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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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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莉芙的信扇动着莱恩南的恋火;还从没什么把他扇动得如此厉害。不能变得粗俗!他这样的爱情算粗俗吗?如果算,那么除了这粗俗,世上其他的一切他都不要。读信时的震惊让他破釜沉舟,越过了最后一道界线。那种骑士的献身精神,不再像幽魂出现在心中。现在他知道,不能在半路上戛然而止。既然奥莉芙要求了,目前当然决不能设法见她。可一旦去见,他就得死拼一场了。想到奥莉芙的意思或许是要避开他,他觉得实在受不了。但奥莉芙决不会存这种心思!她永远不会这么狠心!啊!到头来,奥莉芙会——肯定会投入他怀抱!为了她的爱,丢了世界和生命也值!

这么一打定主意,他甚至能重新工作了。那是星期二,他整天塑着公牛般的怪物——上校在波利欧山坡上离开后,他这构思就已形成,但现在塑的大得多。这东西他塑得很高兴,仿佛在出怨气。他要把那种占有欲塑进这怪物,因为这让他没法同奥莉芙一起。他手指捏着泥,觉得似乎掐住了克拉米埃的脖子。但既然下决心要尽力夺到奥莉芙,对此人的恨也就不一样了。这人毕竟也爱着奥莉芙,奥莉芙要讨厌他,他也没办法;他占有奥莉芙,占有她的肉体和灵魂,本也是没办法的事!

六月份到了,天空一片蔚蓝,即使伦敦的炫目阳光和蒙蒙尘土,也不能使之苍白。每个广场中,每处花园内,每片青草地上,空气里满是盎然生意,晃荡的小枝梢上满是鸟雀歌声。街道上摆弄手摇风琴的不再想着南方;情侣们已坐在树荫下。

不干活的时候还待在屋里,这可是十足的折磨;因为他既看不进书,对构成人们正常生活的小刺激、小娱乐、小消遣,也都丧失了兴趣。在他看来,每一件外界事物都在凋落、枯萎,只给他留下一种精神状态,一种心情。

躺在那里睡不着,他会想过去的事情,而结果都毫无意义——都被他这种炽热感情融化了、驱散了。是啊,他的孤独感极为强烈,甚至让他难以相信,他竟然亲自体验过记忆中的历历往事。他成了火样的情绪——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只有出去,尤其是去树林里,才是唯一的安慰。

塞本泰恩河是伦敦海德公园南部人工开挖的水道,水源来自泰晤士河。 那天傍晚,在俯瞰塞本泰恩河 的小丘上,他在大椴树下面坐了好长时间。风微而又微,只能保持窸窣之声。男男女女,经历过疾风狂飙般生活,要是变成树呢!要是现在覆盖着他的宁谧枝叶——这星光下蓝莹莹、黑黝黝树荫——本是受恋情之火煎熬的人,那又会怎样?或许,星星本就是痴男怨女的灵魂,已永远逃离了爱恋和相思之苦?他从椴树上折下一根细枝,在脸上慢慢移过。这枝条上还没开花,但即使在伦敦这地方,闻上去仍有柠檬般清香。要是他能撇下自己的心,去同树木和星星一起歇会儿,该有多好!

这是威尼斯画家提香(1485?—1576)青年时代名作。巴克斯为罗马神话中的酒神和狂欢之神,在希腊神话中又称狄俄尼索斯。据一种传说,他娶了帕西淮和克里特王弥诺斯的女儿阿里阿德涅。 第二天上午,不见奥莉芙再有信来,他的工作劲头马上一泄无余。这正是德比大赛的日子。他决定去走一趟。说不定奥莉芙会在那里。就算她不在,自己也可在人群和马匹中略遣愁怀。早在好眼力的上校发现他以前,他已看到奥莉芙在围场里;随后跟着如涌的人潮,设法在拥挤的门口碰碰她的手,悄声说道:“明天,国立美术馆,四点钟——在《巴克斯和阿里阿德涅》 那里。看在老天分上!”奥莉芙戴手套的手紧紧一握他的手;随即离他而去。他依然待在围场里,快活得差点喘不过气。……

第二天,他等在这幅画前,眼睛看着画,心里感到惊奇。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热恋已经升华,化为日落星出、渐渐暗淡的天空,变成那位蹦跳天神的眼神。在精神上,他不就一向是这样追着奥莉芙?几分钟过去了,她还没来。要是奥莉芙失约,怎么办?那他准死无疑。死于失望和绝望。……迄今为止,对于人心之顽强,他还很难说有足够的经验;生活把心儿如此揉搓,可它依然跳动。……这时,他看见奥莉芙走来,从意想不到的方向走来。

透纳(1775—1851)是英国浪漫主义画家,风景画大师,临终时将大批作品赠给国家。 他们默默走向几间安静的展厅,那里挂着透纳 的水彩画。除了两名法国人和一位馆中老职员,没人看他们慢慢走过那些小幅画;最后来到尽头的一堵墙,现在只有奥莉芙能看见他、听见他,他可以开始了!

他仔细准备好的理由竟然全忘了,剩下的只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央求。生活中没有了奥莉芙,就算不上生活,而他们能献给爱情的人生只有一次——人生只有一次盛夏。没有奥莉芙的地方,就一片黑暗——连太阳本身也黯淡无光。与其彼此分离,过着如此虚假而破碎的生活,还不如去死。与其活着彼此割舍不下,你想我、我想你,看着彼此痛苦,还不如立刻就死。所有这一切又为了什么?他知道奥莉芙满心讨厌那男人,想到那男人碰奥莉芙身子,他简直要发疯、要活活气死。这让天下的男人丢脸;帮助这情况继续存在,不可能有任何好处。誓言的精神荡然无存之时,死守誓言就只是迷信;为此还浪费人生更是邪恶。社会——奥莉芙知道,她一定知道——关心的只是体统,只是事物的表象。社会要怎么想,那有什么关系?它没有灵魂,没有感情,什么也没有。如果说他俩该为别人而牺牲自己,让世上的事美满一些,那么奥莉芙必须知道,只有当爱情轻率而自私,这话才对;但是像他俩这样,这话就不对,因为他俩是真心实意相爱,随时愿为对方付出生命,少了对方就万事没了意义。即使他俩扼杀自己的爱情,扼杀生活中的一切欢乐,虽生犹死地活下去,也根本无助于任何人。退一步说,就算是错事一桩,他也宁愿去做并承担责任!何况没有错——他俩既然都有如此感受,那就不可能错!

在倾吐这些求告之词的同时,他的眼睛一遍遍搜索奥莉芙的脸。可是出于奥莉芙之口的只是:“我不知道——我说不清——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于是马克不出声了,像心头挨了闷棍;但只要奥莉芙看看他或碰碰他,马上又会开口:“你是爱我的——是爱我的;既然如此,其他的事算得了什么?”

在那暑天的下午,在服务于此等分外之事的冷落展厅里,上述情景就这样反反复复继续着——那两名法国人充满同情,那老职员睡意昏沉,都没来打扰。然后,所有的话凝成了一针见血的问题:

“是什么——你害怕什么?”

但是对于这问题,他得到的也只是哀哀切切的回答,那要命的单调叫人动弹不得。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这种阻力神秘阴暗,模模糊糊,要继续这样对它硬干下去太糟了;那些疑虑和担忧并不真实,但正因为默然无声,在他眼里却也变得真实起来。只要奥莉芙能说出怕什么就好了!不可能怕受穷——她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维持他们俩。不可能怕丧失社会地位,这只是叫她厌烦!也肯定不是怕有朝一日失去他的爱!到底怕什么呢?看在老天的分上——怕什么呢?

明天——奥莉芙先前说过——她将独自去河滨别墅。她愿不愿意别去那里,在眼下这样的时刻来找他?这样,他们当晚就出发,回到让他们开出爱情之花的南国。可回答仍是:“我不能!我不知道——得给我时间!”然而她满是爱意的眼中却闪着光芒。她怎么能退缩、犹豫呢?马克已完全精疲力竭,不再央求。听得奥莉芙说:“你现在一定得走了,让我回家去!我会写信的。也许——很快——我会找到答案。”他甚至也没反对,只是恳求着吻了一下;随即经过那老职员,很快踏上梯级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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