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为“青年讲座”播讲
如果精读的方法以“专”为主,那就略读和摘读当以“博”为主。但是“博”也应该有个范围,在无量数的图书中,尽管要博览,也断不能一一都念过;因此还需要有个线索,才可使略读或摘读的工夫不致落空。
我国旧学向称浩如渊海;西洋新学更是博大无边。于是要想博览各科名著者往往望洋兴叹。其实海洋虽大,汽船岂不是航行自如,甚至天空中,上下前后,一片茫茫,飞机亦得航行无阻;无他,赖有指南针之发见而已。因此,图书尽管浩瀚无涯,倘然亦能发见与利用一种特殊的指南针,何尝不能如汽船飞机之畅游而不致迷途呢?,
图书的指南针非他,我国的目录学和西洋的图书分类法是也。其实目录学与图书分类法只是名称上的不同,内容固不是两事。其区别只可说目录学是关于图书类别的全知识,图书分类则是其中的最重要部门而已。
图书的类别,无论在我国与在西洋,都是以人类知识的类别为出发点。
我国图书的分类始于汉代刘歆的《七略》,就是把所有图书按其在知识上的性质分为《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法略》、《术数略》、《方技略》七大类。西洋图书之分类始于希腊大哲亚里士多德所分的历史、文学、哲学三大类。由于学识的类别日繁,图书所分的类也日多。我国的书籍到了清代的《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分为“经史子集”四部后,每部之下再分若干类,类之下间亦分为若干属,总计共分65属。
西洋图书的分类现在最流行者为美国的十进法,由百而十,由十而个,个以下以小数若干位分别表示,通常在小数点之前有三个数字,小数点之后也有三个数字,充其量可达10万类。由于现今已有详尽的分类法,凡对分类法有过涉猎的人便对于全知识的类别与其关联都不难知其梗概。
我以为做学问的人一方面固要从细处着眼,他方面也要从高处俯瞰。所谓高处俯瞰,便是认识学问的轮廓,然后择定应涉猎的书籍从事于略读或摘读,譬如到了一个新的城市,最好先乘飞机,在其上空环游俯视;如此则整个城市好像一幅极大的地图展现于眼前。在这样鸟瞰的观察中,东南西北各方的特点,以及城内城外的要区,冈陵湖川的名称,都不难辨其大概。着陆以后,大体既己认识,自不难按图索骥。
这方法比诸终日在大街小巷散步,走了不少路,仍不脱一个小区域,纵然对此区域十分熟习,而于其他区域与整个地方形势仍茫然无知者,孰优孰劣,尽人而知。我以为对于新旧学识的图书从事博览,即采取略读或摘读的方法,以期用少数的时光,获得广博的学术者,首先要对学问的全貌从高处俯瞰。具体言之,就是从目录学,即图书分类法下手,这一项做到了,方可以言略读或摘读;至于略读或摘读所当采行的读书法,应当注意“备忘”与“索引”两项,兹分别说明之。
备忘
由于略读或摘读之书籍都以很短的时间读其全部或一部,因此自然很易忘记,为备不忘,于略读或摘读之某章某节或某段,认为有值得将来参考者,当就原有标题或自拟标题一一分记于小卡片上,附注书志名称与其所见页数;这些卡片各按标题顺序排列。如此则许多书志中同性质同标题的资料都可藉卡片的作用而贯串之。嗣后随时有需参考,只须一检卡片,则凡经过涉猎的资料毫无遗漏。
我在过去数十年来略读或摘读过的书籍杂志曾用此法编制卡片,日积月累,多至数万张,彷佛构成一种最完备而切实的大百科全书。可惜这副卡片现已随我的数万册私人藏书陷于不可知的命运。十余年前迁居台湾,仅存的藏书数千册与新添置之少数外国文书籍,连同数十种的中外杂志,于阅读之余亦仿旧习,随手重编一副卡片,现在已不在少数,偶有撰作或参考,一检卡片,数分钟内便可以一览而知所有的资料,十数分钟内所有资料都可以集于书桌左右,予取予求,便利无比。
这方法特别适用于略读或摘读的书志,但精读的书籍,为备忘计,亦未尝不可同样处理也。
索引
这是在一书之末将书中要点依序列举,并指示其见于书中的某一页,效用可补各该书目录之不备;而且目录是按照全书的顺序排列,索引则按照各该要点的方面排列,可从不同的角度而检得书中的资料,不仅较诸任何详细的目录更详细而已。外国书籍,为便于利用,无不编有索引。我国古书向无索引,但近世的各科专著多仿外国例子,附编索引,又出版家也有就其复印的古代巨著编详细的索引,以便参考者,其中规模最大者莫如商务书馆所印的《十通》,于书末所附的全书索引,以及开明书店的缩印《二十五史》后,就其中有传或附入他人传记的人物合编一部《二十五史人名索引》。这两书的索引各多至四五万条,均按照四角号码排列,对于研究学问最为方便。
凡从事摘读之人对于所读之书要摘取其当读的若干段或若干点者,因书中目录多未能详举内容,最好是翻阅索引,发现某些要点当读,即就其所示的页数查阅。
除上述为两种方法外,对于要略读或摘读的书籍,在开始阅读之前,或选择书本之初,如能兼采所谓“提纲”的方法定然会增加不少的便利。
所谓提纲系指利用书籍的提要而言。我国自宋代陈振孙编著《直斋书录解题》以来,迄今关于书籍提要之作不下百数十种。其规模最大者莫如清代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把《四库》著录之书3470部,连同存目各书6819部,撰
著提要。读此一书可知清代乾嘉以前1万种以上的图书概要。
外国这一类的书籍也很多。英文中像凯勒氏(keller)的《读者书籍提要》最为常用。近来许多种文摘期刊,除为各杂志的论文作节本外,每期辄附有书籍的长篇提要。大抵10万字以上的书本节为万字以内,使读者得以十分之一乃至二十分之一的时间,对一种当代名著获得整个的鸟瞰,对于忙里偷闲读书之人尤为便利。
与图书提要有同等或较大的效用者,为图书序跋。我国旧日有命名“读书引”的一部书,即收集数百种要籍为序跋,以为读书者的引导,可谓名实相符。因为图书序跋往往荟萃全书精华于一文,且多为出自名手。其文章议论可诵可传,其引导读者进读原书的效用实较图书提要有过之。
我在30年前购得一部抄本,内容约莫3000部图书的序跋,计共有3900余篇,可谓集序跋的大成,其规模七八倍于《读书引》。现在业以“四部要籍序跋大全”的名称印刷为二十巨册以问世,对于研究古籍的引导当有更大的效用。
序跋文之可贵,不仅在我国为然,即在欧美无不重视。美国哈佛大学前校长伊里爱-查尔博士于其主编之《哈佛古典丛书》五十巨册中,以序跋名作占其一册,可见序跋对于读者之关系重大,古今中外无不相同。尤其从事于略读或摘读者,对书之其他部分固可一读过去,或仅选读其有关部分,但因书中序跋有概括全书大意之效用,如其为他人所作的序跋,更常合书评与议论而一之,故不可不对此一篇特别以精读的方法而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