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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文字之起源及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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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总论

民之始生,其自达其意。若以交于群者,始由身体之振动,继乃效物之音,而有言语。言语不能致远合契,乃立文字。文字之立,必先制定法。在主音之族,皆有字母,以相孳衍,于是文字日繁。吾国六书,其所以定声之道,不主一例。虽仓颉造书,伶伦制律,同出一时,其间或不无相资之道。然太史公《律书》,以甲乙至壬癸为十母,指律之所生而言。至于字之有母,古所未传。梵学东来,汉时始有以十四字贯一切音者,稍广至三十六母,诸家增减不同。或云伏羲画卦,是字之所起;吾丘衍谓《说文》五百四十部首,是仓颉初文,后世本此增益为字。此则字形之祖,非必主音之字母也。

字之所始,中西同有二说:以为由于神之所启,非人能为者,宗教家之说也;以为人取象物形而制字者,历史家之说也。吾国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以立八卦作文字,与前一说相近;谓仓颉见鸟兽蹄迒,依类象形以为文字,与后一说相近。

许慎《说文序》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王安石《进字说表》曰:“盖闻物生而有情,情发而为声,声以类合,皆足相知。人声为言,述以为字。字虽人之所制,本实出于自然。凤鸟有文,河图有画,非人为也,人则效此。故上下内外,初终前后,中偏左右,自然之位也;衡邪曲直,耦重交析,反缺倒仄,自然之形也;发敛呼吸,抑扬合散,虚实清浊,自然之声也;可视而知,可听而思,自然之义也。以义自然,故仙圣所宅,虽殊方域,言音乖离,点画不同,译而通之,其义一也。道有升降,文物随之,时变事异,书名或改,原出要归,亦无二焉。”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文字之纲有三:曰形体,曰音声,曰训诂。六书象形、指事、会意者,形体之事也;形声者,音声之事也;转注者,训诂之事也;假借者,训诂而兼音声之事也。惟转注一法,言人人殊。许君以为“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孙愐《切韵》云:“考字左回,老字右转。”戴仲达《六书故》、周伯琦《六书正讹》,别举“侧山为阜”“反人为己”之类当之。徐楚金则就考字附会,谓祖考之考,古铭识通用丂,于丂之本训,转其义而加老注明之。郑夹漈《通志略》又分建类主义、建类主声、互体别声、互体别义四事。杨桓《六书统》则谓三体已上,辗转附注。此皆以形体言转注者也。清戴东原始发互训之旨,其言曰:“转相为注,犹互相为训,老注考,考注老。《尔雅·释诂》有多至四十字共一义者,即转注之法。故一字具数用者曰假借,数字共一用者曰转注。”而江叔沄以转注统于意:“转注者,转其意也,如挹彼注兹之注,故立老字为部首,即所谓建类一首。考与老同意,故受老字而从老省。考之外,耆、耋、寿、耇之类皆是。《说文解字》一书,分部五百四十,即建类也;始一终亥,即一首也。云‘凡某之属皆从某,即同意相受也。凡合两字以成一谊者为会意,取一意以概数字者为转注。”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以江氏之说为然。六书次序,诸家多首象形,惟许氏以指事为首。《说文解字》共九千五百五十三字,其后字数日增。魏李登《声类》万一千五百二十字,梁顾野王《玉篇》二万二千七百二十六字,唐《韵海镜源》二万六千九百十一字,宋陈彭年等重修《广韵》二万六千一百九十四字,丁度等《集韵》五万三千五百二十五字。大抵以《集韵》字数为最多。如明之《字汇》《正字通》、清之《康熙字典》,其字视《集韵》互有增损。近世学术事物,日进繁总,将来文字必犹有所益,此可预期者也。

第二节 字音之变迁

上古之时,未造字形,先有字音。然人当始有言语,未若今日之复杂也。其始也,仅有无字之音。厥后声音复杂,始成言语。世界言语学者,以人类最古言语,概为单音。今吾国之字,犹字各一音,则其命音之法,尚未大异于古也。大抵音之起源有三:

一曰自然之音。婴儿坠地,即有呱呱之声,以至欢笑、哭泣、唏嘘、怒号,自然成声,皆源于天籁,有感而动,如尔我等皆发语声。父母之号,夷夏同符,是其证也。

二曰效物之音。声音之繁,非尽自创,山居则习禽兽之鸣,泽处则效江河之响。此实命物作名之原,其数尤众。

三曰合会之音。人之声音,由所居山川、天气不同,各各殊异。及渐交通,始就其殊音,互相增益,而立定名,言语成矣。

音之起源,既有三种,及其合会,乃能互达其志。纬书谓遂人、伏羲始名鸟兽百物,当时言语宜已大成。盖言语之始,必先有物名,复假物名,通之于事,以致其意,由是言语日完。上世音简,后世音繁,交通之域益广,言语之合会益多。荀子所谓散名则从其成俗曲期者也。自其声而言之,则谓之名;自其形而言之,则谓之书。及书体已具,犹谓之名者,从其朔也,要自有言语即有名矣。

然则音本先有,既成字体,仍称其旧名。古时相沿,但有假借譬况,以证字音。及《切韵》兴,而后字音之学大备。故王应麟曰:“世称仓颉制字,孙炎作音,沈约撰韵,为椎轮之始。”然自《切韵》行而音益多于古。古不立入声之别,及无歌、麻韵,而后世并有之,是以又有今韵、古韵之辨也。颜之推《家训·音辞》篇曰:“郑玄注六经,高诱解《吕览》《淮南》,许慎造《说文》,刘熙制《释名》,始有譬况假借,以证音字。而古语与今殊别,其间轻重清浊,犹未可晓;加以内言、外言、急言、徐言、读若之类,益使人疑。孙叔言创《尔雅音义》,是汉末人独知反语。至于魏世,此事大行。高贵乡公不解反语,以为怪异。自兹厥后,音韵锋出,各有土风,递相非笑。……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中。”

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曰:“《文心雕龙》:‘昔魏武论赋,嫌于积韵而善于资代。’晋《律历志》:‘魏武时,河南杜夔精识音韵,为雅乐郎中令。’二书虽一撰于梁,一撰于唐,要及魏武、杜夔之时,俱有韵字。知此学之兴,盖于汉建安中。”

按古人用韵,未有平上去入之限,四声通为一音。故《帝舜歌》以熙韵“喜”起。而《三百篇》通用平上去,及通用去入者甚多,各如其本音读之,自成歌乐。魏李登《声类》始以五声命字。晋吕静作《韵集》,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以为字区五声之始。然五声合于一纽,非如后世之声,各为纽也。至齐梁间,始有四声之说。

顾炎武《音论》曰:“平上去入之名,汉时未有。然《公羊·庄二十八年》传曰:春秋伐者为客,伐者为主。何休注于‘伐者为客’下曰:‘伐人者为客,读伐,长言之,齐人语也。’于‘伐者为主’下曰:‘见伐者为主,读伐,短言之,齐人语也。’长言之,则今之平、上、去声;短言之,则今之入声也。”据顾氏说,则古似已有入声之辨。然段玉裁等皆谓古仅有三声,此事要当起于齐梁以来耳。

《梁书·沈约传》曰:“约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寤,而独得胸襟,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永明体矜言声律,本于约也。故曰声始于沈约矣。

《元和韵谱》曰:“平声者哀而安,上声者厉而举,去声者清而远,入声者直而促。平声实分阴阳。”近世毛先舒《韵学通指》又谓:“平去入皆有阴阳,惟上声无阴阳。”焦循则力辟其说。

唐人作词,仍遵诗韵。至宋始渐滥,且惟平声独押,上去则通押,间有三声通押者。元周德清《中原音韵》用于北曲,以入声分配平上去三声之中,此又韵学之异派,以明南北之殊音也。盖音韵之学,纵而贯之,则有四声;横而列之,则有七音,此字母之所由立也。郑樵《七音略序》曰:“汉人课籀隶,始为字书,以通文字之学;江左竞风骚,始为韵书,以通声音之学。然汉儒识文字而不识子母,则失制字之旨;江左之儒识四声而不识七音,则失立韵之源。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汉儒知以《说文》解字,而不知文有子母,生字为母,从母为子,子母不分,所以失制字之旨。四声为经,七音为纬,江左之儒知纵有平上去入为四声,而不知衡有宫、商、角、徵、羽、半徵、半商为七音,纵成经,横成纬,经纬不交,所以失立韵之源。七音之韵,起自西域,流入诸夏。梵僧欲以其教传之天下,故为此书。虽重百译之远,一字不通之处,而音义可传,华僧从而定之,以三十六为之母,重轻清浊,不失其伦。天地万物之音备于此矣。”

宋元以来,竞谓反切之学起于释神珙传西域三十六字母于中土。珙之《反纽图》附《玉篇》后。其自序尚称《元和韵谱》,则唐宪宗以后人也。或云唐初僧舍利作三十字母,后有守温者,益以六字,今传三十六母:见溪郡疑是牙音,端透定泥舌头音,知彻澄娘舌上音,帮滂并明重唇音,非敷奉微轻唇音,精清从心邪齿头,照穿床审禅正齿,影晓喻匣是喉音,来日半舌半齿音是也。《隋书·经籍志》称《婆罗书》十四音贯一切字,汉明帝时与婆罗门书同入中国。然则字母汉时已有,后始定为三十六母。自此以降,说者仍或以意增减。近世江慎修独以三十六母为至精,不可有所损益,其作《四声切韵表》等书,并严守其法云。

近世言小学者,无不讲音韵之学,故研究文学者不可不知。大抵分为三派:

一、古韵之学。此研究古代韵文,及汉儒音读之例者也。盖声音语言,每随时代迁移,如《周易》《尚书》《诗》《礼》、楚骚、汉赋,其用韵多与今异。郑玄《诗笺》云:“古音填、置、尘同。”则汉音已殊于周音矣。然讲古音,实萌芽于宋。自吴才老作《毛诗补音》,朱子传诗用之,今已不传。又作《韵补》,就二百六部,注古通某,古转声通某,或转入某等,其分合未精。近世昆山顾炎武作《音学五书》,分古音为十部。婺源江永据《三百篇》为本,作《古韵标准》,分古音为十三部。金坛段玉裁《六书音韵表》分古音为十七部。曲阜孔广森作《诗声类》,分为十八类。归安严可均《说文声类》分十六类。此讲求古音者之大略也。

二、广韵之学。此区别四声,各为一纽,而各纽之中,又合音近之字为一韵者也。周彦伦《四声切韵》及沈约《四声谱》今皆不传。故言切韵者称隋陆法言,而法言书亦亡。宋《广韵》卷首犹题陆法言撰本,长孙讷言笺注,则《广韵》之二百六韵,当即法言之旧目也。及刘渊壬子新刻《礼部韵略》,始并《广韵》二百六部为一百七部,世谓之《平水韵》,元明以来旨用之,如明之《洪武正韵》、清之《佩文韵府》,其分类皆依《平水韵》也。

三、等韵之学。此研究反切及字母之法,区为牙、舌、唇、齿、喉诸音,以呼吸之不同,区为各等者也。盖同母之字,既分四等;而同韵之字,亦分四等。一韵有止一等者,有全四等者,有两三等者。宋郑樵《七音略》及元刘鉴《切韵指南》皆以声之洪细,别为一、二、三、四各等,称为等韵。各等又分开口呼、合口呼,一韵之中,率有开合。又有有合口无开口,及有开口无合口者,其辨析甚微也。

凡古今字音之异,其最著者:(一)古人叶韵,无平仄之分,故无四声。(二)齐梁虽发明四声,尚无五音、七音之说。(三)古音无舌头、舌上之分。(四)古音无轻唇、重唇之分。(五)古音近之字,多可通用。大抵声音之变,周秦以前为一期,六朝以前为一期,隋唐以降又为一期。音之不同,又有因于地方者,《王制》谓“五方之民,言语不通”。故《尔雅》有《释言》之篇,扬雄有《方言》之作。陆法言曰:“吴楚南方之音,流于轻浅;燕赵北方之音,失于重浊。”及《切韵》之成,颇会南北之彦,其定声分部,渐归统一。虽古音由是遂亡,而使南北之人,并得借此以为审音之准,其功亦不可没也。然后世犹有中原韵、中州韵之别,岂以音之相习既久,诚不易同耶?清雍正间尝命广东、福建两省官吏,设法教导所属地方语音,务使明白易晓。施鸿保《闽杂记》谓闽中各县,从前皆有正音书院,此殆统一字音之萌芽。近日益有注意于此,惟其效尚未睹耳。

第三节 字形之变迁

既有字音,即有字形。宣于口者为字音,笔于书者为字形。自伏羲作《易》名官,乃因名而立字。《字源》云:“太昊时始有文字,黄帝变为古文。”又云:“庖牺氏作龙书,炎帝作穗书,仓颉变古写鸟迹作鸟迹篆,少昊作反书,高阳作蝌蚪书。”荀子曰:“古之作书者众,而仓颉独传。”是仓颉前当已有书矣。说者谓六书为仓颉造字六法,字形虽众,不能外乎六者之义也。及周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七国之际,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并天下,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时官役务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自尔秦书有八体:

一、大篆;二、小篆;三、刻符;四、虫书;五、摹印;六、署书;七、殳书;八、隶书。

汉兴有草书。尉律:学童十七已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史。又以八体试之。王莽居摄,颇改定古文,时有六书:

一、古文(孔子壁中书);二、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三、篆书(小篆);四、左书(即秦隶书);五、缪篆(所以摹印);六、鸟虫书(以书幡信)。

至是而字体大略备矣。上古书见法帖中者,录以备考:

仓颉书:

夏禹书:

史籀书:

孔子书:

李斯书:

程邈书:

上所列程邈书,乃近行之正书。庾肩吾谓隶书即今正书。张怀瓘亦曰:“隶书亦曰真书,以其较篆书为真正,故或曰楷书。其有楷隶并称者,则是专指汉隶为隶书。”《史记正义》曰:“程邈变篆为隶。”江式曰:“隶书者,始皇时下杜人程邈,附于小篆而作者也。”然卫恒《四体书势》又以八分书为楷书,欧阳修以八分书为隶书。八分为秦人王次仲作。《书苑》引蔡文姬说云:“割程隶字八分取二分,割李篆字二分取八分,是为八分。”张怀瓘《书断》亦谓次仲八分,从大篆出锋而加疾。此说最精。盖汉碑之字,凡与正书相近者,皆隶书也;其与篆书相近,而略具正字形者,皆八分也。吴时皇象书《天发神谶碑》,其体杂篆隶,当是八分,故《书断》称象工八分书。

《说文》谓草书汉兴始有,赵壹则以为起于秦末。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之,为章草之始。其后又有行书,与真书相近。字体之行于今者,惟真、草、篆、隶及行书耳。篆、隶工者,代不数人。真书自晋代以降,又有南派、北派之分。南派宗钟、王,北派宗索靖,此则美术史之所论矣。

郑樵《金石略》录太昊金为首。自三代以下,泉货、钟鼎、古器,山川所出,无代无之。虽仅碎文断句,不能如卫宏西州漆书、晋《汲冢竹书》之可贵,然文士多用以为考古之资。惟其真伪错出,未可悉信耳。

中国字主单音,其字形之变迁,则字数由少而增多(见第一节),字画由简而趋繁。《说文》所载之字,点画皆少。《玉篇》以三十三画为最多之画。清《康熙字典》所载,则三十四画者一字,三十五画者一字,三十六画者三字,三十九画者二字,四十三画、四十四画、五十二画者各一字,皆梁以后所增者也。

第四节 字义之变迁

字义所起,或依于形,或依于声。故字音、字形既立,而义即具于其中矣。古之造字,形声相配(贾公彦分左形右声、右形左声、上形下声、上声下形、外形内声、外声内形六种),聆声察形,义则自明。然小学书之专以义为主者,莫先于《尔雅》。相传《释诂》一篇,周公所作。自孔子、子夏以降,递有增益。王充曰:“《尔雅》者,五经之训。”郭璞亦以《尔雅》为六艺之钤键。欲观周秦以上文字之义,必求之《尔雅》。《尔雅》大例,尤在《释诂》《释言》《释训》三篇。三篇以下,则大抵释事物之名也。今略就三篇之例言之。

一曰以今语证古语。孔子曰:“《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大戴礼》)班固亦曰:“古文应读《尔雅》。”盖古今文字,各有不同,《释诂》一篇即以释今言异于古言者也。例如:“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自“初”至“权舆”,并系古称,而“始”则今言也。

二曰以方言证雅言。周代各国方言,或与王都正音不合。《论语》:“子所雅言。”阮元以雅言犹官话也。尔,近也,方言而近于官话,故曰《尔雅》。《释言》一篇,释方言殊于雅言者也。例如:“斯、侈,离也。”注云:“齐陈曰斯、侈。”是“斯”“侈”为方言,“离”为雅言。

三曰以俗语释文言。文词所用,有与俗言殊者。《释训》一篇,即释直言殊于文言者也。例如:“明明斤斤,察也。条条秩秩,智也。”“明明”“条条”等,并是文言,而“察”与“智”则通行之义。

此外复有数字一义之例,即转注之法。如“初”“哉”以下十二字皆训为“始”是也。有一字数义之例,即假借之法,如“君”训为“公”,又训为“事”;“尸”训为“陈”,又训为“主”是也。

自《尔雅》以后,言字义之书,约分二派:一曰即形以求其义,如许慎《说文》等,皆建形类,定其从某或从某省,以取其义是也;一曰即音以求其义,如刘熙《释名》,多取同音之字,以释其义是也。

古之造字,视其形声,而义自见,固无待乎训诂之书。然言语之变迁,有随时代而殊者,如《尔雅》:“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孟子》:“夏曰校,商曰序,周曰庠。”同一事物,而历代之称谓各殊,则后世必有不能识其义矣。有随方俗而殊者,如《公羊》之用“得来”,《左传》用“熸”字。同一名义,而四方言者异致,则异地必有不能识其义矣。此训诂之书所为作也。其后习用文言,故论方音之书,自扬雄《方言》外,罕有传者,其古今字义之异,则可得而论也。

古今字义之变迁,约略分之,则周秦以上为一期,至汉而一变,至宋而又一变。周秦以上言字义之法,大抵具于《尔雅》。今就《尔雅》外引群书证之。(甲)以本字训本字者,如《易》:“蒙者,蒙也。”“比者,比也。”“剥者,剥也。”《孟子》:“彻者,彻也。”《礼记》:“夫者,夫也。”(乙)以音近之字训本字者,如《易》:“咸者,感也。”“夬者,决也。”《论语》:“政者,正也。”《荀子》:“君者,群也。”(丙)以字形解字,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穀梁》:“人言为信。”《韩非子》:“自环为私,背私为公。”其余不可备举矣。

汉儒于六经诸子,咸有注释。故言字义之书,以汉儒为最博最精。郑康成曰:“就原文字之声类,考训诂,捃秘逸。”盖当时字义,既多受自师说,又自为之考其类,捃其逸,字义滋多于是矣。往往一字之下,两义并存,或先后解义不同。且恣为繁博,有以三万字说《尧典》者。由字义而推衍,极为唐代义疏之体,皆沿汉法。汉人释经,有以今语释古语者,如郑玄《礼记注》:“‘人’读如‘相人偶’之‘人’。”“人偶”是俗语也。有以今制况古制者,如马融《周礼注》:“重翟为盖,注今之羽盖是也。”此类甚多。

宋儒言字义,与汉人颇有出入。盖唐以前虽多用玄释解经,而其训诂,犹守汉法。至宋而小变。一由王安石《字说》,好为臆论,缪于篆籀。及新学盛行,其势颇被于学者。一由于道学之兴,士慕纯理,至流为语录讲章,渐异古义。此后世汉学、宋学门户所以分也。略举宋人言字义与古不同者。(一)以字形解字,如朱子言“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二)以字音解字,如程子言“雹字从雨从包,是大气所包”。(三)用佛书语立训,如“虚灵”“不昧”“常惺惺”等语。(四)用俗语立训,如“工夫”“东西”“这个”“模样”等语。

元明以来,解释字义,颇沿宋学。清乾嘉以来,汉学乃大盛。字义之变迁,其关系于文学亦至巨也。

第五节 字类分析与文章法

近世言语学者,论吾国文句之构成,主位(nominative)尝先于他动词(transitive),他动词尝先于宾位(objective),尚存最初言语自然之序。此外如希伯来语、英语,宅句之法,亦间同吾国,其余率恣为巧变,远于古矣。是故吾国文章之起,因言语之成法,得于天而原乎习者为多。自今以观三代之文,其句义部居,往往文从字顺,未大异也。惟方俗异名、古今殊语,始烦训释,此不关于文法耳。周时国子仅教六书,不闻别课文章之法。及夫六艺之成,后师始有章句之学。而六艺之中,属辞比事,专为《春秋》之教。《春秋》一字见义,或以详略成文,或以先后显义,其修辞之道,诚异乎径情直言者。然指远辞微,弥伦万端,虽古为修辞之专书,而究不可以用于今世通行之文法,故兹靡得而论矣。若夫今所谓文法者,始于分析字类,继以制作篇章。字类古判以六书,制作之事,后贤多讲其体势利病,或推及声调气韵。至于字句篇章之相络,希有屑屑述之者。近世高邮王氏之《经传释词》,德清俞氏之《古书疑义举例》,颇究古书难解语句,然非著其条贯统纪,以垂定法者也。

古代字仅分虚实,而虚字多由实字假借。以世所谓文法书例推之,则名词、代名词固为实字,动词、形容词之本义,亦多为实字,若介词、副词、连词、叹词等,皆虚字也。古虚字由名词假借之例,略证于下:

之 草出地也。

于 孝鸟也。

而 颊毛也。

所 锯木声也。

则 等画物也。

维 车盖系也。

云 山川气也。

不 鸟飞翔不下也。

必 弓檠也。

莫 日且冥也。

盖虚字多本无其字,或由义假借,或由声假借,古或谓之词,或谓语助。自来论虚字之书,以近世刘淇《助字辨略》为最详,析助字为三十类:曰重言、曰省文、曰助语、曰断词、曰疑词、曰咏叹词、曰急词、曰缓词、曰发语词、曰语已词、曰设词、曰别异之词、曰继事之词、曰或然之词、曰原起之词、曰终竟之词、曰顿挫之词、曰承上、曰转下、曰语词、曰通用、曰专词、曰仅词、曰叹词、曰几词、曰极词、曰总括之词、曰方言、曰例文、曰实字虚用,然其例未免过繁矣。

中国造字,字由事起,事由物起,故名词为文字之祖。小学书多释名词,不劳举例。至于用近世文法分类之例以为书者,则出自近人马建忠之流。当时踵作者颇有,此后自益众矣。

马建忠《文通》之例,凡字有事理可解者曰实字,无解而惟以助实字之情态者曰虚字。实字之类五:曰名字、曰代字、曰动字、曰静字、曰状字。虚字之类四:曰介字、曰连字、曰助字、曰叹字。此其大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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