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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弘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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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何李

弘治、正德之际,内外多事。西北边境,屡患寇攘,权阉窃柄,国政日就陵替,盗贼满野,天子壅蔽,惟以嬉游为务。而此时文学独有复古之象,李梦阳、何景明、边贡、徐祯卿等相唱和,“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以上”,力矫永乐以后之台阁体,风气至是一变。先是,海内称李梦阳、何景明、边贡为三才子,后益以徐祯卿,称“弘正四杰”。就中李梦阳、何景明最为杰出。李以雄健胜,何以秀逸胜,实开嘉靖四十子之体格焉。

明初诗人,或染元习,或沿宋体。何、李既出,乃一矫以唐音,然亦李东阳一麾之力居多。东阳字宾之,号西涯,茶陵人。天顺八年,年十八,登进士第。历官太子少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正德十一年卒,年七十。初,武宗之立,东阳与刘健、谢迁俱受顾命,一时号为贤相,惟与刘瑾并立朝,为后人所訾。然好奖成后进,推挽才彦。学士大夫出其门者,卒粲然有所成就,天下翕然宗之,称曰“西涯先生”。李梦阳虽后来颇诋东阳,固亦尝执贽其门,故复古之功,诚推何、李,何、李又实借誉于东阳也。是以穆敬甫曰:“东阳倡始之功,甚似唐之燕、许。”王元美亦云:“东阳之于李、何,犹陈涉之启汉高也。”其诗尤雅驯清彻,格律严整,得唐人之风致。有《怀麓堂集》百卷。

花将军歌 李东阳

花将军,身长八尺勇绝伦,从龙渡江江水浑。提剑跃马走平陆,敌兵不能逼,主将不敢嗔。杀人如麻满川谷,遍体无一刀枪痕。太平城中三千人,楚贼十万势欲吞。将军怒呼缚尽绝,骂贼如狗狗不狺。樯头万箭集如猬,将军愿死不愿生作他人臣。郜夫人,赴水死,有妻不辱将军门。将军侍婢身姓孙,收尸葬母抱儿走,为贼俘虏随风尘。寄儿渔家属渔姥,死生已分归苍旻。贼平身归窃儿去,夜宿陶穴如生坟。乱兵争舟不得渡,堕水不死如有神。浮槎为舟莲为食,空中老父能知津。孙来抱儿达行在,哭声上彻天能闻。帝呼花云儿,风骨如花云,手摩膝置泣复叹,云汝不死犹儿存。儿年十五官万户,九原再拜君王恩。忠臣节妇古稀有,婴杵尚是男儿身。英灵在世竟不朽,下可为河岳,上可为星辰。君不见金华文章石室史,嗟我欲赋岂有笔力回千钧。

李梦阳,字天赐,更字献吉,庆阳人,徙扶沟。弘治癸丑进士,授户部主事,转员外郎。应诏陈言,弹寿宁侯张鹤龄,系锦衣狱,旋释之。进郎中,代尚书。韩文草奏劾刘瑾,坐奸党致仕。有《空同子集》。梦阳才思雄鸷,与何景明等以复古自命,皆卑视一世,而梦阳尤甚。吴人黄省曾、越人周祚千里致书,愿为弟子。迨嘉靖朝,李攀龙、王世贞出,复奉以为宗。天下推李、何、王、李为四大家,无不争效其体。华州王维桢以为:“七言律自杜甫以后,善用顿挫倒插之法,惟梦阳一人。”而后有讥梦阳诗文者,则谓其摹拟剽窃,得史迁、少陵之似,而失其真云。何景明,字仲默,信阳人。八岁解诗、古文,弘治十一年举于乡,年方十五,旋第进士,授中书舍人。与李梦阳辈,倡诗古文,梦阳最雄骏,景明稍后出,相与颉颃。官至陕西提学副使。卒年三十九。景明志操耿介,尚节义,鄙荣利,与梦阳并有国士风,两人为诗文初相得甚欢,名成之后互相诋諆。梦阳主摹仿,景明则主创造,各树坚垒不相下,两人交游亦遂分左右袒。说者谓景明之才,本逊梦阳,而其诗秀逸稳称,视梦阳粗浮剽窃,反为过之。然天下语诗文必并称何、李。其持论谓:“诗溺于陶,谢力振之,古诗之法亡于谢;文靡于隋,韩力振之,古文之法亡于韩。”

清《四库》《空同集》提要曰:“梦阳倡言复古,使天下毋读唐以后书,持论甚高,足以悚当代之耳目。故学者翕然从之,文体一变。厥后摹拟剽贼,日就窠臼。论者追原本始,归狱梦阳,其受垢厉亦最深。考明自洪武以来,运当开国,多昌明博大之音。成化以后,安享太平,多台阁雍容之作。愈久愈弊,陈陈相因,遂至啴缓冗沓,千篇一律。梦阳振起痿痺,使天下复知有古书,不可谓之无功,而盛气矜心,矫枉过直。《因树屋书影》载其‘黄河水绕汉宫墙’一诗,以落句有‘郭汾阳’字,涉用唐事,恐贻口实,遂删除其稿不入集中。其坚立门户,至于如此。同时若何景明、薛蕙皆梦阳倡和之人,景明论诗诸书,既断新往复;蕙亦有‘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句,则气类之中已有异议,不待后来之排击矣。平心而论,其诗才力富健,实足以笼罩一时。而古体必汉魏,近体必盛唐,句拟字摹,食古不化,亦往往有之。所谓‘武库之兵,利钝杂陈’者也。其文则故作聱牙,以艰深文其浅易。明人与其诗并重,未免怵于盛名。”又《大复集》提要曰:“梦阳、景明二人,天分各殊,取径稍异,故集中与梦阳论诗诸书,反复诘难,断新然两不相下。平心而论,摹拟蹊径,二人之所短略同。至梦阳雄迈之气与景明谐雅之音亦各有所长,正不妨离之双美,不必更分左右袒也。景明于七言古体深崇四杰转韵之格,见所作《明月篇序》中。王士禛《论诗绝句》有曰:‘接迹风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从天。王杨卢骆当时体,莫逐刀圭误后贤。’乃颇不以景明为然。其实七言肇自汉氏,率乏长篇。魏文帝《燕歌行》以后,始自为音节。鲍照《行路难》始别成变调。继而作者实不多逢。至永明以还,蝉联换韵,宛转抑扬,规模始就。故初唐以至长庆,多从其格。即杜甫诸歌行,鱼龙百变,不可端倪,而《洗兵马》《高都护》《骢马行》等篇,亦不废此一体。士禛所论,以防浮艳涂饰之弊则可,必以景明之论足误后人,则不免于惩羹而吹齑矣。”

送李帅之云中 李梦阳

黄风北来云气恶,云州健儿夜吹角。将军按剑坐待曙,纥干山摇月半落。槽头马鸣士饭饱,昔无完衣今绣袄。沙场缓辔行射雕,秋草满地单于逃。

九日南陵送橙菊 同上

朱门美菊采先芳,玉圃新橙摘早霜。传送满盘真斗色,分看随手各矜香。深怜便合移尊酹,暂贮应须得蟹尝。独醉秋堂卧风物,一年晴雨任重阳。

鲥鱼 何景明

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枝卢橘未能先。赐鲜遍及中珰第,荐熟应开寝庙筵。白日风尘驰驿骑,炎天冰雪护江船。银鳞细骨堪怜汝,玉箸金盘敢望传。

弘正间文学,为李东阳之羽翼者有杨一清,为李、何之羽翼者有边贡、徐祯卿,号“弘正四杰”。然当时李、何与祯卿、贡、朱应登、顾璘、陈沂、郑善夫、康海、王九思等,号“十才子”。又李、何、祯卿、贡、海、九思、王廷相号“十才子”。祯卿又先与文徵明、唐寅、祝允明有“吴中四子”之目,继与陆深齐名。吴中四子诗本慕白居易、刘禹锡,祯卿从李、何游,乃变而向汉魏盛唐。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论成弘间诗体曰:“成弘间,诗道傍落,杂而多端。台阁诸公,白草黄茅,纷芜靡蔓,其可披沙而拣金者,李文正、杨文襄也。理学诸公,击壤打油,筋斗样子,其可识曲而听真者,陈白沙也。北地一呼,豪杰四应,信阳角之,迪功犄之,律以高廷礼《诗品》,浚川、华泉、东桥等为之羽翼,梦泽、西原等为之接武,正变则有少谷、太初,傍流则有子畏,霞蔚云蒸,忽焉丕变,呜呼甚哉!”

重赠吴国宾 边贡

汉江明月照归人,万里秋风一叶身。休把客衣轻浣濯,此中犹有帝京尘。

寄华玉 徐祯卿

去岁君为蓟门客,燕山雪晴秦云白。马上相逢脱紫貂,朝回沽酒城南陌。燕山此日雪纷纷,只见秦云不见君。胡天白雁南飞尽,千里相思那得闻。

拟宫怨 顾璘

不见彤墀日月旗,庭隅草木掩清辉。金舆到处无新故,玉貌从来有是非。莫雨楼台双燕入,春寒池馆百花稀。监宫一去无人语,独自含颦咏绿衣。

闲居秋日 祝允明

逃暑因能暂闭关,不须多把古贤攀。并抛杯勺方为懒,少事篇章未碍闲。风堕一庭邻寺叶,云开半面隔城山。浮生只说潜居易,隐比求名事更艰。

月夜登阊门西虹桥 文徵明

白雾漫空去渺然,西虹桥上月初圆。带城灯火千家市,极目帆樯万里船。人语不分尘似海,夜寒初重水生烟。平生无限登临兴,都落风栏露楯前。

杨慎少时亦曾与何大复诸人游接,故《升庵集》诗文亦不属唐以后体格,惟盛年远谪,不在声气之中耳。慎著述之富,有明一代,罕见其比。清《四库提要》称慎诗:“含吐六朝,于明代独立门户;文虽不及其诗,然犹存古法,贤于何、李诸家窒塞艰涩不可句读者。盖多见古书,薰蒸沉浸,吐属自无鄙语,譬诸世禄之家,天然无寒俭之气矣。”

咏柳 杨慎

垂杨垂柳管芳年,飞絮飞花媚远天。金距斗鸡寒食后,玉蛾翻雪暖风前。别离江上还河上,抛掷桥边与路边。游子魂销青塞月,美人肠断翠楼烟。

第二节 王守仁

弘正间王守仁以文章之彦,蔚为儒宗。先是,明初以来言理学者有薛瑄、胡居仁、丘濬、陈献章诸家,皆承伊洛之绪论,未有创解新说也。自守仁出,始称朱陆以后之硕学焉。

守仁字伯安,余姚人。弘治十二年进士,为刑部主事。忤刘瑾,谪龙场驿丞。及刘瑾诛,历官至太仆寺少卿、鸿胪寺卿、兵部尚书等,封新建伯。嘉靖八年卒于安南,年五十八,谥“文成”。先是,守仁尝筑书屋,于阳明洞讲学,故世称曰“阳明先生”。

阳明之学,宗陆象山,以致良知为主。所论或与朱子异趣。故薛瑄之徒尊朱子,其学为河东;阳明一派为姚江派。阳明尝自谓初溺于任侠,次溺于骑射,次溺于词章,次溺于神仙,次溺于佛氏,终乃致力圣贤之学,究格物致知之旨。然其文章特雅健有光彩,上承宋濂、方孝孺之绪,而开王慎中、唐顺之、归有光之先声。其诗格尤典正不矜奇巧,初与李、何诸人倡和,后大有所悟,断然弃去,社中人皆深惜之。尝曰:“学如韩、柳,不过文人,辞如李、杜,不过诗人,惟志心性之学,以颜、闵为期者,乃人间第一等德业也。”然彼诗文亦自成一家,足为一代之大宗矣。

瘗旅文 王守仁

维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吏目云自京来者,不知其名氏,携一子一仆,将之任,过龙场,投宿土苗家。予从篱落间望见之,阴雨昏黑,欲就问讯北来事,不果。明早,遣人觇之,已行矣。薄午,有人自蜈蚣坡来,云:“一老人死坡下,傍两人哭之哀。”予曰:“此必吏目死矣,伤哉!”薄暮,复有人来云:“坡下死者二人,傍一人坐哭。”询其状,则其子又死矣。明日,复有人来云:“见坡下积尸三焉。”则其仆又死矣。呜呼伤哉!念其暴骨无主,将二童子,持畚锸往瘗之,二童子有难色然。予曰:“噫!吾与尔犹彼也!”二童闵然涕下,请往。就其傍山麓为三坎,埋之。又以只鸡、饭三盂,嗟吁涕洟而告之曰:呜呼伤哉!翳何人?翳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与尔皆中土之产,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古者重去其乡,游宦不逾千里。吾以窜逐而来此,宜也。尔亦何辜乎?闻尔官,吏目耳,俸不能五斗,尔率妻子躬耕可有也,乌为乎以五斗而易尔七尺之躯?又不足,而益以尔子与仆乎?呜呼伤哉!尔诚恋兹五斗而来,则宜欣然就道,乌为乎吾昨望见尔容蹙然,盖不胜其忧者?夫冲冒雾露,扳援崖壁,行万峰之顶,饥渴劳顿,筋骨疲惫,而又瘴疠侵其外,忧郁攻其中,其能以无死乎?吾固知尔之必死,然不谓若是其速,又不谓尔子尔仆,亦遽然奄忽也!皆尔自取,谓之何哉?吾念尔三骨之无依,而来瘗尔,乃使吾有无穷之怆也。呜呼伤哉!纵不尔瘗,幽崖之狐成群,阴壑之虺如车轮,亦必能葬尔于腹,不致久暴露尔。尔既已无知,然吾何能为心乎?自吾去父母乡国而来此,二年矣。历瘴毒而苟能自全,以吾未尝一日之戚戚也。今悲伤若此,是吾为尔者重,而自为者轻也。吾不宜复为尔悲矣。吾为尔歌,尔听之。歌曰: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惟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又歌以慰之曰:与尔皆乡土之离兮,蛮之人言语不相知兮。性命不可期!吾苟死于兹兮,率尔子仆来从予兮,吾与尔遨以嬉兮。骖紫彪而乘文螭兮,登望故乡而嘘唏兮。吾苟获生归兮,尔子尔仆尚尔随兮,无以无侣悲兮!道旁之冢累累兮,多中土之流离兮,相与呼啸而徘徊兮。飧风饮露,无尔饥兮。朝友麋鹿,暮猿与栖兮。尔安尔居兮,无为厉于兹墟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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