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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黄鹤去时云脉脉 青梅来此影姗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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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沿途在吃酒、玩牌,唱戏的过场里,把李府的戏班转手事宜都办置妥当。过手过户都不露李府丝毫痕迹。各个伶官,原有干爹干娘的,由他们出头过户;没有的,现找出肯出头的人来,再转手立户,死契画押。并告诫男女伶官,要他们都说未曾学过戏路,只因为衣食所迫,初次卖到脂砚从前的家人包正等人手中的。

脂砚还着人先到南京城内打了下处(注),准备把伶官们接来时,不住在汉府里,都住在下处。这样,与曹李二府便没有丝毫干系了。

到了南京,脂砚忙将霑儿一套人马安排回汉府。得知曹頫还在衙门,便立即往衙门而来。见到曹頫,稍作寒暄后,遂即进入内室。

曹頫虽已得到舅舅李煦革职的消息,但不尽其详。而今脂砚从北京来,不但尽述前因后果,连善后都安排进去了。但救甥女事小,欺上事大。在这一条绳儿拴着两个蚂蚱的当口,可不能有丝毫把柄留给别人呀!

脂砚早知这位堂兄为人,心思未免多些,想的难免偏些。但不先告他就去禀报太夫人,不但救不下李玥,反而会把事情弄坏。只有通过曹頫,他也就捆在里面,溜也溜不掉,挣也挣不脱,只有帮着把事儿做成的份儿了。

看到曹頫听了他的计划,面有难色,便请他一起囤府禀告老太太,请太夫人定夺。

李玥是太夫人的亲侄孙女,是马夫人的亲姨侄女。老太太豁出全家性命,也会救出这支小嫩苗儿,甚至舍了曹家去救李家,也是会做得出来的。

但是,曹頫身桃两支,为曹家独脉,必须想得周详,做得周到。先得顾住曹家,又能兼顾李家,这才是说得上,上对列祖列宗,下对远枝近叶哩!

李家虽然没挨最后一刀,但在雍正手下,已是一盆菜,端在桌子上,耑待随时动筷了。太夫人定要救下李玥,曹頫想到这个主意也一定离不开李芸。他非常懂得官场中籍没的情形。万一圣旨下来,不管最后落得何等下场,李家家小人丁,都得查点齐全,造册上报。李芸因离苏州多年,行同女冠庵尼,没有人会追查到她的名下。但是玥儿虽小,名声早已在外,姑苏城中,传为佳话,不论何人,都要夸口说是见过她的容貌。否则,就不配作姑苏人似的。其实,都是捕风捉影,不着边儿。可在此时此刻,倒成了灾难,不好躲避,不易安藏了。和李芸是不能相比的。曹頫想着,有了李玥和李芸这一双麻烦,倒是如何了结呀?如今为时势所迫,只得和脂砚挖空心思,加紧商量对策。

曹霑护着揣在胸前的妈妈肖像,心里想着金凤,径直往自己屋里跑。到了门口,反倒把脚步放轻放慢起来;定要吓金凤一大跳,那才高兴呢!

谁知他轻手轻脚走到屋里,屋里什么人也没有。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想到,金凤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呢,她兴许故意躲着,冷不丁地吓我一跳呢?他从怀里取出葵花匣子,正不知放在哪儿才好,便听到有脚步声响:定是金凤来了!他急忙藏到门后,听到脚步声进门,便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欢叫道:

“金凤姐姐!”

把个双燕吓得跳了起来。

曹霑笑着忙道:“我是想吓金凤一大跳,没想到是姐姐来了!”

双燕一听金凤,便想把刚才在马夫人那里和拈花、兰香商量如何瞒过曹霑的事儿说出来,但马上又想不是时候,因此忙岔开道:“快换衣服吧,到老太太那边去,老太太等你陪着吃饭呐。”

曹霑答应着,将葵花匣子交给双燕收好,在双燕手中随便盥洗一下,换了一身雪青罗缎常服。

曹霑一边穿衣,一边问道:“双燕姐姐,你没有见着金凤姐姐?”

双燕随口道:“没见着。”

曹霑高兴地道:“这就好!她就是不知道咱们回来了呢。这么半天都没见到她,一定是故意藏起来了!不过,双燕姐姐,她会忍不住的!”

双燕又随口应道:“兴许是!你快过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曹霑答应着道:“你也来呀!”

双燕不得不答应道:“我随后就来!”

曹霑便穿过萱瑞堂,到那边陪太夫人用饭。

太夫人身边早给曹霑留下座位。

今天因为霑儿刚回来,太夫人特命明珠把马夫人请来和儿子一起吃饭。太夫人知道马夫人体弱多病,便命她坐下来吃,不必拘礼,把白嬷嬷也请坐在下首。别的人都团团围着,侍应着,一会儿传呼这样,一会儿递上那样。

这餐晚饭,太夫人早已发话,做些儿清淡菜肴,怕霑儿路上辛苦,容易夹食上火。点了凉拌扬花萝卜儿、虾子炒丝瓜、糖醋藕丁、素火腿,还有曹霑最喜欢吃的香菇炖鹌鹑是不消说了,搭配上四鳃鲈鱼、腊味合等等……老太太心目中都是按照曹霑的味口要的。

曹頫在衙门有应酬,未曾回来。脂砚到衙门去会曹頫,自然也回不来。太小姐原说要来的,后来打发千江来说,又不来了。王夫人坐月子,在房中自吃。

因为曹頫不在,曹霑便自在起来。他笑嘻嘻地坐在太夫人身边,先将一把高桩木柄恽南田梅花自斟壶挪到自己面前,见菜上得差不多了,便给老太太敬酒。随后又到马夫人跟前敬酒。

太夫人道:“别给你娘敬酒了,你娘咳嗽不能喝!”

曹霑道:“我替娘喝!”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就干杯了。

太夫人笑道:“别喝猛了,快吃两口菜吧!”

曹霑把嘴伸到马夫人手边道:“娘,给我吃块扬花萝卜儿!”

马夫人笑着忙喂了他一块凉拌扬花萝卜儿。曹霑故意“叽呱叽呱”地吃了起来。

太夫人痛爱地道:“这孩子,在王府把些荤腥的都吃够了,回来吃块小萝卜儿都这么津津有味儿!”众人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又道:“快给你白嬷嬷敬杯酒,这半年多,也把你白嬷嬷淘够了!”

白嬷嬷忙站起来道:“老祖宗别折我了!只要小爷结结实实的,平平安安的,就是我作嬷嬷的造化了!”

曹霑为了讨老太太喜欢,便走到白嬷嬷跟前,给白嬷嬷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道:“嬷嬷辛苦了!快干一杯吧!”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白嬷嬷忙接过杯子道:“快敬老太太吧!占姐儿,老太太半年多都没和你在一块儿吃饭了!”

曹霑回到坐位上,自己斟满一杯,陪太夫人喝酒。

太夫人满以为霑儿要对香菇炖鹌鹑大嚼一番。那想到,他对别的菜吃得倒也香甜,唯独对这碗菜,不曾下箸。便亲自动手给他夹了一块鹌鹑肉道:“快接着,霑儿,你最爱吃的鹌鹑肉!”

曹霑一听鹌鹑肉,不禁抖了一下,忙道:“我不要!我不吃鹌鹑!”

太夫人夹着一块鹌鹑肉,不由愣住了。

马夫人道:“老太太赐给媳妇吧!”连忙将小碟端了去接过鹌鹑来。陪笑道,“霑儿在王府把胃口都提高了,平日在家最爱吃的,也觉着没味儿,不想吃了。”

太夫人忙问道:“我的宝贝儿,是在你姑姑那里吃腻了吗?”

曹霑涨红了脸,想到澄心说的:“我们当奴才的,就象爷们袖笼里的鹌鹑,今天在袖笼里,还被人看在眼里,明儿说不定就成了碗盘里的小菜啦!”忙转过脸道,“我不想吃,看也不想看!”

太夫人忙道:“快撤下去!以后也不许拿上来了!”

曹霑立即高兴起来道:“老祖宗真好!”

太夫人见曹霑又高兴起来,便问道:“我的乖乖儿,你想吃点子什么?”

曹霑用眼扫了一下桌上的菜肴道:“有板鸭就行了。”

太夫人笑道:“你倒好打发,吃不出什么名堂来,不是萝卜,就是白菜;不是风鹅,就是板鸭!”

众人又笑了起来。

太夫人随即命道:“快去拿板鸭来!”

早有婆子去取了。

曹霑陪着太夫人吃罢饭,一心想着金凤,便要告辞回屋。

太夫人拉着霑儿对马夫人道:“霑儿又长出半头来了,衣服都嫌短了些,他妈妈坐月子顾不上,你要拈花去库里选几段料子,给霑儿重新做几件合身衣服。就快到中秋节了,出去会客,也得象个样儿。”

马夫人忙答应着,便告辞老太太回自己屋去。

霑儿刚走,明珠便报老爷和脂砚老爷回来了,要见老太太。

太夫人忙命他们进来。

曹霑回到屋里,仍未见到金凤,转身就往外走。双燕忙问他做什么去?

曹霑道:“我找金凤姐姐去!”

双燕诧异道:“去哪儿找她?”

曹霑道:“没准金凤姐姐真是和我一样,在矮䫜舫看书,我去矮额舫找她!”

双燕苦笑道:“别去了,金凤不在矮䫜舫。”

曹霑喜道:“那她在哪儿?你看见她了?”

双燕道:“我没看见她,谁也看不见她了!”

曹霑不解地看着双燕道:“怎么?”

双燕眼睛一转道:“太太生了小少爷,你可知道?”

曹霑高兴道:“知道!我要去看小弟弟,姹紫不让我进去!”

双燕道:“金凤就在那里!这些日子,咱们谁也见不着她。”

曹霑道:“她在那儿做什么?”

双燕道:“抱小少爷!听说小少爷谁抱着都哭,就是金凤抱着不哭。这样,金凤就挪不开手,抽不开身,连我们回来,她也不能来看一下了。”

曹霑领悟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久都没见到她呢。”随即又道,“那我们去看她!”

双燕道:“又来了,刚才姹紫不是不让你进去吗?小少爷不满月,谁也休想进去!”

曹霑道:“那金凤怎么进去了?”

双燕又道:“我们走了,太太就把金凤要去了。金凤一直在太太屋里,看着小少爷出世的,怎么能和我们从外边回来的人比呢?”

曹霑不高兴道:“我不管!我要去见金凤姐姐!”

双燕道:“小爷,这可不是使性儿的事,小少爷不足月就出世了,别说我们远道来的不能进他房,就是老爷,也不能进去呢!要带了什么进去冲克了他,那就不得了啦!”

曹霑更加不高兴起来。他思忖了一下对双燕道:“把我们带给金凤姐姐的小玩艺儿拿来!”

双燕问道:“做什么?”

曹霑道:“我带去,在外边等她。要小丫头进去告诉她出来见我,我好交给她!”

双燕机智地道:“小少爷见不得外人,抱小少爷的人也不能见外人。”

曹霑气道:“我找老太太去!”

双燕道:“找老太太有什么用?这规矩就是老太太定下的!”

曹霑一跺脚,便歪到床上,面朝里生闷气去了。

双燕也坐在床沿上发呆。不知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泪儿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心想,骗过了这几天又怎么办哪?

过了好一会儿,双燕偷偷擦干眼泪,生怕曹霑憋闷坏了,转身轻声喊道:“小爷,起来换上寝衣再睡吧!”

曹霑不理,一动也不动。

双燕伸手去拉他,曹霑甩开她,更往里去了。

双燕委屈道:“你见不到金凤,又不是我安排的,你要讨厌我,我就回老太太那儿,请别的姐姐来侍候你,何必拿我撒气呢?”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曹霑一翻身坐了起来,大声道:“你也不在我这儿,我索性别活了!”

双燕急道:“胡说什么?快把衣服换了吧!”又哄他道,“这会儿你要不想睡,咱们来下盘棋吧。半年多,咱们都没下棋了。”

曹霑道:“金凤不在,这棋怎么下?”

双燕原是要岔开他想金凤的念头,没想提起下棋,反而更离不开金凤了。真是的,这屋里,哪儿能离得了金凤呢?因此,忙又改口道:“那就弹会子琴吧!从到王府后,整天和小王爷在一起,没准把弹琴都忘了。”

曹霑昕到弹琴,立即想起金凤笑吟吟地洗手焚香的样儿,便道:“等金凤来了再弹吧!”

双燕正要去取琴,听了曹霑的话,气得转过身来道:“这也金凤,那也金凤,放着跟前一个活生生的人,连侍候小爷弹个琴都不行了,那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趁早打发走了吧!”说着,一屁股就着身后的椅子便坐下了。

双燕知道金凤走了是不会再回来了,今后到哪里再给他找一个金凤去?若不趁早设法使曹霑的心思转过来,一味地迂在里面,那今后可怎么过呀?因此,就故意作出赌气的样儿来激曹霑。

曹霑见双燕真的生气了,忙过去拉着她道:“双燕姐姐,我怎么是那个意思呢?我离了你就更活不成了。”

双燕道:“看你回屋来,多会儿把我这个大活人看在眼里了?这会子嘴里嚼着甘蔗,也说不出中用的话来了!”

曹霑道:“好姐姐,我怎么会不把姐姐放在眼里呢?这不是和你说金凤吗?和别人凭什么也不会说的。难道你也不愿说金凤?咱们和她分开半年多了,这不都想她吗?哪有别的意思呢?”

双燕不由软下来道:“那就别赌气了。可是也别金凤长,金凤短的,拿她来折磨我!”

曹霑忙答应:“嗳!”

双燕道:“这可是一言为定!”

曹霑顺口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

双燕看着曹霑顺从的模样,又体贴起来道:“这会子是睡觉,还是下棋、弹琴、看书?”

曹霑道:“你把我们从京城带回来给金凤姐姐的东西都拿出来……”

曹霑话还没说完,双燕不由生气道:“刚说不提,怎么又提了呢?你真是离了金凤就开不了口啦?你不是离开她,半年都过了吗?安知她这阵儿不比在你身边更快活呢?”

这最后两句话,倒使曹霑愣住了,弄得他闭口无言。

半晌,曹霑才道:“就这一回了,好姐姐,你把给她的东西都清出来,我给她收好。等她回来了,就交给她,我就放心了!”

双燕只得答应。开了抽屉,对曹霑道:“喏,都在这儿呐。”

曹霑跑过去看道:“原来姐姐都早清出来了。”他一面看着,一面叽咕道,“早知道,要她和我们一起去北京,这会儿也就一起回来了!”边说边走到金凤平常装东西的柜子旁,打开柜门,没想到里面全是空的。

曹霑奇怪道:“怎么她的柜子全空了?”

双燕顿了一下,忙道:“太太调她去,她能把日用衣物还留在这边屋里吗?”

曹霑一想,不由笑道:“真个是,她总不能要换一件衣服,跑回来一趟呀!”

双燕苦笑道:“对罗!”

曹霑打开柜子里面金凤平常装小玩艺儿的抽屉,高兴地叫起来道:“双燕姐姐,快来看,她今年端午节给我抽的小荷包!”边说边拎了出来一数,整整十个。

曹霑欢快地大声道:“比去年多了一个!”说罢,急忙用鼻子闻了一下道,“真是越陈越香!”

接着便去开旁边桌子装自己小玩艺儿的抽屉。这个桌子是个特制的小巧活家具,两个抽屉一替一换,这边一开,那个就收进去了。里面除了一些各式各样的玉佩、香坠、扇子等小玩艺儿外,就有好几串金凤抽的小荷包。

从金凤派来侍候曹霑起,每年一串,每串都记着当年曹霑的岁数。从五岁起到九岁止,共五串。

曹霑郑重其事地将今年这一串荷包,放在一连九个的小荷包旁。没想到留下的位置会是那么合适。心想,明年可就放不下了。

曹霑正满意着呢,忽见刚刚放好的那串小荷包下面有个小纸条儿,上面还有墨笔写的几行字。曹霑忙将纸条儿抽出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道:

“风吹竹雨天不明,

钟打心头第四声。

梦中哭醒人在远,

醒来又向远方行。”

最末一行写的是:

“申初一刻 金凤留”

曹霑看完大叫道:“哎呀!不好!”

双燕猛吓一跳,忙问:“怎么了?”

曹霑丧魂失魄道:“你看这诗,这不是金凤姐姐走了吗?”

双燕忙将纸条接过来,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当念到“申初一刻”时,曹霑猛叫道:“什么?申初一刻?”

双燕接着看道:“是申初一刻,金凤留。”

曹霑痛心疾首道:“这正是我在绿竹别墅看表的时刻!我还打算回来问她那个时辰在干什么?怎么能竟是她走的时刻呢?”

他看双燕不言语,又有希望地叫了起来:“不!她没有走!金凤姐姐不会不见到我们就走的!双燕姐姐,你不是说她在太太屋里抱小弟弟吗?”

双燕看着曹霑,拿不定主意,是继续骗她,还是就此让他索性知道算了?

曹霑抓着她道:“是吧?双燕姐姐,金凤姐姐是在太太屋里抱小弟弟吧?”

双燕仍然拿不定怎么回答他。

曹霑道:“我去屋外喊喊她,只要听到她答应我一声,我也就放心了!”说罢就往屋外跑。

双燕连忙抓住他,一狠心道:“别去了!小爷,金凤早就走了!走了有两三个月了!”

曹霑瞪着双燕喊道:“我不信!你骗我!金凤姐姐在太太屋里抱小弟弟!”

双燕噙着眼泪道:“那是我骗你的。你再看看金凤留的这首诗吧:‘梦中哭醒人在远,醒来又向远方行。’她再怎么不想走,也由不得她呀!”

曹霑失神道:“金凤姐姐她真走了?她会这么狠心……”

双燕道:“金凤真走了!她哥哥嫂子来把她领走了!她是人家的人,不是你家的人,人家要领回,干你什么事?说不定过两天,也把我舅舅舅母喊来……”说到这儿,双燕一阵心酸,但她还是硬着心肠说下去,“摇着船接我回去呢?这和你又有什么相干?……”

曹霑根本不去听双燕在说什么,早跌落在冥思苦想之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哪儿也见不着她,原来她走了,早就走了……”

曹霑猛然想起在船上听到喊“占姐儿”的声音,对着双燕大声道:“啊呀!双燕姐姐,金凤姐姐是走了!我在船上听到她喊我了!她喊占姐儿了!是她,一定是她!可我,我怎么没有答应她呢?我真胡涂呀……”不由歪倒床上痛哭起来。

双燕听他胡言乱语,吓得哭道:“你胡说什么?你到哪儿听见金凤喊你了?”

曹霑哭道:“就是她喊我了!在船上,我听得清清楚楚的,是她,就是她!……”

双燕大惊失色,忙摇他道:“你胡说什么?快醒醒吧,占姐儿!”

曹霑一听“占姐儿”,便道:“对了!金凤就是喊我占姐儿!我听见了,我要答应她的,可船就划过去了。她没听到我答应她,还不知心里多难受呢,她还以为我不想她,不理她了呢……”哭得更加厉害起来。

双燕听曹霑一口咬定听到金凤喊他,认准他是想金凤想得痰迷心窍胡言乱语了。吓得她又是喊他,又是摇他,不由也大哭起来。

正乱着,白嬷嬷扶着小丫头走了进来,见他二人哭作一团,忙问道:“怎么啦?姑娘!”急忙过去坐在床沿上,把曹霑搂到身边问道,“怎么啦?我的占姐儿!”

曹霑一听占姐儿,又哭起来道:“就是她,就是她!金凤姐姐喊我占姐儿,我在船上听到的!”

白嬷嬷一边搂着曹霑,一边对双燕道:“姑娘,到底是怎么了?你是干什么的?你不哄劝小爷,怎么也和小爷哭到一起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双燕哭着便把曹霑因为金凤走了,想金凤,一时痰迷心窍胡言乱语的事述说了一遍。

白嬷嬷大惊道:“啊呀!姑娘,这可不得了!你还不快去禀报老太太,占姐儿一定是在路上‘撞克’上什么了,借着想金凤就附上身来了。快禀报老太太,请法师来禳灾求福耍紧!”

双燕一听,慌了神儿,三脚两步的,也不往倒厦后面走了,穿过萱瑞堂,便往太夫人这边来。

守夜婆子忙过来问她干什么?

双燕是个细心谨慎人,便说有事要禀报老太太。

婆子道:“这么晚了,老太太从太小姐那儿回来不大一会儿,有什么事儿,明儿早起再来吧!”

双燕道:“我有要紧事儿,得马上禀报老太太!”

婆子道:“上边早吩咐下来,有天大的事儿,也明儿早上来!老太太今晚上累了,不能再劳神了!”

双燕一直是太夫人和曹霑的得力丫环,没想到这守夜婆子倒想拦住她,便有些不高兴道:“多谢你们关心老太太!可我这事儿还非得马上禀报老太太不可!”说罢就往里去。

婆子忙拦着她道:“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太太今儿不比往日,明珠姑娘他们扶老太太回来的时候,那气色可不好看。这半夜了,还要去搅和老太太,把老太太累着了,姑娘担当得起呀?”

正说着,早有管事婆子起来过问什么事。

这时,明珠也从里面探出身子来,低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见是双燕,便马上出来拉着双燕一起进去了。

她俩进到太夫人起坐间,明珠便低声问她有什么事儿?

双燕便把刚才曹霑的情况向明珠说了。

明珠慌道:“这可怎么好?真是祸不单行哪!”

双燕惊问:“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明珠、琥珀、紫箫、双燕四个,都是太夫人的心腹得力大丫环,大小事都参与,彼此是无话不说的。

明珠便把苏州舅老太爷家出事,连夜将孙小姐送来躲藏的事儿悄悄告诉了双燕。并说老太太刚从太小姐那里回来,服用了安神丸,还没睡着呐。

双燕听了更加吃惊道:“这可怎么好?”

明珠问道:“占姐儿痰迷心窍、神志不清得厉害吗?”

双燕道:“厉害呐!占姐儿知道金凤走了以后,就一个劲儿喊着说听见金凤叫他了,又哭又叫。白嬷嬷叫赶快来禀报老太太,要请人来施法驱邪呢!我看晚了怕不好!”说着又急哭了。

这时琥珀从太夫人寝室轻轻走了出来,透着灯光见她俩在一旁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便走过来问道:“这么晚了,说什么呢?双燕,你回来了,还没捞着时间和你说说话哩!”

双燕愁道:“还说什么话哟,急都快急死了!”不免流着泪又把曹霑的事儿说了一遍。

琥珀气道:“我就觉着怪呢!多好一个金凤,太太偏开销了她。这会子占姐儿回来要金凤,看他们怎么办吧?要把占姐儿真是想出病来了,看他们怎么收场吧!”

明珠道:“别说这些了,你倒是也来拿个主意,老太太碰上今儿晚,你也是知道的。占姐儿的事儿是这会儿禀报老太太,还是等到明儿早起?”

琥珀道:“我看这会儿就察报老太太!一来老太太这会子还没睡着,小丫头给她老人家捶了半天腿,我瞅老太太一点儿睡意还没有呢。二来占姐儿胡言乱语痰迷心窍,时间长了怕不好,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儿?这是全府的命根子,要有个什么耽误,你我谁承担得了?三来,这会儿老太太还没睡。要是睡着了,明儿还不睡到日上三竿?到那时候,小爷要是大犯了,是叫老太太还是不叫?所以我说这会儿就去禀报!”

琥珀是个快性子,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大了起来。

太夫人歪在床上,心潮澎湃,想起曹寅说的许许多多话来。娘家已经在倒了,没想到哥哥李煦为朝庭卖命一生,到头来竟落得个连心爱的小孙女儿也保不下来……

太夫人一丝儿睡意也没有。看见捶腿的小丫头倒打起盹来了,便命小丫头去睡。忽听外屋象有人在叽叽喳喳说话,便问谁在外边?

紫箫答应着便走了出去。

一会儿,四个大丫环都走了进来,向太夫人请安。把太夫人都搞糊涂了,忙问道:

“你们这帮帮,这么晚了还不歇着,约齐了来干什么呐?”

双燕忙上前跪下,将曹霑的事儿如实地禀报了。

太夫人听了,脸色顿变。忙命明珠琥珀扶起,要去看曹霑。

众丫环便搀扶着太夫人往曹霑屋里走来。

太夫人进屋一看,只见霑儿脑袋枕在白嬷嬷怀里,倒象是睡着了。

白嬷嬷见太夫人亲自前来,便要起身行礼。太夫人忙向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动,免得惊醒霑儿。见霑儿倒还安静的模样,便稍稍放心了一些。又查看了一下屋里的摆设,见到桌子上,抽屉里都放着些小玩艺儿,便问双燕道:

“这都是霑儿的?”

双燕回道:“都是小爷叫带回来给金凤的。”

曹霑听到金凤,便接腔道:“金凤走了!我听见她叫我的,叫我占姐儿!可我没来得及答应她……”又哭了起来。

太夫人一听,大惊失色,忙过来搂着曹霑,心肝宝贝儿地叫了起来。忙命明珠告诉王升,连夜派人去找金凤的哥哥嫂子,把金凤接回来!并安慰霑儿道:“好宝贝儿,别着急!这就把金凤给你找回来!”又对众人道,“那曾想占姐儿这么个实心眼儿呐,看看他这一摊子东西,走了半年多,也没把个金凤给忘了。”又长叹一声道,“这都是我的孽障啊……”不禁流下泪来。

白嬷嬷忙道:“这都是老太太福气!老太太待人厚道,儿孙们也随着厚道了!占姐儿就是最有良心的,谁侍候他好,他就惦念着谁,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凭着老天爷的恩典,佛祖的造化,祖上的荫庇,古姐儿就会好的!老太太别着急,好心必有好报!”

太夫人又对曹霑道:“乖乖儿!想什么,要什么就说!别闷在心里。但凡能找到的,都给你找来!”

曹霑道:“我就要金凤!我要告诉她,我在船上听见她喊我了。我要告诉她,在绿竹别墅,申初一刻,我想她来着……”

太夫人生怕他继续胡言乱语,忙止住他道:“好!好!申初一刻,就算申初一刻,人要真心想人,别人也真心想你,心就会通了窍儿,就象真有那么回子事儿似的!一定把金凤给你找来,你就别再胡想了!好乖乖!要双燕侍候你睡觉吧!好吗?”

曹霑听了太夫人这番话,特别是“心就会通窍”这几个字,正打中自己的心坎儿,立即安静下来,心想,还是老太太最聪明,最能猜到我的心事。再加上老太太说马上把金凤找回来,曹霑包就更放心了。便顺从地答应着要双燕服侍他睡觉。

太夫人要众人随着都走了出来。

进到萱瑞堂,太夫人满面愁云,只觉腿软,忙命琥珀扶着坐下。便问白嬷嬷道:

“嬷嬷,你想想,霑儿一路上可曾遇着什么了?我最担心的就是孩儿家在外面见到不该见的,想些不该想的,再加上气候不定,水土不服,不就坐下病了?”

白嬷嬷道:“不瞒老太太说,占姐儿想金凤是个由头,在路上撞着什么了可是个根本!我看不是花妖,就是水怪。这在路上是难免的,船过各地,有那神仙,知道小爷福星,早已回避。可是那些花妖水怪,山魑鬼魅什么的,不但不想回避,还想出来借借宝光,沾点福星呢!”

太夫人边听边琢磨,微微地点着头。

白嬷嬷接着道:“刚上船那几天,占姐儿整天要在船边上玩,听老梢公谈天说地,指南划北,就是不肯回舱里来坐着。我那心整天都提在嗓子眼儿里,就怕占姐儿有个什么事儿。果然有一天,占姐儿正听那撑船的老头子说得出神呢,忽听“哗啦”一声,江心有个什么东西跳出来一下,又钻进去了!把我这坐在舱里的人都惊动了,吓得我捂着心口直念佛。后来看看占姐儿也没什么事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这会儿看来,那准是水怪在作祟!那会儿要是点破了,这水怪就不敢跟着占姐儿回来了。都怪我老胡涂,没耳性,忘了这一着了。”

太夫人道:“这也不能怪你,当时没有什么症候,谁会在意呢?”

白嬷嬷道:“说的是呢!这些花妖水怪,就是专拣不信神、不信佛的公子哥儿、闺门小姐来索取香油锡箔!”

太夫人听她说得在理,使命紫箫连夜点燃香烛,亲自在家中佛堂磕头许愿,许下明年中元节到玄武湖大放河灯。

太夫人许了愿后,又命琥珀再去看霑儿,立等回话。

琥珀脚快,立即返回来禀报道:“ぽ儿已经睡着了,双燕请老太太放心!”

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注:下处就是落脚的地方,临时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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