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龙蓄志复仇,夜入秦府,才待下手,不料竟自突生阻碍,有人暗中扰乱。秦大彪往外走着,更把点上的油灯拨亮。他现在宅中青狼堡所用的亲信家人已经没有了,全是在凤阳地面临时雇用的,所以他出身来历这般仆人丝毫不知。秦大彪走到上间外面看了看,窗前阶下静悄悄地没有人,越发起了疑心,一招呼伺候内宅的家人周德,连喊了几声,因为下人们住的地方都出了内宅,在一个跨院内,秦大彪连着招呼了两声没有答应的。直到他走到角门了,高声呼唤,这才听得那家人周德答应声。秦大彪愤怒不已,周德已经听出主人发怒,从跨院紧跑出来,迎着秦大彪问道:“大人,有什么事吩咐?”秦大彪不由喝骂道:“混账的东西,还跟我装傻,你有什么事?连着招呼了两次,不明白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意,怎么我问了声,你反倒跑开?不给我说出缘由来,我敲折你的狗腿。”周德今夜是闹得迷离不解,先前自己已经准备要睡下,窗外竟有人敲着窗户招呼声:“大人那里呼唤你,还不快着点去?”周德疑惑是门上的仆人陈福招呼他,一边答应着,一边问大人不是已经睡了么?可是却没有答声的,周德遂到了内宅,这是头一次隔窗问秦大彪有什么吩咐,碰了个钉子回来,上床安歇,始终没再出去。秦大彪这时忽然起来,向他喝骂。周德忙答道:“大人先前是我听错了,疑心大人要什么东西,所以隔窗惊动。小人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这半晌再没敢惊动大人,我焉敢那么大胆,在大人面前放肆?”秦大彪恨声说道:“你们这种地方,不定是安的什么心,你没去招呼我,难道我活见鬼么?”周德不住地请安赔礼,可是竭力地分辩绝没有二次到上房窗下。秦大彪问出缘由来,只得申斥了一顿,自己认为这其中定有缘由,莫不成这是江湖道中人故意和我取笑,我不要再这么轻视了。立刻到前面转了一周,可是连门房那边的下人全也早早睡下,前后院绝没有一点异状,秦大彪只得悻悻地退回来。
石金龙虽则隐身,暗中眼见得仇人在面前,自己想到这么迟疑不决,我这场冤孽债何时是了?现在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我岂能再把他放过了。自己一咬牙,轻轻地把背后的剑拔出鞘来,心想:“他只要回转上房,往屋门口一走,我从背后猛扑过来,这一剑怎么也可以把他刺死,报仇成与不成,在此一举了。”
石金龙心意已决之下,这时秦大彪已从前院走来,要按着此时的情况实是极好的机会,秦大彪衣服不整,脚下的便履也没提好,暗中袭击他不会叫他逃出手去。这时,秦大彪已经走到上房台阶,石金龙正隐身在厢房的房山转角处,往下一矮身,正要腾身纵起,人和剑一块儿进,可是身形才往下一矮,背上“叭”的一下,竟被人轻击了一掌,石金龙一翻身,掌中剑向身后劈去。这里正是房山下,地势极黑暗,剑劈出去,一条黑影已然顺着房山飞纵出去,已经到了和上房墙角接连处的一道矮墙的墙头上。石金龙此时不敢发声,心里怀疑着,莫非是秦梅贞又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如果真是她可就糟了。只这一耽搁之间,秦大彪已经走进上房。石金龙又怨又急,索性也腾身纵起,向这矮墙上蹿去,赶到石金龙追上墙头,再看那条黑影果然是向上房后面逃下去,在偏看东边跨院的房顶上起落如飞,竟奔了后面花园。石金龙在这种情况下,痛心已极,认为事情已然败露,反正再想下手是不容易了,索性找了秦梅贞去向她说明自己的一切情形,从此和她绝交,并且站在敌对的地步,各凭自己天良去做而已。石金龙拿定这种主意,脚下不停地从屋面上飞赶过来。可是前边那条黑影已然早到了花园子内,石金龙跟踪赶过来,到了花园内再找那条黑影踪迹已失,认定了必是秦梅贞无疑了,遂把宝剑纳入剑鞘中,直扑秦梅贞所住的精舍。
抬头看时,远远地已经望到水纹形的窗上灯光很亮,似乎里面点着不止一支蜡烛,树叶上的灯光不住地动着,是那烛光摇摆的情形。石金龙遂蹑足轻步赶到窗下,因为和秦梅贞诀别,就在刹那间,从此后就许变作仇人,遂不再顾忌一切嫌疑,要看看她这时灯光这么大亮着,半夜间做何举动?轻轻把窗纸点破一些,向里窥视。只见屋中红烛高烧,秦梅贞那情形似乎没有睡过,衣服齐整,在靠南面房山下床旁边一个条桌上,摆着一只香炉、一对蜡台,红烛高烧。秦梅贞手里正擎着一束香,往那烛焰上燃着。石金龙不禁诧异,看这情形绝不是从外面才进来,阻挡自己刺杀秦大彪的大致不是她了。石金龙索性要看个究竟,只见秦梅贞把这束香燃着之后,在手中来回捻着,为是把那束香烧旺了,容色十分庄重,把那束香插在炉内,往后退了一步,向那几上所供的一尊玉石菩萨像叩拜起来。石金龙看着十分诧异,深夜之间,这是为了什么?平日间就没看见师妹有这种举动。她虽然也是佛门弟子,可是她平常口中绝没提到烧香拜佛的事,自己遂静静地站在窗外看着她。秦梅贞叩拜毕,并没站起来,仍然跪在那里,只听她竟自祝告道:“弟子秦梅贞,谨以虔诚之意,叩求菩萨慈悲。弟子门庭衰落,既无兄弟,又无姐妹,慈母去世,倚老父抚养成人。父亲当年或曾走入歧途,不免结怨于人,如今衰老之年,一力回心向善,痛悔前非,弟子更愿意老父得保天年,为我秦氏支撑门户。近来家门中无形中酝酿凶杀之气,求菩萨大慈大悲,保佑弟子父女免灾消劫,情愿终身理佛,多积阴功,广结善缘。弟子孤零无倚,对于石金龙师兄早怀终身相托之意,只恐命浅福薄,波折丛生,石金龙师兄更是隐怀难测。弟子对于眼前之事,应付无力,更感觉到险象环生。身属女流,除老父外更无亲丁骨肉,呼吁无门。唯有叩求菩萨体好生之德,能消患于无形,弟子没世不忘菩萨慈悲之德。”祝告完了,又叩拜一番,这才起立。石金龙不禁暗自摇头,师妹怎竟有这种愚傻举动?神道设教,不过是约束人心,神佛在虚无缥缈间,人世上一切事若是求神拜佛就能够如愿以偿,那么世上就没有不可解之事了。不过其行虽愚,其心可悯,想不到师妹秦梅贞竟是这样天性善良的女儿,到现在依然对自己一片痴心,绝无二念。那么今夜所遇,更属离奇,方才内宅所经所见绝不是师妹所为,那么又有什么?那情形分明是有维护秦大彪之意。我对付秦大彪已经未必能是他的对手,倘若再有江湖道中能手,对秦大彪暗中相助,我石金龙报仇的事恐怕终成画饼,遗恨无穷。这时再看秦梅贞,只见师妹站在那茶几间,双眉紧锁,眼望着菩萨像怔柯柯站在那里,忽然转身来,把墙上的宝剑摘下来,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来,提着剑从屋中走出来。
石金龙赶紧撤身闪避开,在精舍的走廊尽头处,只见秦梅贞从屋中出来,在门口略一张望,竟自直扑奔内宅,从那角门进去。石金龙遂容她走得稍远,自己跟踪赶下来,伏身在后面一排厢房上面,暗地察看秦梅贞的举动。这时,她已经飞登屋面上,围着内宅后面转了一周,在上房前蹑足轻步,听了听屋里,跟着转身,又奔前面,在这宅子里转了一周,仍然翻回来,她一直地回转后面。石金龙这才了然她的举动,分明她对于老父的安全已经不放心。这样一来,自己倘下手报仇,有她从旁阻拦,叫自己如何下手?
石金龙此时实在立于进退两难之地,看今夜的情形,又算徒劳往返,只好仍然回转青林观,反复思索:“这件事实没有两全之策,自己若是顾忌着这个师妹秦梅贞,只有立时放手,离开凤阳地面,不止于仇不能报,对于这个师妹绝不能再见了。那么自己茹苦含辛,师门受艺,所图谋的是什么?何况在静虚方丈和潇湘剑客门下早已把心愿表明,个人投师学艺,绝没有第二种心念,不图名不求利,只为的是替父母报仇雪恨。到如今好容易找到秦大彪的下落,为了儿女私情,把父母大仇置于不顾,我石金龙难道就是这样没血性的男儿么?我就是毅然离开了凤阳地面,既不复仇,也绝不和秦梅贞作结成连理之念。可是我死去父母的阴灵有知,也要骂我这种心志不坚的后代,重温情忘大义。我石金龙这些年来的心将被落个禽兽不如。我不要被这种柔情蜜意埋没了天性,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完成我的心愿吧!”石金龙这时真如同疯魔一样,心念中只有这件事。
回到青林观中之后,寝食不安,只在屋中转。青林观本有一个火工道伺候他,看到石金龙这种情形,不知他有什么心思,竟自弄成这样,从旁劝慰他。石金龙好像是对于别人说的话全听不懂了,那火工道对他说话,石金龙只是瞪着眼看着他,一言不答,把个火工道反吓得不敢往他面前来了。
这一天的工夫,石金龙是水米没进,整整地在屋中来回走了一天,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面色灰败。直到傍晚时候,后面的老道士做起晚课来,一阵钟磬之声,石金龙好似从梦中惊醒,不禁自言自语道:“我好糊涂,怎么大好良机,我要把它放过?我的天良不灭,眼前的事,我怎的竟不能决断?我不要胡思乱想,大丈夫做事当机立断,斩钢截铁,不能随便地就被别人动摇了我以往心念。”石金龙自己心志决定之后,略觉安然,就在观中用了晚饭。这一夜间,也不再到秦宅去,安然入睡。
第二日早早起来,梳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件洁净衣服,赶奔秦宅。秦梅贞每日早晨全要锻炼功夫,起得很早,这时是刚刚地做完了早课,站在走廊下花畦旁,捡那枯败的花草子。石金龙到来,秦梅贞看着石金龙竟自一怔道:“师兄可是身体欠安么?怎么相隔一天的工夫,师兄竟这么削瘦?有什么病,赶紧找医生服药,不要耽误。”石金龙含笑点头道:“师妹不用多想,我只是昨天感觉身体不适,今天已经好了,特意找师妹来谈谈。我大约两三日内就要离开凤阳府,与师妹相聚多时,眼看就要久别,趁这时多聚会两日,我想师妹也定然愿意的。”秦梅贞愕然道:“师兄前几天不是说不走了么?怎么现在又变了主张?”石金龙道:“我也不想离开这里,只是事情逼迫我不得不走了。”秦梅贞遂陪着石金龙一同来到屋中。石金龙却把话锋一转,立刻谈到武功剑术,绝不再提自身的事,并且说话十分高兴,好像是对于秦梅贞显得格外亲切些。秦梅贞见师兄这些日来总是心情抑郁,愁怀难解,有时和自己相见,也不过是强提着精神,今日的情形,可与往日不同,显着格外的高兴,讲今说古,谈文论武,秦梅贞也觉着心神一快,自己默念道:“师兄或者是怜念到自己一片真诚,他要离凤阳府,或者是假托之辞,趁这时何妨再叫父亲向他说一下,看看他心意如何?倘若不再推托,一切事我就不用再担心了,那真是佛菩萨的保佑,把一切灾患都化解了。”秦梅贞心中这么盘算着,更悄悄地吩咐丫环小兰叫厨房里给预备几样精致可口的菜肴,是留石金龙在这里早饭,自己更抽冷子到内宅示意给父亲。这秦大彪他自己的事他自己明白,近两日来从旁印证着对于石金龙是个别疑心,他也想到恐怕是老竹坡那个姓石的后人,不过自己还是不信一个乡农人家哪会有这样好子弟?自己深愿意石金龙和女儿结成连理,一者也了却一桩大事,二来也可以把一切嫌疑化解了。此时女儿这么示意,自己要对石金龙做进一步的表示,立刻慨然答应。
秦梅贞到了后面不大的工夫,秦大彪已然打发家人前来请石金龙到客厅里一谈。石金龙也是毫不迟疑地说正欲看望秦老伯,随着前面的家人走向客厅。彼此全是熟人了,石金龙也用不着过分的客气,对秦大彪行了常礼,立刻谈起闲话来。石金龙对于秦大彪也是表现着十分亲切,彼此间谈话的情形,十分投契,秦大彪渐渐地提到女儿身上,直截痛快地要石金龙答应这件亲事。石金龙并不过分推辞,只是向秦大彪说道:“老伯一番美意,小侄哪有不愿意之理?请老伯不要担心,这件事我终归是要按着老伯的意思去做,不过要等我师父们前来主持一切。”石金龙算是完全应允了,不过现时不肯就举办一切,秦大彪也倒无话可说,本来这种事实不能过分地催迫人家。石金龙既然亲口应允,一个名师之徒,行道江湖的人,全是言而有信。
秦大彪十分高兴,遂留石金龙在客厅里吃早饭。秦梅贞更打发花园里的小厨房单给送进几样菜来。秦大彪只是微笑,知道女儿是一片痴情,暗中十分欣幸亏石金龙不再作刁难,把这头亲事答应下来,倘若故意地拖延推诿,女儿就算苦了。秦大彪在心情畅快之下,不禁多饮了几杯酒,吃得醉醺醺,方才离席,石金龙这日情形显着和秦大彪十分亲密,绝没有丝毫恶意。那秦梅贞反有些不放心,她这一天却不肯离开石金龙左右,暗存监视之意。石金龙直到夕阳衔山时,回转青林观。
从这日起不时到秦梅贞宅中,也有早晨去的时候,不用秦梅贞留,就要在宅中待一整天,有时候更到前面去和秦大彪谈一刻。一晃四五天的工夫,秦梅贞也不疑心了,无论如何暗地观察石金龙绝无恶意,自己私心很是安慰,认为菩萨有灵,暗中护佑,居然竟自能够化解这种灾厄,真个能够和石金龙永结百年之好,自己也算终身有托。不过对于石金龙曾说三两日就要离开凤阳府,可是过了这么多天再也听不到他提起,这天无意中竟向石金龙问道:“师兄要想离开凤阳,现在是不打算走了?”石金龙道:“我的事现在还没有料理清楚,却由不得我了。”秦梅贞不好过分地追问。石金龙到秦宅越来得熟了,形同一家人一样。他来到时,也不用别人给通禀,秦大彪那里也随意地出入了。有十几天的工夫,秦大彪竟自向石金龙催促着,叫他正式纳聘,更为的石金龙在这里举目无亲,秦大彪更有意给找出两位朋友来作为媒妁。可是石金龙婉言推托稍候时日,石金龙此次是安心要用这种苦肉计来动手报仇,要找到适宜的时候,把秦大彪举手置之死地,所以竭力地想法子和他接近,更处处地要去他的疑心。经过这么些天的一处盘桓,那秦大彪居然对于石金龙似乎没有什么防范之意了。石金龙认为上手的时机已到,可是事情真是由不得自己的心意。忽然到了秦大彪的寿辰,离着正日子还有三四天,宅中竟自忙乱起来。这一来,石金龙反倒没有下手的机会了,看秦大彪的情形,似乎十分高兴,督饬着宅中的仆人收拾各处,并且招来油漆瓦木匠人把宅子的前面厨房、书房完全油饰一新。每天从早忙到晚,一连三天的工夫,石金龙虽则依然能见着秦大彪,可是他每天尽和这些匠人们打交道,石金龙就没和他一处坐下过。
到了他寿日的头一天,一早上宅中张灯结彩,并且在客厅摆起了寿堂,到中午时竟自连着来了三四个客人。那秦梅贞竟把石金龙留在花园中,再不放他到前面来,并且明告诉石金龙:“父亲的朋友们有的实不便给你引见,又全是很面生的人,你和他们也未必谈得来,反不如在花园中谈谈讲讲的,倒不寂寞。到明天的寿日正日子,你却不妨给老人家去拜寿,你也是座上的客人,那就没什么了。”说到这,秦梅贞更自脸一红,一低头说道:“现在有那知道我家中情形的朋友,就许拿你当未来主人看待,岂不叫你面上难堪?”石金龙因为秦梅贞所说的全是实情,自己也情实不愿意和这般人相见,更知道秦大彪出身江湖,到现在和绿林中尚有来往,自己一个局外人,去了反倒不便,遂在花园中待了一天。
第二日,自己本不愿意去就秦大彪拜寿,可是生怕引起他的疑心来,不得不忍辱前去,所以换了件略微干净的衣服,不过石金龙身上所穿的朴素异常。他到了秦宅依然是先到花园去找秦梅贞,哪知秦梅贞一早就到内宅给父亲祝寿去了,连丫环小兰也跟进内宅,石金龙遂赶奔内宅中来。后院中倒是清静,上房这里也没有人,一转过二道门,远远就听得客厅中一片笑语喧哗之声。石金龙走出这段夹道,转进厅房院内时,厅房前月台上站的家人已然看见,忙地向里面高喊着:“大人,石师傅到了。”更扭头向石金龙招呼:“里请!”那秦梅贞已经从厅房中头一个走出来,口中招呼着,“师兄!”石金龙一看秦梅贞今日的情形,不由一怔,一扫往日那种巾帼英雄之气,收拾得花团锦簇,穿着一身极鲜艳的衣裳,竟是一个富室千金的打扮,再加她人生来的资容秀丽,忽然换了这种艳装,石金龙看着真有些两眼迷离,自己不敢注视。秦大彪这时也从厅房中走出来,满面含春地向石金龙招呼道:“贤契来得正好!我正要打发家人去请你,今天咱爷两个可得痛饮一番。”石金龙一面行着礼,一面说道:“老伯的大好日子,小侄实在来得晚了。”一面互相谦让着,往厅房里走来。迎面摆设的寿堂,那情形是刚上完了香,两支二尺多高的红蜡,火焰颤动着,香火缭绕。围在寿堂前有六七位客人,大约正在给主人拜着寿,石金龙赶紧地往前紧走了两步,给秦大彪祝寿行礼。秦大彪还不住地谦逊着,内中有一个人却在一旁笑说道:“秦大彪,我看你不必谦让了,往后你和石师傅就成了一家人,比我们近得多,将来恐怕我们这些朋友就不容易进你的门了。”石金龙耳中听到这种话,十分刺心,自己现在真是认贼作父,实在痛心已极,可是为了报仇的事,不能不忍受下去,只好装作没听见。行礼之后,站了起来,果然来的客人中竟还有三位没给拜寿,他们在一阵欢笑中全给秦大彪行过礼,各自落座。秦大彪却给石金龙引见,所可安的心,石金龙对于这般人一个人不认识,并且说出来姓名,耳中也没听见过,遂也随声附和地跟着一般人随便地说着些无聊的闲话。从口风中、神色上,已然看出这般人全是绿林人物,暗叹秦大彪这个恶魔,贪心过重,还在结交江湖匪类,暗地做些绿林买卖,老儿是自趋死路。石金龙见秦梅贞今日是格外的高兴,一面照料着客人,一面更督率着家人调摆开桌椅,预备就在这厅房中吃寿酒。
中午将到,遂在厅房中一同归座,酒筵丰盛,秦大彪是笑口常开,秦梅贞更尽着女儿之礼,给大家献了巡酒。座上这般客人多一半语言粗暴,似乎全因为有石金龙在座,力自矜持着。内中有一个叫党金奎的,年岁略大,跟秦大彪显着格外亲密,你兄我弟地称呼着。这党金奎却是横行嵩山一带的绿林,匪号叫过天星,和秦大彪当年全是一块跳板的,秦大彪洗手多年,暗中却是依然地不干不净,他可捡那有油水的下手,那么一年中不准做一两次。这过天星党金奎和秦大彪的作风是不差上下,他在嵩山盘踞着,手底下颇有尺寸,动手作案,不看十分准确不下手,只要一动手,这水买卖就够瞧的,所以这些年来就没有失风失利,在绿林道中是很难得的了。此时看到秦梅贞在席前敬酒,十分羡慕地向秦大彪道:“秦大哥,你是有福气的人,到了你这般年岁,能够纳享清福,虽然是美中不足,只有这么一位姑娘,可是也应该庆幸,倒是有这么个亲生女儿照料一切,何况她也学得一身本领,比男孩子又差了什么?我党金奎江湖道上闯了一生,到老来又该如何?还不如大哥你呢!”镇山虎秦大彪说道:“党二弟,你别这么只看一面,我多了一个女儿,却多一分累赘,反不如二弟你毫无牵挂,哪儿好往哪儿走,四海为家,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多痛快呢!”那过天星党金奎竟自哈哈一笑道:“秦大哥,你这种现成话趁早少说,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全到了什么年岁,已活一天比一天老了,江湖道中还能挣扎几年?谁也愿早早收场,但是我落叶归根究竟又怎样?我看秦大哥你这是卖狂,我这侄女倘若再招赘一个乘龙快婿,你那时儿也有了,女也有了,比我们岂不强得多么?”
这时秦梅贞正在执着酒壶,在客人身后转过来,挨位地敬酒,转到了小银龙陈奇和神箭手蒋仁前,这两人的年纪全轻,全是三旬左右,按理说他们不能和秦大彪交朋友。可是这两人颇有来头,全是金砂手吕子彬一门派的近人,金砂手吕子彬已经逃走,离开了凤阳府地面,连湖南省全没敢回,竟自远走北方。这两人一个是吕子彬的侄子,一个是吕子彬的内侄,他们全做着黑道上的买卖,全练的是一身小巧功夫,走千门盗百户,轻身小巧之技,独擅胜场。此次因为吕子彬在凤阳府出事逃走,好久没有回去,家中放心不下,他们手底下还有一般徒党,打发神箭手蒋仁、小银龙陈奇借着给镇山虎秦大彪祝寿为名,前来探听金砂手吕子彬的信息。这过天星党金奎还算老成些,唯有那小银龙陈奇却是天生来的天性下流,贪淫好色,不过人很机警,手段又老练,轻易却落不了空。所以他虽则在金砂手吕子彬严厉管束之下,依然是为所欲为。这样一来,他竞看成了目空一切,骄狂之态,认为自己手段高,无论闹出什么事来,也足以一手应付。这次来到秦大彪宅中,从昨天见着秦梅贞,这陈奇遂动了邪念,屡次地言语挑逗,秦梅贞因为他终是父亲的朋友,虽有些放肆之处,哪好就对他翻脸?只好隐忍下来,认为这种江湖道中人自己平时就看不惯,无奈是父亲的朋友,这般人又是千里迢迢祝寿而来,哪好把人家得罪了。寿日一过,这般人一走也就可以避免开一切,何必先自找难堪?秦梅贞今日这个打扮,尤其是叫这小银龙陈奇看着扎眼。
此时到了他身旁,秦梅贞敬着酒时,他竟自目不转睛地看秦梅贞,秦梅贞反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小银龙陈奇竟自说道:“师妹,你先别走,今天秦大人寿筵之期,这是一个大喜的日子,师妹也要喝两杯寿酒才是,我来敬你一杯,师妹难道不能赏脸么?”他这么拿话逼迫着,秦大彪正在和别的客人说笑着,也没作理会。秦梅贞只得赔着笑脸说道:“陈老师,我从练功夫时起,师父就不叫我喝酒,恕我不敢从命。”小银龙陈奇借着已有些酒意,竟自阻拦秦梅贞不让走,并且举着一杯酒不肯放下。秦大彪一扭头看见了陈奇令女儿陪他饮一杯酒,自己又怕女儿出言不逊,得罪了他,遂招呼着秦梅贞道:“贞儿,你怕个什么?陈师傅论起来也是你父执,你一个做侄女的,哪有不听从长者之命?快快地饮一杯吧!”秦梅贞被父亲催迫着,万般无奈之下,竟把酒杯端起,一饮而尽。小银龙陈奇还要让第二杯时,秦梅贞早已跑开。石金龙看着十分不满,可是自己绝不能多参与一字,免得人笑话。
这一天在欢欢喜喜中度过了寿日。可是所有的客人本地一个没有,全是外来的,路最近的,离着凤阳府也有百八十里,所以当日晚间,一位也走不了,全得住在秦宅。前面到晚间更形热闹,这般人多数有了酒意,直闹到二更过后,这才略微清静,有几位酒饮过多,支持不住了,由下人扶持着,安置到书房去歇息。这些人更不能住在一个屋中,全分散住。
秦梅贞直忙了一天的工夫,也感觉十分疲乏,督饬着下人收拾完了之后,把灯火熄灭。秦梅贞向父亲道了晚安,径回花园去歇息。石金龙也跟着告辞回转青林观。
回到青林观中,只觉得心惊肉跳,起坐不安,自己好生疑惑,说不出这是什么缘由?想了想,秦大彪宅中所来的一般绿林道,没有一个认识自己的,与自身复仇的事,毫无影响。个人遂和衣而卧,躺在床头,可是无论如何,只睡不下去了。石金龙暗叫怪道:“难道我有大祸临头不成?”自己遂坐起来,平心静气地想了想白天所见这般人的情形,蓦然想起:“秦宅座上客小银龙陈奇他对于师妹秦梅贞的神情态度,分明带轻狂,并且他那种说话的情形,更没把秦大彪看在眼内,难道他对师妹秦梅贞敢生恶念么?”石金龙想到这件事,立刻下了床,把身上略事结束了一下,用绒绳把宝剑背好,屋中的灯熄灭。出屋后,把门倒带,自己毫不迟疑地赶奔玉带桥旁秦宅,要看看师妹秦梅贞,若果然安然无事,也就罢了,这可以暗中探听探听这绿林人物的举动,他们对于镇山虎秦大彪究竟交情如何,是否一二日内肯走?石金龙如飞地扑奔秦家花园。
相隔还有一箭地,不知怎的心头竟自腾腾地跳个不住。石金龙猛然一抬头,突然看到秦宅花园子一带黑烟腾腾,不由心中一惊,看这种烟气,分明是有起火的地方,自己赶紧往前纵身,连着纵跃过十几丈来,越发望得清楚些了,黑烟中夹着许多火星子蹿起,分明是秦宅花园子中已然起火。这一来石金龙可真的惊惶失色,脚底下越发加紧,直扑花园子西墙。因为秦宅花园中没有多少房屋,只有两座草亭子,一段曲廊,除此之外就是秦梅贞所住的精舍,能够着火的地方,只有精舍那里。石金龙越翻上西墙头,往下一飘身,落在了花园子内,贴近墙下一带,全有柳树,石金龙是正落在树荫下,身形一落到地面上,已然听见前面起了一片喧哗之声,正是精舍那里火起。石金龙赶紧纵身往南蹿过来,自己是急于要察看师妹秦梅贞。可是就在这时,忽然看到离开自己停身处两三丈外一片花棚旁,似有一条黑影蹿过去,并且撞在花栅的转角,花栅的架子咯吱吱爆响了一下。石金龙因为这时心中只有惦念着师妹秦梅贞的安全,虽觉这条黑影可疑,但是也来不及赶过去察看,刚要扑奔精舍这里,耳中忽然听得那边有人暴躁的声音高喊:“好糊涂的丫头!你家小姐在哪里怎会不知道?不快说我要打死你!”石金龙猛然把脚步缩住,因为听得这种话声离奇,这分明是秦大彪向丫头小兰追问秦梅贞的下落。可是那小兰带哭声答对的什么,因为她嗓音小,离着远,听不真切。跟着又是“砰砰”的两声,似乎有人在把精舍的窗户完全砸碎,跟着有人大声说道:“这可是怪事,赶紧察看一下吧!梅贞姑娘确实不在屋中,何况她也是有功夫的人,绝不会闷在屋中闯不出来,我们赶紧搜寻罢!”石金龙一听这种话声,猛然醒悟,方才所见的那条黑影,实有缘由,遂赶紧翻身一纵,仍然蹿上房头。站在高处仔细望时,往北看,是一片田野,并没有遮拦,往西看,是奔大石桥。石金龙一想,不过刹那之间,人脚底下总然快,他也不会逃出一里地去,若是往北走,不会看不出他一些形迹。遂飘身落到墙下,一下腰,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纵跃如飞,往西直扑大石桥,赶到翻上了大石桥,身形往桥栏杆这边闪了闪,矮下身去。仔细往前面打量时,隐约地见到一条黑影,顺着这条横道柳荫下,已经往北转过去,石金龙遂不再迟疑,如飞地追赶下来。这人脚程好快,赶到石金龙也赶过这条横道的尽头,往南是奔青林观,往北是奔山边,此时可望不田野间的踪迹了,可是他定是奔了山边。石金龙到此时非要追赶上这个夜行人,看看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从秦宅逃出来?石金龙已知秦宅花园精舍起火及秦梅贞失踪,可是还想不到秦梅贞就曾有了意外。不过对于这个夜行人感到可疑,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看到了此人的真相,施展开一身夜行术的功夫,在原野间疾走如飞,这一路追赶,已经到了山边,可是石金龙因为始终没缓气,在山边停住脚步,略微地歇息了一下,仔细打量附近。这深夜间,这一带十分清静,只有风摆树枝摇动着,望不到一些可疑形迹,山边没有什么隐蔽行藏之所。石金龙估料着方才这夜行人定已走向山上,自己遂顺着山道往上走来。因为要暗地搜查他,自己也竭力地隐蔽着行藏。
这条山道有一箭多地,石金龙把这一段盘旋山道走尽,已到了山上,仍然望不到一些踪迹,心中十分奇怪。因为这座山上并没有居民,此人深夜间来到这种地方,究欲何为?这山上面草木丛生,石金龙往前走着,因为这附近一带没有多高的峰岭,只要找到略高一处,就能望出多远。转过一带小山头,眼中忽然望到在一箭多地外,有一片黑沉沉的影子,石金龙蓦然想起从前游山时曾经见过那里有一座山神庙,这种山神庙从来是没有人照管,石金龙遂奔这山神庙走来。相隔着还有十几丈远,突然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声,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石金龙从这座小山头上连纵身形,扑奔这山神庙,因为听得声音似乎就从山神庙这里发出。相隔还有两三丈远,突然见从山神庙的庙门内,蹿出一人,可是蹿出来没有多远,竞自跌倒地上。跟着里面又走出一人来,发着一声狂笑,听他说道:“好不识抬举的丫头,既落到二太爷手中,你还逃得出手去么?我看你还往哪儿走?”石金龙一听这庙门口发话的人,竟是那为秦大彪祝寿而来的小银龙陈奇,石金龙更看出地上跌倒的颇像师妹秦梅贞。这时地上倒着的人已经挣扎着站起了,原来双臂已被倒绑着,正是师妹秦梅贞,只是破口大骂:“万恶狂徒,你真是人面兽心。你还和我爹爹是朋友,竟做这伤天害理事,你算瞎了狗眼,看错了你姑娘。”秦梅贞这时竟自转身要逃,那小银龙陈奇又是一阵狂笑,往前一纵身蹿过来,伸手就抓秦梅贞。秦梅贞虽双臂被捆,仍然一闪身一抬腿,竞向小银龙陈奇踢去,可是她双臂倒绑,身形失了灵活之力,被那陈奇一闪身,秦梅贞一脚踹出,往前一栽,竟被小银龙陈奇顺势一伸右腿,往秦梅贞脚下一拦,秦梅贞竟摔在地上。石金龙这时焉能再忍耐下去?怒斥了声:“大胆淫徒,你敢这么欺天灭理?”立刻一纵身,蹿了过来,“黑虎掏心”,一拳向小银龙陈奇肋骨上打去。小银龙陈奇猝不及防之下,几为石金龙所伤,遂猛力往右一晃身,翻右掌向石金龙的右臂上猛切。石金龙一撤右臂,往下一矮身,左掌从右臂下穿出,横身打虎掌,向小银龙陈奇小腹上打去。小银龙陈奇往起一拧身,蹿起有丈余高来,往下一落,已经退出六七尺去。石金龙这时伸手把青钢剑从背后撤出来,口中喝声:“乱臣贼子,逞凶的淫徒,你还想逃得活命么?”往前一耸身,蹿过来,递剑就扎。小银龙陈奇此时也把背下的刀撤下来,两下里就拼斗在一处。石金龙最痛恨的是这种下流江湖道,一亮剑,就施展开潇湘剑客门上所得的一字慧剑,剑招一运用开,恰如生龙活虎一般,并且这趟剑术,招数神奇莫测,变化灵活,点、崩、截、挑、刺、扎,剑点上功夫精纯异常。小银龙陈奇武功实在不弱,刀法也是纯熟,但是要他来对付这趟“一字慧剑”可是就不容易了。连走了十余招,小银龙陈奇掌中刀用了手“铁牛耕地”,变招一旋身,塌着地面盘旋“老树盘根”,这口刀反去横砍石金龙的双腿。石金龙往起一拧身,蹿起丈余高来,往下一落时,故意地身形略微一软,小银龙陈奇已然腾身扑到,递刀向石金龙背上扎来。石金龙身形微斜,左肩头向前一闪,“大鹏展翅”,右手中的青钢剑斜着向外一挥,小银龙陈奇的刀已经贴着石金龙的右肋后面扎空,刀尖子已然递过去。石金龙的一剑正向他右腿上削来。小银龙刀扎空,石金龙的剑到,他急于要救这一招,忙往后一甩右肩头,掌中刀也奋力地往回一带,趁着斜身之势,掌中刀的刀锋往剑身上一滑。他想着把石金龙的剑封闭了,再一抖腕子,用进步撩阴刀。哪知道石金龙这一招,不能再叫他逃开剑下,剑往底下扫出去,赶紧地剑往上一翻,猛带回来,剑尖从自己身左侧往上翻起“长虹贯日”、“平沙落雁”这一剑反劈过来,任凭小银龙陈奇身形怎么利落,也休想逃开,剑照他右耳轮上砍去。他一晃头,青钢剑竟自砍在他肩头上,身形踉跄地向前撞去,竟自疼晕过去,摔在地上。因为这一剑砍个正着,一条右臂险些个给卸下来。石金龙见他已经摔在地上,不愿意再要他的命,赶紧回身察看师妹秦梅贞。因为被地上的石块绊倒,腿骨磕伤,双臂又被捆着,到这时她竟没挣扎起来。石金龙把剑上的血往靴底下拭了拭,赶紧纳入剑鞘,跟着紧走了两步,向前把秦梅贞背后的绑绳解开,不住招呼着:“师妹,你受惊了!”把秦梅贞扶起。此时秦梅贞羞愤交加,竟自放声哭起来,石金龙忙劝着道:“师妹,倒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被我把这恶贼处治,你怎的竟会落到他手中?快快地说与我。”秦梅贞此时实在觉得羞愧难当,低着头说道:“石师兄,蒙你深夜赶来救我免遭毒手,我生生世世不忘大德,不过我没有脸再活下去了,师兄你请回吧。”秦梅贞说到这儿,猛然往起一站,可是右膝盖磕伤甚重,又往地上摔了一下,但是咬牙忍痛一按地,又复站起。石金龙这时抓住她的右臂,说道:“师妹,你要做什么?”秦梅贞却猛力把石金龙的腕子甩脱,猛向山神庙的庙墙奔去,相隔不过五六步,秦梅贞竟往庙墙上撞去。石金龙万想不到她这么烈性,往前一纵身,猛然把她肩头抓住。但是秦梅贞实具必死之心,力用得非常猛,石金龙往回下带的力也十足,这一来把秦梅贞倒是抓了回来。石金龙被脚底下乱石一绊,挺不住劲,也跟着摔倒,可是始终没把秦梅贞撒手。秦梅贞也倒在地上,石块的锋棱很犀利,石金龙左手背上戳伤了一处。可是这时并顾不得伤痕的疼,竟自一挺身坐起,先把秦梅贞扶起来。秦梅贞急怒过度,竟晕了过去。石金龙好一阵呼唤,才算把秦梅贞唤得醒转过来,秦梅贞咳的一声,泪落如雨,恨声说道:“师兄,你这是何必?我觉得死了倒觉干净,我现在真是有冤无处诉。爹爹糊涂,这种下流匪类,竟容留在家中,他竟对我起这种不良之念。若不是师兄你赶来,试问我死生不足惜,我爹爹还自命是英雄,他还有什么脸活在人间?他多么不好总是我生身之父,我也无法责备他,我自怨命苦,生在这种人家,我只有认了命,不如我一死倒觉干净。师兄你就成全我吧!”石金龙咳了一声道:“师妹,你这可太糊涂了,你倘若这么一死,那可是有口难分辩。师妹你是一个清白之身,有什么见不得人?只有秦老伯太对不起你了。其实老人家还会愿意女儿家遇到这种痛心的事么?不过他已是有年岁的人,非年轻人可比,在外面随便交些朋友,像这种豺狼相似的江湖道,竟引到家中,他老人家不能不担一些不是吧!师妹,你不要胡闹了,你被这恶魔掳劫出来,现在家中定然闹得地覆天翻,快快随我回去吧!何况你的伤痕也得赶紧治疗。”秦梅贞被石金龙这么劝着,也有些心回意转了,带着满怀悲愤,慢吞吞站了起来,但是身体也有些发晃。石金龙道:“师妹,我还是扶着你走吧!山道上不大平整,倘若再摔一下,那可太冤枉了。”秦梅贞此时虽然还想强力挣扎,因为头上磕伤,流血过多,又经这种怒极气极之后,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打算,自己的终身绝不再作第二种想法,只好是含羞带愧扶着石金龙一只胳膊,顺着山道往前走去。
这一段道路还是真难走,虽是有石金龙挽扶着,她依然是一连两次险些个跌在了山坡上。石金龙自己的手也戳伤,不过尚能忍受着疼痛,把这段极难走的山道走尽了,这才转奔山坡,顺着山道慢慢地到了山下。可是已经过了很大的时候,才出山口。远远地一阵凌乱人声,更有几支火把一直奔山口这里闯来。石金龙扶住秦梅贞停身站住,要看看来人是做什么的?远远地听得一人嚷道:“好了,我们小姐不是在那边么?”跟着有一名提火把的如飞跑过来,及至身临切近,看到了秦梅贞那种狼狈的情形,并且和这位石师兄站到一处,持火把的家人竟有些迟疑错慢,说不出话来,后面的人跟踪赶到。
原来秦宅已经闹得地覆天翻,一火将秦梅贞所住的精舍烧去了一半,总算没连累上内宅,可是发现秦梅贞失踪,主人秦大彪哪会不急?四下搜寻,不见踪迹,侦问丫环小兰,也说不出实情来。秦宅住着好几位江湖道的朋友们,大家忙乱着救火,并且发现了火是被人放的,越发认定了秦梅贞失踪定有缘由,把玉带桥附近完全搜索过,不见这位姑娘的踪迹,并且发现了小银龙陈奇也不知去向。和他同来的过天桥党金奎、神箭手蒋仁全认为事情太以离奇:“莫非主人秦大人有什么仇家登门寻仇,小姐秦梅贞和小银龙陈奇全去赶贼人,反遭毒手,也未可知?”秦大彪却又想起石金龙来,他首先打发出两名家人,派过天星党金奎暗中跟缀着,看看这石金龙是否在青林观寄居,秦大彪的意思,生怕石金龙有什么举动。可是他们赶到了青林观,石金龙竟没在青林观,赶到回来一报告秦大彪,几乎要把秦大彪急死,认定了自己女儿秦梅贞定是和石金龙私自逃走了。秦大彪暴跳如雷,自己要横刀自刎,可是他这般朋友们劝着,认为那总是揣测的情形,不足为据,总还是要看到了真凭实据才好算数。由神箭手蒋仁出主意,一面派人到凤阳府城内,仔细搜查,再分一拨往郊外荒僻的地方,找寻一下。秦大彪遂叫党金奎搜寻城厢一带,自己和神箭手蒋仁往郊外这一带找寻下来。这秦大彪认定了不过是白费一番事,自己痛骂自己管教无法,女儿定是生了外心,私自逃走,故意地放火烧家宅,遮掩耳目。自己对天发誓,如若找不到她,从此也再不回玉带桥了。带着一般家人,举着火眼,在野地一路搜寻之下,直奔山边,想不到竟在这里和秦梅贞相遇。可是镇山虎秦大彪看到女儿真和石金龙在一处,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道出身,不容分说,拉出刀来,赶过来向秦梅贞就是一刀。幸亏石金龙早已看出秦大彪的颜色不对,用力一甩,把秦梅贞推出四五步去,摔在了地上,秦大彪怪叫如雷,二次抡刀,却向石金龙便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