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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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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说要去骑马,因为妻子曾讲他形容憔悴、需要吸吸新鲜空气;但他没说同谁一起去。妻子称赞了他这决定,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

“为什么不同娜艾尔一起去骑马呢?”

他的自尊自爱已丧失殆尽,所以回答时没感到怎么羞愧:

“她可能会觉得没趣!”

“哦,不会的;她不会觉得没趣的。”

她话中有话吗?然后,他觉得似乎在敷衍自己的灵魂,说道:

“好吧,我就这么办。”

他突然看清了一点:他并不了解妻子;而在此以前,他一直相信是妻子不很了解他。

要不是妻子午饭时出门,他就会出去吃午餐——他是担心自己的脸。因为凡是有病的人,临近某个时刻就会发烧。可以肯定,他乘车去皮卡迪利大街时,任何人看到他的脸,都会觉得这是个高烧病人,不会想到是健康的中年雕塑家。

两匹马已牵在门前——一匹是小黑马“喜鹊”,另一匹是纯种栗色牝马,是从卓莫尔的比赛用马场剔除出来的。娜艾尔已准备就绪,也站在那里,两颊绯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不等莱恩南来托她上马,让那心腹家人帮她一把。她骑在那匹小马上,看上去如此完美,究竟是什么道理——难道那小牲口也知道,这女主人体态优雅柔美,知道她心灵里某种火热的柔情?

他们默默无言地出发了,但是一走上罗腾路的鞣料渣路面,马蹄声刚一消失,娜艾尔便转脸对莱恩南说:

“你肯来真是很美妙!我原以为你会害怕的——你见到我就害怕。”

莱恩南心想:“你说得对!”

“不过请你别拿出昨天那模样。今天可爱极了。哦,我就爱美好的日子,就是爱骑马,还有——”她突然打住话头,朝莱恩南看着。那神情似乎在说:“为什么你不能对我好些呢?——该怎么爱就怎么爱我嘛!”这就是她的魔力——就是深信莱恩南在爱她,也应当爱她;而她应当爱莱恩南,也爱着莱恩南。多么简单!

但骑马也同样撩人激情;而撩人激情的事会相互干扰。骑那匹栗色牝马是一种待遇。谁能得到如此信任,给他骑约翰尼·卓莫尔最好的坐骑呢?

里士满公园在伦敦西南,是伦敦最大的皇家园林,占地近10平方公里。 到了罗腾路另一头,娜艾尔喊道:“现在我们去里士满公园 !”接着便放马小跑着上路,好像有把握在莱恩南跟前可为所欲为。莱恩南顺从地跟在后面,暗暗自问:这是为什么呢?他失去了创作力,失去了尊严,失去了一切,娜艾尔凭什么来补偿呢?凭她的什么呢?就凭她的眼睛、嘴唇和秀发?

简直像猜到他在想什么,娜艾尔扭头回顾,嫣然一笑。

就这样,他们让马缓缓而行过了桥,穿过巴恩斯公有地,进了里士满公园。

他们刚一踏上那片草地,娜艾尔回头瞧了他一眼,便纵马而去。难道一直就打定主意,要他不怕摔断颈骨去追她?要不,就是这怡人的秋日已让她陶醉?——瞧这蔚蓝的长天、阳光下铜色火焰般的蕨草,还有山毛榉叶子和橡树叶子;这是纯粹的苏格兰高地色彩,来到了英格兰南方?

在第一次纵马飞奔中,莱恩南试了试胯下牝马的耐力。这种你追我赶,说真的,实在叫人身心舒畅。驰过林中的空地,跃过倒地的树干,踏着高及马腿的蕨草,出了林子,穿过开阔地,掠过庄重的吃惊鹿群,越过满是兔穴的臭烘烘泥地,正觉得快要追上娜艾尔,她却绕着树飞快一拐就溜走。真是调皮鬼的化身,然而不单单是调皮,还有深意呢!终于又同她并辔疾驰了,这时莱恩南侧过身子,想拉住那小黑马的缰绳。可是,娜艾尔猛抽一鞭——只差一寸就打在莱恩南手上——就突然转了向,让莱恩南在边上直窜过去;接着娜艾尔掉过马头,沿着来路箭一般驰去,又扎进树丛里——只见她在树枝下伛着身子,贴在小黑马颈后。随后又闪出树丛,冲下土丘。她纵马飞奔,一驰而下;莱恩南紧追其后,身躯后仰,时刻担心马失前蹄。这就是娜艾尔心目中的娱乐!跑下土丘,她一个拐弯,让马沿着小丘边飞奔。莱恩南心想:“这回我可追上她啦!”现在她不能急转弯跑上土丘,而且足足半英里内无处隐蔽。

这时,莱恩南看见前面有个旧沙坑,离他们不到三十码;天哪,娜艾尔正在直冲过去!莱恩南狂叫着把马缰朝外侧一拉。但娜艾尔只是扬起鞭子,朝“喜鹊”身上一抽,直冲了过去。只见那小恶鬼四脚一缩,往上蹿去——下来了,下来了,只见它摔倒在地,挣扎着起来了,却又倒下——而娜艾尔朝前摔去,打了个滚,仰面躺在地上。一时间,莱恩南没了感觉,眼前只有定格的一幅景象:一摊黄沙,一方蓝天,一只飞翔的秃鼻乌鸦,还有她朝天的一张脸。莱恩南急忙赶过去,她已站了起来,拉住那摔得晕晕乎乎的马。莱恩南刚一碰到她,她又倒在地上,两眼紧闭。但莱恩南能感到她没有昏厥;于是抱着她,不住亲她的眼睛与额头。突然,她把头朝后一仰,于是她嘴唇就碰上了莱恩南的嘴唇。这时,她睁开眼睛说:“我没有受伤,只不过——挺好玩的。‘喜鹊’的膝盖摔破没有?”

莱恩南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只顾站起来看。小黑马正在啃草,没有受伤——是沙和蕨草保护了它的膝盖。这时莱恩南身后那慵困的嗓音说道:“它没事——两匹马你就别管了。我一声叫唤,它们就会过来的。”

看她没伤着什么,莱恩南来火了。为什么她要这么干,疯了似的?——吓坏了人!但那慵困的嗓音还在说:“别生我的气。起先我是想勒住的,可转而一想:‘要是我纵马一跳,他就没法不对我好。’——所以就干了——别因为我没受伤,就不爱我了。”

莱恩南感动至极,在她身边坐下,拿着她的手说道:

“娜艾尔!娜艾尔!这可错透了——这是发疯啊!”

“为什么?别想这件事!我不要你想——只要你爱我。”

“我的孩子,你不知道什么叫爱!”

她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臂搂住莱恩南脖子,可眼见对方硬是不肯吻她,只得松了手,一跃而起。

“好吧。不过我是爱你的。你可以想想这点——你可提防不了我!”接着,她不等莱恩南托她一把,便从那沙堆上踏蹬上马。

回去的路上十分平静!两匹马好像为刚才的狂奔而羞愧,挨得很近,缓缓地前进,所以莱恩南的胳膊不时擦到娜艾尔肩膀,还问了她纵马一跳时有什么感觉。

“只是要确保脚离开马镫。往下摔的时候,我想到‘喜鹊’的膝盖,害怕极了。”她摸摸小黑马的山羊耳朵,轻轻添了句:“可怜的宝贝儿!明天它肌肉可要发僵了。”

现在她又是小鸟依人般的孩子,带着点倦意。要不,是刚才的激烈活动影响了莱恩南的感受力?那一小时简直像梦——现在太阳西沉,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甜美的遗忘感笼罩了一切。

到了门口,有马夫等着。莱恩南本想道别,但娜艾尔悄没声儿说:“哦,请别走!我可是累了——还是帮帮我上楼吧。”

就这样,莱恩南半扶半抱地帮她上楼,走过《名利场》漫画,穿过贴着红色墙纸、挂着范贝尔斯作品的走廊,来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房间。她刚坐进卓莫尔那把大椅子,小猫咪已蜷在她颈子边,高兴得呜呜直哼。这时她喃喃说道:

“这不是挺好?你还能弄点茶;我们吃些抹黄油的热面包。”

于是莱恩南留了下来。心腹家人送来了茶和烤面包片;他没朝他们看一眼,却似乎知道发生的一切和可能将发生的一切。

不一会儿,他们又是单独相处了。莱恩南瞧她靠在那大椅子上,心里在想:

“谢天谢地,我也累了——真是身心俱累!”

娜艾尔突然抬眼看着莱恩南,指指今天没拉上帘子的画像,说道:

“你觉得我像她吗?今年夏天,我设法让奥利弗对我说了——有关我的事。所以你不用担心。反正你知道,无论我发生什么事都没关系。我也不在乎——因为你对此并没有成见,照样还能爱我。你说是吗?”

她依然盯视着莱恩南的脸,很快接着说:

“但现在我们不谈这些,是吗?现在太舒服了。我是挺累了。请抽烟吧!”

可莱恩南的手指抖得厉害,差些连烟卷都点不着。娜艾尔瞧着他的手,说道:“请给我一支。爸爸一向不喜欢我抽烟。”

约翰尼·卓莫尔还有这份德性!是啊!规矩总是让人家去守!莱恩南呐呐道:

“要是他知道今天下午的事,我说娜艾尔,你想他会喜欢吗?”

“我可不在乎。”说着,她头一抬,眼光透过猫咪的长毛看着,低声说道:

“奥利弗邀请我星期六去舞会——是为慈善筹款举办的。你说,我去不去?”

“当然去,为什么不去呢?”

“你去不去?”

“我?”

“哦,去吧!一定得去!你要知道,这是我真正的第一次。我多着一张入场券呢。”

莱恩南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判断——违背了自己的一切,答道:“好吧。”她拍拍双手,小猫咪也就从她颈边爬到她膝头。

莱恩南起身离开时,娜艾尔没动弹,只是抬眼望着他。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出来的。

离家还有点距离的时候,他让马车停住,下车奔跑起来,因为他觉得又冷又僵。他拿钥匙开门进屋,径直走向客厅。门半开着,西尔维娅正站在窗前。莱恩南听见她叹息,心里一阵难受。她细挑的身子一动不动,孤零零望着窗外。灯光照着她金发,看去简直像白发。这时她转身看到了丈夫。丈夫注意到她喉部动了动,那是在努力克制,尽量不露声色;于是莱恩南说道:

“肯定还没让你心焦吧!娜艾尔摔了一下——跳进了沙坑。有时候她疯疯癫癫的。我留下来同她用了茶点——只为了再看看,她是否确实没摔伤。”但是他边说边在恨自己:他的嗓音听来很虚伪。

西尔维娅只是回答说:“没什么,亲爱的。”但莱恩南看到,妻子那双真挚的蓝眼睛望着别处,就连吻他的时候也这样。

于是开始了另一个狂热、假托、厌烦和痛苦的傍晚、黑夜和早晨。这是又一轮折磨和销魂;看来,他已无法自拔,就像身陷囹圄的人没法破墙而出。……

虽说只是在阳光下生活一天,虽说已浸入沉沉黑夜,殷红的恋情之花总有施展威力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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