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山坡,奔那日相会的那个松柏前,来到近前,见那女子已经下了牲口,在那里等待。
石金龙丝毫没有轻浮之态,远远地仍把身形站住,那女子却说道:“尊驾倒很守信用,言而有信,看起来实是个好人。很好,你把宝剑也带来,较量之下,我也就知道我的所学所能如何,真若全不是你的对手,我也好再下苦功夫,练他个三年五载,和你再会。”
石金龙道:“我不能和你这么牵缠不休,只为你那日口头上那么轻薄,蔑视我不敢和你较剑,所以今日如约而来。我们可以说在头里,彼此没有深仇大怨,点到为止,这种较量剑术一个收招不住,危险很多。你既已从师学武,定知道不少武林中怨恩仇杀的事,我们为这点小事,真要是结下冤仇,未免不值得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这年轻轻的人,仗剑走江湖,遇到对头的人,就这么畏首畏尾,谁和你有什么不可解之仇,互相较量武功,难道是由我这儿兴的么?不必多言,请你尽量把你那剑术上的功夫施展出来,也叫我看看。”
石金龙听她说话的情形,以及一切的举动上,完全是一大家闺秀,可是这种豪放不羁的情形,又有些不合她的身份了。随手把宝剑撤出鞘来,剑鞘抛在地上。这时那女子却伸手从马鞍旁也把宝剑亮出来,石金龙一看她这口剑,就知道姑娘派别既正,剑术也一定高明。这口剑竟是精钢打造,一出鞘,剑身上所带出来的声音,非常的清脆。
她提着剑转过身来,石金龙也把宝剑压在左手下,两下里相隔开丈余远。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子道:“请你立时亮招。”说着话,她却右手往左手的剑柄上一搭,石金龙也是照样地还礼。两下里同时右手骈食中二指,拇指、无名指和小指紧扣手心,掐成剑诀,往起一抬,指尖指到右眉梢。石金龙和这女子一样的斜身侧步,全是往右盘旋,转了十几步,身形一停,往回下一换式子,却把剑倒到右手,左手掐成剑诀。
石金龙说了声请进招,两下里动作全是同时,各往前轻轻一纵,石金龙却把门户封住,绝不肯先发招。那女子身形欺了过来,左脚一点地,右足劫往前一换步,脚尖斜点在左腿左边,左手的剑诀往起一扬,却抬到头顶上。右手的剑已经翻起,平端在胸前,往外一抖腕子,剑尖儿向石金龙胸头点来。石金龙却是容得她剑已经递出来,左脚往左一滑,身躯变为“跨虎登山”,掌中剑一反腕子,用剑身往那女子右臂上便搭。那女子身躯往上一沉,左肩头往后一拧,一横身,剑身往外一展,反往石金龙的双腿上斩来。
石金龙右脚一用力点地,身躯已经纵出三步,却自左脚往左一探,左手剑诀一领右手剑,随着翻身之势搭过来,剑尖儿反向那女子的左肩头削来。那女子一剑扫空,石金龙的身形撤走,反身现剑,迅捷异常,她赶忙把左肩用力地往后一带,身躯斜探出来,左手的剑诀斜往上一指“白鹤亮翅”,右手的剑却向石金龙的后胯上刺来。石金龙一剑翻空,她的招数又到,自己往起一腾身,向上拔起六七尺来,往下一落,身躯才一着地。那女子却喝了一声“着”,她已经一进步欺身“玉女投梭”,这口剑竟向石金龙背上刺来。
石金龙听得,口中发着喊声,剑到人到,忙地左手剑诀,领掌中剑,脚下用连枝绕步,身躯往后圈过来,右手的剑往上一抖,正困着那女子的剑身当中,硬撩上去,呛的一声,两口剑搭在一处,两下里各自往外一撤身。石金龙却退出去得更远,一翻身,把宝剑向胸前一横,左手剑诀,搭在了剑身上,丁字步一站,向那女子招呼道:“你先等一等,我问你几句话,你这身剑术分明是衡山玉清庵一派伏魔剑术,你师父是何人?你要知道我与衡山派颇有渊源,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小小的误会,伤了师门中有交情的人。”
这位姑娘见石金龙按剑这么追问起来,遂也把身形收住,冷笑着说道:“天下武术是一家,怎么你这人非要刨根问底,追问我的师父。你我无恩无怨,我和你不过是以武会友,那日田间的误会,是不值得介意的,这件事,我不过是借题发挥,故意引逗你前来,和你较量剑术,反正你我全是自己明白,全得名门正派的亲传。我虽然是一个女流,没在江湖道上历练过,可是我从师父身上却得来不少的知识。我看你所施展的剑术,很像我师父所说过的潇湘剑客一派所传的‘一字慧剑’,你可是他的门下么?你倒是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原籍是哪里的人,到这凤阳府地面有何公干?”
石金龙道:“你真是不说理,我问你的话,你一句也不曾好好地答出,反来问我,这也太不近乎情理了。你不要胡说猜疑,潇湘剑客已是剑侠一流,他岂能教出我这个废物徒弟来,给他门户蒙羞?至于我师父是何人,你既不肯说实话,你也不必来问我,咱们再会好了。”
那姑娘说道:“你这置身江湖中的人,既有这一身本领,怎的一些豪放之气没有?不要像那一般人的偏见,我和你虽是素昧平生,可是全是武林中人,就不能那么小家气,我很服气你这一身功力,你可肯到我家中常常地和我一处操练些武功剑术。”
石金龙一听忙答道:“谢谢你的好意,恕我不能从命,我还有一件大事未了,在凤阳府地面不会待长久了,早晚我依然得离开这里,你住家就在这里么?”
这位姑娘点点头道:“我住家离此不远,就在这北关内,一进那道三山街,玉带桥边那所宅子,就是我的家。你何妨到那里去,你一个行走江湖的人,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身为女子,从一小我自己就没把自己看成是女儿家,深锁闺门整天埋在脂粉里,那种日子我是过不惯了,所以我每日游山玩水。更因为性之所近,自幼就练武功,家父给我请了许多名武师学出来这点本领,我心念中总想找到那本领行为正大的少年人,一处盘旋往来,武功剑术定能得极深的造就,只是这种人是很难得的。恰巧前日与你相遇,我深恨我几位师父全是教我一人,连个师兄弟全没有,我若有你这么个师兄,那该多高兴呢!”
石金龙虽感觉这个姑娘语言放肆,可是也一脸天真,一团正气,绝没有丝毫轻狂之态,这是叫自己不讨厌的地方。更兼秀外慧中,说话落落大方,自己无形中也有些爱慕之意,只为自己大仇未报,更兼这位姑娘对于她的家世姓名讳莫如深,自己又不得竟自追问,所以只想萍水相逢。连着和她较量了两次武功,这种遇合也非偶然,心中更存些瓜李之嫌,所以竭力地避免着和她多谈下去,连番作别。只是竟被她用话留住,此时只得说道:“那么小姐你不愿意告诉我姓名来历,我也不便过问了,我们只当作武林朋友看待,我姓石名金龙,来到凤阳府是暂时做客,不久就要离开此地,我能告诉你这些,那么你究为何如人,有缘将来再会,那时我再请教你的姓名。”
这位姑娘把宝剑插入剑鞘中,叹息一笑道:“我哪好连姓名全不告诉你,你不要胡乱猜疑,我已经和你表示过,我自己的行为不检,其实我也算名师之徒。我可处处守着师门规诫,绝不敢妄为,只为父亲的家教太严,我恐怕随意地说出我的姓名来历,遇到口齿轻薄之人,随意说些不检点的话,被我父亲听了去,我岂不是惹火烧身,自寻苦恼?我告诉你,我姓秦名梅贞,我父亲是个做官的人,我很愿意和你做个武林中的朋友,现在你既然有事牵缠,我倒不好打扰你,我盼望你将来能重来到凤阳府,我们能够再会着面,也就很好了。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石金龙道:“我就住在北关外,青林观,我图的那庙中清静,咱们再会吧!”石金龙把宝剑收起,立刻转身就走,毫无留恋。可是那秦梅贞她本应当马上先走下去,此时竟自把宝剑挂在马鞍下,手拉着缰绳,竟随在石金龙的身后,慢慢地跟着转出松林。石金龙低头往前走着,那马蹄的声响早已听到,自己装作不理会,可是已经转过这个山湾,到了那田野间,道路很宽的地方,这位秦梅贞姑娘始终地不肯上马。石金龙不觉有些心头腾腾跳个不休,一阵耳鸣脸热,忙地收敛心神,暗叫自己,石金龙你父尸骨尚埋在那金佛寺内,母亲惨死在老竹坡,仇家远走高飞,空学就一身本领,大仇未报,如今来到凤阳地面,若是意志不坚,路遇这个秦梅贞意恋情牵,那可太对不起自己,叫死去父母的阴灵,也要含恨为我这个不孝之子了。何况两派师门中全是门规很严,我初入江湖,要是故犯门规,静虚老方丈一双铁掌,潇湘剑客一口利剑,焉能容我活在人间。
自己反复思量之下,忙地往道旁一闪身,正言厉色回头看时,只见秦梅贞牵着那匹牲口,两眼注视着自己,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石金龙拱手说道:“秦小姐请你上马回去吧!我们将来再会了。”
那秦梅贞默然无语的脚步一停,愣了愣神向石金龙道:“我并不是和你客气,你贪恋着路野风光,要在这缓步走这些路,怎么你倒和我客气起来?”
石金龙道:“不是和秦小姐客气,我要往山坡东边那片村庄上游玩一番,我要穿着小径走了。”
说着话,自己不敢和她再多牵缠,遂从田地中一条极狭的小道横走下来,这一来秦梅贞可不能再随着他走一条道路了。石金龙头也不抬,一路地紧走,转眼间,已经出来两箭多地。在那小道上转弯时,偶然一回头望那条大道上看时,只见秦梅贞倚着她那匹牲口,脸正向着自己这边痴立在那里。石金龙赶紧把头低下,脚步加紧,一阵紧走,转上山坡,往山口转过来,所有来路,全被林木阻挡着,自己的一颗心才算放下。
顺着这个山湾走了下来,石金龙心念中只有志在复仇,绝无一点邪念,只是此时不知如何,竟自心头烦乱异常。本是想入山口到山上游玩半日,不知不觉地反顺着山口左边一直地走下来,竟又走向那日和秦梅贞相遇之地。眼中望到了山根下那些个农家,自己这才想起来又往这里来做些什么,只是既已走到这里,遂又向前缓步了一程。只见那日险些和人家发生误会的那个农家,仍然在田地里操作着。自己心中一动,心想那天和那个老农夫目光一碰之下,分明已然看出他是一个内功很有造就的人,他这么隐匿在田野间,莫非此人他是江湖道中的朋友么?凤阳府近来地面上听说很不安静,屡出盗案,并且内中还有那下流的匪徒做些个伤天害理的事。这个种地的农人家,虽则不像绿林中人物,可是那个老者颇有可疑,我何不仔细察看他一番?万一露出些马脚,我何妨伸手多管这回闲事,也可以为当地除一大害。
石金龙一想到这些事,遂停身止步,往山坡下贴着山根底下一片树木丛中绕过来,离得那个农人所在之处有十几丈远,自己隐身树后。向那人家仔细看时,这时他们正在汲水灌田,那个少妇在井口边捋着辘辘。那一老一少的农人,全赤着足高挽着裤脚,在那水田中调整着水流,把那田地中全布满。他们操作的情形,又有些叫人看着不起疑心,全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低头操作,绝带不出一点别的情形来。石金龙认为自己总还是在江湖中少经验少阅历,这个老农夫他有一身武功,哪能就断定他是为非作恶的人,自己遂转身想绕出树林。因为那日和他已生误会,要躲避着他,免得被他说出些闲话来,自己一个按捺不住火性,多惹些是非,未免不值得,遂打算紧走出树林。哪知才走出四五步来,突然听得远远游人高声喊着道:“这是哪里来的野猫,非来找寻我不可,已经被你扰乱了我一次,又来想偷我的食物,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石金龙听得这喊声,自己脚步一停,探身察看,正是那老农人,已离着这树林只有三四丈远。自己这一探头,那老农人一扬手,竞打过一个大土块,噗的一声,打在石金龙身旁的树干上。那土块纷飞之下,落了石金龙一身一脸,连头上全沾了许多碎土块。石金龙十分愤怒,从树旁闪身出来。那老农好似没看见树旁有人,跟着又一扬手,第二次土块又打出来,这次石金龙已有预防,土块到了面门前,轻轻地用手一拨,打在地上,却厉声呵斥道:“你这老头儿,好生无理,无故地你发什么疯?这树林中有人走出来,你难道看不见么?竞自这么任意乱抛土块,你看弄了我一脸一身,这该怎么讲?”
那老农人却带着惊异之色,哟了一声道:“原来这里还有人,这倒真对不起得很,我这追赶一只野猫,想不到险些误伤了尊客。我今日运气真是不佳,经年累月得不到肉食的人,好容易卖了两担粮食,发了狠心,买了些下酒物,竟被野猫全给我偷吃去了,尊客你想我怒不怒。”
石金龙对于他这种无理的情形,本不甘心,只是他却表示出是无心之错,自己也是不饶他又该如何?遂悻悻地一转身,也不去理他,竞从这树林前沿山根下转奔来路走出老远来,耳中听得那老农人一阵哈哈大笑。石金龙转头看时,可是他正在低着头向他茅屋中走去。石金龙只好自认晦气,赶快转过山湾,无心再在这里游玩,遂回转青林观。
回到庙中想到所遇的事,情节虽全细微,可是想起来,里面全含着一种作用。那秦梅贞和他临分手时那种恋恋不舍之情,自己现在想起来凛然可畏,她若果然是那种粗野下流的女子,就无足轻重。只是看她神情态度,实是出身大家,并且她说话行事,全那么豪爽、天真,和自己萍水相逢,竞自这么流露出儿女之情。自己越想这种事越觉可怕,好容易避开她,又遇到老农夫他口口声声是野猫偷了他的食物,可是自己在那树林间始终就没有看到野猫的影子。那农夫分明是假借之辞,颇有对自己故意戏弄之意,更想到他向树林这边打土块的手法和腕力,越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了,遂安心要暗中察看那老农人一番,倒要看看他这一家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石金龙打定主意,遂早早地歇息下。到了起更之后,这青林观中只有三个清修的道士、一个火工,道人在早早地歇息下。石金龙略事结束后,把宝剑斜插在背后,把案上的油灯仅留一点亮光,悄悄地走出屋来,把屋门倒带好,飞身纵上屋顶,从庙墙东边翻出庙外。
这时四下里黑沉沉,这北关外虽有一条长街来到郊外旷野中,更是阴沉黑暗,只仗着天空星斗之光,略辨着田边小径,直扑那片山口。顺着山口外东面山坡下,扑奔那农家所住之处,远远地望着那十几户人家,有些灯火之光。石金龙顺着一条小道,借着道边树木,隐蔽着身躯,渐渐地贴近了那农家的住所。石金龙就向那农家的茅屋仔细张望时,见那纸窗上靠着东半边,还有些灯火之光,知道里面还有人未曾睡下,缩足轻步到了他这茅屋前,贴近了靠东边的窗下,侧耳听了听,里面有低微说话的声音。石金龙把窗纸点破了一个小孔,往里张望时,只见这屋中看着后墙有一铺木炕,临窗有一张白碴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盏油灯,那炕上正是那农家的少妇和那个少年,全坐在炕边上。那个小孩子已然睡下,那少年却是愁眉苦脸,似乎因为什么事有些急躁不安。那少妇却说道:“你用不着这么替他老人家担心,他老人家闯荡了一辈子,论本领论经验全有过人之处,何至于就栽在凤阳地面。”
那少年说道:“我不是对于他老人家本领上有什么不放心,无论如何,年纪总算大了,并且这些日来连他老人家全有些着急,所以我总想着跟随他老人家身旁,也可以帮助一切。可是他那样脾气,我是真不敢惹,什么事也不容人多管多问,倘若是竞自再耽搁下去,这种地方早晚总会被人发觉。你看前天那个少年,死力地两眼盯着你,那种情形很是不对,我认为多半就许是道中人,我们打不成来再丢了口袋。”
里面刚说到这,忽然那少妇说了声“师父回来了”。石金龙也听出房子西边似有一种轻啸,自己赶紧往东一纵把身形隐好。果然一条黑影已到了屋前,里面的人竟给迎了进去。石金龙又翻回来向窗口往里看时,见进来的正是那老农人,一身短衫裤,胸前勒十字绊,背后背定一口砍山刀,肋挎镖囊,此时正在解十字绊。少年把他的背后刀撤下来,那少妇也把镖囊接过去,全放到桌上。这老农人在窗前落座,那少妇给斟过一杯茶,送到老者面前,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师父,今夜你老人家又辛苦了吧,怎么样,事情可顺手?”
那老者喝了一口茶,摇头叹息道:“这次事情真是难说,我们说不定就许全栽在这凤阳地面。只是我就不服气对手,竟会有这么难下手,我老头子在江湖道中,也曾跑了这么多年,真若是在这种地方栽了跟头,我这一世的英名,就算付于流水。”
那少年道:“师父,这种情形看起来,倘若是这个主儿,真若是我们所访闻的那种情形,我们可就动不得他了。”那老农人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石金龙这时贴近纸窗,本是连大气不敢喘的,那么静静听着。但是不知怎么一个疏忽,自己的脸在纸窗蹭了一下,房中的老者哦了一声,一扭头向纸窗这边注目。石金龙就知不好,这若是被他发觉了,自己恐怕要当时就得在这里露了行迹,赶忙一翻身,腾身纵起,早已打算好了这一带隐身之地。脚下连着用力,飞纵起来,直扑六七丈外那排小树林。
果然那老者和少年已然追了出来,石金龙已经窜入林中,隐身在小树后面,见那老者和那个少年一东一西,全是身形轻快,纵跃如飞,把这茅屋前后,已然搜寻了一周。石金龙把身躯隐着不动,看他们在这一带转了一遭,仍然返回茅屋。石金龙见到这一老一少,身手不凡,全是很好的一身功夫。自己虽然尚还不至于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在没查明他们究竟是何出身来历之下,不能冒昧地动手,现在已被他们惊觉,只有暂时先离开此处。自己对于这一家人,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了。
石金龙遂从这小树林中出来,转奔归途,一路上默然想着,这一家人真是离奇莫测,原来他们竟是师徒。那少年夫妇,还有一个小孩子,恋迹在这种地方,他们的行迹,又这么诡秘。暗中听他们说话的情形,似乎在这里有一件事要等待下手,那话锋中,又不像是要在这里作案,可是又时时地防备着怕栽在这个地方。自己未到凤阳府之先,就已听到这个地方,在近几个月中连续着发生了好几件重案,更有盗劫奸杀的情形。这老农分明是个江湖道中人,反正他与盗案有关。我既然把这件事看到眼中,我定要多费几夜工夫,查明他究竟是何来路。石金龙遂转回青林观。
可是从这夜起,连着探查三次,一点确实的情形也得不到,石金龙好生闷闷不乐。这天又在白天到郊外闲游,走向田间,赏玩着山景,渐渐地走向一段山岭上,站在高处,往远处看去,层峦叠翠,林木苍苍。在远处高峰间,更有那一片白云,围绕在那树林间,华鸟声喧,那山间的流水,发出一片铮铮之声。石金龙不觉心旷神怡,把这些日来忧郁烦恼,完全抛开,留恋着无边美景。到了夕阳衔山的时候,石金龙站的又是高处,一轮红日反射过来的这种落日余晖,照在岭头上,碧绿的山峰,苍翠的林木,全添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色彩。
石金龙知道这时转下山岭,已经不早了,这正是应了那两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赶紧走下山去,也就够时候了。顺着一条斜坡小道向岭下走来,才转过一个小山湾,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哟了声说道:“怎么又遇上你了?”
石金龙回头一看,正是那日松林较剑的秦家姑娘。这时见她穿雅淡的衣裳,脂粉不施,蛾眉杏眼,一派天然的秀致,更显出落落大方,手里握着一束山花,缓步从山道走过来。石金龙忙闪在道旁,向她拱手道:“小姐,你也来游山了。”
这位姑娘含笑点头道:“我们三次相遇,真也凑巧呢,你在哪里,看这情形,你定是在山上待了许久,我也来了半日,我怎么始终没看见你呢?”
石金龙道:“我就在那岭头上,那一带颇为高爽,坐在那里,可以饱览翠峰的壮丽。小姐你游兴甚好,这里是不断来吧。”
这位姑娘说话间已来到石金龙的面前,停步站住说道:“我在家中待着十分烦闷,所以我不断地出来,只有这山边水边,是我消磨岁月之地。”说了这句,却把头低下,略一沉思,抬起头来,向石金龙的脸上看着道:“你不要笑话,我一个姑娘人家,不能安分守己地谨守闺门,我自从学了这一身武功,尤其是过不惯那种闺中的岁月。我家中又没有和我谈得来的人,我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常在一处盘桓,也好多得些益处。只是又叫我哪里去找,你若是能够旷达一些,把这男女的界限不必看得那么过严,我们何妨结为朋友,互相切磋些武功剑术,岂不好么?”
石金龙道:“小姐,承你这样看得起我,你又不是一个平常女子,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不过恐怕招到你家中人的轻视,于你十分不利。尤其是那些捕风捉影,蜚语流言更令人可畏,你我全是练武的人,彼此虽然出身来历不知甚切,你我已经较量过武功,互相已有个认识,彼此全是名门正派传授出来的,各有门规,更应当严厉地遵守着。我们萍水相逢,就这么结为朋友,终恐有些不宜吧。”
这位姑娘却微微一笑道:“看你这么一个少年人,却竟发些朽腐之谈,若是看得那么固执,未免不是我们练武人的本色了。实不相瞒,我也是一个宦门小姐,我比谁全知道尊重,只为我爱好武功,把平常女流那些习气抛得干干净净。你不要多疑,我只知道尊重我的身份,不会被人轻视。你只要在这地方先不想走,来日方长,我们多见过几次,你也就可以知道我是何如人了。你看天色不早了,你我一同下山吧。”
石金龙年岁虽然不大,却是饱经忧患,更有大仇未报,受两位恩师的教诲,怀着极大的心愿,所以绝没有儿女私情。但是和这位秦家姑娘无心巧遇之后,自己原没有和她接近之心,松林较剑,连这次游山相遇,两人不过是三次的遇合,竟自不知不觉地对于这秦家姑娘起了一分敬爱之心。此时随她走上山道,一边走着,谈谈讲讲,这位姑娘一片天真豪爽之气,武功剑术,全得自名师所传,她虽则依然不肯说出她的师父来,可是石金龙已然听出她武功剑术,是得于当代武林中一位成名的人所授,并且还很读了些书,口齿间更十分的犀利。石金龙有时竟被她窘住,答不出话来。
走到了山口外,已经是暮景茫茫,炊烟四起。石金龙和她走在田边小道上,这才互问身世。原来这位姑娘姓秦名梅贞,她父亲做过总镇,也是一个武术名家。她习武虽不是家传的武学,可也算是武士家风。她并没有兄弟姊妹,只生她一人,所以她父亲十分的宠爱,凡事任着她的性子,不肯阻拦。母亲又早年去世,她父亲为的练功夫,也不再续娶,所以姑娘在家中除了贴身两个丫鬟可以解闷外,每天十分的寂寞。
石金龙听到她这种出身来历,越发地起了敬重之心。两人分手作别时,遂定了约会,要在次日黎明时到那山头上赏玩凌晨的风景。这秦梅贞作别而去,石金龙仍然回转青林观。
到第二日天光才一亮,石金龙遂赶奔山头,秦梅贞早早地在那里等待着。这时宿露初消,晨风送爽,太阳才由东方涌起,这山头上一片清爽之气。两人找了一块洁净的石头,坐在那里,互相讨论起武功剑术来。只是这位秦梅贞姑娘,一派争强好胜之心,遇到说的两下有抵触的地方,这位姑娘就要立时动手。石金龙被她逼迫得无法,也只好略与周旋。这两人在山头清静之处,就这么谈一阵,有时对拳,有时折下两段树枝来,当作宝剑。动手过招之下,石金龙必须要输给她一招一式,秦梅贞才肯甘心,只要石金龙不肯让她,她就跟你没了没休。有时还真动了怒,石金龙必须故意地把拳术剑术之理再说错了,叫秦梅贞占了上风,她才回嗔作喜。两人在山头上直盘桓了半日,方才归去。
石金龙把自己的住处,也告诉了她。不过石金龙虽则知道了秦梅贞住在北关内三山街玉带桥边,自己可是绝不想到她家中去访寻她。石金龙虽则是自己行为上磊落光明,可是在那种旧礼教下终嫌有男女之别,虽则武林中对于这种界限略得放宽,但是依然是不敢任意地放纵,要时时保守着自己的门户规诫。所以石金龙与秦梅贞的遇合,绝不敢稍存私念,致招物议,并且在和潇湘剑客分别时,师父曾谆谆地嘱咐,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也要为门户保守清白之名。并且自己先前那位老师父静虚方丈他是少林寺正宗,尤其对于门下弟子管教至严,自己虽则已经是仗剑走江湖,师父也远在数千里外,可是每念及师恩深厚,自己的大仇未报,更不敢稍涉儿女私情,所以石金龙对于秦梅贞意念非常正。
这天正赶上阴雨连绵,石金龙虽则时时想念着山郊下那个农家行藏诡秘,定要探查他的真相。可是这两天因为道路泥泞,已经闷坐在青林观,没有出去。这天已经到了夜间,这青林观十分清静,因为这座庙中只有两个道士,师弟二人在这里清修,一个上年岁的伙工照料着门户。起更之后,这庙中道士们早入了睡乡。石金龙住在这青林观的东偏殿,这里十分寂静,这种雨夜凄凉,石金龙独自悲叹身世,想到投师学艺,幸而是父母阴灵护佑,武功学成,仗剑寻仇,只是仇家不知逃向哪里,漂泊江湖,成了四海为家。如今来到这凤阳府地面,竟自耽搁下来,虽则是自己报仇心切,可是仍然不忘师门的规诫,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也算是略报师恩。可是又想到竟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秦梅贞相遇,虽则她的行为没有什么不正当之处,自己绝不是才离师门就敢放纵,实在是因为她武功剑术颇像是衡山玉清庵一派,所以自己流连下来,也为的是要看出她的门户派别,可以放心和她结为武林道义之交。可是心中时时凛戒着恐怕自己涉世未深,脚跟不稳,一有意外的牵缠,可就要自取灭亡了。所以竭力地想着,把那个行藏诡秘的农家查明了赶紧地离开此处。
石金龙自己坐在那儿不住地出神默想,这时忽然听得窗外倏的一声轻响。石金龙一惊,认为外面有夜行人落在窗下,自己往起一长身,离开窗前,手按着桌案角,低声喝问:“什么人?”可是心中已经预备着把灯焰吹灭。这时窗外竟自扑哧一笑道:“好厉害的声音,不速之客,特来相访。”
石金龙听到答话的声音,不禁一阵面热耳赤。一听出是秦梅贞到了,自己好生着急,寄居在青林观,半夜中她来相访,倘若是被观中道士看见了,自己有什么话答对?惊惶之下,赶紧走到门口,一推风门,那秦梅贞已经到了门前,竟自不等石金龙相让,走进屋来。石金龙见她一身短装,背上搭着剑,满面笑容,进得门来,把她那鞋底子在地上连擦了两下,向石金龙道:“风雨连宵,真是叫人烦恼,我实在是闷得厉害了,黑夜间特来相访,我想师兄你也同样的寂寞,我们剪烛清谈一刻,聊解寂寞,我想你一定很喜欢的。”
石金龙此时面目上死板板的,眼睛绝不往秦梅贞的脸上看,遂答道:“小姐固然寂寞,但是这观中倒有许多不便,小姐你怎么这么高兴地在黑夜间出来,岂不怕家中人多疑么?”
石金龙说得这种话,颇为坚强失礼,可是秦梅贞绝不介意,竟自一边往里走着,一边说道:“石师兄照你这样看,也过于固执了。我们武林中人只要自己行为上光明正大,难道还怕一般俗人的责难么?石师兄你一个行道江湖的武士,怎的竞这样没有一些豪放之气,你不能那么局促不安,要是这样,我在这里坐下来,也太觉无味,我还是告辞吧!”
石金龙被她说得不禁脸一红,忙换了笑容向秦梅贞道:“小姐你不要着急,我实在因为敬重你,才这么对于我们的行迹上十分慎重,秦小姐你要原谅我才好!”
秦梅贞腮边带着微笑,点点头道:“这还像是待客之礼。”说话间,秦梅贞已经落座,石金龙认为秦梅贞访自己的时候虽然不对,她总算是客人。可是自己住在这青林观,没有人来伺候,在白天倒可以叫唤那火工道人给自己操做些杂事,深夜间他已经睡下,哪好再去呼唤他?自己遂向秦梅贞说了声:“小姐你略坐一坐,我给你烧一杯茶来,也略尽我这做主人之礼。”
说话间转身就要往外走,秦梅贞忙招呼道:“石师兄我是找你来谈话,并不想到你这里来吃茶,你何必费那个事?你自己把茶烧来,我吃着也觉不安呢!”
石金龙只好作罢,遂和她对面坐在窗前。秦梅贞道:“师兄你这客居真是十分不便了,我常常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发着极大的愤慨,像师兄你有一身本领,依然这么困顿江湖,所以草野间,不知埋没了多少英雄俊杰。好在你这样仗剑走江湖,行侠仗义,尚还不辜负一身的本领,可是你自己却饱受些风霜网顿之苦,我总看师兄你应该另寻进身之路。凭你这身本领,何愁不能显亲扬名?你看那一般庸庸碌碌的人,反倒高官得做,俊马得骑,真是天道不公,我看着真是不平。”
石金龙听到她这种话,不由一笑道:“秦小姐,你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热心利禄,认为必须要腰金紫绶,荫子封妻,那才算英雄得志,你那也未免看得过偏了吧。因为你不是一个平常富室千金,我认为你一身武功本领,得自名师传授,虽则你不肯说出门户来,我大致已经猜出,你多半是衡山派玉清庵门下所传。你既然是武林中人,也应该知道我们最忌的热心利禄,我现在秉师门规诫,行道江湖,无家无业,虽受些风霜饥渴之苦,我反觉得心头上十分干净、畅快,不被那富贵之气熏染,正是我如愿以偿之时。所以人各有志,不能一样了。秦小姐你认为我很苦,我自己倒觉得很甜,这正是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寒斋小舍,看起来实不配款待你这富室千金了。”
秦梅贞腮边含着微笑,抿着嘴只注目看着石金龙,静静地听着,直等到石金龙把话说完,微把头点了点,嫣然一笑,向石金龙道:“石师兄,你这人也有些过分无礼了,怎么当面骂起我来,你看我全身从上到下哪里带着富贵之气?富室千金,官家小姐,会肯像我这么放肆的么?你怎么竟自说我不配往你这清高侠士的屋中坐么。”
石金龙道:“不错,你一片天真,你的衣装打扮,也是很洒脱大方,不像绮丽丛中人。不过你话说的,我实在觉得你认为一个男子,不取得功名富贵,就不足光耀门楣,我这心直口快的人,实在不服这种话,言语冒犯,请你担待吧。”
秦梅贞这时反把笑容尽敛,很庄重地说道:“石师兄,我是故意相戏,用那种话来试探你的心胸志气,你果然志趣不同俗流。我虽然生为女儿身,我绝不肯把我当作女子来看待,我爱惜武功,也正是讨厌那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们,自幼埋在脂香粉气绮丽丛中,那种人有什么用?我虽然也没念过什么书,不过略认几个字,我深慕一般女侠们,以一个女子也敢做些惊天动地的事业,为闺门中的女儿吐气扬眉。所以我虽然生在富贵之家,父亲既有家财,又做过一任官,可是我把富贵两个字,看成粪土一般。我自己很幸运的就是我家中也是爱惜武功的人,才能够叫我一个姑娘人家也练就一身本领,更遇一位名师,传授我剑术。我总想着,不要把我十余年的苦功夫白白地糟蹋了,师父传授我武功剑术,我若是依然恋着那富贵人家的享受,我太辜负了师父教导我之恩了。我自己早有志愿,情愿意仗着掌中这口剑,走入江湖道中,为人间多雪些不平的事,那样去做,多么快意。不过石师兄你想,我老父在堂,他哪肯容我那么任性?和师兄你在这里萍水相逢,我看出来你是一个曾得名师传授武林中名手,不过我虽练就了一身功夫,江湖上的事,我是一些不懂,对于武林中门户派别太多,我辨认得不十分清楚,所以到现在我猜测不出你究竟是哪一派的门下。我和你动手过招,你的拳术上颇像是少林派的宗法,可是你的剑术绝不是少林派所传,颇像是潇湘剑客‘一字慧剑’的家数,在我猜测的这两派中,全是我武林中受人尊崇的正大门户,我越发地敬重你,我能够和你结为朋友,我实在是认为我一生最幸运的事。只不过石师兄你过分地拘谨,我怕的是引起了你的怀疑,我倒不敢过分地和你亲近了。
石师兄你既然已经看出我的剑术门派,我也不再瞒你,我实在是衡山玉清庵的门下,一尘庵主就是我的恩师,不过我未能得着庵主四十九手伏魔剑的心法,这是我引为遗憾的。可是师兄你一定能知道在这种门户下的弟子,谁敢错走一步,衡山派的门规是多么严厉,所以我秦梅贞蒙庵主的恩惠,收为弟子,这是最难得的事,我焉敢稍犯门规,自取杀身之祸。我十分敬重师兄你老成持重,武功造就实在比我高,我愿意和你结为忘形之交,师兄难道还怀疑我么?”
石金龙听到她自己说出果然是衡山玉清庵一尘庵主的弟子,自己倒也放了心,和她来往绝不致再招出物议来。因为武林中对于这位一尘庵主,全是十分敬畏,就是她剑术出神入化,她的门规至严,这多年来,门下弟子没有一个敢犯过门规。这秦梅贞小姐是她的弟子,自己更是潇湘剑客的门下,何况少林僧静虚方丈更是自己的恩师。自己和她在一处锻炼些功夫,互相切磋,当不致招到别人的谈论和轻视。
石金龙觉得十分痛快,肃然起敬地道:“这一说起来,我倒大胆地招呼你一声师妹了,你原来是一尘庵主的女弟子,我也不必相瞒,我曾拜在潇湘剑客的门下,少林僧老静虚方丈,更是我的蒙师。我们论起门户派别来,我们两个的师父,又全是道义之交,我倒无须乎再拘束那些俗礼了。”
秦梅贞听到石金龙说出他门户派别,也是十分高兴,立时显得格外亲热了。秦梅贞又问起石金龙的家中,石金龙在这种地方可不敢尽情吐露自己的出身来历了。因为现在寻访仇家,对于秦梅贞和那仇人同姓,倒还没起疑心。只是现在口头上露出风声来,那镇山虎秦大彪手下的人很多,万一知道自己再访他报仇,自己还未能下手,就许反遭到他的暗算,所以对于家乡住处没肯说出,只说道:“自小父母双亡,所有的家产被族人谋夺,幸亏是被一位少林高僧收留在身旁,把自己抚养大了,孤苦一人。因为那位老师父他认定了我不是佛门中人,所以不肯收留我作佛门弟子。其实像我这样漂泊无家,我早就认为我应该舍身佛门,皈依在三实下,做个佛门弟子,岂不干净?可是师父不肯收留我,到如今我漂泊江湖,孑然一身,不也和出家人一样么?”
秦梅贞不由扑哧笑出声来道:“石师兄你这完全是矛盾的话,你这无家可归,就把自己比作了出家的和尚,其实相差太远了。人家出家的和尚讲究清静无为,你这到处惹火招灾,你还想修行,我若是老师父也不愿意收你这个弟子。”
石金龙被她说得也笑了,遂接着说道:“后来我师父把积修外功的功德做满了,他回转了少林寺,从此不再下山,可是并不准许我跟随他去。我遂漂流到各处,竟自又遇到潇湘剑客,他也把我收在他门下,算作记名弟子。因为我已有本师,在他门中练到三年,我很愿意追随在他身旁,随着他在江湖行道。只是潇湘剑客的性情更古怪了,他一生游侠江湖,漫说我这不中用的徒弟,就是他同门师友,他从来也不肯和人家来往,任凭遇到多大艰难困苦的事,也要独断专行。我只从拜别潇湘剑客之后,决意地舍身江湖,把我这一身所学,仍旧报答那授艺的恩师,本着他们的心愿,竟自己的力量,做些济困扶危的事。我这种萍踪漂泊,任意所之,无意中来到凤阳地方,竟在这里耽误下来。只为还没到凤阳之先,风闻得这一带有绿林人盘踞着,地方上出了许多重案,始终没有缉捕着作案的人。我来到这里之后,入手访查,仍然也得不着确实的信息,那么这绿林人定是扎手的人物了。只是近来才遇到有一些可疑的事,没得着他真凭实据,我还不敢就下手,所以暂时在这里耽误下来,这里我也未必能够久居下去。”
秦梅贞听他说到这儿,眼珠一转,向石金龙道:“你在这凤阳地面,有什么地方看出可疑的人物,我要猜一下,是否我也能注意到了?”
石金龙微摇了摇头道:“只怕你未必对这些事就肯关心。”
秦梅贞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石师兄你不要轻视人,这些天看到山根下有一个农家十分扎眼,怎么看怎么不像种庄稼的地人,真正是好人坏人还不敢断定。尤其是那老头儿目蕴精光,这在我们练武功的人定能看得出来,他定是对于武功造就已经超过了平常的江湖身手。”
石金龙点点头道:“师妹你还是真有些心路,不错!我也认为这一家人的路道不对,我曾经十分注意到他,夜间我也曾去探查过,只是还得不到他真凭实据,怎能贸然动手?”
秦梅贞道:“师兄你这回大约绝不会看走了眼,恐怕那老头儿和那年轻的夫妇,全是江洋大盗,故意地隐蔽着行迹,在这里暗中做起买卖来。我们若是下些功夫,我想不难查出他的真相来,师兄你不嫌我无能,我要帮助你办办这件事。”
石金龙笑道:“我没听说过一个宦门千金小姐出来拿贼办案,你这是为什么许的?”
秦梅贞带着轻嗔薄怒地说道:“石师兄,你再这么笑落我,我可真恼你了。我生长在这种人家中,叫我有什么法子?可是我个人有个人的性格,我家中任凭是怎样家财富厚,官高极品,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石金龙道:“师妹不要生气,恕我失口了,可是我始终没领教老伯的官讳怎样称呼?他曾做过哪一省的官职?”
秦梅贞微摇了摇头道:“你既是最讨厌富贵中人,你何必打听这些做什么?我父亲也不是什么封疆大吏,只不过做了几年总镇。我家中原有家财,倒还不是贪赃枉法得来的家私。我父亲已经厌倦了官场中的一切,所以在这凤阳府落了户,自己要享两年清福,更不再和官场中来往,也不愿意再提起他过去的事,我不便告诉你他的官讳了,好在说出来也丝毫没用。”
石金龙道:“好吧,我不问了,我原打算既和师妹你不断地来往着,我愿意登门拜望老伯,将来也好常常的和师妹相见。”
秦梅贞道:“这种念头你不必动,我父亲性情很是古怪,这几年住在这里,不是他心里最喜欢的人,绝不愿意相见。你若是登门看望他,遭到他的拒绝,更觉难堪,那一来连我跟着全觉面上无光。你若想找我去时,只管去,并且也极好找,在三山街。离开街口玉带桥边,路东里,在一个道边上,有一所极大的宅子,后面园林占地颇大,那就是我的家宅。你只从拜面花围子进去,后面丫鬟婆子他们不敢不听从我的话,我父亲绝不过问他自身以外的事,因为我在家中,任凭我怎样,绝没人干涉我的行动。”
石金龙点头道:“改日我定然到宅中相访。”两人谈谈讲讲不觉已过了三更,还是石金龙赔着笑脸地催促着,秦梅贞才告别而去。石金龙在她走后,反复思量,这真是意想不到的遭遇,看她的神情举动,虽然是过于洒脱大方,可是不失天真之气。我流落江湖能够得遇这么个女侠,并且她和师门中很有渊源,只要我把脚跟立定,不至于把我的意念动摇,倒不妨和她结为知己。
石金龙他这种信念是很正,但是他虽则曾得到两派武师传授,学就一身本领,可是他总算是个初入世途,经验阅历全差得多,无形中他已经坠入情网,他自己丝毫并不觉察到。后来见到了不共戴天之仇的秦大彪,那可是他生死关头,若不是两派恩师成全他,他几乎把一生事业完全断送在今夜一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