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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传如意生死一线 宣圣谕老调新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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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禵被雍正撂在景陵守灵,每天穿着麻衣孝服,既不能狂欢作乐,也不能游骑射猎。心腹之人,一个也没有留下,当年威风,一扫而光。独处冷落凄清之中,越想越气;越气心中越觉不服。

虽然雍正每天下朝之后,在寝宫里也穿着麻布,戴着麻冠,百官几次上奏,恳请可以从权,他都一概批驳了。但在允禵眼中,他是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绝不是出自真心。因此,对雍正更是厌恶非常。忍不住,便对他大放厥词,说了他成车的坏话,立刻便有心腹太监传到雍正的耳里。

但是,雍正并不降罪于他,反而使出另外一套手腕来:

雍正从隆科多那里,早就知道德妃曾质问隆科多,为什么把召十四皇子,变成了召四皇子?父皇的玉如意怎么断成了三截?也知道这断成三截的玉如意竟落在德妃之手。

当时,他顾不上从德妃那里把玉如意索回,后来就不好开口再提及此事了。他分明知道,德妃和他不是一条心;他也知道德妃一味喜欢允禵。

他最害怕的,就是终有一日,这玉如意忽然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昭告祖先,宣谕臣民,说出父皇大渐时,一些不可告人的细节来……因此,他对德妃百般孝敬,深知德妃从来都是以宽厚仁慈为怀的。只要把德妃安抚住,这玉如意就不致给他招来灭顶之灾。待侍奉德妃天年之后,将那玉如意搜出销毁,才能最终去了他这一块心病。

雍正知道德妃的病,是难以治愈了。允“从西北回来,市面上的流言很多。雍正打听出外边人心浮动,众说纷纭。自思登基以来,因皇考驾崩,须守制三年,除了登基大典之外,他尚未在太和殿视朝听政。他自觉四梁四柱,还不安稳,自己还没有真正坐在金銮殿上,在天下人面前躬亲庶政。要是德妃一死,再守母孝,那这金銮殿,就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坐上了……他定要赶在德妃去世以前,金殿临御,召示天下,以正视听,才能放下这份心来。

主意定了,雍正便降旨钦天监,选个黄道吉日,到太和殿视朝。在这一天,还要降下谕旨,趁德妃在世,亲眼看见他把允福从贝子晋封为郡王。一方面安抚母后,一方面告谕天下。

他急忙降旨,仓促加封。也来不及让宗人府聚议,便亲拟谕旨。因为心口不一,欲盖弥彰,越发显得文理不顺。

他的手谕是:

“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今又恐其不能改,不及恩施。特晋为郡王,慰我皇考皇太后之心。”

雍正写完,看了又看,认为十分得体。文字里面有好几层意思,越琢磨,越觉含意深远……

雍正太和殿上朝、晋封允禵后,即摆驾太后寝宫,探视德妃。

德妃得知雍正在太和殿晋封允禵,立即转忧为喜。又见雍正下朝,即来宫中探视,更觉欣慰,不由对雍正提及:应在晋封允禵的谕旨上加进“世袭罔替”字样,那就更好了!

雍正对德妃亲视汤药,一一应允。并禀告母后,任什么时候想看允禵,都可召他前来侍奉,不用王太监再来请示御批。德妃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雍正随即敬谨辞出,边走边想:欲取先予,定操左券,古往来今,百试不爽。

皇上走后,德妃便觉身心好了许多。她想,毕竟都是亲生的儿子,能够体谅母亲深心。他们亲哥儿俩,只要能这样相待,我复何求!……看来,这玉如意是决不能拿出来了。既不能交给皇上,更不能交给允禵!只有在我死前将它销毁,才是上策,才能保住他亲哥儿俩平安相处!德妃想到这里,心绪便平静下来。多日未曾安寝,这会儿反倒睡着了。

雍正把德妃安抚住之后,便施展了另外一手:

这就是命允禵仍守景陵。同时,把宜妃和公主们的心腹,首先去掉,免得他们乘机哄弄德妃。德妃虽尚未上尊号,但现在已是皇太后了。这些皇妃福晋们,自会懂得她和允禵之间,有一根割不断的线在牵着。通过这根线,会越牵越长,越长就会越乱,将来自必不可收拾。他们要把皇太后团团围住,想要做什么,便假皇太后之口以行。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太监从来都是宫中引线,烧到哪儿,哪儿就会放炮。只有把他们的亲信耳目去掉,换上皇上的亲信耳目,那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雍正很怕夜长梦多,决定先从发落宜妃的太监张起用和高王卿这两个大奴才作起。然后是二公主的大太监赵大年,四公主的大太监王士凤、王明,九贝子的太监李尽忠、何玉柱。还有一批太监:刘秃子,王章,殷觉,田成禄等等。

这些东西,从来都是仗势欺人,作恶成性。不问便杀,也不为过。何况还是下顺民情呢!

这些东西,都应着即发配充边,家产人丁,点滴不漏,查抄上报。绝不许他们私自转移,或者谎报藏匿;混说这个庄子是太妃的,那个当铺是公主的。都不过是令他们顶个虚名去管理,足使查抄人员,上其圈套而已。

雍正连夜降旨,即着内务大臣,逐一查明报册。其实,他早已差人访明,详开底账,免得他们瞒天过海。现在去查,不过是敲锣打鼓,使天下周知,皇上清正,除恶务尽罢了。

另外,使雍正最为恼恨的,还有那个在宜妃病中,为她抬软榻的太监小德子。这东西平常自鸣得意,透露口风,说他和上边通着天儿,早已有人授意给他,教他那次故意抬着宜妃抢在德妃前面,让众人看在眼里,好使太后记在心里,蓄意坑陷宜妃入罪……小德子如此邪恶,胆敢肆意挑拨,必须处以极刑,明正法典,以儆效尤!

雍正雷厉风行,绝不手软。

他做了几件痛快事后,听听风声,果然市面上人人叫好,个个称快。茶馆酒肆,闲谈说笑,都说皇上这样做,才是做到刀刃上了呢!

雍正听了,自是得意。便暗示亲信太监,乘机捐献银两,翻印《宣讲拾遗》。并在街道乡镇,招揽说书卖嘴的,向老百姓宣讲什么《圣谕宝训》、《黄氏女游阴》、《丁郎寻父》、《血盆经目莲救母宝卷》等等。从此,大栅栏,后门,隆福寺,花市,鸟市……以及其他人烟稠密的地方,便都有专人天天宣讲了。

善真连夜无眠。她思量着皇上哄着太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玉如意,说什么也不能销毁,一定得交给十四皇子,才能保住十四皇子的身家性命呢!

这跟随德妃几十年的善真,决心以死对德妃直谏。

德妃得知实情,什么指望也没有了。皇上不但没有罢手,而是亲自大打出手!幸亏善真见得明,想得到!……只是这玉如意,如何才能送到允禵之手,还要大费周折。

善真看准娘娘心意,献计道:“皇上不是已经口谕,任凭何时想见十四皇子,娘娘都可召见吗?”

德妃长叹一声:“话是这么说,但从皇上所做所为来看,这玉如意是很难交到允禵之手了。他怎能带出宫门?……”

善真略加思索,便道:“娘娘只管召十四皇子进宫,这玉如意的事,交给奴才来办就是!”

德妃一把拉着善真,流泪道:“你跟随我这些年,没曾想,我这皇太后,连自己亲生儿都保不了啦!……这次只要能救了允禵,定叫他对你加倍报答!”

善真连忙跪下,惶恐道:“娘娘快别折死奴才了!奴才跟随娘娘几十年,娘娘对奴才和奴才家人恩重如山,奴才就是肝脑涂地,也是报答不完的!奴才早已立下誓言,生死都侍侯娘娘,不事二主。只望娘娘宽心,保重玉体金安,就是奴才的造化了!”说罢,连连叩头。

德妃抚摸着善真道:“昨夜,老皇上来召我了!对人世,我早看穿了。实指望他们能顺顺当当的,谁知连这也做不到,我死也不能瞑目。……说句实在话,这阵儿,除了对你牵挂,谁也不在我心上了……”

善真伏地痛哭失声道:“万望娘娘宽心!娘娘圣寿绵长,就是奴才的福分了!事不宜迟,请娘娘降旨吧!”

德妃道:“事已至此,只好这样办了。我没有多少时辰了,我要看看我的小儿子……”

善真领旨,急忙起身传谕;宣召十四皇子入见!

德妃耍见允禵的消息传出,总管太监张麒麟立即向皇上禀报:“皇太后宣召十四阿哥了,请万岁爷旨意。”

雍正正在翻阅《瀛环志略》,头都不抬,便口谕道:“太后玉体欠安,召见谁都可以。何须禀报?下去!”

张麒麟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是明白的。急忙退出,照样进行部署。

允禵得悉妈妈召他,知道必有大事。现在,只有皇太后还可维护他几分。但他又怕不是好兆:莫非妈妈病危?允不顾一切,飞骑回京。

赶到紫禁城,他直奔德妃寝宫而来。

允禵一面走,一面感到与往常不一般。他看不见一个大臣、太监、宫女,他越往里走,越觉毛发直竖,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却好象是严冬……待到走近寝宫,看到太后的心腹老太监王公公,迎着他走来,向他请安,这才感到了一丝儿暖气。

王太监道:“娘娘等阿哥已经等得很久了,请阿哥快进去吧!”

允禵进得宫内,看到妈妈病容枯槁,便向榻前扑去。

德妃一把抱住允禵,泪如雨下。

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王太监慌忙进来奏道:“皇上已经起驾,往娘娘寝宫来了!”

德妃猛地觉着心已经跳到了口里,忙呼善真快来!

只见善真脸儿煞白,解下早已缝好的缠腰搭连,走到允禵身边,急道:“请殿下系上,内有娘娘手谕,速往西门出宫,自有双福接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皇上马上就要进宫了!”

允禵见到这等光景,接过搭连,在腰间扎紧,顺手把马褂拉平,转身正要向德妃告辞,只见德妃瞪着眼,竭尽全力地说道:“你全家的性命都在里面!”

只听外传:“万岁爷驾到!”

德妃指着西门,已经说不出话,只有倒气的份儿了。

允禵回顾一眼,快步走出。

允禵前脚走出,雍正后脚就进来了。

雍正立在门边,扫了一下全殿,快步走近母后榻前。

他带来的八个哈哈珠子(注),分立在门旁。

德妃猛地欠身,指着雍正,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声:“好呀……好呀……”随即倒下咽气,瞪着两只眼睛,死不瞑目。

雍正刚要传谕内外宫门一律禁止出入,没想到德妃却在此时咽气。他顿时喉内哽噎,说不出话来。

他来得够快的,可是允禵走得更快!他不禁脱口而出:“速将恂郡王追回!”

传谕太监奉谕,慌忙照旨而行。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善真高呼:

“娘娘慢行,奴才跟来了!”喊罢,一头往西边柱子猛烈撞去,顿时血花四溅,香消玉殒,横倒在西门前,挡住了去追允禵的哈哈珠子们的去路。

众人都为善真的死给惊呆了。

雍正一跺脚,直指西门:“速召恂郡王回宫,共举国哀!”

哈哈珠子们跨过善真,直奔西门而去。

谁知这时,允禵已然返回寝宫,见雍正在侧,即刻参见皇上,接着转身伏到德妃榻前放声痛哭起来……

康熙死去还不到二百天,德妃又死了。刚刚平息下去的一些胡言乱语,现在又加上新的油、盐、酱、醋,搅拌在一起,风味儿更加别致。家家户户都在说长道短,品肥论瘦,叽叽咯咯谈论皇上家事没个消停。

善真殉主,这一桩公案,使雍正恨得咬牙切齿。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事先怎么竟没有想到这一点。父皇宾天时,砸隆科多的玉如意,就是善真收拾起来的。隆科多是个粗人,他没有把玉如意立即毁掉,留下了这个祸根。原想母后一死,这玉如意就能水落石出。如今善真突然殉主,故意躲避追问。她深知如果不死,威逼之下,也得吐露真情,彼时也要处死。倒不如现在,落个美名,还可得到不少好处。可是,这玉如意的线儿可就断了,再也续不起来了……这实在是桩棘手的事儿!

雍正从来机警过人。他是紧跟着允禵的脚印走进母后的寝宫的。但进到里面,允禵却不在了!可以断定,这玉如意显而易见地是转移到了允禵手中了。此事绝不能罢休,必须追个水落石出!如果这段公案都审理不了,还当什么皇上?

他恨透了善真,但表面却赏赐有加。

雍正传旨,赐善真一袭紫貂大袍,重棺盛殓。这种特别的恩赐颁发下来,善真的父兄们,连忙在家中设置香案,向空中遥拜谢恩。并请当地宫绅题表,为善真建立报恩牌坊。

皇太后驾崩第二天,雍正奉梓宫于宁寿宫正殿,设几筵举哀成服。

雍正在基震门内设倚庐,后来又在大内景运门内东边建奉先殿,朔望瞻拜,时节荐新,生忌祭享,出入启告,表示皇上对皇太后的孺慕之情。待到灵榇奉安于寿皇殿,才挪到顺贞门来恭设倚庐。

诸王大臣上疏说,今年天气炎热,请皇上改为三日一诣,体息圣躬。雍正坚决不允。臣子们又引经据典,请求二十七日除服,雍正也百般不允。父皇三年的孝服未满,对母后也要服三年孝服,并在养心殿中总理事务,外边吉服,仍照国家典制。

雍正皇帝谕旨说:

“朕于宫中,务期独尽人于之礼,况今二十七日并非免强从事,沽取孝名,以为观美,只求朕心之安耳。礼尽则朕心自安。”

为了宣传皇帝的孝道,雍正又使宣讲人,添上《二十四孝》这个节目。

目前,好多人群拥挤的地方,都经常摆设一个桌案,桌案上放了一个小木牌,上刻楷体“圣谕”二字。

宣讲人每个月都到由他宣讲的这一片儿按门按户来敛钱,有时也由地面为他摊派。

宣讲人都穿着一件蓝不蓝、灰不灰的长衫,肥大的裤腿,扎着黑色腿带,下着白袜皂鞋。一般不戴帽子,背后拖着油渍渍的大辫子。手中拿着一柄折扇,上面写些劝化词儿,也有写“收拾人心”、“惩恶扬善”等词的。他们讲的都是千篇一律,年年如此,月月如此。

街上闲散人,实在没地方去的,又贪图他这里不收钱,都围拢过来听讲。这儿没有坐位,听众都站在他的桌前。宣讲人讲过一段,也不再多讲,听的和讲的两省事儿,各走各的,谁也不再想谁。

这一天,宣讲人郑德义正在讲《黄氏女游阴宝卷》,渲染地狱的狰狞恐怖,说得绘声绘色,象是煞有介事。

人们对子宣讲人,都养成一种习惯,对他既不敬畏,也不讨厌,不约面同地敬而远之:叫街的乞丐看着他在,就不叫了,绕开他走;小偷惯窃见到他,只当没看见,转到另外一条街去做“生意”去了;吹阳谷哨的远远望见他,也不吹了;只有那个带琵琶的汉子,抱着个大琵琶,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匆匆地向沈家茶馆走去。

这时,王有生举着个草把子,上面插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叫卖着走了过来。他看见有人在桌前宣讲,不由地也凑了过来,胡乱地听着。

原来这郑德义,是宣讲人里最卖力气的。每当他宣讲时,听的人就多些。他也讲得更为得意。他很受街面上的信托。街面上从他那里,也可以得知一些线索。

注:哈哈珠子,满语,即膂力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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