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会员中心 我的书架

第三章 儒家

(快捷键←)[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第一节 孔子

(甲)孔子略传

孔子,名丘,字仲尼,鲁人也。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十一月,即鲁襄公二十二年(西历纪元前五五一),卒于周敬王四十一年四月,即鲁哀公十六年(西历纪元前四七九),年七十三。说者谓希腊苏革拉第,生于西历纪元前四百七十三年,释迦牟尼生于西历纪元前五百五十七年。世界三大哲之生,其时并相去不远云。孔子之长,尝为委吏而料量平,为司职吏而畜蕃息。适周,问礼老子。既反,弟子益进。昭公二十五年,孔子年三十五,适齐,景公不能用,遂行,反鲁。定公元年,孔子年四十三,季氏方僭于鲁,陪臣阳虎作乱专政,孔子退居不仕。未几,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而四方则之。遂为司空,又为大司寇。十年,相定公,会齐侯于夹谷,齐人归鲁侵地。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摄行相事,诛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鲁国大治。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孔子行,乃适卫、如陈、过匡。匡人以为阳虎,拘之。既解,复还卫,去之陈。三岁,反于卫,灵公不能用。复如陈,游于叶、蔡、楚、卫之郊。至哀公十一年,始归鲁,于是孔子年六十八矣。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乃叙《书传》《礼记》,删《诗》正《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弟子三千人,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十四年庚申,鲁西狩获麟,孔子作《春秋》。越二年卒,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亦有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史记·孔子世家》谓:“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1],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2]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可谓至圣矣!”[3]虽然,岂独十余世而已哉!孔子至今七十余世,而国人敬其苗裔,尊诵其书者,固未尝少衰也。

孔子始终以斯道自任,以为天之所以命己,故栖栖皇皇,席不暇暖,哀道之不行,天下之不治,不敢自宁,所谓自西自东,自南自北,匍匐以救之者也。虽干七十二君无所遇,而自信益笃。《史记·孔子世家》记孔子五十六岁,辞卫灵公,“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4]其自信如此。他书记孔子畏于匡之时,子路奋戟欲与匡人战,孔子止之,以为非修仁义者所为。于是子路弹剑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围而去。逼处险难而泰然自若,其称天与斯文者,以为己之一身所在,即斯文所在,斯文所在,即天意所在。匡人虽暴,固不能违天以害己也。盖以儒教之兴丧,决己身之存亡,而不以外物之相迫者,一少动其心焉。

又“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5]包氏曰:“天生德者,谓授我[6]以圣性,德合天地,吉无不利,故曰‘其如予何’。”[7]此皆明一己之自信心,告弟子使勿恐。孔子平日谦逊,不以圣自居,一旦临大患难,即毅然自任,以为天付我以斯文之重如此,天与我之德如此,必不足忧。其信心坚固,盖积之于平日,故事至不惑不撼也。孔子既受天之命,当此弘道救世之大任,自信其力必足以济之,故不以世之毁誉忧患动其心。虽见所志不可施于今,而决然以为可以垂教万世,所谓信道笃而自知明者,盖古今一人而已。自孔子以来二千余年,国姓改易殊体,而孔子之教,独相承不坠,固由其教义广大,无所不尽,抑亦其自信力之所持,有以度越前圣矣。孔子当自表其信念之际,则呼天以自明,然孔子之所谓天,其义果何如者,是学者之所宜亟知也。凡宗教家及哲学家,殆无不言天者,孔子之言天,则有四种义:(一)就其主宰者而言之;(二)就运命言之;(三)就形体言之;(四)就理言之。

(一)天之主宰者,宗教家恒言之。盖以天之威权,位于世间之上,为一切人物之宰制者也,《诗》、《书》中多言此主宰之天。孔子既以天命斯文在己,故亦有称天之主宰,以表其自信心者。如“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8]此所谓天,即主宰之天也。又叹弟子及世人,每不谅其所抱之真意。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9]此信天为人间之主宰,无所不知,故独能知我也。又颜渊死,子哭之恸,曰:“噫!天丧予!天丧予!”[10]颜子之丧,孔子一再呼天者,盖信斯道之绝续,天实为之。孔子本以一身任道统之重,而见可以传道者,惟颜子一人。故颜子之丧,即无异予丧,无异道丧也。其言天之主宰如此。

(二)运命之天者,亦与主宰之天略同,由天之主宰而赋于人者言之。故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11]又“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12]然又称孔子罕言命,何哉?盖以穷达死生,当一听天命,而人之所以为人,则惟当各自勉尽其分义,不必复念其余也。即在天者委之于天,在人者必竭尽其力,而后俟诸天命耳。

(三)天之形体者。如孔子曰:“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13]此言天之形体之广大,以喻尧德也。子贡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14]此喻天之形体之高高在上也。

(四)天之理者。如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5]此言天道,即是天之理。宋明学者每谓天即理,盖属此种。

《论语》言天,有上四种之义,为后之言天者所不能外,而哲学家所论,多属后之一种。盖天者实不过吾人心理之表象,所谓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者,诚见其理之浑然一体者耳。宗教之尊者,与旷代之元哲,其心力自信,率胜恒人,则每见主宰之天焉,要即自心之所发者也。释迦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耶稣自谓“神子”。孟子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16]此岂矢口而徒言哉!人物同具此心,同具此理,既见其普遍流行而不可易者,斯确然信其有以安身立命而不违矣。今于孔子之行事,仅述其略,而特致意于孔子之毅然以斯道自任,即其所以与天地合德者,庶知所向往焉。

(乙)孔子之述作

孔子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17],子思《中庸》,则谓“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18]。盖孔子实集尧以来道术之大成,据旧有六艺,而删定论述之,以立古今儒教之宗者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19]盖孔子博学于文,好古敏以求之,尝问官于郯子,学琴于师襄。《史记》称“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鍉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20]既多识前言往行,先王群圣人之道,正诸当世之贤哲,乃有述作之志。犹聘七十二国之君,“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21]。于是叙《诗》《书》,赞《易》,作《春秋》。曰:“吾欲垂之空文,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22]已不得行其道,托之空言而不敢辞,此孔子述作之微旨也,今析而论之。

一、《易》

《易》之起源,既述于前章。《论语》曰:“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23]《史记》曰:“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24]《论语谶》:“孔子读《易》,韦编三绝,铁挝三折。”[25]盖太卜所掌,本有《三易》,自孔子独赞《周易》,而《连山》《归藏》之学遂黜焉,故《周易》之传,自孔氏也。孔子既作《十翼》,毕述古来《易》教之义,其遗说则散在《易纬》,后世言《易》之为经,厥名实函三义,此疑本诸孔子。《乾凿度》曰:“《易》一名而函三义,所谓易也,变易也,不易也。”[26]郑玄依此作《易赞》及《易论》云:“《易》一名而含三义:简易,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27]此皆出于《系辞》。《系辞》曰:“乾坤,其《易》之蕴耶?”[28]又云:“《易》之门户耶?”[29]又云:“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简矣。”[30]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此则“简易”之谓也。又云:“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31]此则“变易”之谓也。又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32]此言其张设布列,即“不易”之谓也。此就“易”之一字,论其总义者矣。至于《易》之分为上下二篇,或以文王所定,然亦孔子始说其义。《乾凿度》云:“孔子曰:‘阳三阴四,位之正也。’故易卦六十四,分为上下,而象阴阳也。夫阳道纯而奇,故上篇三十,所以象阳也;阴道不纯而偶,故下篇三十四,所以法阴也。乾坤者,阴阳之本始,万物之祖宗,故为上篇之始而尊之也。离为日,坎为月,日月之道,阴阳之经,所以始终万物,故以《坎》《离》为上篇之终也。《咸》《恒》者,男女之始,夫妇之道也。人道之兴,必由夫妇,所以奉承祖宗,为天地之主,故为下篇之始而贵之也。《既济》《未济》为最终者,所以明戒慎而全王道也。”[33]孔子既通古者《易》教之义,于是论其总名,及其分篇之义,以教学者,而复自为《十翼》附之。《十翼》之辞,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但数《十翼》,亦有多家。既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二篇,则区域各别,《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34]故郑学之徒,其数《十翼》,以为“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35]是也。今人有谓卦词爻词,并孔子作,古无其证,未敢漫同,故仍依旧说,以孔子但作《十翼》也。

孔子既作《十翼》,《易》道大明,商瞿已下,传授不绝。《汉·儒林传》云:“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子弓授燕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田何子装。”[36]汉兴,《易》诸师皆出田何,田何之门有王同、周王孙、服生。王同之门有杨何、即墨成、孟但、周霸、主父偃等。丁宽之门有田王孙。田王孙之门,有施雠、孟喜、梁丘贺。孟喜之门,有焦延寿、京房。于是汉时施、孟、梁丘、京氏之《易》,皆列于学官。然汉《易》已多与古《易》异趣,又当时民间有费直、高相二家之《易》,至魏,王弼、何晏释《易》,颇杂以道家之说,而隋唐间独弼注盛行。至宋程伊川《易传》,则略于象数而详于理。清世又复稍有治汉《易》者。此自来《易》学变迁之略也。

二、《尚书》

《尚书纬》曰:“孔子求书[37],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38]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39]《论衡·须颂篇》曰:“古之帝王,建鸿德者,须鸿笔之臣,褒颂纪载,鸿德乃彰,万世乃闻。问说《书》者:‘“钦明文思”以下,谁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谁也?’‘孔子也。’然则孔子鸿笔之人也。‘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也。’鸿笔之奋,盖斯时也。或问《尚书》曰:‘尚者,上也,上所为,下所书也。’‘下者谁也?’曰:‘臣子也。’然则臣子书上所为矣。”[40]然则孔子叙《书》,虽据旧史之文,不惟有所去取,据王充之说,则即所取之篇,亦多所刊定,故以为出孔子之鸿笔也。经秦焚书,百篇者已不存。汉文时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使晁错从而受之,得二十八篇,即今文《尚书》是也。其中,《盘庚》分三篇,又割《顾命》为《康王之诰》篇。武帝时,得《泰誓》三篇,合三十四篇。伏生之学,传张生、欧阳生。张生传为大夏侯、小夏侯之学,与欧阳氏学,共传今文《尚书》。

古文《尚书》者,鲁共王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于复壁中得《尚书》五十八篇,皆科斗文。科斗者,春秋时所用古文之一种,其形类科斗,故名。博士孔安国,以今文读之,上之于朝,会遭巫蛊事,不得立于学官,藏在秘府。其后,值晋永嘉之乱,遂致沦散。及东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者,称得古文《尚书》以献,至是,古文今文并行。唐兴,陆德明据古文作《释文》,孔颖达奉勅为古文《尚书孔传》作疏,而古文益为世所信矣。宋吴棫始疑之,朱子亦以今古文不类。元吴澄作《书纂言》,独为今文作释。明梅鷟始参考诸书,以证古文之伪,然犹多所未融。清阎若璩,博学多识,为《古文尚书疏证》八卷,条分件系而辨正之,于是古文《尚书》之伪,炳然不可掩矣。

三、《诗》

《史记》曰:“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41]郑玄《商颂谱》序曰:“当宣王,大夫正考父者,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以祀[42]其先王。孔子录《诗》之时,则得五篇而已。”[43]按:孔子删《诗》,所据者三千余篇,又承其祖正考父之学,故叙《商颂》五篇,《周诗》三百六篇,其《小雅》笙诗六篇,本有声无辞,共得三百五篇。后人以其六篇之辞亡而补之者,非也。

古者本以温柔敦厚为《诗》之教,及孔子定《诗》三百篇,而又总其义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44]盖尝教人学诗,曰:“不学诗,无以言。”[45]又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46]“六义”虽自古有之,然录四诗为“四始”,其义自孔子,故史公特著之。子夏《大序》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47]郑玄《答张逸》云:“四始”者,“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又笺云:“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故《正义》以此四者是“人君兴废之始,故谓之四始也”。然“四始”所说,亦有不同。《诗纬·泛历枢》云:“《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48]按:《齐诗》用此说。诗之义又有“五际六情”。正义曰:“郑作《六艺论》,引《春秋纬·演孔图》云:‘《诗》含五际六情’者,郑以《泛历枢》云午亥之际为革命,卯酉之际为改正。辰在天门,出入侯听。卯,《天保》也。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则亥为革命,一际也;亥又为天门出入候听,二际也;卯为阴阳交际,三际也;午为阳谢阴兴,四际也;酉为阴盛阳微,五际也。其六情者,则《春秋》云‘喜怒哀乐好恶’是也。”[49]“四始”为诗义之最著者,“五际六情”亦当是孔氏之遗说与?

孔子以《诗》传子夏,至汉兴,而有三家诗:曰齐诗,曰韩诗,曰鲁诗是也。韩诗者,燕人韩婴所传,有《韩诗》内外《传》,今惟存《外传》;鲁诗,鲁申培所传;齐诗,齐人辕固生所传,三家诗并立博士。又大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大毛公毛亨,小毛公毛苌,并齐韩鲁,共有四家。今惟《毛诗章句》具存,三家诗亡。后虽有掇拾之者,其义不能什一。

四、《春秋》

孟子尝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50]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51]《史记》曰:“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自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52]。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53]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54]。”[55]又曰:“《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56]《汉书·艺文志》曰:“周室既微,载籍残缺,仲尼思存前圣之业,乃称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四家之中,《公羊》《谷梁》立于学官,邹氏无师,夹氏未有书。”[57]按:《春秋》虽据旧史,然起自隐公,终于获麟,二百四十年,其褒贬义法,皆出自孔子,所谓“文成数万,其指数千”[58],盖人道之标准,而伦理之极则也。今传《春秋》,有《左氏》《谷梁》《公羊》三传。《左氏传》,左丘明作。《谷梁传》,谷梁俶撰。俶,字元始,一名赤,受《春秋》于子夏。《公羊传》,公羊寿撰,齐人胡母子都,助成其业。寿,汉景帝时人,初,子夏传《春秋》于公羊高,高传其子平,平之子地,地之子寿,皆父子相传,寿始笔之于书。《三传》义互有异同,而《国语》亦称《春秋外传》,《汉志》录《国语》二十一篇于《春秋》后,注云左丘明著。说者谓丘明既为《春秋》作传,复集其高言善论,别为《国语》也。

五、《礼》

《史记》言“《书传》《礼记》自孔氏”。[59]今传《礼经》十七篇,即《仪礼》也,虽周公之遗,然当时或不止此数,而孔子删定,或孔子有所增补。《杂记》曰:“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60]宜即在今《礼经》中者矣。则孔子不仅次定旧文,而并有所自书之礼存焉。《周礼》亦周公致太平之书,然最晚出,汉时谓之《周官经》。或云河间献王时,李氏上《周官》五篇,缺《冬官》一篇,以《考工记》补之。王莽时始立学官。后世以《仪礼》《周礼》《礼记》,并号“三礼”。《礼记》者,戴德删《古礼记》二百四十篇为八十五篇,名《大戴礼》;戴圣复删为四十六篇,为《小戴礼》,马融复增益三篇,合为四十九篇。今所行《礼记》,即《小戴记》也。其中固多七十子之徒之遗说,如《乐记》取《公孙尼子》,《中庸》取《子思子》,《月令》取《吕览》等是也。《汉书·艺文志》曰:“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即《仪礼》[61])。讫孝宣世,后仓最明。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学官。《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及孔氏学七十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阴阳》、《王史氏记》,所见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备,犹瘉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62]今《礼古经》不可见,独有《仪礼》十七篇,《大戴记》中有《曾子》十篇,而《三朝记》七篇,刘向以为是孔子对哀公所作。《小戴记》之《大学》、《中庸》,宋儒别出与《论》《孟》并行,以为《大学》是“孔氏之遗书也”。(《汉志》:《记》百三十篇[63]。然每篇仍有别行者,如所录《中庸说》二卷,及蔡邕有《月令章句》,并不必合于《礼记》也。)

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64]孔门之教,以《诗》《礼》并称,《礼》尤为伦理之专书,而《记》所载,则有兼明天地阴阳礼之本原者,欲详儒教之义,必求之于《礼》也。

六、《论语》

《汉志》曰:“《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65]《论语》有《鲁论》《齐论》《古论》三种。《鲁论》二十篇。《齐论》视《鲁论》多《问王》《知道》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于《鲁论》。《古论》者,出孔子壁中,分《子张》为二篇,其一篇名《从政》,故有二十一篇,次第与《齐》《鲁》同。汉兴,传《齐论》者,王吉、宋畸、贡禹、五鹿充宗、胶东庸生,唯吉名家;传《鲁论语》者,龚奋、夏侯胜、韦贤、鲁扶卿、萧望之、张禹,皆名家。

《论语》记孔子之言行,略已备矣,实儒家之秘要,道义之准的也。太史公作《孔子世家》,全取《论语》。苏子瞻《荀卿论》有曰:“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66]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67]此虽言《孔子世家》,实无异赞《论语》也。

七、《孝经》

《孝经》,古者皆以为出于孔子,其后乃多异说。《孝经纬·钩命决》曰:“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68](太史公亦尝引此二语)“孔子在庶,德无所施,功无所就,志在《春秋》,行在《孝经》。”[69]以“《春秋》属商,《孝经》属参”。[70]又《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曾参,南武城人”,“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71]作《孝经》。”[72]《汉书·艺文志》曰:“《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大者言,故曰《孝经》。”[73]《白虎通》曰孔子已作《春秋》,后作《孝经》。此皆以《孝经》为孔子所作者也。伪孔安国《孝经序》,以《孝经》为曾子作。宋司马光以为孔子与曾子论孝,而门人笔之,谓曰《孝经》。胡寅则以为曾子之门人所作,晁公武、明丘濬等从之。要此皆后人臆说,无其明证,仍当是孔氏之遗书耳。《隋书·经籍志》谓《孝经》秦火时,为河间颜芝所藏,汉初,芝子贞出之。其书汉代通行,写以隶字,故谓之今文。今文《孝经》一篇,十八章,有郑玄注。古文《孝经》,鲁共王壁中所得,其字为蝌蚪古文,故谓之古文《孝经》,命孔安国读之。《汉志》:“《孝经古孔氏》一篇。二十二章。”[74]班固自注。刘向曰:“古文字也。《庶人章》分为二,《曾子敢问章》为三,又多一章,凡二十二章。”[75]其多一章者,《闺门章》也。桓谭谓古今文异者四百余字。孔《传》异说甚多,唐玄宗用今文自作注解,颁行天下,所谓《御注》是也,《御注》行而孔郑二家传习者希。汉时长孙氏、江翁、台仓、翼奉、张禹,并传《孝经》。吾国向重孝道,尧舜之道,孝弟而已,《孝经》则言孝之专书也。

(丙)孔子之学说

一、仁说

孔子之教,以仁为本。所谓“吾道一以贯之”[76]者,殆谓仁也。《易》教虽以仁义配阴阳,而古书始用“仁”字者,莫先于《尚书》。《金縢》曰“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77],是周公之词也。(伪古文《仲虺之诰》有“克宽克仁”[78]之语。)“仁”于六书中为会意字,从人二,其总义以对于人而能尽其爱为始,故爱是仁之本义,其余诸义,皆自爱孶生者也。春秋之末,世方务战而好残,近于不仁之甚,孔子以拨乱济人之志,乃揭出“仁”字以正之。盖凡释氏之慈悲,耶稣之博爱,墨翟之兼爱,虽其为爱不同,而未有不出于仁之一念焉,则仁之为义大矣。今略举昔贤言仁之最著者,如《庄子·天地篇》曰:“爱人利物之谓仁”[79],郑玄曰:“仁者爱人以及物”[80],《说文》曰:“仁者,亲也”[81],韩愈曰:“博爱之谓仁”[82],周濂溪曰:“德:爱曰仁”[83],程明道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84],李延平曰:仁者,“当理而无私心”[85],朱子曰:“仁者,心之德,爱之理”[86],又曰:“仁者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87]自以上诸语观之,仁之主于爱可知矣。孔子不敢以仁自居,弟子三千,度无不求仁者。仲弓、子路、冉求、公西华,皆孔门高第,而不轻许以仁。颜回庶几之材,亦仅称其“三月不违仁”[88]而已,盖仁之难也如是。故凡有问仁者,孔子多答以仁之一体,至于仁之全德,诚有不易形容者。孔子终身以仁为志,见仁德之广大,惟天足以拟之,而非世间语言文字之所能尽,故曰:“予欲无言”[89],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90]此真孔子有契于仁之本体之时,而喟然有动于词者也。既以仁德蓄于己躬,有道大莫容之慨,乃曰:“莫我知也夫[91]!”[92]又曰:“知我者其天乎!”[93]喻我身已达于天人合一之圣境,则知我者亦惟天而已。于是悟宇宙之真理,得人生之真义,廓然大公,物来顺应,造次举措,不违[94]于仁,故曰:“从心所欲不逾矩。”[95]斯仁之极至,而圣功之大成也。孔子之所谓仁者,如此。

夫人之为人本于天,惟能仁者,乃全其所以为天,全其所以为人。故仁者乃最高之理性,能仁者乃最高之人格也。然如何而后可以达于仁?孔门所求,惟此一事。征诸孔子平日所以教人者,多务实践而不务空言。公明宣[96]读书三年,曾子教之学言动是也。[97]以近世心理学言之,心之作用,有知情意三种,而仁者之存心,必不偏于知,不偏于情,不偏于意。孔子尝论知仁勇为“三达德”,正可当心理上之知情意(情主仁,意主勇)。然知勇之二德,又无非自仁之一德之全体而分之者也。孔子备此三德,而后能仁,弟子之中,于三德往往有所偏,不能无憾,此孔子所以不以仁轻许之也。称子贡之智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98]称颜渊之仁曰:“三月不违仁。”[99]称子路之勇曰:“由也好勇过我。”[100]三子者,虽各有其德,颜渊尤为近之,要未能会三德而为一,亦其材有所限矣。孔子独能兼三德,合智勇以为仁,是以贤如颜渊,犹不得不发钻坚仰高之叹,而宰我、子贡、有若之伦,以为生民以来未有也。

孔子教诸弟子,恒欲使之进于仁道。今杂举《论语》中孔子言仁者如下:

圣为学者至极之名,而孔子尝以圣与仁并称。“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101]邢昺解“何事于仁”,谓“不啻于仁”也。盖博施济众为仁,固无待言,惟其事则圣如尧舜,尚或病之耳。又自谦不敢仁圣之号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102]

孔子告颜渊,独示仁之最大之义:“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103]又论礼乐以仁为本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104]又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05]盖仁与道与德与艺,并吾人所以安身立命之具也。

孔子于古之人,而称其仁者,不过伯夷、叔齐、微子、箕子、比干、管仲数人。《论语》:“冉有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106]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107]又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108]又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109]此数子者,其所以为仁虽不同,而孔子以其行皆有契于仁者也。

盖仁者用之于身,则有善而无恶;用之于国,则泽厚而利溥。故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10]又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111]惟仁人始无恶,又好恶得其平耳。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112]王者行仁政三十年,则民无不被其实惠者也。于是乃言人当以仁为己任,曰:“当仁不让于师。”[113]又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114]又恐人以仁为难能,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115]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116]又以水火喻仁,见仁为安平可由之道,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117]

又论仁智勇三德之关系,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118]又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119]又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120]又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121]又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122]“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123]:‘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124]“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125]又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126]盖仁与智勇,虽并立为三德,然仁可以兼智勇,智勇不能兼仁,故仁为全德之名也。

又论仁兼恭敬忠恕之义。“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127]“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128]此并言仁之一体,然亦有近似于仁而未至者,不可不辨。子曰:“刚毅木讷,近仁。”[129]近仁者,非即仁也。宪问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130]

《论语》又载孔子论仁与恭宽信敏惠之关系,曰:“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131]又论仁与讱之关系曰:“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132]:‘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133]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134]又论杀身成仁,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35]然人之所以能成其仁,尤不可不好学。故曰:“好仁不好[136]学,其蔽也愚。”[137]孔子言仁最多,兹仅就《论语》,掇其最要者而已。

综而论之,则仁也者,实为天理之至纯,而可以总括人心之全德者也。程明道谓“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朱子谓“仁者无私心而合天理之谓”,此最善言仁之本体,深有得于孔子之旨。通观孔子平日所言,及所定《五经》中所有诸德,殆无不在仁之中。曰诚,曰敬,曰恕,曰忠,曰孝,曰爱,曰知,曰勇,曰恭,曰宽,曰信,曰敏,曰惠,曰慈,曰亲,曰善,曰温,曰良,曰俭,曰让,曰中,曰庸,曰恒,曰和,曰友,曰顺,曰礼,曰齐,曰庄,曰肃,曰悌,曰刚,曰毅,曰贞,曰谅,质,曰直,曰廉,曰洁,曰决,曰明,曰聪,曰清,曰谦,曰柔,曰愿,曰正,曰睿,曰义,皆仁体中所包之德也。故仁者,众德之统,万善之源。凡修齐治平之道,莫非仁之用,而仁义礼智信五常,尤儒家为教之要纲,其实五者总是一仁。程明道《识仁篇》,谓“义礼智信亦仁”[138]是已。自孔子以来,仁之为德,其意义最为广大也。

二、性说

性善恶论,为中国伦理上之一大事,自孟子以来,其辨说者众矣。《论语》称孔子罕言性与天道,盖性之本固难言也,然孔子言性,固有可征者,诚后世性说之渊源也。今先述六艺中《诗》《书》等言性之意,乃及孔子之性说焉。

《诗》曰:“天生烝[139]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140]此言天之生人,有是物必有是则。自四体之微,以至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序,无非物也,即无不有法焉以处之。视之明,听之聪,貌之恭,言之顺。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相敬,朋友之相信,皆是斯民所执之常性,而其心所好之美德也。故孔子读《诗》至此,而赞之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141]孟子又引孔子之说此诗,以为性善之证,然则《烝[142]民》之诗,是性善说之源也。

《虞书·皋陶谟》曰:“天叙有典,敇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143]此言典礼诸作善之具,皆天因我之常性而叙之秩之耳,是亦近于性善说者也。

此外言性善者,如《左传》刘康公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144]此言人禀天地中和之气以生,中和之气即至善之气,故知谓性善也。《易·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145]《诗》《书》言性善,皆推其词意而知之,此始揭出“善”字,其意以一阴一阳,为天地万物生成之道,其流行造化,无非善也。更进而言之,则天地以生生为道,继此生生之理者即是善。善莫大于施生万物,天以此善心生之,人又万物中之至灵者,继此生生之善心而凝成以为性,夫安有不善者哉?又《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146]此亦有性善意。盖人性方未接于事物,至静纯善,动而后有不善,此略近道家虚静之说,要皆性善论所本也。《系辞》《乐记》,虽出孔氏,疑此数语,是古有其说。

伪古文《尚书》中,其言多有涉及性者,疑亦本古说,在昔学者,颇多引用之,今亦略著一二于此。《汤诰》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147]“降衷”二字,虽未明言性善,然言民有恒性,则其初所降之衷(衷即中也),本无偏倚,而具有仁义礼智信之理。既生以后,或不无清浊纯杂之异,故君人者仍顺其恒性而绥之也。《太甲》篇:“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148]此言常习为不义,则渐变其本性而为恶人。上一则言性善,此则言善性可变为恶性也。惟《仲虺之诰》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149]此言民生而有利欲,须有聪明之君,治以礼义,独偏近性恶说。伪古文之出尚早,其时多有古书,不知所据者是否上古成说,要已上并古代论性之略可考者也。

欧阳修作《性辨》,以《六经》未尝言性,皆论其切于人事者,即偶有一二言性,然非主性以为言也。[150]今复列孔子以前论性之说者,以人性之于伦理,为后世辨说之林,故不得不索其源。《诗》《书》《易》《礼》之遗说,虽经孔子删定,然当时六艺本自为教,则在于六艺者,固难直据为孔子之言。故虽《系辞》《乐记》之说,以附在六艺,并先述于此焉。

《诗》《书》《易》之为教,既皆略有性善之义,惟其说不详。孔子固未质言性善,今就《论语》考之,亦有数条可证孔子对于人性之意见。今述之如下:

(一)孔子曰:“有教无类。”[151]其意盖人无不可教者,则即此可证人性之同。虽未明言善恶为何等,然无论何人,皆可依教育变化,固不可谓非其始之本善也。

(二)孔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152]此与《书》之“天叙天秩”,《诗》之“秉彝”,《易》之“继善”诸语略同。盖人禀天地粹然之气而生,故全乎至善,无一毫之邪。程子曰:“生理本直。罔,不直也,而亦生者,幸而免尔。”[153]

(三)“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154]上二则似论性善,此则略异,近于性三品之说。荀悦分人之材性为九等,惟中人可移,盖本诸此也。

(四)“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155]又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156]此与上一条之意略同,并为三品说所祖。然推其始之相近者谓之性,则天所赋人所受,初未有善恶之分也,及化于习而后有善恶,此弥为探本穷源之论矣。

(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157]此语亦有引为性善之证者,如云仁即人心,常存此心,即惺然炯然,常明常觉,恶根断绝。盖仁为至善之德,而固有于人人之心中。自非自暴自弃者,但一志乎此,便无复有恶,此亦可推性之本善也。

综以上数端,孔子论性之意可见。或疑于有教无类之说,与智愚不移之义,难以并立。盖无类者,喻教化之常理;不移者,实气秉之变格。观其始之相近,而卒以相远者,可以明矣。后人皆因孔子所言,若有未详,各益以己所见立性说,莫不原于孔子之意云。

三、德治论

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158],非仅欲垂之空文,实欲以其道施之天下。中国之论政治,古有德治、法治二种,孔子则纯然以德治为本者也,今就《论语》征之。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159]此释“政”字之意义,与“正”相同,故以正帅人,为为政之根本。天下人人皆出于正,斯德治之极轨矣,故尤注重于行政者之一身。尝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160]”[161]又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162]然则孔子之政治主义,一切不任权谋术数可知也。虽启自来儒者迂阔之谈,而揆以《春秋》之义,则从政者皆能正身,乱臣贼子,自绝迹于世。当时王道不行,在上者皆横暴残贼,故孔子作为是说与?

于是揭出“德”字为政治之标准,亦正身之标准。其言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163]一行德治,如北辰为众星所拱,即“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之义也。又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164]盖与德治相反者为刑名法术之治,故于此章非之,以见孔子之所以为治,异乎商鞅、韩非之所以为治也。

四、忠恕

孔子平生所常言者,莫大于仁,而其告曾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曾子以为“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165],是忠恕又孔子一贯之道也。宋儒谓“中心为忠,如心为恕”[166],此就其本字分析以解其义,要之二字皆所以明尽己心之诚者也。称忠已足,广之则为忠恕、忠信、忠爱等语,盖毕尽其诚而无余者,即是忠也,随所施而立名耳。忠恕义较大,故曾子谓为夫子一贯之道。今先言忠之为立身根本者,次述忠恕、忠信等义。孔子曰:“言思忠”[167],盖与人交际之始,莫先于出言,言而能诚,乃可推之他事。“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168]此可见忠为交际之要道,恭敬以处己,而忠以待人,虽仁不啻矣,然又有全忠之道焉。“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169]则与人虽忠,有适可而止之义。又恐人之交友,徒暱于其友,而不知道之以正也,是不得为忠。故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170]曾子亲传孔子忠恕之道,每日尝以忠自省。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71]故忠为社会伦理之达道,即对人以诚心是也。而对于国家,亦当效忠。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72],又曰:“见危授命”[173],此皆喻效忠于国。后世忠勇、忠义、忠烈之称,盖出乎此。当时国家与政府之区别未明,故或效忠于政府之一人,亦谓之忠,孔子尝亟辨之。“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74]尹氏曰:“君臣[175]以义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176]盖使臣以礼,包括家国之事,为国家之事,乃可责臣以尽忠也。当时在上位者,亦患民之不忠,“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177]朱子注谓“孝于亲,慈于众,则民忠于己”[178]。盖行政者能自尽其孝慈于己,然后可以忠望于民矣。

忠恕虽为孔子一贯之道,而自曾子之言外,《论语》罕并举之。《中庸》引孔子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179]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180]盖忠以尽己,恕以待人,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则人己交尽,处世之达道也。《论语》又多以忠信并举者,汇录如下:

子曰:“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81]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182]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183]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184]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185]

忠与信虽各为德之名,而并举之则有相关之义。孔子言“主忠信”者凡再,盖对社会之伦理,莫大于忠,忠信兼尽,方为吾人待人之道也。

五、孝弟

儒教伦理,始于孝弟。盖德之化人,必由近而及远,故当自身心,以推而达之家国天下也。于是孔子以家庭道德为治国平天下之根本,而孝弟又家庭道德之根本也。《论语》:“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186]又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187]今析孝之内容,孔子所论者有三种:一曰服从,二曰养志,三曰几谏。

(一)服从 《论语》:“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88]“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189]汉魏学者于“无违”二字,不加训释,以其义自暸也。盖无违父之志,即服从之义云尔,且孔子又申之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此皆无违之事矣。而三年无改父道,亦当含在无违之中。故曾子曰:“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190]盖无违之义,通于死生,生当服从其命,没犹当服从其志,乃谓之孝。观曾子所述,则孔子所谓三年无改者,本义如此。惟在封建时代,即无故不改臣改政,或不害事,秦汉以降,则势有所不行。于是皇侃《论语义疏》为之辞曰:“或问曰:‘若父政善,则不改为可;若父政恶,恶教伤民,宁可不改乎?’答曰:‘本不论父政之善恶,自论[191]孝子之心耳。若人君风政[192]之恶,则冢宰自行政。若卿大夫之心恶,则其家相邑宰自行事。无关于孝子也’。”[193]皇侃之说,要是新解。朱子《集注》,亦谓无违是无背于理,至于孔子本义,似是推尽孝当服从之意而言耳。

(二)养志 《论语》:“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194]“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195]“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196]已上言能孝者,不仅养父母之身,又当养父母之志也。“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197]此章一以示服从之义,一以明养志之道。朱子曰:“远游,则去亲远而为日久,定省旷而音问疏,不惟己之思亲不置,亦恐亲之念我不忘也。游必有方,如已告云之东,则[198]不敢更适西,欲亲必知己之所在而无忧,召己则必至而无失也。”[199]

(三)几谏 服从与养志,虽为孝之本,然此可以道其常而不可道其变也。若夫人子当父母有过之际,则若何而后可乎?于是孔子乃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200]此亦不外于服从与养志之际,而益起其敬孝,使父母徐悟而自致于善耳。

孔子重孝,故主三年之丧。三年丧固当是周制,然《尧典》已有“如丧考妣三载”[201]之语。惟墨子《非儒》,则谓儒家所制,莫能明也。要在孔子时,三年丧之礼,已渐不行,孔子力主复之,高弟如宰我,犹以为疑。《论语》曰:“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202]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203]《孟子》载滕世子欲行三年丧,父母百官皆不欲,以为“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204],则知三年丧废已久。自孔子以来,儒者始主行之,故墨子以为儒者之法,而矫为薄葬之说也。

孔门之中,曾子尤为至孝,故孔子作《孝经》以授之。《大戴礼》中,有《曾子本孝》《立孝》《大孝》《事父母》四篇,其言孝尤极丁宁反复之意。《论语》曰:“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205]盖曾子自以承父母遗体之重,兢兢业业,修身以之,情见乎辞,可谓孝矣。孟子称曾子可谓养志,诸书所记芸瓜嚼指之事,皆足征曾子之孝。《孝经》记孔子与曾子问答之辞,即非孔子所撰,而其遗说大义,固出自孔子者也。今考《孝经》所以论孝者如下:

(一)《孝经》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为五等,其辞曰: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盖诸侯之孝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三者备矣,然后能守其宗庙。盖卿大夫之孝也。《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诗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206]

(二)《孝经》以孝为一切诸德之根本。其词如下: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207]

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208]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209]

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210]

(三)《孝经》以孝为形而上学之旨趣。其词曰: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211]

教忠教孝,为儒家伦理之根本,故特以忠恕孝弟,析而论之如此。

六、五伦及五常

人之生也,不能离群而独居,故于己身之外,必与人有相交接之道,此人伦所由生也。尧舜之时,已定凡人之生,其互相关系者有五,儒家承以为五伦之说,即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是也。乃明其道以为教,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所谓五品、五典皆是物也。然五品之目,不见《尚书》,《孟子》始称之,且与《左传》所载五教异,是以学者不能无疑也。要自孔子以后,五伦之说始大著,今姑考其异同如下:

《左传·文公十八年》曰:“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212]”[213]由《左传》之说,则契敷五教,为对于父母兄弟子之教,与孟子异。然《左传》之说,固不如孟子之备。或谓自社会进化之例以推,则古圣所以施教,当先如《左传》说,次乃进于孟子之五伦。盖孟子所举五伦之目,孔子以前,固罕征也。《大戴》记孔子告哀公之言曰:“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此昔先王之所[214]先施于民也。”[215]孔子论古者教民之事,与《左传》五教相较,仅合父义[216]、母慈为一,则《左传》之说,宜真古之五教与?然父义[217]、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云者,仅为家庭道德之恒规,其间犹无夫妇之伦,其不备如此。《易·家人·彖》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218]《彖传》虽孔子之词,然本诸《易》教,至是家道之伦已具。孔子时,始注重国家伦理。“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219]此视《左传》所列五教之目,又增入君臣之义务矣,君臣父子之道德,在封建时,最适于治,故齐景公以为问,而孔子答之如此。《大戴礼·哀公问篇》曰:“公曰:‘敢问为政如之何?’孔子对曰:‘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义[220],三者正则庶民从之矣。’”[221]此并称夫妇父子君臣之伦,为三纲说之所本。惟子思所论,适与孟子所云相符。《中庸》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222]五伦之目,至是确定。增入朋友之交,则通于社会之义务矣。

综而言之,儒教本出司徒之官,故五伦之说,自系根据契之五教,虽其详略,传者不同,要远承尧舜以来之古教,而备于孔子可知也。班固《白虎通》,又广五伦为三纲六纪。三纲,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六纪之中,颇兼及社会之义务,莫非自孔子遗说而推阐之者也。

已上已说五伦,当论五常,二者皆儒教之根本主义也。然以仁义礼智信为五常者,孔孟之时,尚未之见。盖仁义礼智信之教,虽备于《论语》,孔子有时仅兼举仁智或礼义,子思亦然。孟子始合仁义礼智四端言之,又曰:“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223]至董仲舒《对贤良策》曰:“夫仁谊[224]礼智信,五常之道也。”[225]五常之名,首见乎此。要亦综孔氏之教义,贯为五名耳。仁义礼智信五者,实可以括人间道德之全体。《白虎通·性情篇》曰:“五常[226]者何?谓仁义礼智信也。仁者,不忍也,施生爱人[227]也;义者,宜也,断决得中也;礼者,履也,履道成文也;智者,知也,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者也[228];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229]此最得五常之要云。

然五伦与五常,实有相关之道。五常之为德,无论君臣、上下、贵贱、男女、长幼,莫不可有之于躬,而五伦则随一己之关系而有所不同。即君臣之间主义,父子之间主亲,夫妇之间主别,长幼之间主序,朋友之间主信。人生而自然一身兼有五种之关系焉,必能备五常之德者,而后能全此五伦之道也。故五伦与五常之教,在当时自极简易精密。今列图如下:

社会之进步,日趋于繁复,伦理之关系,诚有非五伦五常所可尽者。然道德之根柢既立,自可推类而为之折衷也,在因时以制宜而已。此外,与五伦相发明者,如《左传》所称“六顺”,即“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230];《礼运》所称“十义”,即“父慈、子孝、兄良、弟弟[231]、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232]等,并可相参考也。

七、孔子教义之标准及范围总论

综观孔子之教义,其所论尤以切近人事为主。而人道最大之德,莫过于仁,前已论之矣。然孔子之言仁者,究与佛教耶教有别。盖佛教耶教之所谓仁者,平等之仁;孔子之所谓仁者,差别之仁也。今特附辨之于此。佛教大慈为主,兼爱众生,无有分别;耶教爱仇如友,视人如己,固亦似于能仁矣。《论语》载孔子“泛爱众”之训,与子夏“四海之内皆兄弟”之言,或以与佛耶旨相同,而不知孔子实主爱有差等者也。故谓仁者,犹有好恶。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233]又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234]然则仁人非必夷视一切,惟好恶所施皆中节耳。又谓恩怨报复之道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235]此又视老氏之报怨以德,及耶教之爱仇如友者,异矣。《孝经》曰:“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236]此深斥言平等慈爱者也。及子思作《中庸》,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237]然则佛教耶教,虽并言仁,而孔子言仁,尤合于中道,是即孔教与耶佛之分也。

儒者莫不重修养其人格,以躬行道德之事。盖道德之事,非人格高尚者,莫能行也。而人格之等,不外如荀子云:“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238]”[239]圣与仁,为孔子所不敢居,故通常人格之标准,当以士君子为主。孔子每称君子以教人,以君子固中材所可修养而至者也,然如何斯可谓之君子矣,就《论语》征之,则君子之特质有数种:

(一)君子贵实行,不贵空言。孔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240]又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241]又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242]此并以尚实行者为君子也。

(二)君子责己不责人。孔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何晏注:“君子责己,小人责人”。[243]皇侃《疏》以为“求,责也,君子自责己德行之不足,不责人也。”[244]

(三)君子尚义。“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245]又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246]又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247]此以义利辨君子小人之分也。

(四)君子谦逊。孔子曰:“矜而不争,群而不党。”[248]又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249]射,所以行礼,所争在行礼,犹雍容揖让如此,此外更无所争也。

(五)君子动作依于良心,内省不疚。孔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250]又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51]又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252]惟君子内省不疚,故常得其乐,小人反是。

盖君子为成德之名,非仅限于一材一艺者也,故曰:“君子不器。”[253]又论君子全体之德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254]。君子哉!”[255]有志于学者,必先勉至于君子,而后可渐进于仁与圣,以当弘道济世之任矣。

孔子既承尧舜以来之德治主义,以儒者之效,在能自修其身,蓄其德,以施行仁政于天下,故孔子教义之范围,实以身心家国天下为一体。宋儒以《大学》为“孔氏之遗书”[256],盖《大学》最能总括儒教之纲领,而尤秩然有序者也。其言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257]

盖以一身之明明德为本,而推之家国天下,亦犹《尧典》之自“克明俊德”,以至“协和万邦”也。孔子修身所欲行之道,不外乎此矣。故明明德、亲民、止至善,为“三纲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八条目”。今列其关系如下:

三纲领八条目之关系图

明德亲民,始终相待,自利利他,兼具于此,而莫不本于仁。盖明明德者,属于自利之事,所以臻益学智,匠成人格,而使仁德完具者也;亲民者,属于利他之事,所以开物成务,博施济众,而使仁德发现者也。如是始能达于至善之地,而止于所止之正鹄。儒教之本领,必如是焉而后可以为无负,孔子教义之博大而切近人事也,如此。

第二节 子思

孔子生伯鱼,名鲤,年五十,先孔子卒。伯鱼生子思,名伋,尝为鲁穆公师,作《中庸》,年六十二卒。子思之学,盖出于曾子,兼承祖父之遗业,其事迹杂见《孟子》《礼记》《说苑》《孔丛子》等书。方子思之时,去孔子渐远,孔子弟子,或存或没。当时惟子夏兼通六艺,讲学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此外则有颜氏传《诗》,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恭俭庄敬之儒;仲良氏传《乐》,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洁静精微之儒。[258](据陶潜《圣贤群辅录》)而韩非子《显学》篇,复以子思与诸家并称“八儒”,曰:孔子之后,儒分为八,有子张氏、子思氏、颜氏、孟氏、漆雕氏、仲良氏、公孙氏、乐正氏之儒。诸儒或在子思前,或在子思后,今不尽可详。然自七十子以来,要推子思为能继孔子之传也。《汉志·儒家》有《子思子》二十三篇,六艺又有《中庸说》二篇,盖子思为《中庸》,本自别行,后人或为之说也。《中庸》推本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相传之意,而取于古来执中之训,以名其书。时黄老杨墨盛行,子思独申儒家,再传而至孟子,儒学大明。《中庸》颇论天人精微之故,汉儒以入《礼记》中。及宋,而程朱大为表章,复加训释,以与《论》《孟》并重,为《四书》之一,以其能约儒教之要义也。

今将述子思之学说,特先综论其全体大意于此。自来儒教伦理,专以实践为重,故性与天道,为孔子之所罕言。至于子思,则又就伦理之原则,以上究宇宙问题,反复详言天人一贯之义,以见道德根于人心之自然,非由外铄我也。此与道德出于人为之说,大相径庭,而孟子之道性善,实近承子思矣。《中庸》开首即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259]盖明性道教之出于天,而人修之耳。有天命即有性,有性即有道,有道即有教。人之受命于天,同也;有此性,同也;性中自具有五常之道,同也。性与道非是二物,道不过性之所发见者而已,能率性而行,即与道合。然人人不能尽率其性者,以气禀有清浊厚薄之差也。圣人之气禀最清最厚,则当以所行为众人之标准,而示之以教。礼乐刑政,皆教也,其所以作礼乐刑政者,又无非基于人人同有之性,而因时以制其科条者也,故曰“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人性既同矣,善性盖本其固有,子思乃以其未发之际之善为中。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260]中和为人道之极致,性无不中,发而未及于和者,修道未至也。于是举中庸为入道之门,得乎中庸,而后可几于和。中庸之所以鲜能者,以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于是又以智仁勇三德,为达于中庸之道。智仁勇三德,阙一不可。兼有此三德,则能行中庸;能行中庸,则能致中和;能致中和,则天下之大本达道已具。始,尽性而与天合一;其卒也,“天地位焉,万物育焉”[261]。此子思通贯天人,以示儒教之纲领者也。

子思既以率性为道,于是以道为不可须臾离,而以诚为百行之本。尝谓治天下国家有九经,其卒亦归诸诚。“九经”者,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也。[262]天道尤为至诚,人受生于天,自当存其诚而不失,诚者,宇宙万物之原理,而道德律之根柢也。人气禀有差别,故成诚甚难,子思遂分人之等,为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三种。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263]生知安行,非圣不能;学知利行,贤人以下;困知勉行,庸人之流。庸人之勉行也,人十己百,人百己千,至其用力之久,亦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故曰:“及其成功,一也。”吾人既须臾不可离道,宜于不睹不闻之地,加以戒慎恐惧,为慎独之工夫,以存养省察固有之道体。大抵修学之法有五:(一)博学,(二)审问,(三)慎思,(四)明辨,(五)笃行。于是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虽其根器有殊,皆可“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264],以合于人性固有之道,夫如是,乃达于至诚之境。子思盖以至诚为圣人之极功,宇宙之原则,能诚,则性道双凝,天人合符。故以天道之生生不息譬诚,而以仲尼之至圣为能诚之人。能诚之人,具有聪明睿智、宽裕温柔、发强刚毅、齐庄中正、文理密察之五德。“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265],乃至“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266],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267]”[268],而后可以“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269],其德化之神,有极于无声无臭而不可知者,故曰“配天”。此深明儒教伦理一贯天人之妙,而子思之《中庸》所为作也。兹更析其要义论之:

一、中和 子思以中庸名其书,则甚重中庸之道可知。然未说中庸以前,先说中和。中和与中庸,盖有不可离之关系也。《中庸》曰: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270]

宋儒多论此节,每教学者求此“未发之中”,与“既发之和”,当于后详之。今但明此节大意,则吾人若能推极天下之大本达道,此心常保有寂然不动廓然大公之气象,而不偏不倚,斯情之发动,应事接物,亦自然不失其和。以一心之中,为万事之和;以一事之和,为家国天下之和。随所施为,无不得宜,极之于“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皆是物也,故中和之义大矣。

二、中庸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271]中庸者,无过不及之常道也。世人往往骛于高远,索隐行怪,其材智劣者,又自囿于卑下,故中庸之道不行。子思引孔子以论之曰: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272]又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273]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274]

中庸之道,东西哲人并尊之。盖世间万事,不太过则不及,其轻重缓急,适得其分者,寡矣。而中庸者,非一德之专名,实普通诸德之标准也。所谓“君子时中”,即自揆所处之时与位,行之而宜,故中不可以豫计者也。朱子[275]曰:“中无定体,随时而在”[276],此中所以难能也。至于未发之中,则又心性之源,天下之大本,而时中之所从出者矣。吾人内正性情,使勿失中,百事自协于中和。希腊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亦以过不及之中为德。其言虽未若子思之精,而亦有可参考者,其例如下:

(不及) (中庸) (太过)

吝啬   节俭   奢侈

怯懦   勇壮   强暴

卑污   温良   傲慢

鲁钝   敏达   轻脱

谐谑   机智   严厉

盖吝啬及奢侈之中为节俭;怯懦与强暴之中为勇壮;卑污与傲慢之中为温良;鲁钝与轻脱之中为敏达;谐谑与严厉之中为机智也。[277]此亦子思论时中之义矣。

三、诚 子思言诚,或以解释伦理问题,或以解释宇宙问题,或兼而言之。要之,子思之意,实在因以推究伦理之原则,而非为专明宇宙造化之本起者也,特伦理之极致,则天人自有融合之妙耳。子思乃即诚以示天道人道之关系曰: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278]

又以诚示性教之关系曰:

自诚明,谓之性[279];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280]

《中庸》首章,即揭天命性道教之源,此则以诚明贯性教,本末相应。又言至诚能前知曰: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281]

妖孽祯祥之说,因时而异。大抵人心之所感,而物气自应之,此亦理之所有也。妖孽祯祥之气,见于天地之间者,究其征验,要不出因果相循之迹。吾心既与宇宙同量,诚之所至,凡至纤至悉之故,无不可以照知,而此妖孽祯祥之因果相循者,自不难于豫计矣。当时以妖孽祯祥为宇宙变端之最大者,故子思举以例前知,其实诚亦何所不统,诚不啻宇宙之主动力也。故曰:“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282]郑注以为“物,万物也,亦事也。大人无诚,万物不生,小人无诚,则事不成”[283]。盖天下之物,皆诚之所为,故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尽得是理,亦即尽有是物,无不在于吾心之诚而已,故“君子诚之为贵”[284]。子思又进而言诚之无间断,是为天地万物生生之德。故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285]天地之间,川流岳峙,鸢飞鱼跃,四时变化,新陈代谢,与孔子所谓“四时行焉,百物生焉”[286]者,皆诚之原则。天地以诚为本,万物以诚而成,人类处天地万物之中,又安能独离于诚耶?

四、鬼神 鬼神之种类,古来论其大别有三:天鬼、地祗、人鬼是也。人鬼为祖先之灵,祭之以致其追慕尊敬之念。天鬼地祗之祀,在吾国古义,亦以人为天地所生,祭之所以报本,其后于日月、气象、山河、物类,莫不有祀。或偶有肸蠁感通,则以为真有鬼神歆飨之矣。然鬼神亦宜宇宙间自有此物,《中庸》赞鬼神之德曰: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斋[287]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288]

程伊川曰:“鬼神者,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也。”[289]张横渠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290]盖鬼神无非物之终始,阴阳之聚散所为,虽无形无声,然固物之所不可遗者也。造化之妙,非人力所能知,故见鬼神之不可测,而竞斋明盛服以祭祀之。子思所谓鬼神,当是统天鬼、地祗、人鬼而言,言简而能显示世所以待鬼神之道也。

第三节 孟子

孟子,名轲,字子舆(一云子车),邹人也。幼受贤母之教。及长,受业子思之门人,学成,历游梁齐宋鲁滕诸国。道不行,退而与弟子万章之徒,记其游诸侯及与时人问答之语,为《孟子》七篇,又有《外书》四篇,盖依托也。孟子以周赧王三十三年卒。孟子之时,杨墨之道与纵横长短之说并行,而庄周之徒又以虚无恬淡遗弃世务为贵。孟子独祖述仲尼,乐道尧舜之道,以杨墨之学异于孔子,则辞而辟之,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291]景春以公孙衍、张仪为大丈夫,孟子则谓大丈夫者,“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公孙衍、张仪,是“妾妇之道也”[292]。见老庄无为,不切人事,则毅然以天下自任,曰:“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293]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294]故自孔子以来,战国之际,纯乎儒术者,孟子而已。其学说虽秉古先之训,亦多所创见:继子思而确言性善,一也;并举仁义,以为实行斯道之作用,二也;明养气之要,三也。先天良心之说,孟子实力主之。于政治则贵仁义而贱功利,真能绍孔子之传而卓然不惑者也。

孟子之学说,今分数端论之:

(一)性善论

甲、性善之论证

孟子之主性善,见于《滕文公篇》“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295]一语,及与告子论性之词。自来言性善,未有如孟子之切至者,故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296]盖不仅谓性善,且谓情善,才亦善,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297]性之根本既善,情与才安得不善?情者,性之动,才者,性之能也。孟子虽承子思率性之义,而所言益详密,故其性善之论证有数种:

一、仁义礼智人性固有 孟子举仁义礼智四德,为人性所固有,以证性善。故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298]此谓四德固有于性中,推而致之,则为善人,舍而不存,则消亡而为恶人。又引孔子赞《诗》,以证性善曰:“《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299]此一节可见孟子性善说,实渊源于《诗》与孔子也。恶人所以失其固有之德性者,为不能尽其才耳。

二、四端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即仁爱之心也。见孺子将入井,则莫不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推而达之,则仁爱之意,孚于人人矣。孟子示之以四端之说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300]四端者,谓四者为德性之根本,惟在存养扩充之耳,与仁义固有说互相发明。

三、良知良能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301],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302]儿童不学不虑之知能,已可以证仁义之固有,何其适切!王阳明遂倡致良知说,本诸孟子也。

四、人心同然 人类既同具一性,仁义礼智之四德,皆固有之,故好善恶恶,好正恶邪,出于自然。孟子乃以归纳法示之,以圣人与愚人同类,其好恶亦同;唯愚人蔽于邪欲,遂不知理义耳。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303]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304]美味美声美色,人谁不好?理义本于固有之德性,亦谁不好?好之有深浅,即圣愚所以分也。

已上述孟子以仁义礼智四德为固有,且言由四端扩充之,可以达之天下。卒乃谓仁义为良知良能,好理义为人心之所同然,皆以确证人性之善也。

乙、恶之起源

孟子言性善之论证,既如此矣。然性善情善才善,则世间何为复有恶事?恶果何自而生乎?兹复就孟子言恶之起原者一考之。

一、因势为恶 孟子与告子辨曰:“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305]人性本不为恶,而势使之为恶,推此势之所起,即恶之所起也。

二、物欲陷溺 人性本善,诱迫于外物而后为恶。故又为陷溺之说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306]天赋之才,扩充之则为善,陷溺之则为恶。扩充与陷溺之差,即善与恶之分所由起也。

三、夜气存亡 孟子又以良心作用之消长,为善恶之分途。故比良心于牛山之木,而诱惑梏亡者,譬之斧斤;气化之流行,雨露之润泽,则比于夜气之生息,必良心消亡,乃后为恶。故曰:“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307]夜气者,清明之气,邪妄未起,心之本体,湛然虚莹,与所谓浩然之气相待,故孟子养气与求放心皆重也。

四、放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308]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309]为恶是放心所致,故孟子主性善,而以求放心为养性之首功。

已上论恶之原。善恶本相待之词,明乎恶之所由起者,则性之本体之善,益可知矣。

丙、孟子同时诸家论性

自孔子以来,七十子之徒,多论性情,而遗说罕传。惟子思开性善之宗,世硕言人性有善有恶,略本漆雕开、宓子贱,子思之论已见前,世硕论性,《论衡》尝述之曰:

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性[310]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311]。故世子作《养书》一篇。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312],与世子相出入。[313](《本性篇》)

宓子贱、漆雕开尝及孔子之门,公孙尼子、世硕,则七十子之弟子也,皆在孟子前。至世硕所论,则在调和孔子有教无类与智愚不移之说,就实事以征之。故孟子当时言性者,自子思一派以外,尚有世硕一派,告子一派,及性三品说一派,孟子独宗子思,而其余三派亦见辨议。今请证之:

一、世硕之性有善有恶派 《孟子》载:“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314]此言人性随教养变化:文武教之以善,则民好善;幽厉教之以暴,则民好暴。是世硕一派也。

二、告子之性无善无不善派 告子与孟子论性甚详,后别论之。《孟子》书类举时人论性,又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315]盖性无善无不善,是告子论性之总义也。

三、性三品派 性三品派,盖出于孔子智愚不移与中人可以语上之说,当时亦有持此论性者。《孟子》书记之曰:“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316]有微子启、王子比干。’”[317]此言人生而善恶固定不移,朱子《集注》以为是三品说之原也。

孟子既观当时论性之说,以为有所未尽,因承子思而开性善之宗。盖周末论性,共有五派:已上三派与孟子为四派,合以荀子言性恶,共五派也。后世言性不出此五派矣。

(二)仁义说

孔子专言仁,孟子则率以仁义并称。盖仁之本意,以爱为主,其弊易流于无差等;义则稍示节制,此孟子承言仁之弊,而以仁义双举为教者也。又战国之时,国家尚战,人民竞利死权,强凌弱,众暴寡,孟子尤思以义裁之而反诸正,故仁义并说。然孟子言仁义,与杨墨异。墨子兼爱,视人如己,其道似于仁而非仁;杨子为我,一毛不取与于人,其道似于义而非义。孟子皆斥之,乃深论仁义之真意,欲以易天下,盖排距杨墨,扩充仁义,是孟子一生之大业也。圣贤立教,皆以救时之弊,“仁义”之语,虽出孟子以前,而揭出此二字为立教根本者,不得不谓孟子实始主之。故《孟子》第一章,即先明义与利之辨。梁惠王问孟子曰:何以利吾国?孟子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318]盖为政者先利而后义,则上下交征利,不夺不餍;先义而后利,则利亦自在其中矣。伦理之动机,全视义利之辨审与不审,其志将以为利,与其志将以为义,其成功大有不同。于是孟子明仁义之意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319]此见仁义之内容,皆自其动机之善而扩充之者也。

孟子见当时之人,妄杀无罪,而侵人之所有,为不仁不义之极,于是言仁义二者,可以尽人道之大德: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320]

此外孟子解释仁义之意者甚多。如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321]又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322]又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323]于《良知良能章》,论不学不虑之知能,曰:“亲亲,仁也;敬长,义也。”[324]宋牼主利而非攻,孟子以为非攻是也,主利非也,非攻必由仁义之说。卒乃谓仁义忠信,乐善不倦者为天爵。其余或言仁义礼智,或以仁义与他德并举,盖将树仁义为修齐治平之正鹄,使百世之下,闻者犹兴于仁义也。

孟子主性善,则以仁义固在性中,为良知良能,人人可以扩充而光大之,以厉人使趣仁义。故仁义说与性善论有相互之关系也。

(三)养气说

孟子有二种养气说:曰存夜气,与养浩然之气是也。浩然之气之说,缘于不动心之问答,故今与不动心连类论之。

公孙丑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难言也。”而卒告之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325]此浩然盛大之气,盖孟子道义修养之结果,存于自得心悟,难于言语形容,故始曰“难言也”。大抵心之作用,分知情意三种,浩然之气,必道德意志之充周发达至于其极,而后可以见之;亦犹孟子所谓知言,即智力之充周发达也;知言养气,二者相待,以成不动心之功。知言,知也;养气,意也;不动心,情也。知情意三者相合而得其养,道德之归也孰御焉!然锻炼意志,尤为彻始彻终之要事。盖无强固之意志,不能克治邪欲,则往往有败操累行,故学者首贵养此浩然之气也。能养浩然之气,斯能直道而行,俯仰天地,无所愧怍,故至大至刚,无论处于何时,对于何人,无一息之馁。其正大之气,包举一切,私欲妄念,廓然销尽,夫而后天人合德;人与天合,故其气能充塞天地之间,不足为异也。养气之方法,不外集义。集义者,或证之于学,或练之于事,至于养之之久,而后有不动心之一境。孟子四十始不动心,盖非积渐以致之,则其气易馁,由充周于一身,以至塞乎宇宙,固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养气之性质,虽属心理学之所摄,而可用生理学说明之。孟子所谓“气,体之充”[326]者,即言此气为充于神经纤维中之力,而其动也,咸能听命于意志,以意志之强弱,为气之张弛。意属于心,气属于物,心物交融如一,非如晚近唯心唯物之论,截然为二,不可相容也。故又曰“志,气之帅也”[327],直合通常所谓志气与意气者而一之,就心物交融之力之所发,而名之曰“浩然之气”。此气殆宇宙之元气,而异于宋儒所谓理气之气者也。然徒养其气,不增益其智力,则事理有所未明,终未足以尽集义之功,故当辅之以知言,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328],然后庶几于不动心矣。虽然,其实不过养气一事而已。知言者,养气之助,不动心者,养气之纯也,纯而后养气之能事毕。养夜气者,气之静者也,为消极之养;养浩然之气者,气之动者也,为积极之养。明叶子奇《草木子》曰:“孟子夜气之说,是水静而清时;浩然之气,是水盛而大时。”[329]其喻亦了。

(四)先天良心说

近世直觉派哲学者,每唱良心故有之说,孟子亦以仁义出于良知良能,所谓良心[330],实与良知异语同义者也,故孟子之意,以道德存于先天,大抵其性善论仁义说皆本此旨,今更略述之。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331]盖赤子心中,已具仁义之端,能保其赤子之心而充之,是仁义而已矣。故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332],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333]此即所谓不学不虑之良知良能是矣。孟子云赤子之心者,以见本然之善,具于赤子之时,要在充之,乃足为贵。老子亦云“含德之厚,比于赤子”[334],又曰“复归于婴儿”[335]。此则但返于赤子之本,而不言扩充,大异于孟子儒家之旨,学者不可不辨也。善性虽生初已有,仍赖教育修养之功,以发挥光大之。若但守其赤子之心,即不至于消沉梏亡,又安能有天人合德万物皆备之景象?故当尽心以养性。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336]然如何斯可以存心养性?盖莫善于诚。子思曰:“唯[337]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338]孟子说性善宗子思,于是又取其言诚,以为天人之达道。曰:“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339]至如何能诚,则不外去私欲而使良心之善发见。故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340]又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341]私欲蔽善,譬如茅塞其心,能寡欲,则良心之本善可睹。良心之本善既睹,乃可因而充之,以至于至诚,诚为伦理上最高之善,最大之乐。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342]要皆吾身之所固有者也,此孟子始终一贯之先天良心说。

已上特孟子学说之大略。孟子生战国之世,百家争鸣之时,独以儒道自任。辟杨墨,绌法治,恶战陈,抑纵横,设立种种之新名,以宣说孔子、子思之教。如性善、仁义、四端、仁义礼智四德、放心、不动心、浩然之气、夜气等,皆无异孟子所作之伦理上新术语也,其精粹广大,实越诸子,故后人以孔孟并称。惟其与人议论,词辨锋利,比于武事,当时以为好胜,后来如王充之《刺孟》,司马光之《疑孟》,多于孟子有微辞,要无损于孟子之大醇也。

第四节 荀卿

荀卿名况,又称孙卿,赵人。齐自威王以来,至于宣王,四方学者,集于稷下,邹忌、孟轲、邹衍、淳于髠、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邹奭等,先后来游。荀卿年五十,始游学于齐,田骈、邹奭等皆已死。齐襄王时,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荀卿亦废,因家兰陵,著书数万言而卒,葬兰陵。荀卿生卒年月,说者不同,大抵在孟子后。其门人韩非、李斯,长于法术,李斯遂相秦始皇。《汉志·儒家》《孙卿子》三十三篇。汪中《荀子通论》以毛诗、鲁诗、韩诗,并出荀卿。又传《礼》与《左氏春秋》,其书兼有《公羊》《谷梁》义。刘向称荀卿善《易》。而《荀子》书,首《劝学》,终《尧问》,盖仿《论语》。其学之源,当受自子夏、仲弓。战国之世明儒术者,孟子以外惟荀卿。孟子、荀卿,并通《五经》,荀卿之学,自秦汉以来,授受之迹,尤有可考。《史记》谓:“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343]荀卿于当世学者,俱有所非,见于《非十二子篇》,其词曰:

假今之世,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欺惑愚众,矞宇嵬琐,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纵情性,安恣睢,禽兽之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忍情性,綦谿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鰌也。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辨[344],甚察而不惠,辩[345]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犹然而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346]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轲和之,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下略)[347]

又荀子《解蔽篇》曰:“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而不知得,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蔽于势而不知知,惠子蔽于辞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348]又《天论篇》曰:“慎子有见于后,无见于先;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宋子有见于少,无见于多。”[349]盖荀卿既会众学之归,乃历指诸家之失,而自树其说。今略述其学说如下:

(一)性恶论

自来论性者,孟子始言绝对之性善,荀子始言绝对之性恶,二家适相反。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故枸木必将待櫽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350]荀子所谓伪者,即人为之义;人为者,非自然者也。以政治教育,所以使人为善之具,皆出于人为,而非自然之法矣,至所谓善恶之定义,则以正与治为善,以偏险悖乱为恶。人生同具此恶性,即好利心与嫉忌心是也。人人既有此好利心与嫉忌心,各将自足其欲,于是乎率性而行,则争夺暴乱不已。故圣人将矫揉其性,而化之以礼义辞让之伪。盖反性作伪以立教,异夫子思所云率性修道以为教也。此以国家之治圣人之道,皆在裁抑人人之利已心,以为伦理之基础也。于是非孟子之性善说曰:“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言人之有学,适以成其天性之善。[351])’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将皆失丧其性故也。’曰:若是,则过矣。今人之性,生而离其朴,离其资,必失而丧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352]荀子之非孟者有三:(一)孟子谓学以成其性之善;荀子谓学者乃学圣人所伪作之礼义,非学其性也。(二)孟子以人之性善,失其性而后为恶;荀子则以必离其朴资失其性而后善。(三)孟子以道德辞让,为良知良能之自然法;荀子以道德辞让,为悖于性情之人为法。此二家相异之大者也。

孟子由道德之直觉观,故以善出自先天;荀子由事实之经验观,故以善出于人为。盖天下之初生,人人度无不各任其自利心以相争夺侵杀,不胜其乱,积日既久,则见彼此之相争夺侵杀而无穷者,非善道也。于是乃人人求所以自裁抑其利己心,使彼己各保其利害,而谓昔之争夺侵杀者为恶,谓今之所行者为善,此善恶之名所由起也。然其所以能自裁抑其利己心者,虽迫于事实之不得不然,其始必有人焉先明此理,而为之礼义之伪以变化之,此其人谓之圣人。圣人之异于常人,即在能作此礼义之伪而已。自是以来,能从圣人所作之礼义之伪者,谓之君子;不能从圣人所作之伪而率其故性者,谓之小人。从圣人之伪,则正理平治;不从圣人之伪,则偏险悖乱。圣人之所以贵者,正在其能反人性而立社会道德之大法耳。君子小人,本同一恶性,小人封其故性而不变化,则有刑罚之禁以威之;小人能变其故性,则又皆可以为君子为圣人也。此荀卿由其经验观以推性伪之本者也。故其言曰:“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斲木而成[353]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354]又曰:“夫圣人之于礼义也,辟[355]亦陶埏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也,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356]?然则曷贵有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陶埏而生之也。”[357]此言礼义所起,譬如陶埏作器。陶埏作器,盖以利用,礼义之起,亦由利用。争乱之极,圣人因其事实而为之变化。故曰:“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358]又曰:“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於善也。是圣王[359]之治,而礼义之化也。今当试去君上之势,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人[360]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者暴寡而哗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361]又以涂之人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故“涂之人可以为禹”[362]。曰:“今使涂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也。曰:‘圣可积而致,然而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363]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为禹则然,涂之人能为禹,未必然也。”[364]此言禹与涂之人,同一恶性,故涂之人可以为禹;而涂之人卒不能为禹者,禹能起伪积善,涂之人不能也。

孟荀皆言儒教,孟子主道德先天说,荀子主道德人为说;一言性善,一言性恶。适成一反比例。盖孟子重直觉,荀子重经验,故《性恶篇》又曰:“善言古者必有节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凡论者,贵其有辨合,有符验,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无辨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岂不过甚矣哉!”[365]此以孟子之说,非出于经验也。荀子性恶之说,后来罕继之者,惟清世戴震之徒,所论以性为欲,颇近荀卿,而德清俞樾为性说,亦宗荀子,以性无不恶,才乃偶有善耳。

(二)礼论

荀子以人性为恶,故以礼为圣人所作为,与孟子言仁义礼智为固有者不同。孟子承《尚书》天秩天叙之说,凡辞让恭敬,皆以为良心自然之秩叙,禀于受性之初。荀子则谓人心中初无礼义之萌,惟以争夺暴之性,圣人恶其乱而后兴礼乐耳。《礼论篇》论礼之起原曰:“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366]荀子以欲为恶之原,欲即利己心之所发也,人人徇欲不已,则终害于社会之正理平治。故圣人制为礼义,使欲有所节,则偏险悖乱之患寡,而正理平治之效成矣,此圣人之极功也。荀子以礼为立教之本,故曰:“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367]盖自古以天地为万物父母,于是礼有天神地祗之祀。荀子惟主社会之正理平治,故于旧习冠昏丧祭之礼,无不取焉。虽以“三本”并列,而归重于君师,以其能合性伪也。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物也;地能载人,不能治人也;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然后分也。诗曰:‘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此之谓也。”[368]此言圣人能并治天地。礼本以人道为主也,人道莫大于生死。冠昏为生之礼,丧祭为死之礼,四者礼之大事,尽生死之道,咸得其宜,是为伦理之正鹄,而礼之能事毕矣。故曰:“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369],犹且羞之,而况以事其所隆亲乎!”[370]然则儒教之礼,所以重丧祭,非必以死者有知,盖孔子慎终追远,则民德归重之意;而终始如一,尤见君子所以尽己处人之道也。

(三)乐论

儒者并以礼乐为治世之要具。自唐虞时,已明乐教,孔子亦谓“移风易俗,莫善于乐”[371],盖乐者所以通人心而和民性者也,故礼之所不能化,则以乐道之。荀子有《乐论》,言此理尤详,《乐记》中颇取荀子说。而荀子《乐论》,则因墨翟《非乐》而作也。尝曰:“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372]又曰:“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乡里族长之中,长少同听之,则莫不和顺。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饰节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足以率一道,足以治万变。是先王立乐之术也。”[373]又曰:“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莫善于乐[374]。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故乐者,所以道乐也。金石丝竹者,所以导乐也[375],乐行而民乡方矣。故乐者,治人之盛者也。”[376]荀子以乐之本义,为愉乐之意,愉乐过度则流,故古之为乐教雅颂之则,所以道之于正,以感动人之善心。礼以外治人之举动,乐以内治人之心志,二者兼资,德化乃成。然荀子论乐,亦兼舞而言,盖观其俯仰屈伸之容,亦足以见志。要之声音之化为深矣,故乐得正声,无论何人听之皆有益也。

右所述不过略举荀卿学说之大者。大抵荀卿之学,皆与其性恶论相表里,并以此为教育政治之方针。谓礼义起于圣人之作为,当于性外求之,而与之同化,斯为善矣。故有《劝学》《修身》《礼》《乐》之论,皆自此推之者也。其贵王道,贱霸术,以修齐治平为修身之目的,固犹是儒教之遗训,然亦言诚为养心之要,与子思、孟子若合符节。其《不苟篇》曰:“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他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377]又著《非相篇》以论时人每因骨判吉凶贵贱之谬,其《非十二子》《解蔽》《正名》《不苟》等篇,则非世人好奇异而违中道,凡所议论,莫不秩然有贯,一以儒术为主。因弟子中有韩非、李斯,说者遂谓卿之学流为法家。要之,卿尤重礼教,礼之失则任法,其势有然。至于卿所论礼乐之本,韩非之徒,固未尝得其统也。今更以孟荀二子比较论之:孟荀皆生战国之际,荀子后孟子约五六十年,皆明儒术;而其主观见解之大异者,在一言性善,一言性恶,其中皆有不可易之精理焉。故知二子之说,并有所缘也,特列举其异同之故,以便观览:

一、孟子说人性皆善,为性善一元的伦理说;荀子说人性皆恶,为性恶一元的伦理说。二家并为性一元论,而绝对相反。

二、孟子以道德者,人性所固有;荀子以道德者,圣人因乎时势之不得已而作之。孟子为道德固有论之宗;荀子为道德人为论之宗。易词言之,则一为先天论,一为后天论也。

三、孟子以爱他为唯一心性之源;荀子以爱己为唯一心性之源。二说皆有所未备,而并含有不可易之精理。

四、孟子言性善,以恶由于物欲陷溺,即外界之诱惑而生;荀子言性恶,以善由于圣人之教化而生。孟子辨恶之所本,与荀子辨善之所本,皆明了直截。

五、荀子之学,主于外之礼义法正,一变而生刑名法术之学;孟子之学,主于内之存养省察,一变而为理气心性之说。

六、孟子教育之方法,为消极的,在去物欲之陷溺,而充其本来之美性;荀子教育之方法,为积极的,在化固有之恶性,而服于圣人之礼义。一则扩充本性,一则变化本性,由于二子方法之有异也。

七、孟子在发其内部之善,而为仁义之心,即固有之良心(良知良能),以为行为之标准;荀子在建其外部之礼义法正,以矫治内恶,而统之曰礼曰道,以为行为之标准。

八、孟子言命,荀子不言命;孟子屡称天以自明,而荀子信天不如孟子之厚。

九、孟子之学,承曾子、子思道学之系,故重于道德;荀子之学,承子夏文学之系,故丰于文辞。故荀子书有《赋篇》、《成相篇》[378]等,而孟子无之也。

十、孟子议论之法,以概括简要为主;荀子议论之法,以分析绵密为主。

十一、孟荀并一世大儒。孟子弘道,近于以尊德性为贵;荀子传经,近于以道问学为贵。孟子之文,有刚直浩然之气;荀子之文,有研精湛思之风。

十二、孟荀所同,为尊王道,贱霸术;以修齐治平,为伦理一贯之目的;并重实行而不重空言。是则所同也。

《中国哲学史》一终。

* * *

[1] “弟子内”,诸本皆无,脱。据《史记》六第2343页,《四库全书》第245册第522页补。

[2]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43页。

[3]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44页。

[4]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13—2314页。

[5]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16页。

[6] “我”,诸本皆无,脱。据《论语注疏》第93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393页补。

[7] 《述而》:《论语注疏》第93页。

[8] 《雍也》:《论语注疏》第82页。

[9] 《宪问》:《论语注疏》第199页。

[10] 《先进》:《论语注疏》第145页。

[11] 《宪问》:《论语注疏》第199页。

[12] 《颜渊》:《论语注疏》第159页。

[13] 《泰伯》:《论语注疏》第106页。

[14] 《子张》:《论语注疏》第263页。

[15] 《公冶长》:《论语注疏》第61页。

[16] 《公孙丑下》:《孟子注疏》第125页。

[17] 《述而》:《论语注疏》第84页。

[1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9页。

[19] 《公冶长》:《论语注疏》第61页。

[20] 《仲尼弟子列传》:《史记》七第2644页。

[21]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32页。

[22] 按:《太史公自序》(《史记》一○第3975页)作“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23] 《述而》:《论语注疏》第91页。

[24]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34页。

[25] 《论语谶》:《七纬》下第768页。

[26] 《周易正义卷首》:《周易正义》第4页。

[27] 《周易正义卷首》:《周易正义》第5页。

[28] 《系辞上》:《周易正义》第291页。

[29] 《系辞下》:《周易正义》第311页。

[30] 《系辞下》:《周易正义》第296页。

[31] 《系辞下》:《周易正义》第315页。

[32] 《系辞上》:《周易正义》第257页。

[33] 《周易正义卷首》:《周易正义》第10页。

[34] 同上注。

[35] 同上注。

[36] 《儒林传》:《汉书》一一第3597页。

[37] “书”,诸本皆无,脱。据《十三经注疏》一第239页,《尚书正义》第11页补。

[38] “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诸本皆误作“断远而定近,可以为世法者”。据《十三经注疏》一第239页,《尚书正义》第11页改。

[39] 《尚书序》:《尚书正义》第11页。

[40] 《须颂篇》:《论衡校释》三第847页。

[41]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33页。

[42] “祀”,诸本皆误作“纪”。据《十三经注疏》一第1338页,《毛诗正义》下第1430页改。

[43] 《商颂谱》:《毛诗正义》下第1430页。

[44] 《为政》:《论语注疏》第14页。

[45] 《季氏》:《论语注疏》第230页。

[46] 《阳货》:《论语注疏》第237页。

[47] 《周南·关雎》:《毛诗正义》上第16—19页。

[48] 《周南·关雎》:《毛诗正义》上第19页。

[49] 《周南·关雎》:《毛诗正义》上第19页。

[50] “有”,诸本皆误作“又”。据《十三经注疏》五第5903页,《孟子注疏》第178页改。

[51] 《滕文公下》:《孟子注疏》第178页。

[52] “十二公”,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245册第522页,《史记》六第2340页补。

[53] “辞”,诸本皆无,脱。据《四库全书》第245册第522页,《史记》六第2340页补。

[54] “辞”,诸本皆误作“词”。据《四库全书》第245册第522页,《史记》六第2341页改。

[55]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40—2341页。

[56] 《太史公自序》:《史记》一○第3975页。

[57]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5页。

[58] 《太史公自序》:《史记》一○第3975页。

[59] 《孔子世家》:《史记》六第2332页。

[60] 《杂记》:《礼记正义》下第1222页。

[61] 谢无量注。

[62]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0页。

[63] “《记》百三十篇”,《汉书》六第1709页作“《记》百三十一篇”。

[64] 《季氏》:《论语注疏》第230页。

[65]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7页。

[66] 诸本此处皆有“然”,衍。据《四库全书》第1107册第594页,《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00页删。

[67] 《荀卿论》:《苏轼文集》第一册第100页。

[68] 《孝经正义》:《孝经注疏》第6页。

[69] 《公羊传注疏序》:《春秋公羊传注疏》第3页。

[70] 《孝经正义》:《孝经注疏》第6页。

[71] 诸本此处皆有“而”,衍。据《四库全书》第246册第26页,《史记》七第2665页删。

[72] 《仲尼弟子列传》:《史记》七第2665页。

[73]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9页。

[74]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8页。

[75] 《艺文志》:《汉书》六第1719页。

[76] 《里仁》:《论语注疏》第51页。

[77] 《金縢》:《尚书正义》第334页。

[78] 《仲虺之诰》:《尚书正义》第197页。

[79] 《天地》:《庄子集释》第二册第406页。

[80] 《子罕》:《论语注疏》第111页。

[81] 《说文解字句读》第292页。

[82] 《原道》:《韩昌黎全集》第172页。

[83] 《通书》:《周敦颐集》第16页。

[84] 《河南程氏遗书》:《二程集》上第15页。

[85] 《论语集注·公冶长》:《四书章句集注》第80页。

[86] 《孟子集注·梁惠王章句上》:《四书章句集注》第201页。

[87] 《孟子集注·告子章句下》:《四书章句集注》第342页。

[88] 《雍也》:《论语注疏》第73页。

[89] 《阳货》:《论语注疏》第241页。

[90] 同上注。

[91] “夫”,诸本皆误作“乎”。据《论语注疏》第199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59页改。

[92] 《宪问》:《论语注疏》第199页。

[93] 同上注。

[94] “违”,诸本皆误作“达”。按:《论语·里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注疏》第48页),据改。

[95] 《为政》:《论语注疏》第15页。

[96] “宣”,诸本皆误作“高”。据《四库全书》第696册第186页,《说苑校证》第529—530页改。

[97] 按:《说苑·反质》(《说苑校证》第529—530页)记载公明宣“三年不读书”,专学曾子言行。谢无量原文曰:“公明高读书三年,曾子教之学言动”云云,讹。

[98] 《先进》:《论语注疏》第149页。

[99] 《雍也》:《论语注疏》第73页。

[100] 《公冶长》:《论语注疏》第57页。

[101] 《雍也》:《论语注疏》第83页。

[102] 《述而》:《论语注疏》第97页。

[103] 《颜渊》:《论语注疏》第157页。

[104] 《八佾》:《论语注疏》第30页。

[105] 《述而》:《论语注疏》第85页。

[106] “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诸本皆误作“孔子曰:‘古之贤人也。’‘怨乎?’”。据《论语注疏》第90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392页改。

[107] 《述而》:《论语注疏》第90页。

[108] 《微子》:《论语注疏》第246页。

[109] 《宪问》:《论语注疏》第192页。

[110] 《里仁》:《论语注疏》第48页。

[111] 同上注。

[112] 《子路》:《论语注疏》第175页。

[113]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7页。

[114] 《里仁》:《论语注疏》第48页。

[115] 《述而》:《论语注疏》第95页。

[116] 《里仁》:《论语注疏》第49页。

[117]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7页。

[118] 《子罕》:《论语注疏》第122页。

[119] 《宪问》:《论语注疏》第197页。

[120] 《雍也》:《论语注疏》第79页。

[121] 《宪问》:《论语注疏》第183页。

[122] 《里仁》:《论语注疏》第47页。

[123] 诸本此处皆作“子曰”,“子”衍。据《论语注疏》第79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384页删。

[124] 《雍也》:《论语注疏》第79页。

[125] 《颜渊》:《论语注疏》第168页。

[126]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6页。

[127] 《子路》:《论语注疏》第178页。

[128] 《颜渊》:《论语注疏》第158页。

[129] 《子路》:《论语注疏》第180页。

[130] 《宪问》:《论语注疏》第182页。

[131] 《阳货》:《论语注疏》第235页。

[132] 诸本皆脱“曰”。据《论语注疏》第158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36页补。

[133] “已”,诸本皆误作“矣”。据《论语注疏》第158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36页改。

[134] 《颜渊》:《论语注疏》第158页。

[135]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0页。

[136] “好”,诸本皆误作“为”。据《论语注疏》第236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85页改。

[137] 《阳货》:《论语注疏》第236页。

[138] “义礼智信亦仁”,诸本皆同。《二程集》上第16页作“义礼知信皆仁也”。

[139] “烝”,诸本皆误作“蒸”。据《毛诗正义》下第1218页,《十三经注疏》一第1224页改。

[140] 《大雅·蒸民》:《毛诗正义》下第1218页。

[141]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1页。

[142] “烝”,诸本皆误作“蒸”。据《毛诗正义》下第1218页,《十三经注疏》一第1224页改。

[143] 《皋陶谟》:《尚书正义》第107—108页。

[144] 《成公十三年》:《春秋左传正义》中第755页。

[145] 《系辞上》:《周易正义》第268—269页。

[146] 《乐记》:《礼记正义》中第1083页。

[147] 《汤诰》:《尚书正义》第199页。

[148] 《太甲上》:《尚书正义》第210页。

[149] 《仲虺之诰》:《尚书正义》第196页。

[150] 按:欧阳修未作《性辨》。此处所述其论性之语,见于欧阳修《答李诩第二书》:《文忠集》卷四十七(亦见于《欧阳文粹》卷七),原文作:“今世之言性者多矣,有所不及也,故思与吾子卒其说。修患世之学者多言性,故常为说曰:夫性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所罕言也。《易》六十四卦不言性,其言者,动静得失吉凶之常理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不言性,其言者,善恶是非之实录也;《诗》三百五篇不言性,其言者,政教兴衰之美刺也;《书》五十九篇不言性,其言者,尧舜三代之治乱也。礼乐之书虽不完,而杂出于诸儒之记,然其大要,治国修身之法也。《六经》之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是以言之甚详。至于性也,百不一二言之。或因言而及焉,非为性而言也,故虽言而不究。予之所谓不言者,非谓绝而无言。盖其言者鲜,而又不主于性而言也。”(《四库全书》第1102册第359页,第1103册第702页)司马光作有《性辨》,本书亦有引及,见后。

[151]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8页。

[152] 《雍也》:《论语注疏》第78页。

[153] 《论语集注·雍也》:《四书章句集注》第89页。

[154] 《雍也》:《论语注疏》第78页。

[155] 《阳货》:《论语注疏》第233页。

[156] 同上注。

[157] 《里仁》:《论语注疏》第48页。

[15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9页。

[159] 《颜渊》:《论语注疏》第166页。

[160]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诸本皆误作“其身正,不令而从。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据《论语注疏》第173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46页改。

[161] 《子路》:《论语注疏》第173页。

[162] 《子路》:《论语注疏》第175页。

[163] 《为政》:《论语注疏》第14页。

[164] 《为政》:《论语注疏》第15页。

[165] 《里仁》:《论语注疏》第51页。

[166] 《论语集注·里仁》:《四书章句集注》第72页。

[167] 《季氏》:《论语注疏》第229页。

[168] 《子路》:《论语注疏》第178页。

[169] 《颜渊》:《论语注疏》第169页。

[170] 《宪问》:《论语注疏》第185页。

[171] 《学而》:《论语注疏》第4页。

[172]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0页。

[173] 《宪问》:《论语注疏》第188页。

[174] 《八佾》:《论语注疏》第41页。

[175] 诸本此处皆有“者”,衍。据《四库全书》第205册第170页,《四书章句集注》第66页删。

[176] 《论语集注·八佾》:《四书章句集注》第66页。

[177] 《为政》:《论语注疏》第21—22页。

[178] 《论语集注·为政》:《四书章句集注》第58页。

[179] “诸”,诸本皆误作“之”。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531页,《礼记正义》下第1431页改。

[180]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31页。

[181] 《学而》:《论语注疏》第8页。

[182] 《述而》:《论语注疏》第93页。

[183] 《公冶长》:《论语注疏》第69页。

[184] 《颜渊》:《论语注疏》第162—163页。

[185]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08页。

[186] 《为政》:《论语注疏》第22页。

[187] 《学而》:《论语注疏》第7页。

[188] 《学而》:《论语注疏》第10页。

[189] 《为政》:《论语注疏》第16页。

[190] 《子张》:《论语注疏》第259页。

[191] “论”,诸本皆误作“谓”。据《论语义疏》卷一,《四库全书》第195册第345页改。

[192] “政”,诸本皆误作“声”。据《论语义疏》卷一,《四库全书》第195册第345页改。

[193] 《学而》:《四库全书》第195册第345页。

[194] 《为政》:《论语注疏》第16页。

[195] 《为政》:《论语注疏》第17页。

[196] 《为政》:《论语注疏》第17—18页。

[197] 《里仁》:《论语注疏》第52页。

[198] “则”,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205册第193页。《四书章句集注》第73页,《朱子全书》第六册第97页作“即”。

[199] 《论语集注·里仁》:《四书章句集注》第73页。

[200] 《里仁》:《论语注疏》第52页。

[201] 《舜典》:《尚书正义》第71页。

[202] “夫”,诸本皆误作“乎”。据《论语注疏》第241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87页改。

[203] 《阳货》:《论语注疏》第241—242页。

[204] 《滕文公上》:《孟子注疏》第130页。

[205] 《泰伯》:《论语注疏》第101页。

[206] 《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章》:《孝经注疏》第5—17页。

[207] 《开宗明义章》:《孝经注疏》第3页。

[208] 《天子章》:《孝经注疏》第5页。

[209] 《圣治章》:《孝经注疏》第28页。

[210] 《圣治章》:《孝经注疏》第29页。

[211] 《三才章》:《孝经注疏》第19页。

[212] “举八元”至“内平外成”,诸本皆误作“举八元,使布教于四方。父谊、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外平成”。据《十三经注疏》四第4042页,《春秋左传正义》中第579—580页改。

[213] 《文公十八年》:《春秋左传正义》中第579—580页。

[214] 诸本此处皆有“以”,衍。据《大戴礼记解诂》第167页,《大戴礼记汇校集解》下第925页删。

[215] 《四代》:《大戴礼记解诂》第167页。

[216] “义”,诸本皆误作“谊”。据《十三经注疏》四第4043页,《春秋左传正义》中第580页改。

[217] 同上注。

[218] 《家人·彖》:《周易正义》第158页。

[219] 《颜渊》:《论语注疏》第163页。

[220] “义”,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128册第407页。《大戴礼记解诂》第13页作“严”。按:《四库全书·大戴礼记》按曰:“‘义’,他本作‘严’,今从《永乐大典》本。”(《四库全书》第128册第407页)

[221] 《哀公问孔子》:《大戴礼记解诂》第13页。

[222]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1页。

[223]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0页。

[224] “谊”,诸本皆误作“义”。据《四库全书》第250册第343页,《汉书》八第2505页改。

[225] 《董仲舒传》:《汉书》八第2505页。

[226] “常”,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850册第51页。《白虎通疏证》上第381页作“性”。

[227] “人”,诸本皆误作“之”。据《四库全书》第850册第52页,《白虎通疏证》上第382页改。

[228] “见微者也”,诸本皆同《四库全书》第850册第52页。《白虎通疏证》上第382页作“见微知著也”。

[229] 《性情》:《白虎通疏证》上第381—382页。

[230] 《隐公三年》:《春秋左传正义》上第81页。

[231] “弟弟”,诸本皆误作“弟悌”。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080页,《礼记正义》中第689页改。

[232] 《礼运》:《礼记正义》中第689页。

[233] 《里仁》:《论语注疏》第48页。

[234] 《里仁》:《论语注疏》第49页。

[235] 《宪问》:《论语注疏》第198页。

[236] 《圣治章》:《孝经注疏》第34页。

[237]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0页。

[238] “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诸本皆误作“始于为士,终于为圣人”。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上第27页,《荀子集解》上第11页改。

[239] 《劝学》:《荀子集解》上第11页。

[240] 《里仁》:《论语注疏》第53页。

[241] 《宪问》:《论语注疏》第196页。

[242] 《学而》:《论语注疏》第11页。

[243]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4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70页。

[244] 《卫灵公》:《四库全书》第195册第484页。

[245] 《阳货》:《论语注疏》第244页。

[246] 《里仁》:《论语注疏》第51页。

[247] 《里仁》:《论语注疏》第50页。

[248]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4页。

[249] 《八佾》:《论语注疏》第31页。

[250] 《子路》:《论语注疏》第180页。

[251] 《学而》:《论语注疏》第2页。

[252] 《述而》:《论语注疏》第99页。

[253] 《为政》:《论语注疏》第19页。

[254] 诸本皆脱“信以成之”。据《论语注疏》第213页,《十三经注疏》五第5469页补。

[255] 《卫灵公》:《论语注疏》第213页。

[256] 《大学章句》:《四书章句集注》第3页。

[257] 《大学》:《礼记正义》下第1592页。

[258] 按:《集圣贤群辅录·八儒》:“颜氏传《诗》为道,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道,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道,为恭俭庄敬之儒。仲良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道,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道,为洁净精微之儒。”(《陶渊明集笺注》第596页)

[259]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22页。

[260]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22页。

[261] 同上注。

[262] 同上注。

[263]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1页。

[264]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5页。

[265]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60页。

[266] “队”,诸本皆误作“坠”。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548页,《礼记正义》下第1460页改。

[267] “莫不尊亲”,诸本皆误作“莫不尊而亲之”。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548页,《礼记正义》下第1460页改。

[26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60页。

[269] 同上注。

[270]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22页。

[271] 《中庸章句》:《四书章句集注》第17页。

[272]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24页。

[273] “反”,诸本皆同。按:郑玄注:“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礼记正义》下第1424页)朱熹注:“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为然。今从之。”(《四书章句集注》第19页)《十三经注疏》三第3528页,《礼记正义》下第1424页,《四书章句集注》第19页正文则皆无“反”。

[274]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24页。

[275] “朱子”,诸本皆误作“程子”。按:程子原话作“子曰:中无定体,惟达权然后能执之”。(《二程集》下第1182页)《四书章句集注》第19页朱熹注作“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据改。

[276] 《中庸章句》:《四书章句集注》第19页。

[277] 按:如上所述亚里士多德之论,参见:《尼各马可伦理学》第二卷第6—9章,第三卷第6章至第四卷第9章。

[27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6页。

[279] “自诚明,谓之性”,人大版同。底本、八版、台一版、台四版皆作“自诚明,谓诚之性”。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542页,《礼记正义》下第1447页改。

[280]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7页。

[281]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9页。

[282]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0页。

[283] 同上注。

[284]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0页。

[285]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51页。

[286] 《阳货》:《论语注疏》第241页。

[287] “斋”,诸本皆同。《十三经注疏》三第3532页,《礼记正义》下第1434页,《四书章句集注》第25页皆作“齐”。按:郑玄注云:“齐,侧皆反,本亦作斋。”

[28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34页。

[289] “鬼神者,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也”,诸本皆同。《四书章句集注》第25页作“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二程集》下作“鬼神者,造化之迹也”(第705页)及“鬼神者,造化之功也”(第1270页)。

[290] 《正蒙·太和篇》:《张载集》第9页。

[291] 《滕文公下》:《孟子注疏》第179页。

[292] 《滕文公下》:《孟子注疏》第162页。

[293] “如”,诸本皆误作“若”。据《十三经注疏》五第5871页,《孟子注疏》第125页改。

[294] 《公孙丑下》:《孟子注疏》第125页。

[295] 《滕文公上》:《孟子注疏》第127—128页。

[296]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295页。

[297]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0页。

[298] 同上注。

[299]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1页。

[300] 《公孙丑上》:《孟子注疏》第94页。

[301] “者”,诸本皆误作“也”。据《十三经注疏》五第6018页,《孟子注疏》第359页改。

[302]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59页。

[303] “耆”,诸本皆误作“嗜”。据《十三经注疏》五第5982页,《孟子注疏》第303页改。

[304]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3页。

[305]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295页。

[306]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2页。

[307]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5页。

[308] “其”,诸本皆误作“正”。据《十三经注疏》五第5988页,《孟子注疏》第310页改。

[309]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10—311页。

[310] 诸本此处皆有“情”,衍。据《诸子集成七·论衡》第28页,《论衡校释》一第133页删。

[311] “焉”,诸本皆无,脱。据《诸子集成七·论衡》第28页,《论衡校释》一第133页补。

[312] “情性”,诸本皆误作“性情”,倒。据《诸子集成七·论衡》第28页,《论衡校释》一第133页乙。

[313] 《本性篇》:《论衡校释》一第132—133页。

[314]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0页。

[315]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299页。

[316] “而”,诸本皆无,脱。据《十三经注疏》五第5981页,《孟子注疏》第300页补。

[317]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0页。

[318] 《梁惠王上》:《孟子注疏》第2页。

[319] 《尽心下》:《孟子注疏》第399页。

[320]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69页。

[321]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10页。

[322] 《告子上》:《孟子注疏》第300页。

[323] 《公孙丑上》:《孟子注疏》第94页。

[324]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59页。

[325] 《公孙丑上》:《孟子注疏》第75页。

[326] 《公孙丑上》:《孟子注疏》第74页。

[327] 同上注。

[328] 《公孙丑上》:《孟子注疏》第75页。

[329] 《原道篇》:《四库全书》第866册第752页。

[330] 按:“良心”,诸本皆误作“良知”。据上下文酌改。

[331] 《离娄下》:《孟子注疏》第220页。

[332] “者”,诸本皆误作“也”。据《十三经注疏》五第6018页,《孟子注疏》第359页改。

[333]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59页。

[334] 《五十五章》:《老子道德经注校释》第145页。

[335] 《二十八章》:《老子道德经注校释》第73页。

[336]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50—351页。

[337] “唯”,诸本皆误作“惟”。据《十三经注疏》三第3543页,《礼记正义》下第1448页改。

[338] 《中庸》:《礼记正义》下第1448页。

[339] 《离娄上》:《孟子注疏》第200页。

[340] 《尽心下》:《孟子注疏》第403页。

[341] 《尽心下》:《孟子注疏》第391页。

[342] 《尽心上》:《孟子注疏》第353页。

[343] 《孟子荀卿列传》:《史记》七第2838—2839页。

[344] “辨”,诸本皆同。《世德堂刊本·荀子》上第133页作“辩”,《荀子集解》上第93页、《荀子校释》上册第206页作“辞”。

[345] “辩”,诸本皆误作“辨”。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上第133页,《荀子集解》上第93页改。

[346] “辞”,诸本皆误作“说”。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上第134页,《荀子集解》上第94页改。

[347] 《非十二子篇》:《荀子集解》上第89—95页。

[348] 《解蔽篇》:《荀子集解》下第392—393页。

[349] 《天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19页。

[350]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34—435页。

[351] 谢无量注。

[352]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35—437页。

[353] “成”,诸本皆误作“为”。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26页,《荀子集解》下第437页改。

[354]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37页。

[355] “辟”,诸本皆误作“譬”。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35页,《荀子集解》下第441页改。

[356] “邪”,诸本皆误作“耶”。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35页,《荀子集解》下第441页改。

[357]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41—442页。

[358]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38页。

[359] “王”,诸本皆误作“人”。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31页,《荀子集解》下第440页改。

[360] “民人”,诸本皆误作“人民”,倒。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32页,《荀子集解》下第440页乙。

[361]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40页。

[362]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42页。

[363] “人”,人大版同,底本、八版、台一版、台四版皆无,脱。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740页,《荀子集解》下第443页补。

[364]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43—444页。

[365] 《性恶篇》:《荀子集解》下第440—441页。

[366] 《礼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46页。

[367] 《礼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49页。

[368] 《礼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66页。

[369] “谷”,诸本皆误作“获”。据《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586页,《荀子集解》下第359页改。

[370] 《礼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58—359页。

[371] 《广要道章》:《孝经注疏》第42页。

[372] 《乐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79页。

[373] 《乐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79—380页。

[374] “莫善于乐”,诸本皆同《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632页。《荀子集解》下第382页作“美善相乐”。

[375] “金石丝竹者,所以导乐也”,诸本皆同《世德堂刊本·荀子》下第632页。《荀子集解》下第382页作“金石丝竹,所以道德也”。

[376] 《乐论篇》:《荀子集解》下第382页。

[377] 《不苟篇》:《荀子集解》上第46页。

[378] “《成相篇》”,诸本皆误作“《成相杂辞》”。按:《荀子》有《成相篇》、《赋篇》,为“赋体之流”。《荀子》一书无《成相杂辞》。《汉书·艺文志》所载《成相杂辞》,列汉人杂赋之末,非《荀子》之《成相篇》。据改。

先看到这(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首页 | 返回书页 | 错误报告 | 返回顶部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