五属。
西洋的图书分类,可说是发源于希腊的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他主张把学问分为历史、文学、哲学三大类。其后英国的培根(francisbacon)再把这三类各分为若干小类,就是图书分类的滥觞。其后欧美各国的图书分类专家都按着学科,各自做成种种不同的或大同小异的图书分类法,其形式可大别为三类:一是用字母做符号的,二是用字母和数目做符号的,三是完全用数目做符号的。
其流入我国而采用最广者为第三种,也就是美国杜威氏的十进分类法。它是用三个数字代表主要的类别,如有不足,再加小数,一再推演下去,以至于五位小数。本人曾经制作一种名为“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系以在中外新旧的分类法间架设一道桥梁为目的,那就是以美国杜威氏的十进分类为基础,而利用我所创的三个特别符号,把我国特有的图书悉数容纳于其中,而不稍变动杜威氏原有的类号;因此,一部西文书的译本固然与其原本的类号完全相同,可以排列在一起,即中文新著与西文性质相同的书籍,也可以列入相同的类号,而排在一起。
由于十进分类法的原则很简单,而中外图书统一分类法除纳入我国固有图书于其中以外,并没有窜改十进分类法的其他要点,故仍然是同样的简易。任何一位读书人,肯略费一点工夫,都不难认识分类法的大概。图书分类法,不仅是有关图书的分类,而且也是学问的分类。
分类是科学方法若干重要步骤之一。从事学习的人,于其选择材料之时,能首先明了图书分类,并能利用图书分类而搜求所需的材料,当然有合于科学方法。
在选材方面,按照分类方法,同一类中如发见有几种不同的著作,则究竟选定哪一种,有待于比较。所谓比较,便是就同类的几种著作,就其著者、著作年月、篇幅多寡、文字深浅等项,分别较量何者最适于自己的需要,然后决定取舍。比较也是科学方法之一步骤。因此,在选材方面,至少已有分类和比较两项科学方法的步骤可以利用。
阅读
在选定材料后,进一步便是阅读。阅读时,科学方法的主要步骤可供利用者,至少有分类、析疑、比较、简单化、推理、评价等步骤。
阅读时的分类,系按所读之书,因其性质不同而分别采取不同的读法。通常把所读的书分为精读和略读两类。其实,这还不能概括人们所读书籍的全范围。依我的见解,似可分为四类,即:(一)闲读,(二)精读,(三)略读或速读,(四)摘读。
第一类供闲读的书是指为消闲而阅读者。这可以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里所称“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为其说明,如小说一类的书籍便是常见之例。阅读这类书籍之人,除小说作家、批评家等别具会心,以达其模仿或批评之特殊目标者外,都出以消遣的态度,自无讲求其阅读方法之必要。
第二种供精读之书,正如英国哲学家培根所说:“有些书可以四囹吞下,有些书却要细嚼慢吞”;其中要细嚼慢吞者,便属于这一类。
第三类供略读或速读之书,便是培根所谓“可以回囹吞下”者。这两类的区别,固然视乎各书籍的重要性,但也与读者的目标有关系;因之,往往甲认为当精读的书,乙却可列于略读。例如一部经济学的名著在研究经济学的人认为当精读,而在研究法律学的人则不妨列于略读,盖其所研究之目的固有不同也。
第四类供摘读的书,不仅无需精读,甚至无需迅速读完全书。此类书尽可摘读其中的一部分或若干部分。要摘读的书,大抵首先读其导言或序文,以觇全书的梗概;其次便是阅看目录或细目,以决定某章某节当读;最后并参考索引,检得某节或某段当读。
阅读的析疑是指剖析疑义而言。要剖析疑义,则读书时须先能怀疑。孟子说得好:“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宋程颐说:“学者先要会疑。”可见我国古圣先贤对于读书皆主张能怀疑。不过科学方法所需要的析疑步骤,其目标只在求真,并不是遇事都持否定态度。只要有可疑之处,才加以析疑;绝不是事事挑剔。否则对于所读之书首先已没有信仰,更何能因重视与兴趣而深切研究。清代李光地对此点说得很公允。他说:“要通一经,须将那一经注疏细看,再将大全细看。莫先存驳他的心,亦莫存一向他的心。虚公其心,就文论理,觉得哪一说是,或两说都不是,我不妨另有一意。看来看去,务求稳当。磨到熟后,便可名此一经。”他又说:“人须要用心,但用过心,不独悟过好,只疑过亦好;不但记得好,就不记得也好。中有个根子,有时会发动。”由此可见所谓怀疑,实在是用心的别称。换句话说,就是对所读的书,就其所提倡的理论与方法,认真思考,不是无条件接受。如认为不当,也不要轻易武断。须知著书立说之人,固然不是超人,至少也下过一番苦工;尤其是古人著书视同名山事业,不像近人之轻易着笔。如果从表面上看来有不妥当处,读者须一考虑作者所处的时代与背境,并悬想假使作者生于现在,处于现在的环境,是否亦将同此主张。如此用过一番心思,才可做公允的评断。
阅读的比较,最显著者莫如历史。由于我国正史多为后一朝代的政府为前一朝代而修撰,凡不利于修史朝代之处,自必为之隐讳,甚至变更其事实;故读正史以外,不能不兼读有关之稗史、野史、笔记及其他私家著述,以资比较,又因一部历史大半是许多重要人物所构成,这些重要人物自己的记述,当然最可靠;就是和这些重要人物接近的人所记述,毕竟见闻较切,也较公家的一般记述或私人藉辗转传闻而记述者,自必可靠得多。
即或未必更可靠,至少也可利用以为旁证。我国对于这些重要人物事迹的记述,大都包括在各种年谱中。由本人自己记述的,称为自撰年谱,即等于现代所谓自传;由他人记述的,就是一般的年谱,等于今日所谓传记。这些年谱不仅按年记述谱主的事略,而且把和谱主有关系的人,或其同时的重要人物的事迹,甚至同时发生的重大事件,都附带记述;比诸西洋式的传记,对于参考史实的价值尤多。我在抗战前不久,曾有一个计划,要把1200余种的年谱,汇刊为年谱集成,而把其中所记的重要史实和重要人物事迹,一一分别标出,编为详尽的索引,俾读史者可将正史中的史实与这些年谱中所记者相比较,就其异同以定真伪,实为一最有用的方法。可惜由于战事突发,此计划遂未能实现。
此外读书有待于比较者还有两项:一是读我国的经书者,须知其有今文与古文两派。故读《十三经注疏》所收的《尚书正义》,因系古文传本,不少学者谓为伪本。明乎此,便须兼读汉伏胜所传的《今文尚书大传》,以资比较。二是社会科学的书,特别是经济一类的书籍,由于学者对许多经济问题的意见纷歧,迄无定论,即有趋于一时的结论,亦为暂时的,而非永久的:故宜同时参考不同派别的主张。例如研究关税问题时,甲书详于保护政策,乙书阐发自由贸易政策较精,彼此各有其重点,均有同时阅读,以资比较之必要。
参考
对于所读之书的内容或词义,如有不甚明了者,即使是属于略读或摘读两类的书籍,也不可轻轻放过,一知半解地读下去;至于精读一类的书籍,尤须参考字典辞典或其他参考书,务期得其正确的意义,凡须利用参考书以求澈底明了者,除字音字义外,还有词的意义以及时间、空间、名物、制度、史实等。由于两字以上复合成词,其意义不一定是按照两单字以上所凑合者,此在一般的词藻已然,其寓有专门性质者尤甚,自非参考词典,不能得其正确的意义。至于时间,则我国古籍皆以帝王年号或干支记之,究竟此一年号与干支当于世界公元之某一年,亦有一为比较之必要。又如地名,代有变迁,读书时遇到一个古地名,为明了其所在,亦有一查其现今名称之必要。他如名词方面,则宫室服制,古今异名;读古书者,均须考辨其真相。制度方面,如古代的“井田”,美国的“市经理制”等,多至不可胜计,读书时遇
到这些名词,均非参考各种词典,不易明其真意。史实方面,则中外史乘所载的重要史实,欲明真相,较普通者,可参考一般的词典;较专门者,则须查考专科的词典。
以上各项参考,至少是精读的必要条件。但是一位中学生读一部应当精读而未附有注释的书,每一面假使遭遇着要参考的字或词三四个,是则一本约莫300面的通常书籍,便含有待参考的字或词约1000个。如就我国向来按部首或笔画排列的字典词典从事参考,则依我前此举行过一次相当规模而具有代表性的测验结果,检查每一单字或词语平均需时不下两分钟,1000单字词语便需时2000分钟,等于33小时有奇,以每小时平均可以读书10面计,则此33小时已足供读毕此平均300面的书籍全部而有余。是则参考字典词典所需的时间适等于阅读全书的时间。换句话说,便是由于参考字典词典而延长了阅读时间至一倍以上。于是肯多费一倍时间的人,固然不难澈底了解内容,达成精读之目的;其有嫌费时过多,而不肯一一参考字典词典者,便不免对于不少的内容陷于一知半解的地步。
以上所说参考上的困难,在西洋国家是不会存在的。因他们的文字系以字母构成,字母不过二三十个,所有字典词典都按照字母的顺序排列,因而在检查上绝不会发生难题,而每字或词的检查,需时至多不过20秒左右,和我国字典词典之检查每项需时不下2分钟者,其难易显然。我是一个专赖自力修学之人,因利用字典词典的机会至多,深感中外字典词典检查之难易迟速判若霄壤,遂以多年时光研究新的检字方法。于民国十五年发明一种名为四角号码检字法。以学习之难易言,则小学二三年级学生绝对不能学会部首检查方法者,得以二三小时的训练,及至多一星期的继续练习,便可将四角号码检字法应用自如。以使用的快慢言,则我于民国十六年上海东方图书馆暑期讲习中,以八十几个机关派来的实习员146人,用同等机会,举行部首法、笔数法和四角号码法三种竞争试验,结果四角号码法每字最速只需时十秒点九,比部首法及笔数法平均每一单字可省一分半钟。而对于词语的检查,所省时间更多,甚至较诸西文工具书之按字母顺序检查还要迅速一些,则因四角号码只有10个,而西文字母多至二十几个,无怪其较西文字母检查更速也。四角号码检字法现己为字典词典及工具书的索引采用者甚多,青年的同学们也大都了解应用,现在限于时间,恕我不多说了。
参考的效用,所以有合于科学方法,则因读书时对于不很了解的单字词语,不专凭一己主观的臆断,而求之于字典词典或其他参考书所为的解说,利用他人的经验以求证,至少也可以他人的解说与一己的臆断相比较,无论“求证”与“比较”,都是科学方法的步骤。
参考中还有一种称为“旁参”者,是指从侧面加以参证之意,宋王安石说:“读经而已,则不足以治经,故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以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难。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这便是旁证之重要理由。清李光地说:“出门之功甚大,闭户用功何尝不好,到底出门见闻广。使某不见顾宁人、梅定九,如何得知音韵历算之详?”这是主张藉游历交友而收旁参之效的。不过游历须到足资观感之地,交友须交益友,这也是不可不注意的事。
作文
这是指形诸笔墨的意思表示。意思表示的方式有二:一是言词,二是书面的意思表示,除了更常常应用高雅的词藻以外,与言词的意思表示本来没有大区别。其可以利用科学方法的步骤者,至少有观察、想像、分析、推理等四项。
作文就性质大概可分为三类,即抒情的、叙述的与论辨的。抒情文多利用观察和想像,叙述文多利用观察和分析,论辨文则多利用分析和推理。观察要入微;想像要超脱;分析要细密;推理要坚定。现在分别就抒情、叙述与论辨三类各举一二例,以明其对于科学方法的利用。
抒情文,以诗歌为主,散文亦常有之。
隋薛道衡之《昔昔盐》诗:“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真可谓观察入微。
唐李白《月下独酌》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可谓想像超脱。
唐李密《陈情表》:“臣无祖母,无以有今日;祖母无臣,何以终馀年?”则于观察事实之中,兼寓比较之意者。
唐韩愈《祭十二郎文》:“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耶?其梦耶,其传之非其真耶?”则于观察事实之中,兼寓想像与假设之意也。
叙述以散文为主,间亦不乏诗歌。
晋陶潜《桃花源记》,以个人的想像,而叙述逼真;比诸西洋之ripvanwinkle,上文叙述得有如事实,但末段谓一觉醒来,斧柯已烂,露出神话的马脚者,胜过十倍。
至以诗歌供叙述者,莫如汉人乐府之《庐江小吏妻》及南北朝之《木兰词》,皆以长句叙述故事,无论其出自想像或观察,皆使人读之有栩栩如生之感c
诗至唐宋,多为感时写景之作,专事叙述者殊不多见。然白居易诗则清空如语,妇孺都解,故富于叙述之作用,兹取其《卖炭翁》一首为例如下: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两骑翩翩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封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重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段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论辨文当然以散文为主;又论辨文系为与他人论辨而作,故初时往往设为问答,如我国的《论语》、《孟子》与希腊之《柏拉图集》皆括有不少对话体的论辨文,如《论语》中《季氏将伐颛臾》章即其一例: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c”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咒出于樨,龟玉毁于模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又《孟子》中《百里奚自鬻于秦》章,性质亦复相同,兹摘录于下: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自《论语》以后,论辨之流别与形式,代有增益,举其要者,一曰论,《文心雕龙》称:“述经叙理为论。”庄周之《齐物论》与《吕氏春秋》之《六论》,虽以论为名,然论之正宗当以汉贾谊之《过秦论》始。
二曰说,释也,述也,宣释义理而以己意述之。战国时孙武之《战说》,荀卿之《非孙吴说》,可谓最早者。
三曰议,互相谋论,定事之宜也。秦司马错《伐蜀议》,楚慎到《献地议》,其最早者。
四曰辩,治也,从言在辩中,察言以治之。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鲁展禽之祀爱居辩,荀卿之王制辩,亦其最早者也。
五曰解,判也,为讲说分析之会意。齐管仲之明法解,宁戚之得贤解,皆其例也。
六曰评,考订其事而评其优劣也。孔子家语之臧氏三大夫评,韩非之郑子产评,亦其例也。此外不用论辨之名,而具有论辨之内容者殊多,不胜枚举。
至于论辨文之利用科学方法各种步骤者,以推理为主;推理分为归纳的及演绎的两法。其采取归纳法者如章学诚之《言公》一文,历引当时《论语》诸子史汉以为推论;其采取演绎法者,如《墨子-明鬼下》篇,历引书传以明鬼神之有,而由一端推及他端,尽一义又衍一义,层出不穷,是其好处。此外,或藉比喻,或事分析,或设为问答;或先作假设,中经论证,卒成结论——凡此皆为科学方法应有的步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