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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玉如意兄弟藏心事 雌雄剑公子谙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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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和十四阿哥允凝,都是德妃所生。雍正是头生,中间的允祚,六岁便死了,最末的就是允禵。他比雍正小十岁光景。

德妃为人端凝贤淑,很得康熙敬爱,所以赐名德妃。但因她出身不高,是护军参领威武的女儿,姓乌雅氏。康熙二十年晋封为德妃后,就再没有晋封过了。其实,康熙没有再晋封德妃,还有一重深意,因为德妃为人忠厚,不是其他嫔妃的对手,不在名义上晋封她,反而使她不遭人妒,能在宫中平安相处。

康熙三次册立皇后,都相继早丧。其他爱妃都是汉人血统。康熙格于祖宗家法,和宗人府不易议处,所以册立皇后和立太子一样,都搁置了下来。

徳妃最喜爱小儿子允禵。因他自幼生得英武聪慧,长成又是知书识礼,武功超群。康熙自从废了太子允礽之后,便有心处处培植他,想使他将来得继大统。光景她是看在眼里的。但这层意思,关系重大。大儿子允禛,年愈不惑,他也早已有成竹在胸。这些年来,他经常微服出行,结交些江湖壮士、和尚、老道、巫师、星相之流,处心积虑,一心扩充自己的势力。

康熙当年把圆明园赐给雍亲王四阿哥,同时又命贝子十四阿哥代上出征。出征时,康熙亲御太和殿,特赐十四阿哥用正黄旗纛,亲颁抚远大将军印信,和御驾亲征一般隆重。

因此,允禛和允避都自觉高人一等,两人身后也都各有满汉大臣出谋划策,泼雨吹风,明里暗里,扩张声势,都想先发制人。

德妃虽然居处深宫,但从允禵的心腹太监那里,也早有风言风语吹送进来。比如:允禵听信看相的张恺,说他也有九五之数,龙飞之兆。又听说年羹尧,在军中养了净一道人和谋士邹鲁,不但自己的起居休咎,要谘询他们,甚至出兵战阵,也要以他们的占卜算卦来取决……祖宗家法:后妃不许干预国家大事,但这事又都关系到自己所生之子,这就使她格外地为难了。她既不能向康熙皇帝进言,也不能规劝自己的阿哥。她深知,只要她一张口,不但没有丝毫益处,反而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也知道,康熙宠爱的宜妃,多年来和她明争暗斗,是最激烈不过的。宜妃的儿子九阿哥允禟,仗着他妈妈被康熙皇帝宠爱,妄想自己被立为太子,也是万般钻营,百般策划。汉大臣王鸿绪等人,都捧着他。汉军旗嫔妃生的阿哥,就有十二个之多,这些嫔妃也都围在允禟左右,和他扭成一股绳儿。八阿哥允禩,想当太子,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她从不利用自己的得宠,在康熙耳边进言,总是闭口不问朝政。因此,更博得康熙的敬爱。

康熙在前年,召允禵来京,面谕他好自为之。这便是皇上自己感到年老体衰,要把大位传给十四阿哥的意思。

德妃爱幼子心切,对此等大事,自是早在心中盘算过的。

康熙皇帝召见允禵后,曾经召集王大臣,宣谕已有遗诏书写明白,自兹以后,诸王大臣不必再行议及立储之事,届时自会布告中外,天下周知。

康熙降下这道御旨后,随即驾幸德妃宫中。

德妃虽然深知礼仪,决不稍加询问。但在言语的细缝中间,难免也为十四阿哥操心,试探皇上的真意:

“十四阿哥年纪到底轻些,西边担子重大,时间久了,阿哥怎能担待得了呀?”

皇上听了这种妇人之见,大笑不止,便说:

“尔后还有更大的担子,等着他挑呢!只要他在西边做得好就行!”

本来德妃应该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明白才对,但事关爱子升沉,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听了皇上对十四阿哥的这番话,意有所指,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在皇帝面前,感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这时,她泪流满面,一时竟站不起来了。她匍伏在皇帝脚下,不敢仰视,连连叩头。

康熙不但未曾恼怒,反而轻轻扶她起来……

德妃为了感激皇上对她母子的恩典,重又大礼谢恩!

她知道允禵替父皇西征,干得不错。西北军民都有口皆碑,说他既能带兵,又能爱民。他要继位,朝野上下,没有二话可讲,公认为上合天理,下顺舆情。……看来,这事是定了。

哪儿知道,一夜之间,大好的事儿,变成了最坏的事儿。康熙皇上突然驾崩,大儿子允禛和隆科多,多年酝酿,乘康熙临危传召十四皇子之际,改传四皇子,唾手而得天下。德妃事先蒙在鼓里,事后又无能为力。如果允禛坐定了,不再猜忌允禵,倒也没有什么。但偏偏他要收拾他的亲弟弟,和允禵势不两立。

按理说,康熙晏驾,雍正执掌江山,德妃应该高兴才是。因为,自康熙二十年她由宫嫔晋封为德妃后,四十年来,连个皇贵妃的称号也没得着。现在亲生的阿哥坐了天下,自己就是当然的皇太后了,还有什么荣华享受不到呢?……谁知,德妃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允禛、允禵都是德妃亲生,作妃子的,难得连生三个男的。中间那个死得太早,剩下这两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实指望他两个一荣俱荣,和好相处!可是现在,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而她又是偏偏疼爱十四阿哥的。因此,她心中不乐,终日怏怏,不久,便得了重病。

德妃自知在人世的时光,不会太长了。在临死之前,总想找出一个万全之策,保住十四阿哥的身家性命才好!

现在,十四阿哥已经被雍正从西北召了回来。德妃知道,雍正定要放不过他的。怎样保住小儿子?这是她头等揪心的大事。这比刀砍在脖子上,箭射在心口上,还难以忍受!

她整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两只深陷的眼睛,显得更大了……

德妃的心腹宫女善真,看在眼里,想在心上,决心曾万死向德妃献策:

莫如将老皇上临终前砸隆科多断成三截的玉如意交给十四皇子,向十四皇子说明原由,捏住当今皇上的把柄,皇上就不能把十四皇子怎么样了。

德妃一听,大惊失色,连呼:

“我的儿,你不要命了?怎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善真连忙叩头,口称:“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娘娘发落!”

德妃瞪着两只大眼,愣了半晌,不觉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起来。

她想,两个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是老皇上看中的皇子。如今却象乌眼鸡一样,谁也休想容得下谁。他想吞他,他想灭他,互不相让!我这做母亲的,要是把玉如意交给了允禵,不但不能使他们和解,反而使他们之间的弦儿绷得更紧,弓拉得更满了!……可是,要不把玉如意交给允禵,我那小儿子就得被他哥哥任意宰割了……天哪!我怎么恁般命苦?老皇上呀!快把我收去吧!我实在受不了啦……

善真见娘娘这般痛苦,心如刀绞,跪着向前,低声禀道:“事不宜迟!十四皇子刚刚回来,就被皇上圈在景陵了。娘娘欠安,想见见十四皇子,亦是人之常情。请娘娘火速定夺!”

德妃六神无主道:“皇上能让十四阿哥来见我吗?”

善真道:“皇上孝道为先。只要娘娘执意要见,没有不应允的!”

德妃长叹一声:“罢……一!叫王太监来吧!”

善真答应着,急忙退去。

德妃极度衰弱地倒在榻上。

福彭和曹霑从圆明园回来之后,放风筝的瘾早过去了。用曹霑奚落福彭的话来说,叫做“舍文就武”。

这些日子,福彭和曹霑,一脑门子扎在了剑术上。论剑、练剑、比剑不说,还要找人铸剑。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福彭又为曹霑结识了一些玩剑的公子哥儿,经常聚集到制造有名的“女儿剑”的桑家。

这一天,韵华小五爷来找福彭和曹霑,去西直门外二妞家里,看看定做的雌雄剑做得了没有。

本来,在京师制剑的名家并不很多。现在居然有女孩儿造剑,这就更觉稀奇了。

二妞的父亲桑格,是驻守圆明园的八旗步兵,是个祖传的铸剑名手。凭这份手艺,传到了年大将军耳朵里,很快就来征调他。桑格不想当官,更不愿离开妻女到西北去。因此,就没有应允。谁知没多久,在一个夜晚,几个兵丁突然破门而入,把桑格抓了就走。从此,音讯全无,生死莫卜。

桑格妻子悲痛之余,生活无着,便央人把大女儿大妞引进圆明园内宫里的刺绣房去做绣活儿。自己带着小女儿二妞,把当年帮着桑格铸剑的手艺拾起来,打制匕首出售。

因为是她和二妞打制的,被一些王孙公子买到,佩在身上,互相夸耀。一传十,十传百,都争相购买。从此,有了本钱,桑妈妈就带着二妞冶制起宝剑来。有的文人墨客,便拉扯上“干将莫邪”的故事(注一),投诗作赋,把桑妈妈比作眉间尺的娘,把二妞比作造大钟的金钟娘娘……吹嘘捧场,不遗余力。

外边好事的,把她家造的剑,起个浑名,叫做“女儿剑”,惹得一些浮华子弟,更加想入非非,都想人手一柄。

二妞母女,既不想多造,也不想赶制宝剑,因此未免供不应求。物以稀为贵,竟尔有人炒买转让,身价越发抬高。二妞小小年纪,从此远近都很驰名。

桑妈妈原来只是想借此找点活路,没想事到如今,竟没法收摊子了。只得提高价格,规矩越讲越苛,不但要自备精铜、锡、银、高炭、山西大砟……还要相请相商,才能接活,决不当作买卖交易来看待。

桑妈妈声称:只管打好刀口,不讲花梢。凡是指明在剑柄、剑套上面作文章的,如:镶嵌宝石、珍珠、玛瑙等物,都得事先自行配好。条件如此苛刻,要价又如此昂贵,却还有些瘟牲,硬是要借机献宝,故意多备副品,用作打点,而且心甘情愿,自己把话早已说在前头;

“万一火头大了,或者没收好,丢失了什么,也不碍事。这儿早备有副品,原是不消拿回的。只要镶嵌得漂亮,打眼就行。总之,只要做得压过先前所做的,什么东西都肯出的!”

因此,二妞家除了卖剑之外,外快推也推不出去,日子也就越来越发好过。只有一样不好办,那就是门坎子垫高不起来。店铺不象个店铺,公馆不象个公馆。

大妞在宫里作绣活儿,逢年过节,有时也会回来。二妞给娘当助手,来人也只好抛头露面,没法回避了。天长日久,也就接活、定活,议价作主,虽说是个小姑娘,倒也有了成人的本事了。

韵华、福彭、曹霑,带着家人小厮,来到二妞家鉴赏韵华订制的美剑。虽说尚未做成,只是把开炉的日子才定了下来,他们也愿意前来看一看。

桑妈妈见三位公子到来,赶忙张罗倒茶,摆上茶铺垫,有:无核金丝蜜枣,药制大福果,蜜饯杏脯,福州糖腌金桔。然后,又转身进去料理饽饽果盘。外间便由二妞招待他们,观赏已铸成的和过去家藏的宝剑,品东道西,说着闲话儿。

福彭知道韵华小玉爷约他和曹霑来,是想夸耀自己定做的剑,花了大价钱。他和曹霑一走进二妞家里,见到韵华对二姐的神态,便觉不大一般,心里抑制不住乱跳起来。以前,他和别人来到二妞家里,只觉得二妞象剑刃一样,明快喜人而已,别的也没有什么。今天,他却感到有些异样,总觉得她象磁铁似的,不但吸住了韵华,也吸住了自己……也许是因为吸住了韵华,他不服气,自己这才给吸住了的呢?……福彭一边说着话,一边打着主意。

只见他竟然玩起魔术来:好端端地站在二妞身后,伸着手指,借问墙上挂着的佩剑为名,指手划脚,用仙人摘豆法,又轻又快地把二妞发髻上的一粒明珠取到手里,却把一颗红豆塞进了二妞的发髻上。

曹霑看见福彭站到二妞身后有些突然,便有几分察觉。当他看到福彭在二妞头上变着戏法,就暗笑不止。心想,大表哥的红豆哪儿来的呀?真该叫他“红豆公子”才是。

韵华任什么也没看见。这位小五爷,只顾瞪着两眼看着那还没有和剑配到一起的剑柄,想着需要再加上什么玩意儿,才会更加花梢?他从身上取出一套出土的古玉剑琫、剑珌(注二),双手轻拿轻放地摆在矮几儿上,然后打扫了嗓子,赞叹起这套东西如何了不得……

曹霑并不在意听韵华念喜歌。可是,韵华却已经象个醉汉又多喝了美酒一般,兴头得对身旁发生的什么事也全不在意,只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活灵活现。

曹霑纳闷儿:方才,他分明把福彭和二姐之间的一些细节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还没等眼睛一映,他已经追寻不到,福彭又玩了些什么花招,耍了些什么手段了呢?……这一点,很使曹霑惊奇:就在眼前的事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溜过呢?他听王升讲过,不管是被偷的,还是看人家被偷的,耍想把偷儿的手眼完全看准说清,是谁人也办不到的。他又听人家说,黄鼠狼偷鸡可以从门坎缝里钻进去;飞鹞儿可以扎一个猛子,顺势把一只母鸡攫到空中,象阵风似的,一丝儿不落痕迹……

原来,福彭在女人面前,这套本领也是惊人的,和黄鼠狼子、鹞鹰儿差不了许多。

这时,韵华正说得起劲,他把剑琫和剑珌摆放端正,又把这剑琫和剑珌的来龙去脉重述一番:

“这两件宝贝是全套的。本来是尹大人在拦江潮时,一条大鲤鱼,衔着一口宝剑,浮了上来。大家收到宝剑,一看,剑上还刻着‘古越王勾践之剑’的篆字。可惜,那剑因为年头儿太久,经不起江水浸泡,到手已然酥碎,只剩下这剑琫和剑珌,还完好如新。你们看:这血沁,这土斑,真是越看越逗人喜爱,越看越觉得宝贵……”

二妞听了这番话,嗔道:“这可不对了!铜剑比不了钢剑,千年的铜剑,也和刚锻造的一样,不会酥碎的!”

韵华忙加争辩。因为说得急了,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

“是真的!是真的!家大人,家大人收藏古剑何止几十口?判定它是真的!还赋了‘古剑行’长歌,以纪其事。这都证明它是真正的越王勾践的古剑。”

二妞噗嗤一笑道:“没听说当初越王自己造剑,上面还会刻着‘古越王勾践之剑’的。这只能骗过猪八戒,骗不了如来佛!”

福彭听了,不由大笑起来。

韵华昕她把自己比作猪八戒,生气地回嘴道:“那么,您小姐请鉴定一下,这剑琫、剑珌,难道是伪造的不成?”

二妞并不在意,象对小孩子交代什么事儿似的,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起来:

“这两件东西,年代,身份都还够。可是,这不是水里捞起来,这是盗墓贼挖墓掘出来的。”她用手指着剑珌缝缝里的土,接着道,“从这上面的硬土和水银沁来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

福彭见二妞抢白韵华,不觉露出得意之色。他见到二妞指着剑珌的尖尖玉指,顺势就捞了过来,看着她新染的红指甲,笑着道:“这剑珌上的水银沁,怎么倒有几分象指甲花儿呢!”

二妞把手一甩,斥福彭道:“别刚攀上鼻梁,就往眼皮上来。还差着老大一截子呢!放尊重点儿,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话儿,倒引得韵华小五爷咧着嘴巴直笑。

曹霑看到二妞左右开弓,撂开了脸,对他们这两位爷毫不留情,也不给他俩半分退步,觉得很好玩儿,也暗暗赞叹这姑娘很有些份量。

可是,除了韵华有时还有几分忸怩、局促之外,福彭一点也不在乎。他既不低三下四,嬉皮笑脸,也不故作庄重,仍然泰然自若,挥洒自如。

只见他在抚摸剑琫的时候,又抚摸到二妞手上了。二妞把手一抽,便把小五爷的宝贝古剑琫拂落到地上。

韵华不由惊叫了一下。福彭也故作慌手慌脚的样儿,低下头来代二妞到矮几下,把剑琫拾了起来。

曹霑没有随着福彭的动作向矮几下面看去,他只是随意看着他们。他从二妞的脸上断定,这位表哥一定又捏了二妞什么地方一把了。

福彭把剑琫托在手掌上,对二妞望着,把剑琫轻轻放在矮几上,呼了一口气道:

“凡是宝贝,暗中都有神仙护着,不会轻易碎了的!”

韵华听了这话,才放心了,嘻嘻一笑,连忙弯下腰仔细看着他的剑琫。

二妞怒目瞪了福彭一眼,隐忍未发。

曹霑知道,她差一点儿没骂出声儿来。

可是,福彭仍然象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脸上仍然含着微笑,顺手把矮几上的剑琫和剑珌摆成一对儿,细细地端详着,想要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新的花纹来。

这时,韵华的兴致又高了起来。他靠拢在二妞身旁,出口的热气儿,都能喷在二妞的脸上。他亲亲热热道:

“二妞小姐!好姑娘!这个剑琫和剑珌,要是能配上,请您千万给我配上!您要不给我配上,我都没法儿活了!好小姐,无论如何,请您为我配上,我才算有光彩呢!……”

福彭见他那样儿,实在肉麻,便脱口而出:

“这有什么?这又不是比肚脐眼的事儿,多灌点儿松香,就胶住了!”

幸好这时,桑妈妈从里屋端来了刚做好的冰花和蓼花(注三),还有特制的乳扇茶(注四)。

曹霑有个脾气,在家里吃什么都吃不多;到外边,见到什么都觉得好吃。

桑妈妈摆好桌椅,请他们吃点心。

别人都不想吃东西,二妞看见曹霑饿得紧,便过来陪他吃。

韵华和福彭见到他们坐到桌上,便也被吸过来,坐下胡乱吃着。

曹霑身边坐着桑妈妈,另一边坐着二姐。他吃了半块蓼花,剩下那半块,由二妞替他吃了。他吃乳扇茶倒是挺来劲儿的,把一碗都喝光了。

桑妈妈见他吃得香,笑问道:“吃得惯吗?不嫌味道厚吗?”

曹霑吃得津津有味,回答道:“挺有滋味的!”

桑妈妈这才告诉他,乳扇是料羊奶做的。

曹霑笑呵呵地说:“怪不得一点羶味儿也没有。”

曹霑喝完了茶,二妞便解下自己的洒花巾子,为他揩嘴。曹霑只觉一股幽香,拂面而来。他想起阚德和齐慎修对他说过,西直门外的桑家二闺女舞起剑来,谁家王孙公子也不是她的对手,不由好奇地对二妞道:

“听说姐姐舞剑,本领过人,能够让我们见识见识吗?”

二妞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是听谁说的?”

曹霑道:“人家都那么说吗!”

二妞笑道:“人家是谁?谁是人家?我可不会舞!”

桑妈妈看了二妞一眼,便哄着曹霑道:“我叫她当面献献丑!说不上舞剑,耍把耍把就是了!这可和你们府上的姑娘不能比。”

福彭道:“她们只会打靶射箭。舞剑只是摆几个架式,亮几个花招,哪能算会舞呢。”

二妞听了,忙道:“我连架式也不会摆,花招也不会亮,那可算得上什么?”

桑妈妈道:“你这孩子,叫你舞,你就舞一会儿,不就得了!”

二妞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妈!看您!”

曹霑第一次感到,二妞也有娇羞的时候。

桑妈妈对她使了个眼色,二妞只得起来,到内屋去取自己常用的雌雄剑。

她从屋里出来,已经脱掉外边的衣裳,露出里面的月白紧身。脚底换了一双麂皮小蛮靴,头上加了个金圈发箍,衬着圆圆的脸儿,越发显得英姿勃勃。一眼看去,胜过男孩儿。

福彭看了,突然拍案面起,大声道:

“我也来!”说着,便到方才观摩宝剑的地方,选了一柄称手的剑,走到二妞面前,施了个礼道:“敢请姑娘,对舞一番?”

二妞本来没有准备,打量了一下福彭,便道:“不敢!乡下女子,全无武艺。如有失误,敢请小王爷海量包涵!”

福彭微笑道:“哪里话!早闻姑娘大名,本非对手,逢此良机,得以学习剑法,岂可失之交臂?”

二妞听他酸气十足,便爱理不理地说了声:“如有冒犯,请小王爷担待!”

说着,两人便对舞起来。

两个人的套数、路子虽不尽同,但剑法却不相上下。福彭的剑术大有可观,桑妈妈见了,暗自宾服。因为她事先没有想到福彭也要当场表演一番,现在反倒后悔不该让女儿来舞剑了。

剑舞酣处,只见两团寒光,护着二姐和福彭两个人身上,如同有万道银丝,把两个人缠裹起来。两人都在抽剑挥舞,要把银丝砍断,以便脱出身来。谁知银丝越裹越紧,几乎都贴到了他们身上似的。

突然,福彭向外一跳,只见他用剑向二妞猛刺过来。

曹霑惊呼一声,便见二妞左臂的袖子,被福彭挑破了一块。曹霑直为二妞着急,但是二妞神色照常,剑影起落,一丝不乱。

福彭还和先前一样,前跳后跃,挥洒自如。

忽然,二妞的剑尖向着福彭胁下猛刺,然后,轻轻一挑,便有一件东西飞了起来。

福彭跳后一步,立即伸出手去,要把那落下的东西接住。

但是,二妞的剑,早已在他伸手的时候,把那东西挑在剑尖上,杵在地下,福彭便不好上前去拾了。

只见二妞从容笑道:“小王爷恕罪!请收起您的红豆吧!”

别的人都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有福彭心里明白。

二妞说完,用剑尖向上一挑,把那锦囊甩在空中,福彭伸手接住,仍然挂在腰间。

这时,曹霑才明白,福彭这个锦囊里,装的竟是红豆。

二妞连忙坐到曹霑旁边来,眼睛看着桑妈妈。桑妈妈脸上放出欢喜的神色,也回看着女儿。

曹霑看着二妞,见她呼吸和平常一样,毫不急促,也没有丝毫汗意,对她就更加敬佩起来。

直到现在,韵华还没回过味儿来,只是让这对剑舞惊得目瞪口呆。他绝没想到二妞的剑术这等高超,更没想到福彭居然也还能对付下来。不过舞到后来,眼看福彭还是败下阵来了。他满以为福彭会垂头丧气,偏偏福彭不但不灰心,反而兴高彩烈地对着桑妈妈道:

“桑妈妈!请您老人家为大家拿点酒来!”

桑妈妈听了,高兴道:“我这穷家,倒有点儿富贵酒呢!名叫金山酒。是取金山泉酿的酒,还是二妞父亲在时,金山寺老和尚传给他的方法,为他取了金山泉水造的。自二妞她爸被抓后,我还没有动用过它……今天,我想头一回动用,兴许会发个吉兆呢!”说罢,桑妈妈喊了一声:“二妞!”示意二姐去筛酒。

二妞听了妈妈的话,存心想使妈妈高兴,便一阵风似地进去取酒了……

注一:干将、莫邪,是古代一对雌雄剑的名称。

注二:剑琫、剑珌,是剑柄的装璜。上面的为琫,下面的为珌,以玉做的为最贵重。

注三:冰花和蓼花,是用糯米粉炸成的食品,形状象个胡瓜,吃起来,里面起着冰花,十分酥脆香甜。

注四:乳扇茶,是把牛乳或羊乳烧开,等到冷却结成皮,取其皮荫干,饮用时,再加水煮成糊状,叫作乳扇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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