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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道学派与功利派之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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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周张程朱之道学派文体

《宋史》于《儒林》之外,别立《道学传》,录周元公以下。盖道学至宋始盛,其影响于文学尤甚大也。自唐以来言古文者,虽渐去华就朴,为文必衷经术,然仅有时因文见道而已。盖以文为主,以道为客,往往杂以诙嘲靡曼之辞,文体未能一出于正。及道学派出,然后极力以求道体之所在,而不屑屑于文,以为徒雕琢其辞,亦末乎云尔。或者以文体至是始敝,其流为语录讲章,益不足以云文也。惟周、张、程、朱诸人为之,其说理精粹,又有从容闲暇之象,又岂文士之所能逮哉?如《太极图说》《通书》《正蒙》《西铭》《四箴》之类。二程所为墓志,颇有能美盛德之形容者,其文固自工矣。邵尧夫《击壤集》最为诗体之变,后世乃有推为诗人以来所无者。盖择义既精,出言虽杂雅俗,亦非所计。朱子慕南丰为文,诗尤有古音。道学派文体,至朱子而纯也。今略列诸家论文之说如下。

周子通书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也久矣。

朱子释此章曰:“或疑有德者必有言,有不待艺而后其文可传矣。周子此章,似犹别以文辞为一事而用力焉,何也?曰:‘人之才德偏有长短,其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于远矣。’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程子亦言:‘《西铭》吾得其意,但无子厚笔力,不能作耳。’正谓此也。然言或可少,而德不可无,有德而有言者常多,有德而不能言者常少。学者先务,亦勉于德而已矣。”

二程全书

程子曰: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有不足矣。圣贤之言,虽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矣。后之人始执卷,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之无所补,无之靡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也。不止赘而已,既不得其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问:“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此诗甚好。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为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摅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何也?”曰:游、夏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朱子语类

朱子曰:“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乱世之文。六经,治世之文也。如《国语》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是时语言议论如此,宜乎周之不能振起也。至于乱世之文,则《战国》是也。然有英伟气,非衰世《国语》之文之比也。楚汉间文字,真是奇伟,岂易及也!”

问:“韩文李汉序头一句甚好。”曰:“公道好,某看来有病。”曰:“文者,贯道之器。且如六经是文,其中所说皆是这道理,如何有病?”曰:“不然。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其后作文者皆是如此。”因说:“苏文害正道,甚于老佛,且如《易》所谓‘利者义之和’,却解为利无义则不和,故必以利济义,然后合于人情。若如此,非惟失圣言之本旨,又且陷溺其心。”

贯穿百氏及经史乃所以辨验是非,明此义理,岂特欲使文词不陋而已。义理既明,又能力行不倦,则其存诸中者必也光明四达,何施不可?发而为言以宣其心志,当自发越不凡,可爱可传矣!今执笔以习研钻华采之文,务悦人者,外而已,可耻也已。

欧公文章及三苏文好处,只是平易说道理,初不曾使差异底字,换却那寻常底字。

文章到欧、曾、苏,道理到二程,方是畅。荆公文暗。

刘子澄言:“本朝只有四篇文字好:《太极图》《西铭》《易传序》《春秋传序》。”因伤时文之弊,谓:“张才叔《书义》好。自靖人自献于先王义,胡明仲醉后每诵之。”又谓:“刘棠舜《不穷其民论》好,欧公甚喜之。其后姚孝宁《易义》亦好。”

欧阳子云:“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然彼知政事礼乐之不可不出于一,而未知道德文章之尤不可使出于二也。夫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矣。然初岂有意学为如是之文哉?有是实于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如天有是气,则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地有是形,则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磅礴充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盖不必托于言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但是一身接于万事,凡其语默动静,人所可得而见者,无所适而非文也。姑举其最而言,则《易》之卦画、《诗》之歌咏、《书》之记言、《春秋》之述事,与夫《礼》之威仪、《乐》之节奏,皆已列为六经而垂万世。其文之盛,后世固莫能及。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岂无所自来?而世亦莫之识也。故夫子言之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盖虽已决知不得辞其责矣,然犹若逡巡顾望而不能无所疑也。至于推其所以兴衰,则又以为是皆出于天命之所为,而非人力之所及。此其体之甚重,夫岂世俗所谓文者所能当哉!孟轲氏没,圣学失传,天下之事,背本趋末,不求知道养德以充其内,而汲汲乎徒以文章为事业。然在战国之时,若申、商、孙、吴之术,苏、张、范、蔡之辨,列御寇、庄周、荀况之言,屈平之赋,以至秦汉之间,韩非、李斯、陆生、贾傅、董相、史迁、刘向、班固,下至严安、徐乐之流,犹皆先有其实,而后托之于言。唯其无本而不能一出于道,是以君子犹或羞之。及至宋玉、相如、王褒、扬雄之徒,则一以浮华为尚,而无实之可言矣。雄之《太元》《法言》,盖亦《长杨》《羽猎》之流,而粗变其音节,初非实为明道讲学而作也。东京以降,迄于隋唐,数百年间,愈下愈衰,则其去道益远,而无实之文,亦无足论。韩愈氏出,始觉其陋,慨然号于一世,欲去陈言以追诗书六艺之作。而其敝精神、靡岁月,又有甚于前世诸人之所为者。然犹幸其略知不根无实之不足恃,因是颇溯其源而适有会焉,于是《原道》诸篇始作。而其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其徒和之,亦曰:“未有不深于道而能文者,则亦庶几其贤矣。”然今读其书,则其出于谄谀戏豫放浪而无实者,自不为少。若夫所原之道,则亦徒能言其大体,而未见其有探讨服行之效,使其言之为文者,皆必由是以出也。故其议论古人,则又直以屈原、孟轲、马迁、相如、扬雄为一等,而犹不及于贾、董。其论当世之弊,则但以辞不己出,而遂有神徂圣伏之叹。至于其徒之论,亦但以剽掠僭窃为文之病,大振颓风,教人自为,为韩之功则其师生之间,传授之际,盖未免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而于其轻重、缓急、本末、宾主之分,又未免于倒悬而逆置之也。自是以来,又复衰歇。数十百年而后欧阳子出,其文之妙,盖已不愧于韩氏。而其曰“治出于一”云者,则自荀、扬以下,皆不能及,而韩亦未有闻焉,是则疑若几于道矣。然考其终身之言,与其行事之实,则恐其亦未免于韩氏之病也。抑又尝以其徒之说考之,则诵其言者既曰“吾老将休,付子斯文矣”,而又必曰“我所谓文,必与道倶”;其推尊之也既曰“今之韩愈”矣,而又必引“夫文不在兹”者,以张其说。由前之说,则道之与文,吾不知其果为一耶?为二耶?由后之说,则文王、孔子之文,吾又不知其与欧韩之文果若是其班乎?否也。呜呼!学之不讲久矣,习俗之谬,其可胜言也哉。吾读《唐书》而有感,因书其说以订之,因言文士之失曰:“今晓得义理底人少,间被物欲激搏,犹自一强一弱,一胜一负。如文章之士,下梢头都靠不得。且如欧阳公初间做《本论》,其说已自大段拙了,然犹是一片好文章,有头尾。他不过欲封建、井田,与冠、昏、丧、祭、蒐田、燕飨之礼,使民朝夕从事于此。少间无工夫,被佛氏引去,自然可变,其计可谓拙矣!然犹是正当议论也。到得晚年,自做《六一居士传》,宜其所得如何,却只说有书一千卷,集古录一千卷,琴一张,酒一壶,棋一局,与一老人为六,更不成说话,分明是自纳败阙。如东坡一生读尽天下书,说无限道理。到得晚年过海,做昌化《峻灵王庙碑》,引唐肃宗时一尼,恍惚升天,见上帝以宝玉十三枚赐之,云:‘中国有大灾,以此镇之。’今此山如此,意其必有宝,更不成议论,似丧心人说话。其他人无知,如此说尚不妨,你平日自视为如何,说尽道理,却说出这般话,是可怪否?‘观于海者难于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分明是如此了,便看他们这般文字不入。”

凡人做文字不可太长,照管不到,宁可说不尽,欧苏文皆说不曾尽。东坡虽是宏阔澜翻,成大片滚将去,他里面自有法,今人不见得他里面藏得法,但只管学他一滚做将去。

前辈云:“文字自有稳当的字,只是始者思之不精。”又曰:“文字自有一个天生成腔子。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

今世士大夫好作文字,论古今利害,比并为说曰:“不必如此,只要明义理。义理明则利害自明,古今天下只是此理。所以今人做事多暗与古人合者,只为理一故也。”

人做文字不著,只是说不著,说不到,说自家意思不尽。

文章须正大,须教天下后世见之,明白无疑。

看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说,殊害事。盖既不得正理,又枉费心力,不若虚心静看,即涵养究索之功,一举而两得之也。

道学之传,始自二程受学周元公。同时邵康节、张横渠,亦言理学。自至弥盛,杨时、谢良佐、游酢、吕大临,号“程门四先生”。而龟山名最高,朱晦庵、张南轩皆从其游。于是又有朱、陆之异同。朱、陆以后,道学分为二派,益大行于世矣。

《癸辛杂识》:“南渡以来,太学文体之变,乾、淳之文师淳厚,时谓之乾淳体。……至端平、江万里习《易》,自成一家,文体几于中复。淳祐甲辰,徐霖以《书》学魁南省,全尚性理,时竞趋之,即可以钓致科第功名。自此,非四书,东西《铭》《太极图》《通书》《语录》,不复道矣。至咸淳之末,江东谨思、熊瑞诸人倡为变体,奇诡浮艳,精神焕发,多用庄、列之语,时人谓之换字文章。对策中有‘光景不露’‘大雅不浇’等语,以至于亡,可谓文妖矣。”(周密所记)可见道学与当时科举之影响。然以用庄、列语等为文妖,亦重道学派文体者也。

朱子文体醇雅,并深于古诗。《诗人玉屑》曰:“晦庵谓古今之诗,凡有三变: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及汉魏,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至律诗出,而后诗之与法始皆大变。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无古人之风矣。故尝妄欲抄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汉魏古词,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所作,自为一编,而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于古者各为一编,以为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于吾耳目而入于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言语意思,则其诗不期于高远而自高远矣。”

《怀麓堂诗话》曰:“晦翁深于古诗。其效汉魏,至字字句句,平侧高下,亦相依仿,命意托兴,则得之《三百篇》者为多。观所著《诗传》,简当精密,殆无遗憾,是可见已。感兴之作,盖以经史事理,播之吟咏,岂可以后世诗家者流例论哉!”

卜居 朱熹

卜居屏山下,俯仰三十秋。终然村墟迥,未惬心期幽。近闻西山西,深谷开平畴。茅茨十数家,清川可行舟。风俗颇淳朴,旷土非难求。誓捐三径资,往遂一壑谋。伐木南山巅,结庐北山头。耕田东溪岸,濯足西溪流。朋来即共欢,客去成孤游。静有山水乐,而无身世忧。著书俟来哲,补过希前修。兹焉毕暮景,何必营菟裘。

第二节 永嘉永康之功利派文学

自周行己传程子之学,永嘉遂自为一派,陈傅良及叶适,尤其巨擘。然其学在考古今成败,谙练掌故,以济世变,不专谈心性,故与道学派不同。吕祖谦讲学于婺,则永康陈亮颇与讲论。亮以后论杂王霸,亦不尽本祖谦。于是永嘉、永康之言,若与道学派相较,可谓之当时之功利派。惟其文采雅有可观,不可不论也。

陈傅良,字君举,瑞安人。尝受学于薛季宣,又与张栻、吕祖谦友善。季宣之学,出于程子之门人袁溉。好言古代制度,如封建、井田之类。傅良益综贯历史,自秦汉以下,治法利病,靡不研究,有《止斋文集》。其文多切实用,而密栗坚峭,无南渡末流冗沓腐滥之气。虽才气微不逮水心,亦其亚也。水心云:“君举初学欧不成,后乃学张文潜,而文潜亦未易到。”

叶适,字正则,永嘉人。其学术本原,略近止斋。而文章雄赡,才气奔逸,在南渡卓然为一大宗。其碑版之作,简质厚重,尤可追配作者。故永嘉诸子之文,当以适为冠。有《水心集》二十九卷。适尝自言:“为文之道,譬如人家觞客,虽或金银器照座,然不免出于假借,惟自家罗列者,即仅瓷缶瓦杯,然都是自家物色。”其命意如此,故能脱化町畦,独运杼轴,亦韩愈所谓文必己出者也。

司马温公祠堂记 叶适

公河内人,生于光州,因以为名。绍熙三年,太守王侯闻诗,改祠公郡东堂。光边远极陋,民之智识,不足于耕殖,而何暇知公之仁?虽然,公自元祐以来,由京师达四方,家绘其像,饮食皆祝,非必师友士大夫能敬公而已。公之乡已不得见,因其尝生也,表厉尊显,以明尚贤治民之本首,此侯之志欤?自王迹泯而圣贤之德业不著,士负所有而就功名,以为凡用世操术,必将有异于人而后可。故或诡谲其身,而出处乱,封大其欲而廉隅失,朴拙称任重,跌宕为豪英。寡学多蠢谓之有力,先从后畔自许知权。其谬于情性伦理,固亦多悔,而犹强忮坚忍,以冀其成者,盖道德丧而流俗驱靡之然矣。公子弟时力学,进士起家州佐,从辟官使承事,犹常人耳。充实积久,而廉夫畏其洁,高士则其操,儒先宗其学,去就为法,故步趋中绳墨,用舍进退,关乎民心,为宋元臣。至于深衣幅巾,退然山泽之间,诚意至义,不敢加一豪于婴儿下走,而同其吉凶忧乐之变。岂必殊特自许?谓当离类绝伦,与人异趣者哉。若夫比并伊吕,配拟经训,使人主降屈体貌。自以圣人复出,及其造事改法,众所不向,天下大扰。而公以身争之,稍还其旧以便民。小人比而怨公,遂纳善士于朋党,而指公为魁杰,追斥崖上,刻名坚石,播之外朝,士皆毁庐灭迹,同族废锢。当是时,天象错戾,碑首扑裂。其后女真入中国,海内横流。余读《实录》,至靖康元年二月壬寅,诏赠公太师,未尝不感愤泪落也。盖是非邪正,久郁不伸,致使夷狄驾祸以明之而后止。然则公独夫之力,岂能动天?而天人之际,何其可畏若是哉!余是以因侯之作,并论次以明圣贤之德业,不在彼而在此也。

水心兼长于诗,其后流为四灵一派。然其体格自近晚唐,而不规规于江西派者也。吴氏《林下偶谈》称水心诗,或誉之太过。今姑记一则曰:“水心诗蚤已精严,晚尤高远。古调好为七言八句,语不多而味甚长。其间与少陵争衡者非一,而义理尤过之,难以全篇概举。姑举其近体成联者:‘花传春色枝枝到,雨递秋声点点分。’此分量不同,周匝无际也。‘江当阔处水新涨,春到极头花倍添。’此地位已到,功力倍进也。‘万卉有情风暖后,一筇无伴月明边。’此惠和夷清气象也。‘包容花竹春留巷,谢遣荷蒲雪满涯。’此阳舒阴惨规模也。‘隔垣孤响度,别井暗泉通。’此感通处,无限断也。‘举世声中动,浮生胥带来。’此真实处,非安排也。‘峙岩桥畔船辞柁,冷水观边花发枝。’此往而复来也。‘有儿有女后应好,同穴同衾今奈何。’此哀而不伤也。‘此日深探应彻底,他时直上自摩空。’此高下本一体,特有等级也。‘蓍蔡羲前识,箫韶舜后音。’此古今同一机,初无起止也。所谓关于义理者如此,虽少陵未必能追攀。至于‘因上岧峣览吴越,遂从开辟数羲皇。’此等境界,此等襟度,想象无穷极则,惟子美能之。他如‘驿梅吹冻蕊,柁雨送春声’‘绿围齐长柳,红糁半含桃’‘听鸡催谒驾,立马待紬书’‘野影晨迷树,天文夜照城’‘晒书天象切,浴砚海光翻’‘地深湘渚浪,天远桂阳城’,置《杜集》中何以别?乃若‘遣腊冰千箸,勾春柳一丝’‘燐迷王弼宅,蒿长孟郊坟’‘帆色挂晓月,橹音穿夕烟’‘门邀百客醉,囊讳一金存’‘难招古渡外,空老夕阳滨’,又特其细者。”

陈亮,字同父,永康人。本与朱子友善,然才气雄毅,有志事功,持论乃与朱子相左,有《龙川文集》三十卷。清《四库提要》曰:“今观集中所载,大抵议论之文为多。其才辨纵横,不可控勒,似天下无足当其意者。使其得志,未必不如赵括、马谡狂躁偾辕。但就其文而论,则所谓开拓万古之心胸、推倒一时之豪杰者,殆非尽妄。与朱子各行其志,而始终爱重其人,知当时必有取也。”先是,吕东莱祖谦居于婺,以讲学唱诸儒,四方翕然归之。同父与同郡,负才颉颃,亦游其门,以兄事之。尝于丈席间时发警论,东莱不以为然。既而东莱死,同父以文祭之曰:

呜呼!孔氏之家法,儒者世守之。得其粗而遗其精,则流而为度数刑名。圣人之妙用,英豪窃闻之,徇其流而忘其源,则变而为权谲纵横。故孝悌忠信,常不足以趋天下之变。而材术辩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经。在人道无一事之可少,而人心有万变之难明。虽高明之洞见,犹小智之自营;虽笃厚而守正,犹孤垒之易倾。盖欲整两汉而下,庶几及见三代之英,岂曰自我,成之在兄。方夜半之剧论,叹古来之未曾,讲观象之妙理,得应时之成能,谓人物之间出,非天意之徒生。兄独疑其未通,我引数而力争。岂其于无事之时,而已怀厌世之情?俄遂婴于末疾,喜未替于仪型,何所遭之太惨,曾不假于余龄。将博学多识,使人无自立之地,而本末具举,虽天亦有所未平耶?兄尝诵子皮之言曰:“虎帅之听,孰敢违子。人之云亡,举者莫胜。”假使有圣人之宏才,又将待几年而后成?孰知夫一觞之恸,徒以拂千古之膺。伯牙之琴,已分其不可复鼓;而洞山之灯,忍使其遂无所承?眇方来之难恃,尚既往之有灵。

程史谓朱晦翁见同父祭文,大不契意。《遗婺人书》曰:“诸君子聚头磕额,理会何事,乃至有此等怪论。”同父闻之不乐,它日上书孝宗,其略曰:“今世之儒士,自谓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痺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扬眉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也,臣以是服陛下之仁意。”盖以微风晦翁,而使之闻之,晦翁亦不讶也。

按道学派与永嘉诸人文体,仍承当时古文一派之绪,惟所造各有不同耳。朱子文似曾子固,止斋、同父并好厥文。自吕东莱,已好为辩博凌厉之词,及水心纵论政治,皆有苏氏父子之余风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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