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彭兴冲冲回来,不去自己房中换衣服,就跑到西边曹霑屋里来了。进门就伸着两只空空的手,转着圈儿,要曹霑猜他今天带回什么宝贝来了?
曹霑见他手上什么也没拿,腰上什么也没挂,前后左右和出去的时候一样,什么也没增添。心想:大表哥今天一定带回了什么“巴物儿”(注)。可是,叫他从哪儿猜呀?但他知道福彭是憋不住的。因此,故意装着思索的样子,笑咪咪地看着福彭,嗯……这个……呀……地拖时间。
果然,福彭憋不住了,一下就把外衣解开,两手撑着,得意洋洋对曹霑大声道:“看!”
曹霑一眼看去,只见福彭腰间扎着一根闪亮的银腰带,便故意扁着嘴道:“你从哪儿找来这条薄铁片子围上了?”
福彭哈哈大笑道:“你呀!有眼不识金香玉!”说罢,用手一抽,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逼人的宝剑,在曹霑面前左右晃了两下。
曹霑欢呼道:“啊呀!这么柔软!”
福彭道:“柔软?你再看看这剑锋吧!”说着,便把剑向盆景里的假山石上轻轻一挥,便削下了薄薄一片石头。接着道:“你看是柔软,还是坚硬?”
曹霑忙将剑接了过来,用手轻轻一弯,剑便随着手儿弯成了圆圈。手一放开,便是一柄利剑,巍巍直颤。曹霑也试着向假山石上轻轻一挥,也削下了一小片石头。
曹霑爱不释手道:“好剑,好剑!大表哥,你从哪儿弄来的?”
福彭道:“还有谁?韵华小五爷呗!他弄到这个,不识货,就让给我了!”说着,把剑缠在腰间的皮垫上,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儿,打开给曹霑看,全是色泽鲜艳的红豆,总有好几十粒。
福彭道:“原本我只随便弄几颗,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韵华一个劲儿地到处为我搜罗,看来我真要成了 ‘红豆公子’了。我这个小锦囊都快装不下了。”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的小锦囊,将红豆都装了进去系好。
这时,澄心神色有些张惶,跑了进来道:“爷!快去!王爷派人来请你了!”
福彭答应着,将锦囊挂在腰间,向外走去。
澄心道:“爷,把你那锦囊撂在屋里吧!”
福彭回头微笑道:“法宝是不离身的!”瞟了一眼澄心,就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大声道,“霑儿!我已经和韵华约好,明天咱们一起骑马去圆明园!”说完,就走出去了。澄心追着要他把红豆放下,但福彭并不理会。
吉庆在明德堂等着他,见福彭出来,忙上前打千道:“小爷,王爷有请!”
福彭问道:“王爷在哪里?”
吉庆道:“小书房。”
福彭便经过三门向小书房走去。
整个王府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在走动。每道大门旁,都立有王爷的侍卫。但福彭全然没有注意到。
福彭满以为父亲唤他,无非是又想起什么武功要考核考核他,嘱咐他如何循规蹈矩,见到哪位皇亲国戚,应如何讲究礼仪等等……待他大步跨进小书房,只见黑压压地跪了一屋子,哑然无声,父亲坐在桌后,面如沉铅,这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福彭心中惶惑,不知如何是好。
纳尔苏怒道:“畜牲!还不跪下!”
福彭直愣愣地跪下,把头也伏了下来。
纳尔苏一眼就看到他腰间挂的小锦囊兀自晃荡,不禁怒火猛高三丈,压着嗓门问道:“畜牲!你知罪吗?”
福彭抬起头来,峡了两下眼睛,道:“启禀父亲,儿子实在不知!”
“拿去看!”纳尔苏将桌上纸包红豆猛掷在福彭脚下。
福彭弯身拾起,一看红豆和歪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不是韵华小五爷的手笔吗?怎么竟会到了父亲手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便听纳尔苏问道:
“你腰间装的什么东西?”
这回福彭可吓傻了。两眼发直,看着父亲,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纳尔苏气已经憋到嗓子眼了,但仍然压着气道:“你自己不说?”
福彭真想用手摸一摸腰间的锦囊,但在父亲的目光下,手比千斤还重,怎么也提不上来,心却跳到口里了。
纳尔苏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来人哪!”便有二个侍卫从门外走了进来。
纳尔苏命道:“把这畜牲腰上带的小锦囊取下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侍卫还没动,福彭觉到受辱,大叫道:“我自己拿!”说罢,一手把锦囊揪下,将红豆全倒在自己手中,托着一捧,低头认罪道,“请父亲过目!儿子知罪!”
纳尔苏从牙缝里问道:“知什么罪?”
福彭道:“为儿不肖,不该把红豆带在身边,逢场作戏。”
纳尔苏猛地一拍桌子,两眼喷射怒火道:“好个逢场作戏!你这个畜牲!小小年纪,戏到家里不说,还戏到外面,戏到满京城了!今天,我要动用祖宗家法,不打死你,决不罢休!”随即命道,“你这个畜牲!把你手上的红豆数一数,共有多少粒?”
福彭惶恐万状,哪里数得清?只得硬着头皮数下去,最后低声道:“回禀父亲,有九十九粒。”
纳尔苏猛地起身,抽出一根用牛筋编起来的鞭子,往侍卫脚下一扔,大吼道:“给我打!狠狠地打!打他九十九下,为朝廷除害,为家门除祸!”
本来,屋里鸦雀无声,黑压压跪了一地,任谁大气也不敢出,这会儿都骚动起来!
郑嬷嬷仗着是福寿的奶娘,冒着胆子,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央告道:“求王爷饶他这次!……”
还没等郑嬷嬷说完,纳尔苏两眼喷火,一扫全屋:“不准再替他求饶!”
王府上下全都知道,王爷下令,从不收回。但,九十九下,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岂有不活活打死的道理?
众人正慌着,只见纳尔苏暴跳如雷,吼叫道:“打!给我打!狠狠地打!我家世代忠良,岂能败坏在你这畜牲手中?”夺过侍卫手中马鞭,没头没脑向福彭抽去!
王妃正在里屋抄写经文,四格格慌怵走进来对王妃道:“舅母,浣纱来说,大表哥的跟班小子,都被舅舅叫到小书房去了。”
王妃一听,“哦”了一声,紧接着宝瓶又跑了进来禀报王妃道:“王爷把小爷也叫到小书房了!”
王妃立刻明白:福彭的事儿犯了。她最担心的事儿,总归还是来了!她脸色煞白,思量着:这可怎么好?纳尔苏火爆脾气,福彭如何经受得住?……她焦虑万状,头直发晕。
四格格急中生智,忙道:“莫如要表弟曹霑到小书房看看?”
王妃听了,急忙道:“对!对!要他去,在你舅舅火头上挡一下!是个好办法!”随即吩咐宝瓶,“快找表小爷去救他大表哥!”
宝瓶奉命,急往明德堂跑去。
福彭被吉庆带走以后,澄心便觉心神不宁,什么事也于不下去。
这时,耕云神色仓皇,从二门闯了进来。
澄心急忙躲进去告诉双燕。双燕红了脸道:“他怎么这样没规矩?”
澄心道:“我看他有急事,要不,不会这么莽撞的!”说着,便拉着双燕在门里往外看去。
只见耕云慌里慌张地对曹霑道:“……小王爷红豆子的事儿,被王爷知道了,听说王爷要动家法呢!”
“动家法?”曹霑急了。
澄心和双燕,脸色都变了,顾不得回避,忙从里面走了出来。
耕云看是她二人,向后退了几步,陪笑道:“请姐姐见谅,我是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了!我这就走!”
双燕急道:“嗨,别走!澄心姐姐要问你话呢!”
耕云忙道:“姐姐什么事儿?”
澄心问道:“王爷在哪儿?”
耕云道:“在小书房。”
澄心听到小书房,便觉不一般,正不知如何办,宝瓶一头子闯了进来,急向曹霑道:
“快!表小爷!快去救命吧!”
曹霑大惊道:“救命?救谁的命?”
宝瓶喘着气儿道:“还能救谁的命!王爷正打呢!要打九十九鞭呢!”
曹霑听了,拔脚便跑。
曹霑跑进花厅,便听见鞭子“倏、倏”的声音,只听福彭叫道:“打死儿子不要紧,求父亲别把儿子腰上的剑打断了!”
曹霑不顾一切,分开众人,便钻了进去。看到姑父刚刚甩下鞭子,坐在桌前喘气,桌上乱陈着红豆。福彭跪在地上,双手抱腰,弯作一团。
曹霑一眼看明一切,便高声道:“大表哥!小五爷昨天塞给你的红豆,你干吗都带在身上?”
纳尔苏见曹霑钻了进来,又听他说红豆是小五爷送的,便问曹霑道:“红豆是韵华昨天给他的?”
曹霑忙回道:“是!姑父!”
纳尔苏对福彭吼道:“畜牲!为什么不早讲?”
福彭道:“王爷劈头盖脸打将起来,那容有回话的份儿?”
纳尔苏道:“还敢㹐嘴!”
纳尔苏看到福彭被打得肩背上透出斑斑血迹,却不哼一声,反倒两手护着腰,叫喊不要把剑打断了,倒有几分痛惜起来。感到儿子不愧是郡王的后代,够条硬汉子!加上霑儿进来说明了红豆的来历,气便消了一半儿。
曹霑不慌不忙又道:“姑父!大表哥功课要有答不上来的时候,都是甥儿伴读的不好,总爱找大表哥陪我玩儿。姑父要打,不要打大表哥,只管打我才是!”说罢,便跪倒在纳尔苏面前。
纳尔苏牵起曹霑道:“不干你事!这回便宜他一次。”接着便斥喝福彭道:“下次你再要胡闹,绝不轻饶!把剑留下来,快给我滚!”
福彭抬眼看了看父亲,只得把“绕指柔”解下放在桌上,对剑狠望了一眼,勉强鞠躬退下。刚走几步,忽然想起,故意装作歪歪斜斜的样儿拐出门去。
在小书房门外探听动静的王妃和四格格,这时才出了一口长气,觉得一天的乌云消散了。等到福彭步履艰难地走了出来,王妃心痛得直流眼泪,忙吩咐丫环叫小子抬软榻来,送福彭回屋。这时,曹霑也赶来搀扶福彭。
福彭对王妃强笑道:“没事儿,妈妈!我身上有‘绕指柔’护着呢,打不着我!只要父亲别把孩儿的‘绕指柔’打断就行了!”说着,还对四格格笑了笑。
四格格急忙背过脸,深怕福彭、曹霑看见自己的脸庞儿。
福彭回到明德堂,自有澄心等丫环忙着张罗,找出獾子油,舒筋活络丹、七厘散等等。
王妃忙派人请来太医,煎药擦洗。福彭生性刚强,从不呼痛,丫环们只有好生侍候了。
福彭一边上药,一边对澄心道:“今儿要听你的,把那捞什子撂在屋里,就不会挨这一场打了。王爷要我数豆子的时候,我可真后悔!……”说着倒笑起来了。
澄心看着他叹口气道:“但愿爷能记住,那可真是造化哩!”
在上房,纳尔苏得空回去,才顾得上安慰王妃道:“我原是怕你不明真相,听了着急。所以,教训福彭时,事先未曾告你知道。都怨我常年在外,没有时间教管儿子,致使福彭小小年纪闹到红豆到处撒,说帖满天飞。……不管教他一次,是不行的了。”
王妃通情达理地回道:“正因为福彭年纪小,玩几颗红豆有什么不得了?他每日每时,干什么,我都有一本账在这儿呢!”
纳尔苏道:“这就好!我知道了,今后也好放心了!”
王妃从身上掏出小折子交给纳尔苏,继续说道:“你拿去看吧,这是福彭贴身丫环天天记福彭行踪的小折子。我儿子生性豪爽,爱开玩笑,逢场作戏,从未乱来,天天都回家睡觉。可你,回来不久,安知外边是不是有人嫉妒我家,捣我们的鬼?捏陷我儿子,故意造谣生事,也是有的,岂可听见风就是雨不成?我看你也是官面上不顺心,拿我儿子扎伐子!……”
纳尔苏一边翻看小折子,一边感到对福彭打得太重了,有些后悔起来,低声道:“没打坏他吧?”
王妃想想,又有些儿伤心起来道:“亏得霑儿闯进了小书房,要不,我儿子这会儿还不知成了什么光景呢……”不禁又流下泪来。
纳尔苏忙陪小心道:“好了!以后遇事先和你商量好了!我也是为他有出息,才打他几下,叫他记得牢些!”
王妃嗔道:“你和你儿子一个样,都是说起来好听,到了火头上,就什么都忘了!”
纳尔苏开玩笑道:“虎门无犬子嘛!我看他挨打还护着剑,这小子就是有些骨气,将来会有一番作为呢!”
王妃瞟了他一眼道:“你才知道,我儿子本来就是个好样儿的!”
纳尔苏沉思了一下道:“本来,作父亲的不该迁怒。我心气不顺,谁知叫他给碰上了。按理,拿他撒气,也不应该。其实,我正担心一些泰山压顶的大事哩!……苏州的事,皇上要拿它开刀,看样子,不会罢休的。下一步,怕就轮到江宁织造府啦!今后作事,我们得万分小心才是!因此,我也更怕孩子惹麻烦!”
王妃早已想到,李煦舅舅家一倒,自己娘家也是万难保住的。为了不使皇上犯疑,目前应该先把曹霑送回去,以后相机行事,再把他接出来。再说老太太带信说也想他了。
就这样,趁王爷提起这个话头来,便说出将霑儿暂且送回南京,过一阵子,看势头,再行接回的话。
纳尔苏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双燕从王妃屋里出来,领来旨意,心中自是喜欢。说实在的,在王府万般好,也不如汉府好!汉府有老太太,有金凤、琥珀、紫箫……不论怎么说,南方比北方好!人对家乡是没话好说的,家乡总是比哪儿都好!
她想小爷听见要回南京的消息,也一定会高兴的!只是王妃处处心细,要她先试探一下曹霑,再对他说,免得他感到突然。
自从福彭挨打,在屋里养息,曹霑也不去上学了,整天陪着福彭玩闹。
他从福彭口中,得知写说帖、向纳尔苏告状,不是别人,而是对福彭最好、平日最玩到一起的韵华小五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福彭说完了,骂了两句,就象没这回事儿一般。可曹霑心里一直在琢磨:小五爷这种当面笑咪咪,背后使绊子,诬陷人的人,将来定不会有好下场!
从此,小五爷不来了,也不敢照面了!否则,他要来了,曹霑不啐他才怪!
晚上睡觉的时候,双燕坐在炕沿上守着曹霑看书。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曹霑忙放下书,看着她道:“怎么啦?双燕姐姐!”
双燕道:“想我们南方了呗!想老太太,想金凤了……什么山呀、水呀、花呀、草呀的,都想了!”
曹霑忙靠过来道:“我也想哩!想老太太,想娘,想太姨,也想金凤姐姐!我怎么那么着急,想把北方见到的事情都告诉她!”
双燕道:“老太太也一定想你了!还有太姨。其实,你也不是真想!要是真想,你那脾气,还沉得住?早就会闹着要回去了!”
曹霑生气道:“跟你说真话,你偏瞎打岔。姑姑、表哥对我这么好,我怎好撂下就跑?象话吗?双燕姐姐,你先在姑姑面前透个风儿,讨她的示下!”
双燕暗自高兴道:“好!你好好睡吧!我明儿早上就去禀报福晋!”
曹霑大喜,叫着:“噘——!我们要回南方喽!”接着,翻了个跟头,就靠里躺下了。谁知又忙爬起身来道:“慢点,双燕姐姐,过几天吧!等大表哥伤养好了,咱们再走!”
双燕笑道:“你当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呐?就算福晋答应了,还得张罗谁送咱们?给老太太送什么?给南京家里带什么……还不得十天半月也定不下来?到那时,小王爷的伤早养好了,没准都可以骑马送你了!”
曹霑听了,又向炕里滚去道:“嗳!就这么着!”
曹霑要回南方的消息,悄悄在丫环们中传开了。最伤心的数着小茶仙。表小爷真个走了,她就掉在大海里,到处没个抓捞了。象表小爷这样的主子,哪儿能有第二份呢?……
她的份子钱一直还在茶上领,她想托茶上的小子买点儿丝线来编几个小玩意儿,送给表小爷和双燕姐姐带到南方去。表小爷喜欢她用蒲草编的小玩意儿,她是知道的。但那只能玩个新鲜。等到草儿一干,就变样儿了。她自个儿默默准备着,谁也不告诉。只是比往常更加喜欢呆在表小爷旁边,能给他多递几次茶,多拿几次东西,多听他唤自己几次,就是最乐意的事儿!
曹霑准备要回南方了。今天早起,对双燕说,要到大书房去上学!
双燕道:“福晋早吩咐下来,不用再去上学了,你怎么忽然又想起用功来了呢?”
曹霑郑重其事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一起读了几个月的书了。这会儿要走了,还能不看看去?哪能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走了呢?”
双燕觉着他说的也对,便替他换了衣服,叫了耕云,送他到大书房。
书房里除了福寿外,谁都不知道曹霑要走,还象往常一样地打招呼。以为曹霑前脚来了,福彭后脚也会进来的。因他俩自来上学,都是形影不离。福彭病了,他也不来了;他来了,说明福彭病一定好了!
没想过了好一阵,福彭还没来。阚德就挤在曹霑身边,悄声问道:
“福彭病好了吗?”
曹霑连忙往里挪了挪道:“还没好呢!”
阚德就势又往里挤挤,更低声道:“风传令表兄触犯了家法,被王爷打了!有这事儿吗?……外边盛传红豆公子抄家了……嘻嘻嘻嘻!”
曹霑满腔惜别之情,被这幸灾乐祸的阚德几句话,全赶跑了。他抬眼扫了一下大书房:江松筠老师还没来;福寿仍然道貌岸然地坐在那里默默朗读;齐慎修两眼贼溜溜地盯着阚德和自己。看来,阚德的问话,来自齐慎修。阚德是他支派来的!
曹霑猛地把书包一提溜,打消了辞行惜别的情意,对耕云道:“走!”
刚走到门口,正遇见白俊生和铁英哲。他俩一见曹霑,忙拉住他问长问短,说一直想到里面来看望福彭,但王府传下话来他要静养,不许会客,所以就没来成。并问曹霑怎么也不来了呢?还以为他也欠安了……
曹霑刚才一肚子气,被他俩热呼劲儿驱赶得一干二净了。拉着他俩的手,悄悄告诉他俩,自己要回南方了,特来向他们告别的。还要他们不要挂念,过一阵还会来的。他俩听了,自是依依不舍。曹霑这才和他二人告别。
回到三门,便到东屋去看福彭,想把阚德这些混仗话告诉福彭。谁知进去一看,福彭睡得正香甜。养了这些日子,大表哥反而又白又胖了。他对澄心摇摇手,悄悄地回到自己屋里来。
屋里静静的,他也就走得更轻了。
进到屋里,只见双燕独自在抹泪。身上放着笔花送她的宫扇和汗巾,旁边堆着她自己和曹霑的衣物,显然是在清理行装。
她哭什么呢?……哦!一定是想起马上要走,和姐妹们相处久了,有些舍不得了。这是意中应有之事。他轻声道:
“别难过了,双燕姐姐,过一阵咱们还要来!”
双燕一见曹霑来了,忙把宫扇和汗巾收起来,边揉着眼睛边道:“我哪儿难过了?就是尘土抖到眼睛里了!”
曹霑见她收宫扇,忙道:“别收,别收!你把笔花姐姐送你的扇子放在外边,我给她题首诗在上面,她会喜欢的!哦!她还不知道我们要走呢,我这就告诉她去!”说罢,就要走。
双燕一把拽住他,急道:“你到哪儿告诉她去?”
曹霑道:“到茶上去呀!这阵子,她总也不到里边来了。大表哥挨了打,她都不来看看,就忙成那样了?”随后一想,又道,“哦——!大表哥挨打不许说,兴许她还不知道呢!她要知道了,再忙也会来的!”
原来,笔花跳井的事,丫环小子们都知道了,就是瞒着福彭和曹霑。谁知这会儿曹霑要去找笔花,这可怎么办?……
双燕想,还是断了他的念头吧!便道:“别去找了!她不在了!”
曹霑忙问:“到哪儿去了?”
双燕略一迟疑,又转口哄他道:“她妈又生病了,回去看她妈去了。”
曹霑便为笔花着急道:“上回不是笔花姐姐爹病了吗?怎么这回她妈又生病了呢?”
双燕本来是顺口编的,那曾想曹霑记得偏偏这么清楚,只得顺嘴诌道:“上回她爹病好了,这回她妈又病了。天灾病孽,还能择日子吗?”
曹霑只得停步,惋惜道:“笔花姐姐也真是!但愿她妈妈快点好起来!”说着,就手拿起了笔花的宫扇看着。
双燕看到曹霑拿起笔花送她的宫扇,暗自伤心道:“小爷,题首诗吧!题首纪念她的诗!”
曹霑道:“当然题一首纪念她的诗!等她回来,我就拿给她看!”
曹霑走至桌前,蘸笔挥毫,不假思索,便在宫扇上题道:
红楼隔院酒生春,
鹦鹉如何错唤人?
天上人间非远路,
落花重又委香尘。
他写完又念了一遍,皱着眉道:“不好!写得不好!这不作数,我再写一首吧!”
双燕道:“怎么不好?”
曹霑道:“有点象挽诗的味道,这不成心咒她吗?”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双燕听了,一把便把扇子夺了过来道:“你又不是存心咒她的,一时不见了,因为心中有她,这样才显得真情呢!她是个使唤丫头,要能有你这样大手笔咒她,她还会不朽了呢!”
曹霑一笑而罢,道:“我原来是套用别人现成的句子,弄巧反拙,词不达意。将来见到她,我给她写一百首好诗,i她高兴呢!”
双燕看着扇子,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唉——!这一首诗,她都受用不起,一百首她更受用不起了!说了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一点,再跟你细说吧!”
曹霑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忙问道:“说啥?”
双燕看着他道:“说好多好多的事儿!……”
注:巴物儿,就是稀罕物儿。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