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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古今文学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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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总论

文学之兴,先有歌曲。沈约曰:“歌咏所兴,自生民始。”王灼《碧鸡漫志》:“或问歌曲所起。曰天地始著,人生焉,人莫不有心,此歌曲所以起也。”及唐虞《赓歌》,其流渐广。至于散文,则三皇之世,始已作教。其后人事渐繁,诸体继作,而五经实为众制之源。颜之推曰:“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故自五经以后,文章乃可得而论矣。

五经以后,文章之变至繁,说者谓唐以前之文主骨,唐以后之文主气,风尚所趋,代有偏重。今约举昔贤之论于下:

(甲)关于变迁之大势

陈傅良曰:“六经之后,有四人焉:摭实而有文采者,左氏也;凭虚而有理致者,庄子也;屈原变国风、雅、颂而为《离骚》;子长易编年而为纪传。皆前未有比,后可为法。”

虞集曰:“六经之文尚矣。孟子在战国时,以浩然之气,发仁义之言,无心于文,而开辟抑扬,曲尽其妙。汉初贾谊,文质实而或伤激厉。司马迁驰骋有余,而识不逮理。董仲舒发明王道,而词多缓弱。至谷永辈渐趋于对偶,而古文始衰矣。”

吴澄曰:“西汉之文最近古。历八代浸敝,得唐韩柳而古;至五代复敝,得宋欧阳氏而古。嗣欧而兴,惟王、曾、二苏为卓。之七子者,皆不为风气所变化者也。”

何景明曰:“文靡于隋,韩力振之,然古文之法亡于韩。诗溺于陶,谢力振之,然古诗之法亦亡于谢。”

唐寅曰:“自曼倩《答客难》之作,扬雄诸人,率慕效之。余谓世之变也,诗降而为骚,骚降而为赋,赋又降而为《解嘲》《答宾戏》诸作,欲以自重,适以自轻。如此诸篇,率皆自讥自诮之语,纵后来辩驳得正,亦有甚占地步处。”

王世贞曰:“《三百篇》亡而后有骚赋,骚赋入乐府而后有古乐府,古乐府不俗而后以唐绝句为乐府,绝句少宛转而后有词,词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谐南耳而后有南曲。”

又曰:“吾于文虽不好六朝人语,虽然,六朝人亦哪可言。皇甫子循谓:‘藻艳之中有抑扬顿挫,语虽合璧,意若贯珠,非书穷五车,笔含万化,未足云也。’此固为六朝人张价。然如潘、左诸赋,及王文考之《灵光》、王简栖之《头陀》,令韩、柳授觚,必至夺色。然柳州《晋问》,昌黎《南海神碑》《毛颖传》,欧、苏亦不能作。非直时代为累,抑亦天授有限。”

何孟春曰:“古今文章擅奇者六家:左氏之文以葩而奇;庄生之文以玄而奇;屈原之文以幽而奇;《战国策》之文以雄而奇;太史公之文以愤而奇;孟坚之文以整而奇。”

姜南曰:“文章自六经、《语》、《孟》之外,惟庄周、屈原、左氏、司马迁最著。后之学者,言理者宗周,言性情者宗原,言事者宗左氏、司马迁。周出于《易》,原出于《诗》,左氏、司马迁出于《尚书》《春秋》。”

《日知录》:“唐宋以下,何文人之多也?固有不识经术,不通古今,而自命为文人者矣。韩文公《符读书城南》诗曰:‘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畲。潢潦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而宋刘挚之训子孙,每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然则以文人名于世,焉足重哉?此扬子云所谓‘摭我华而不食我实’者也。”

(乙)关于行文之气格

魏文帝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张茂先曰:“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

陆士衡曰:“其始也,收视反听,耽思旁迅,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精曈昽而弥宣,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又曰:“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又曰:“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

范晔曰:“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辞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

沈约曰:“天机启则六情自调,六情滞则音韵顿舛。”又曰:“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篇之内,音韵尽殊;异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又云:“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

韩愈曰:“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又曰:“和平之声淡泊,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穷苦之言易好。”

柳宗元曰:“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情,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参之穀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老庄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

李德裕曰:“魏文《典论》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斯言尽之矣。然气不可以不贯,不贯则虽有英词丽藻,如编珠缀玉,不得为全璞之宝矣。鼓气以势壮为美,势不可以不息,不息则流宕而忘返。亦犹丝竹繁奏,必有希声窈眇,听之者悦闻。如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观之者不厌。从兄翰尝言‘文章如千兵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盖谓是也。近世诰命,惟苏廷硕叙事之外,自为文章。才实有余,用之不竭。沈休文独以音韵为切,重轻为难,语虽甚工,旨则未远矣。夫荆璧不能无瑕,隋珠不能无颣。文旨高妙,岂以音韵为病哉!此可以言规矩之内,未可以言文外意也。”

殷璠曰:“文有神来、气来、情来,有雅体,有野体、鄙体、俗体。能审鉴诸体,委详所来,方可定其优劣。”

柳冕曰:“善为文者,发而为声,鼓而为气。直则气雄,精则气生。使五采并用,而气行于其中。”

程颐曰:“夫语丽辞赡,此应世之文也;识高志远,议论卓绝,此名世之文也;编之乎《诗》《书》而不愧,措之乎天地而不疑,此传世之文也。”

姜夔云:“雕刻伤气,敷演伤骨。若鄙而不精,不雕刻之过也;拙而无委曲,不敷演之过也。”又云:“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

姚鼐曰:“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文者天地之精英,而阴阳刚柔之发也。惟圣人之言,统二气之会而弗偏。然而《易》《诗》《书》《论语》所载,亦间有可以刚柔分矣。值其时其人,告语之体,各有宜也。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文之多变,亦犹是也。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

第二节 时势与作者

今就古今文运升降,析其时代论之。

《文心雕龙·时序》曰:“昔在陶唐,德盛化钧,野老吐‘何力’之谈,郊童含‘不识’之歌。有虞继作,政阜民暇,‘薰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尽其美者何?乃心乐而声泰也。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成汤圣敬,‘猗欤’作颂。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春秋以后,角战英雄,六经泥蟠,百家飙骇。方是时也,韩魏力政,燕赵任权;五蠹六虱,严于秦令;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宫。孟轲宾馆,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风,兰陵郁其茂俗。邹子以谈天飞誉,驺奭以雕龙驰响,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观其艳说,则笼罩雅、颂,故知炜烨之奇意,出乎纵横之诡俗也。”

沈约《谢灵运传论》曰:“周室既衰,风流弥著,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自兹以降,情志愈广。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自汉至魏,四百余年,辞人才子,文体三变。相如巧为形似之言,班固长于情理之说,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摽能擅美,独映当时。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习,原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徒以赏好异情,故意制相诡。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左。有晋中兴,玄风独振,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单乎此。自建武暨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仲文始革孙许之风,叔源大变太元之气。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隋书·文学传序》曰:“自汉魏以来,迄乎晋宋,其体屡变,前哲论之详矣。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于时作者,济阳江淹、吴郡沈约、乐安任昉、济阴温子昇、河间邢子才、巨鹿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缛彩郁于云霞,逸响振于金石。英华秀发,波澜浩荡,笔有余力,词无竭源。方诸张蔡曹王,亦各一时之选也。闻其风者,声驰景慕,然彼此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又曰:“梁自大同之后,雅道沦缺,渐乖典则,争驰新巧。简文湘东,启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彩,词尚轻险,情多哀思。格以延陵之听,盖亦亡国之音乎!周氏吞并梁荆,此风扇于关右,狂简斐然成俗,流宕忘返,无所取裁。高祖初统万机,每念斫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又曰:“时之文人,见称当世,则范阳卢思道、安平李德林、河东薛道衡、赵郡李元操、巨鹿魏澹、会稽虞世基、河东柳、高阳许善心等,或鹰扬河朔,或独步汉南,俱骋龙光,并驱云路。”

《唐书·文艺传序》曰:“唐有天下三百年,文章无虑三变。高祖、太宗,大难始夷,沿江左余风,句绘章,揣合低卬,故王杨为之伯。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则燕许擅其宗。是时唐兴已百年,诸儒争自名家。大历、正元间,美才辈出,擩哜道真,涵泳圣涯,于是韩愈倡之,柳宗元、李翱、皇甫湜等和之,排逐百家,法度森严,抵轹晋魏,上轧汉周,唐之文完然为一王法,此其极也。若侍从酬奉则李峤、宋之问、沈佺期、王维,制册则常衮、杨炎、陆贽、权德舆、王仲舒、李德裕,言诗则杜甫、李白、元稹、白居易、刘禹锡,谲怪则李贺、杜牧、李商隐,皆卓然以所长为一世冠。”

《宋史·文苑传序》曰:“艺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太宗、真宗,其在藩邸,已有好学之名,及其即位,弥文日增。自时厥后,子孙相承。上之为人君者,无不典学;下之为人臣者,自宰相以至令录,无不擢科,海内文士,彬彬辈出焉。国初,杨亿、刘筠犹袭唐人声律之体,柳开、穆修志欲变古而力弗逮。庐陵欧阳修出,以古文倡,临川王安石、眉山苏轼、南丰曾巩起而和之,宋文日趋于古矣。南宋以后,文气不及东都,岂不足以观世变欤!”

陈善《扪虱新话》曰:“唐文章三变,宋朝文章亦三变矣。荆公以经术,东坡以议论,程氏以性理,三者要自各立门户,不相蹈袭。然其末流,皆不免有弊。”

杨慎《丹铅总录》曰:“元诗人,元右丞好问、赵承旨孟、姚学士燧、刘学士因、马中丞祖常、范应奉德机、杨员外仲弘、虞学士集、揭应奉傒斯、张句曲雨、杨提举廉夫而已。赵稍清丽而伤于浅;虞颇健利;刘多伧语而涉议论,为时所归;廉夫本师长吉,而才不称,以断案杂之,遂成千里。元文人自数子外,则有姚承旨枢、许祭酒衡、吴学士澄、黄侍讲溍、柳国史贯、吴山长莱、危学士素,然要而言之,曰无文可也。”

元时杂剧、小说大行,平民文学,于斯为盛。明兴,文则推宋濂,诗则推高启。而王祎、刘基、方孝孺,实潜溪之辅;杨基、张羽、徐贲,并吴中之杰。台阁之体,东里辟其源,长沙导其流。及北地李献吉、信阳何大复,摹先秦之遗则,振建安之体势。余姚王伯安,独标理学之帜。嘉靖初,王慎中、唐顺之,复宗韩柳为古文;归震川、茅鹿门,溉其余风。而李攀龙、王世贞,则守北地、信阳之说,互相诋訾。自万历以来,袁中郎欲变王、李肤廓,首倡清新,号公安体。钟谭承之,益流为纤仄,号竟陵体,以至明亡。文章之变,如是而已。

清初承明之遗彦,诗人则钱谦益、吴伟业,古文则侯方域、魏禧、汪琬。康熙间王贻上为诗始主神韵,而方望溪古文极有义法,并称大家。贻上同时诗人,又有“南施北宋”之目,赵秋谷独为异说。乾隆以来,则沈德潜言诗主格调,袁枚主性灵,颇风动一世。惟黄仲则号为豪健。望溪门人刘海峰、海峰门人姚姬传,皆桐城人,故古文称桐城派,当时又支为阳湖派。桐城派之传最广,近日曾国藩亦宗桐城派云。

第三节 精神上之观察

古今文学大势,就精神上观察之,其别有四期。虽未能立确然之区划,然亦固各关于时势也。

一、创造文学。创造者,前无所因,体必己出。自有文字以来,至于周秦之末世,皆为创造时代。章学诚以至战国而文章之体备,盖五经既作,实为众制之渊源。至于战国诸子,驰骋辩论,文藻益富,而纵横之学,出于古行人之官。苏、张侈陈形势,为京都诸赋所本。安陵之从田,龙阳之同钓,则《上林》《羽猎》所取资也。乃若韩非肇连珠之体,屈宋极骚人之致,并为后世宗效。《文史通义·诗教》篇列《文选》诸体,推其并出于战国甚详。要之周秦以前,并是文章创造时代也。

二、模拟文学。周秦以后,文章率出于模拟。然上者模拟其精神,次乃模拟其形貌。相如、枚乘之拟《骚》《雅》,拟其精神者也;扬雄之拟《易》《论语》,拟其形貌者也。故《史通·模拟》篇有“貌同心异”“貌异心同”之说。周之诗骚,汉之赋,六朝之骈体,唐之诗歌,宋之词,元之小说、杂剧,皆貌异心同之类也;后世文集,拘牵形貌,陈陈相因,皆貌同心异之类也。章学诚曰:“子史衰而文集之体盛,著作衰而辞章之学兴。文集者,辞章不专家,而萃聚文墨,以为蛇龙之沮也。后贤承而不废者,江河导而其势不容复遏也。经学不专家,而文集有经义;史学不专家,而文集有传记;立言不专家(即诸子书也),而文集有论辩。后世之文集,舍经义与传记、论辩之三体,其余莫非辞章之属也。而辞章实备于战国,承其流而代变其体制焉。学者不知,而溯挚虞所裒之《流别》(挚虞有《文章流别集》)甚且以萧梁《文选》,举为辞章之祖也,其亦不知古今流别之义矣。”又曰:“论文拘形貌之弊,至后世文集而极矣。盖编次者之无识,亦缘不知古人之流别、作者之意指,不得不拘貌而论文也。集文虽始于建安(魏文撰徐、陈、应、刘文为一集,此文集之始。挚虞《流别集》犹其后也。),而实盛于齐、梁之际,古学之不可复,盖至齐梁而后荡然矣。”(挚虞《流别集》乃是后人集前人。人自为集,自齐之《王文宪集》始,而昭明《文选》又为总集之盛矣。)

三、国家文学。夫模拟文章,能得其精神,而不专取其形式,则犹可以致一时之盛。故模拟之弊,极而不可挽者,实在国家以文章取士之后。班固已诋博士为利禄之路。汉以下虽重文章,然门望选举,取士犹有他途。唐宋以还,一以诗、赋、策论、经义为尚。模拟之道,于是乎终穷。然宋尤甚于唐,盖唐时登第,犹赖名人达学为之延誉,宋以后始纯任有司之耳目矣。苏子瞻云:“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而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杨用修云:“宋世儒者失之专,今世学者失之陋。失之专者,一骋意见,扫灭前贤;失之陋者,惟从宋人,不知有汉唐前说也。宋人曰是,今人亦曰是;宋人曰非,今人亦曰非。高者谈性命,祖宋人之语录;卑者习举业,抄宋人之策论。其间学为古文歌诗,虽知效韩文杜诗,而未始真知韩文杜诗也,不过见宋人尝称此二人而已。盖经义之弊,始于宋王安石,至明清以来,其汩没士人聪明才智,使终身不得自拔,昔人论之详矣。模拟之弊至此,文章安得不日衰乎?”

四、平民文学。昔者太史陈诗,其所采者,匹夫匹妇之歌谣而已,皆怨叹感讽,出于自然,不待国家制其体势、施其劝禁也。于是孔子有取焉,以为十五国风。失德之君,恶讥刺并兴,始有监谤之事。诗人之戒,不得以明。《春秋》乃隐约其辞,以寓褒贬。定、哀之间多微词,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不知己之有罪。盖继诗以发愤,不得已之志与?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此之谓也。自春秋以后,平民文学,几乎息矣,况更秦之暴政哉。由汉暨唐,国家虽重文学,然未尝多方以为之桎梏。故模拟之余,犹得自纵其词采。其后程试有格,士人所传者定说、所守者定法,父师相教,一切务同于国家之好尚,至其弊之极。而后宋元之间,复有平民文学之萌动,词、曲、小说是也。其言颇猥杂不类,或悉用俗语,不尚文雅,岂非惩于国家文学之敝,而自变其体以发愤者耶?甚至苴弃德义,不屑与国家之好尚同,以洸洋而恣已。君子陋其文而哀其志,以为风诗之遗也。然平民文学,固不当仅存于俗语,宋元以来,格于国家之势,是以其体未大也。自清季始废科举,民治嗣兴,国家宜无复束缚文学之事,则自今以往,平民文学,殆将日盛乎!

综而言之,国家文学,近于模拟;平民文学,近于创造。创造与模拟合,广臻文学之极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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