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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曹霑赌场参玄理 贵妇雅座卖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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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严禁赌博。可是,京城内外,还是狂赌成风。除了马吊、牌九、掷骰子、押宝盒之外,花样越翻越奇,输赢越来越大。

冬天,卖糖的,为了招揽生意,也可以招人来赌:脆管糖、片儿糖,既可吃,又可赌。赌的人,先把糖放在糖案子边沿上,用手将糖打翻在地,使糖向前翻滚,远者为胜。胜者白吃,输者付钱。

当“执事”的,在闲着无事时,拿着红黑棍,与对方用两手数着数儿,从下至上,轮流握把,双数为赢,单数为负。负者请客或输现钱,说明在先,各无反悔。

还有一种赌“扣碗”的,在胡同口、大路旁,专等巡逻不在时,就地坐下,用两个纸卷儿,里面一红一黑,当众放在盘子里,用碗扣好,下赌注来压。下赌注的分明看准是红,但开出来的确是黑。放赌的,吃了赌注,赶紧挪地方,又找另外的角落摆起来,赌两把,就又换个地方……

京师大赌场,虽不敢公然挂牌,但口头上所称字号,却为广大赌徒所熟知。如“大罗天”、“别有天”、“不夜天”、“天外天”等,他们和上下都勾着。稽恋、马决等要办案,也得事先和他们打招呼。那样,破案请赏,就有指望了,因为赌场是马贼、地痞、流氓经常露面的地方。

可是,最大的赌场,却是在大宅门子里,或者在名伶。名娼的家里。这里,又自称“一层天”。

自从雍正元年,状元王方锦守岁玩牌,一张叶子,居然到了皇帝手里后,吓得王方锦灵魂都出了窍,幸面对答得体,才保平安无事。可是,从此以后,各王大臣府中,都不敢公然玩牌了。倒是设置的高门秘密赌院中,却常常看到这些爷台门的踪迹。

这一天,未时,曹霑听从福彭安排,由郑双卿引路,进到一座院落里,走进半旧大门,便觉出一股破落颓败的晦气。那知,一跨进二门,突然眼前一亮,什么都焕然一新:红灯映地,烛火通明,门楣屋檐,全新描金彩画,一股润鼻油漆味儿,扑面而来。

廊下侍候人等,见到郑双卿伴着两位年轻爷进来,连忙上来施礼引导。

刚往里走,便听有人匿笑说:

“来了两位‘堂客’(注一)和一个后生,我们老板倒不忌讳。”

福彭侧首脑袋,想看出匿笑者是些什么样人。曹霑却似没听见一般,随着郑双卿往里走。

忽然,他见到从正面屋里溜出一个人影,急忙钻到西边过道里去了。曹霑怎么觉着这个人影象王大舅。但转而一想,舅舅怎么会到这儿来呢?便不再想了。

郑双卿一来,上下都哄了起来。有的赌客把骰子抓在手里,一时都掷不下来。有的说,今儿碰到“双卿”,借东风,定会赢个双份。有的索性放下赌具,跑到门口,硬是盯着郑双卿看个不住。有的窃窃私语,说东道西,评头论足;

“这都是戏班的吧?”

“那个高个儿多气派,必是个武生!”

“和双卿并排走的,怎么没见他唱过?是新来的吧?比双卿还俊呢。”

“………………”

福彭在这些私语中,昂首阔步,东张西望,饶有兴味。

曹霑心想,这地方,能有什么趣儿呢?骨牌声、“吃”、“和”、“碰”……喊声不绝,不要说玩了,听了就不顺耳。

郑双卿却谈笑风生,怡然自得。不一会儿,便和屋门口看他的人,招呼了个遍。

他们走到尽里,老板金人风笑嘻嘻地迎了出来,让到单间内室去吃茶。曹霑这才舒出一口气。

金人风对郑双卿轻声问道:“三位想怎么玩?”随即向福彭、曹霑施礼道,“二位爷初临敝地,为茅舍生光,今儿一定得得个‘开门彩’才行。”

郑双卿笑着回首向福彭和曹霑问道:“二位爷是推牌九,还是打马吊?牌九干脆,马吊品滋味儿,各有各的好处。”

福彭道:“推牌九。一翻两瞪眼,痛快。”

郑双卿忙道:“那就推牌九吧,打马吊怪腻歪人的,是吧?”用眼看了曹霑一下。

曹霑忙道:“就稚牌九吧,我什么都玩不好。”

金人风拍了两下掌,便有两位姑娘,一前一后,摇摇摆摆走了出来。一个捧着红漆木盘,上面放着紫檀牌盒和一个红花细瓷盖碗;一个捧着筹码盒,上面放着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绿驼呢毡。向三位客人请了安,便铺起桌毡,将牌倒在桌上,请客人入座。随即放好盖碗,打开盖子,取出象牙骰子,笑问道:

“那位爷先来?”

众人推曹霑,曹霑便笑嘻嘻接过骰子,往碗里一掷,那两颗骰子在碗里滴溜溜转了半天,才停下来。众人看去,却是一对“六点”,不由齐声喝采。

他身旁那位姑娘叫道:“哟!真好手气!”

另一姑娘道:“头一把就掷出‘天牌’,还没见过呢。爷今儿手气保准好!”

福彭迫不及待,拿过骰子道:“我也试试。”

谁知掷下去,用力过猛,骰子都从碗里蹦出来了。福彭和曹霑一起笑了起来。

金人风忙奉承道:“大喜,大喜!爷要高升!高升!这原来的地儿,已经搁不下您呐。没想到我这院儿福星高照,贵客临门。郑老板,您怎么到这会儿了,也不给引见,引见?”

郑双卿抿嘴一笑道:“怕你还没睡醒不成?只认金子不认人!”

高个儿姑娘嗔道:“瞧您说的,我们交了运,只知道烧了高香,连问问是那路君星都没份儿不成?”

郑双卿瞟眼道:“福禄寿占全了,还故意装傻干什么?”

金人风忙道:“明白了、明白了!有侍候不到的地方,请爷海涵!这两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说罢,对两个姑娘示意,“侍候爷们玩起来吧!”

略矮一点的姑娘便坐在曹霑身边道:“该爷作庄。”

曹霑高兴,姑娘便伸手洗起牌来。高一点的姑娘坐在福彭身边,也帮着洗牌、摸牌。

金人风满脸堆笑,和郑双卿打开筹码盒,拿出不同颜色的筹码,分放在福彭、曹霑及他们自己面前。

福彭知道这筹码是当钱的,顺手就推出一把染成红色的小骨棒儿。他身边的姑娘看了,连忙搂回来,笑道:

“这是最大的筹码,一根红的,当十两银子呢。爷想押多少呀?”

福彭也笑了。看到身边这个姑娘,颇为精灵俊俏,不禁看住她道:

“那么,你说,该理多少呢?”

姑娘觉出福彭的眼光,低下眼睛道:“爷先押两根白的吧,碰碰手气。”

福彭微笑道:“依你!”

曹霑手气好,大牌张张上手,姑娘够着够着为他搂回等码。

福彭身边的姑娘道:“看,要依爷,这百十两银子,不用睐眼,就归对家了。”

福彭轻拍她手道:“还是听你这位军师的好!”

金人风为了凑趣儿,也在旁边陪着。

忽然,隔壁单间响起一阵对话来。

本来这房子是隔音的。但是,因为那人气粗声哑,嗓门特大,因而这边什么都听得真。

金人风皱眉道:“这是谁把他老人家让到隔壁来啦?”

曹霑身边的姑娘笑道:“他们定是不知道这边有爷们在玩牌,事先没通气儿。”

福彭身边的姑娘也笑着接道:“也没想到今儿带了这尊大炮来,想必是在西边落了魄,跑到这儿发威来了。”

金人风瞪了她一眼,姑娘急忙低下头来。

郑双卿知道隔壁那位,必是刚被削爵的,找到赌场散心、寻外快来了。他知道这事不便打听,便和曹霑、福彭故意认真玩牌。金人风也参加进来,但每次均输。陪笑道:

“我今儿是让两位爷给镇住,转不了风了。”

福彭哈哈大笑,曹霑面前筹码越聚越多,姑娘都数不过来了。

只是隔壁煞风景。这时反而变本加厉,又抖落出一大堆难以入耳的闲谰来;

一个京东口音的男人道:“五爷,您赏碗饭吃。只求爷撑撑腰,别的什么都不捞骚您。每年每月,小的按时孝敬不误,情愿立下军令状。要有违误,提头来见。”

“说出大天来,我不作这个主!别看我背时,打花会、把宝盒,坑人上吊的钱,太损阴德,我犯不着要!别忘了,我还是个金枝玉叶,不吃造孽钱!别看我没有了带子,(注二)我还有祖传的几斗钱粮。”

“五爷,您这一说,不是连个地缝也不给小的留下了吗?……事情是这么着:小的决不敢借爷台旗号胡乱招摇。小的是一片诚心,只讨爷一泡尿,图个灵验。仅仅一泡尿,别无所求!”

“什么?一泡尿?”那声音响得真是如同大炮一般,把福彭、曹霑都震得无心玩牌,做手势叫听下去。

只听得京东口音的男人道:“这一点也不稀奇,有人求老佛爷的香灰,就能治病,小的能求得五爷一泡尿,就能发大财。万望五爷成全!小的感五爷三辈子大德,一生造化!”

“我看你小子穷疯了!我的尿,能比老佛爷香灰吗?用来治你的病,能灵吗?”

“只要五爷赏脸,小的就终生受用不尽!”

“你小子到底出什么‘么讹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对我说清楚,就是要我五爷照你头顶尿泡尿,也可以赏这个脸!哈哈哈哈……”

“嘻嘻,让您老人家说着了,正是求您老人家这一手呢!”

“放你妈的臭狗屁!老子尿又不是童便,你要它干啥?”

这时又出来另一个声音道:“五爷,您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儿,开花会,要靠神仙保佑。神仙不给作主,宝盒就揭不开。何况,官项儿(注三)还要提,还要封,九门八关,都得打点个到。番子手(注四)公差那儿,奉承不到,就得栽跟头、跌跤子!”

“这话跟我说个蛋!我又不是神,又不是仙!”

那京东口音紧接道:“爷可真是神仙!原来怎的?立花会,得供神仙保佑,这是另外一路神仙,开光与众不同,灌顶要借大命之人赏一泡尿!”

“呃,原来这样!”许是“大命之人”四个字,打动了这位五爷的心坎,又“呃”了一声道,“你们供奉的是哪位真神?快告诉我!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说话藏头露尾,打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天底下无奇不有,哈哈、哈哈……我倒不信,我的尿会有这么灵验!”

“五爷不信,试试看!小的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一世也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那位五爷的声音,又更响了起来:“一泡尿也算大恩大德?”

“五爷有所不知,立花会,不同一般,是位特灵的神。‘海里蹦’开光时,得把神像先浸在尿里,才能灵验。这尿嗨,越是命大的,讨会的就越盛。”

那位五爷似乎正在琢磨……

曹霑忍不住问道:“什么叫‘海里蹦’?”

金人风指着隔壁皱眉道:“这群什么样的人物儿,怎么这么巧,今儿都撞到这儿来了。他们是商量立花会,抽封儿。花会要供‘海里蹦’,臭神保臭鬼,花会开光那天,要把‘海里蹦’浸到尿里泡一天一宿,取出供起来,才能灵验……”

金人风说着,见两位爷听了皱眉,连忙抱歉道:“这说出来,还得去漱口,脏了爷的耳朵。”

两位姑娘,连忙去端过银盆来,给曹霑、福彭递手巾把儿……

郑双卿笑道:“这花会一开,多少大都象着了魔似的,双是讨风,又是圆梦,城里城外闹得不可开交……”

隔壁又响雷似的传了过来:

“不行!我这泡尿不能撒!”

“啊呀,五爷,求求您老人家,成全了我们吧!”同时也响起了另一个恳求五爷的声音。

“谁知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安的什么心?苦苦哀求我一泡尿?荒唐!伤了我的元气,找谁去?不尿!决不尿!”说罢,便听得开门声,扬长而去了。

“五爷,五爷,您老人家行行好!……”京东口音的男人显然追了两步,又回来丧魂失魄道:“这可怎么好?没他老人家这泡尿,咱们开不了张呀……”瘫了似的哭出声来。

福彭猛地站起,笑道:“我去尿!”提腿就要出门。

郑双卿怕露了身分惹出事来,忙阻拦道:

“爷还是别去吧!”

金人风略一迟疑,眼睛发亮道:“爷肯赏脸,是他们的造化。我过去打个招呼,让他们恭候。”说完,急忙掀开门帘过去了。

曹雷看着福彭直笑。

福彭笑道:“没想撒泡尿也这么费劲,哈哈、哈哈……”

两个姑娘都把头往里侧了,暗笑不已。

郑双卿乜斜着眼嗔道:“没见过爷这么爽快的人儿。”

金人风打开帘子躬身道:“这帮小子感恩不尽,恭请台驾光临。”

福彭大笑着走了过去,不一会儿,走过来笑道:

“他们还真是感恩不尽!”又低下声来对曹霑道,“其实,我正憋急了!”又哈哈大笑起来。

曹霑也忍不住笑个不停,顺手将筹码往前一推,对郑双卿道:“我也玩够了,咱们走吧。”

郑双卿用眼瞟了一下福彭,见福彭对他做着手势,指着自己的肚子。因而聚起桌上筹码,对金人风道:

“两位爷和金老板初次见面,无以为赠,借花献佛,就把这点小意思,都给宝号留下作个头钱吧。”

两位姑娘忙道:“头钱按规矩早抽下了,都在这匣子里呢。”

金人风也忙道:“哪有那个理?二位爷今几手气好,再多赢几把吧!”

福彭道:“不瞒金老板说,我们今天,是要双卿带我们来开眼的。我们还有点事儿,改日再来吧。”

金人风指着隔壁,抱歉道:“唉,都被这帮小子扫了兴。爷既有事儿,也不敢强留。”拿起筹码对二位姑娘道,“去,兑了现的,交给爷的跟班,来个‘开门彩’,也给咱宝号脸上风光、风光。不瞒爷说,跟来的人,红包早已送去了,只怕池们看不上眼呢。”

福彭忙拦住姑娘道:“哪能呢?金老板硬要我们带回去,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不成了捞家了?哈哈、哈哈……”

郑双卿也笑道:“这么着吧,我说一句话,你们谁也别驳回,否则,就使我没面子,今后再也没法出入这个门儿了。”

曹霑忙道:“什么话?双魍,快说吧!”

郑双卿道:“今儿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爷平日最讨厌这些‘阿堵物’儿。我看,这些筹码,就算赏两位姑娘的脂粉钱,如何?”

福彭大声赞道:“好!好!双卿从来都会办事儿!”

金人风笑道:“还是郑老板最知二位爷的脾气。就依郑老板的办。”说着,把眼溜向二位姑娘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二位爷磕头。”

二位姑娘急忙走过来,就要磕头。

曹霑急忙扶住道:“别,别这样!”

金人风道:“这两个雏儿,怎么,在爷面前连个花名儿也不报呀?也忒不懂事儿了。”

两位姑娘忙各自报名道:

“爱花谢爷赏!”

“爱月谢爷赏!”

福彭眯眼笑道:“这名儿倒好记,就是叫的多了些,显得俗了。”

曹霑随口道:“我看还不如叫‘春朝’、‘夜眠’来得别致呢。”

金人风在旁忙大声道:“这名字好!快谢谢爷!你俩从今以后,就改名‘春朝’、‘夜眠’了!”

二位姑娘又连忙叩谢,齐声唱道:

“春朝谢爷赐名恩赏!”

“夜眠谢爷赐名恩赏!”

窘得曹霑忙阻拦道:“玩笑话,玩笑话,不作数,不作数!”

郑双卿道:“二位姑娘可知道这名儿的出处?”

二位姑娘齐声道:“我们懂得什么?爷赏赐的名儿,只觉着听着好听!”

郑双卿道:“这话倒说得有点意思,这位爷是用近来传抄的诗:‘惜花不觉春起早,爱月偏从夜眠迟’中的字句,给你们取的名儿。”

两位姑娘又拜道:“谢爷赏脸,以后叫出去,该多风光啊!”

福彭道:“当年曹丕迎进宫中,有个‘薛夜来’,你给这位姑娘赐名‘夜眠’,比起‘夜来’,要直截了当。哈哈……”说罢不觉大笑起来。

曹霑原没想到这上面去,如今被福彭说破,未免不好意思起来,连说:“走吧,走吧!”

金人风道:“这两个雏儿,都是深水里的鱼儿,虽说新鲜干净,只是浮不到水面上来,请两位爷多多包涵。”

福彭又大笑起来,和郑双卿起身告辞,两位姑娘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曹霑一眼,请安相送。

金人风送至二门外,请安道:“叫我怎么说呢?这个地方,也不敢请二位爷常来。只要爷来了,觉着开心解闷儿,就是赏脸了。郑老板,请为我们在二位爷面前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郑双卿猛回头嗔道:“少罗嗦两句吧!也不看是什么人!”

金人风干笑两声,忙低头道是,看看他们向大门走去。心想:这二位爷气宇不凡,会是谁呢?……

曹霑随着福彭和郑双卿,一路走,一路想,原来设赌场的人,并不只是为了赚钱,还有另一功呢。今天,这不是“欲取先予”?赌场不光有黄白之术,而且还有黄老之道。真个是意想不到的事儿。套用一句老话,可以说“赌亦有道”呢。

曹霑从未进过赌场,但他听人说过,赌场就是战场,进得门来,只听一片“吃”、“杀”之声。有的赌徒,输光了,耍无赖,还赌手指头呢……他不禁想到,场主们招财于着色之骨,进宝于有声之盒,真可谓有声有色了。

曹霑不喜读书,却偏好看些奇书僻典。如今,居然在赌场中看到了《道德经》,他倒觉得真是出乎意外。不过,这事儿在脑子里一晃,也就过去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三人走出二门,才发觉天还亮着。曹霑掏出怀表,打开看道:

“才申酉时分,我还以为是半夜了呢。”

郑双卿翘着大拇指向后指着道:“这儿不论什么时候,进去了都是黑夜。谁在大白天能干这个!”

福彭道:“管他白天黑夜,我肚子饿了,先找个地方充充饥吧。”

三个小厮见他们出来,连忙将马牵了过来。

郑双卿回身道:“二位爷,恕双卿不陪了。晚上有个堂会,要去应酬。双卿得先回去张罗一下。”

曹霑看着福彭:“那——?”

福彭一仲胳臂:“请吧!”

郑双卿行礼道:“告罪了!”说罢,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曹霑看着郑双卿远去,露出依依不舍的样儿来。

福彭催他道:“走吧,你要舍不得他,明儿把他叫到家来唱两出。”随即向来喜道,“肚子饿了,哪儿有馆子?”

来喜精神道:“刚刚开了一家‘淮扬春’,里面都是南味儿。表小爷从南方来,是不是到那儿去?”

福彭问道:“在什么地方?”

来喜道:“苏州胡同。”

福彭道:“没功夫跑那么远。附近有什么馆子?随便找补点儿。”

来喜翻愣着眼睛道:“聚贤庄离这儿不远,要不,到那儿去先垫补一点儿,口味还是不错的。”

“行!你小子前边带路。”

来喜蹬上马,往西奔去。福彭和曹霑亦上马往西而行。不一会儿,便到聚贤庄门口了。待下得马来,来喜已和饭庄老板在门口躬身相迎了。

饭庄老板向福彭、曹霑请安后,领到楼上一间雅座,桌上已摆好杯盘、牙箸。小厮送上热手巾把儿,福彭狠擦了两把,曹霑应个景儿,也算揩了揩脸。跑堂的送上两盘点心。

饭庄老板在旁躬身陪笑道:“知道爷的脾气,没有按规矩上菜,来喜小哥吩咐,给二位爷备上点心。估摸着,这鹅油酥、软香糕,兴许合爷的口味,请爷先尝尝。不合适再换!”

福彭早坐在桌边,大口吃了起来,只是曹霑把鹅油酥用筷子夹在盘内捣着,不怎么想往嘴里送。

福彭听了饭庄老板一席话,摆手道:“这些够吃了,去吧。”

饭庄老板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福彭看着曹霑道:“嫌腻吗?要不要再来点别的?我看你真成了大小姐了。”说着,自己又大口吃了起来。

饭庄老板又亲自送来了蜜汁小汤元、荷叶粥……

曹霑被荷叶粥的清香吸引,用勺子吃了起来。

这时,忽听单间门外有女人笑语声走过。福彭对曹霑道:

“皇上早有旨意,茶馆、酒楼,戏院、书馆,不许妇女涉足。这会儿又不是吃花酒的时候,会是什么人这般放肆呢?”

随即将一块鹅油酥塞进嘴里,边嚼边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见到是一位贵妇人,便向曹霑嘮嘴。

曹霑会意,走过来,从帘缝往外看。

贵妇人年纪很轻,打扮得着实乍眼:身穿南装,但走路的样儿,春风摆柳,婀娜多姿,一眼便看出是旗人无疑。裙子尽管拖得很长,但从地毯上留下的粉底印儿,便知穿的是花盆鞋。贵妇人由丫鬟侍女陪同,到里边特座去了,一股香风,留在过道里。

福彭把帘子一放,道:“这娘儿们,我在查家楼看戏,常见她坐在包厢里。”

“哦,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福彭微笑道:“我没打听。看她这派头,总是一位有身份的人。如今京城里,有的有身份的女人,偏偏愿意到一些没身份的地方去,故意改着南装,隐瞒身家,到处去玩耍。”

曹霑不禁想起在夫子庙买回一本从东洋来的书上写的事情,笑道:

“这就和开国时的‘赵千岁’一样,女扮男装,凡是男人去的地方,她也都要去。这倒有点意思。”

“有什么意思?如今,有的妇女,可是很说不过去呢。居然想到处去作乐。”

曹霑道:“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这种女人,倒也乐在其中。”

“我看,这种女人是自找苦头,到后来身败名裂,就后悔莫及了。”

曹霑感叹道:“不过,比起男人来,她们还是望尘莫及呢。”

福彭笑道:“怎么着?你要为女人抱不平?”

“女人不也是人吗?”

“当然是人。不过,是女人!”福彭在“女人”二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说罢,又大笑起来。

曹霑对着面前的点心,更没胃口了。

福彭催道:“快找补一点儿吧,天都快黑了。母亲早起告诉我,今儿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曹霑想到又可以和姑姑在一起吃饭,便赶快吃了两口点心,喝完荷叶粥,和福彭走了出来。

来喜和耕云立即牵马过来。

福彭上马时,一直抬头向聚贤庄楼上看,想找出方才见到的贵妇人,究竟是在哪间屋子里。心中琢磨;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注一:女人。

注二:黄带子,宗室的标志。

注三:官方。

注四: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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