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资本主义国家所出版的各色各样的哲学史中,最受学院中人重视,被认为“科学性”较强的要推新康德派哲学家文德尔班(wilhelm windelband)所著《哲学史教本》(德文本,1889年初版,1950年即已出至十四版;英文译本也印行了许多版)。文字最生动有趣,客观事实和主观意见,杂糅在一起,传播最广的要属罗素(bertrand russell)所著的《西方哲学史》(1946年初版)。我们在这里打算对这两种哲学史提出简单的批评。
一
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本》,是企图被当做一本世界性的一般哲学史来看待的,但是他轻蔑地排斥开中国和印度的哲学史,说:“即使我们承认中国人超出了道德教训,有一些道德哲学的萌芽,特别在印度对于科学概念的形成超出了偶然的反思,有了一些逻辑的萌芽,但是我们不在这里阐述了,因为这些东西与欧洲哲学的进程相距太远,而欧洲哲学本身是构成一完整的统一体的。”这种在写世界性的哲学通史中排斥中国和印度哲学的民族偏见,其他的哲学史中(例如美国人梯利所著《哲学史》 )也常常表现出来。对于这种排斥东方哲学的狭隘偏见,我们应该予以尽量的揭露和驳斥。当此东方各民族站起来了的新时代,我们有责任恢复中国哲学和东方哲学在世界智慧宝库中应有的历史地位。
文德尔班企图“以哲学问题为纲领,写出西欧哲学观念的演进史”,但也只注重观念与观念的联系,还根本说不上观念的发展史。譬如他认为德谟克里特的学说是回到前一时期的自然哲学,斯宾诺莎哲学最接近中世纪的一位经院哲学家的“神秘的实在论”,黑格尔的哲学是通过谢林回复到费希特。他这些认为历史在倒退的荒谬看法,就根本否定了哲学思想的发展,远落后于贯串着发展观点的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再则,文德尔班只是孤立地抽象地谈观念的联系和演变,不惟不谈社会背景,连对哲学观念和其他文化部门的关系也一概不谈。
文德尔班的哲学史的唯一优点在于他承认德谟克里特完成了古代希腊唯物论的体系,并把德谟克里特的唯物论体系与柏拉图的唯心论体系平列起来或对立起来讲。他认为“德谟克里特的唯物论与柏拉图的唯心论是循着平行的路线进行的”。因此也特别强调德谟克里特和柏拉图相同之点。如说两人哲学的来源相同,注重对数学关系的知识相同,两人同样注重“形式”,两个体系同样是理性主义的体系,等等。于是他进而抬高柏拉图,压低德谟克里特,说两人的不同,在他看来,只在于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而德谟克里特丝毫未受苏格拉底的影响。因此他说:“德谟克里特退回到前一时期的自然哲学,而柏拉图的体系是向前发展、有将来前途的体系。” 他根本否认了唯物论传统在历史上的发展,他抹煞了德谟克里特的唯物论在伊壁鸠鲁和卢克莱修以及在近代哲学史发展中的影响和作用。
对于有进步性的唯物论哲学家斯宾诺莎,文德尔班说他的思想是神秘主义,“最接近第九世纪经院哲学家司各达、爱里更纳的神秘的实在论”。并且说:“斯宾诺莎主义不是别的,只是数学的泛神论。”因为“他把几何学方法转变成一种世界观”。 这未免过分夸大了并神秘化了斯宾诺莎的几何学方法。他把斯宾诺莎的神或实体的学说说成是“既非唯心,亦非唯物,而唯心论、唯物论皆可从他的系统发展出来”。虽说有一定的根据,但他抹煞了斯宾诺莎的思想和广延两个属性皆统一于实体或自然的唯物观点。
文德尔班对于黑格尔的解释充分表示出他反辩证法、反发展观点的形而上学思想,也表示出他有意贬低黑格尔,以为回到康德的主观唯心论铺平道路。他说:“黑格尔大体上表示了从谢林回复到费希特。”又说:“黑格尔的形而上学的逻辑当然不是形式逻辑,但它的决定性的原则正是康德的先验逻辑。”这些说法好象黑格尔并没有克服康德和费希特的主观唯心论,也没有作出什么新发展似的。他比较正确地说黑格尔:“对于他的材料表现了一种先验的思想构造的武断性,对于实际现实的陈述不是象经验所给予那样,而是按照辩证法运动所应该那样,这种对于现实事实的破坏是应该受到反对的!” 但这也表露了文德尔班对于逻辑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一致的原则根本不了解,坚决反对用辩证法来解释历史发展。关于黑格尔的辩证法,他只是对正、反、合的机械公式作了短简表面的叙述,立即转而攻击黑格尔的门徒如何滥用辩证法,“把辩证法变成哲学的胡言乱语”,因而“降低了哲学,使成为空虚的夸夸其谈” ,这足以表明他是如何地仇恨辩证法。而且就篇幅的分配而论,费希特、谢林各占了八页,康德占了四十页,而黑格尔只占五页。这种畸重畸轻的偏袒,显然以宣传“回到康德”的开倒车思想为目的。因为文德尔班所走的路线,正是相同于列宁所指出的马赫派哲学家所走的路线。列宁说:“他们自以为消灭了黑格尔,而事实上却是重犯了黑格尔以前的康德和休谟的错误。” 作为新康德派的文德尔班与马赫主义者是同门弟兄。新康德主义成为第二国际机会主义者的理论基础并不是偶然的。
最后我们再看文德尔班如何曲解费尔巴哈和马克思。他把费尔巴哈早年的《论死与不朽》一书(这书谁都知道是充满了无神论的思想,费尔巴哈曾为这书受到迫害,失掉大学教职)的中心思想说成是“理想的泛神论”。他嘲笑并歪曲费尔巴哈“人是他所吃的东西”这一命题,把这话与庸俗唯物论者认“思想意志是脑髓的分泌物”的话混同起来,加以讥诮。他已经看出了“费尔巴哈颠倒了黑格尔的体系” ,但为了要贬低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地位,他不惜把费尔巴哈的唯物论诬蔑为“黑格尔的辩证法之一退化的产物” 。
在七百页的厚书中,文德尔班只费了一页的四分之一(约十一行)的篇幅来介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社会主义的唯物论的历史哲学”。除了有意贬低马克思主义哲学奠基人外,还有两点误解或歪曲:第一,他认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历史唯物论里,从黑格尔和从孔德那里来的动机,在特殊形式下交错起来了”。他似乎想把历史唯物论说成是黑格尔和孔德的历史哲学的混合产物,而看不见马克思主义三大来源的事实。其次,他又把历史唯物论简单化成经济决定论而暗示讥讽道:“这样一来,一切不同的文化活动就只是经济生活的派生物,而且一切历史都应该是经济的历史。”
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本》的抹煞东方哲学,反辩证法、反发展观点、反唯物论,特别是反马克思主义唯物论的具体内容,已简略地揭露出来了。然而在序言里,他还吹嘘他是在“贡献出一册严肃的教本”,并且他说这部哲学史“不是依据先验的逻辑构造(意谓与黑格尔的哲学史正相反对——笔者),而是依据全面的、没有成见的对于事实的考察研究写成的”。这充分表露资产阶级哲学史家之善于掩饰和吹嘘。但文德尔班这书在国内外都很少有人指出其缺点、错误和反对唯物主义的偏见。自1889年这书出版以来,六十多年内一直被西欧和美国资本主义国家哲学界推崇为“标准”的哲学史教本。这里只能加以初步简略的批评,还希望有人能进一步予以深入彻底的批判。
二
正如文德尔班的哲学史以回到康德为中心题旨,罗素所写的《西方哲学史》则以回到贝克莱、休谟的主观唯心论为中心题旨。在政治上,他鼓吹洛克的业已过时的妥协的自由主义,以宣传民主个人主义。在方法论上,强调英国经验派片面注重感性知觉的经验方法和他自己的逻辑分析法,以反对辩证法。在认识论上,他把洛克向唯心论方面拖拉,用贝克莱和休谟去使洛克“更一致”。重复并补充贝克莱和休谟的主观唯心论,以建立他的认物质为逻辑构造的马赫派主观唯心论。在这书副题目上,他宣称要阐明“哲学史与政治和社会的联系”,并且还宣称他受过马克思历史唯物论的影响。这也许是事实。不过,他反对阶级斗争和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书中对马克思主义虽给予十页以上的篇幅,为资产阶级哲学史著作所仅有,但却包含不少独特的错误和歪曲之处。
整个讲来,他这册哲学史是站在贝克莱主义和休谟主义的立场,并且搞马赫主义、实用主义、新实在论、逻辑实证论等种种资产阶级主观唯心主义的联合战线来反对辩证唯物主义,站在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立场来反对无产阶级专政。
罗素认为哲学史是自由与组织、自由主义与独裁主义的斗争史。他把斯巴达主义、法西斯主义、苏联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放在一边,认为代表组织与独裁的传统。把雅典的民主政治,洛克的自由主义和欧美资产阶级自由放任主义放在另一边,认为代表自由主义的传统。他说:过分注重独裁、纪律,就会引起暴力革命,或无政府主义。他把自由主义认作独裁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的“中道”。他拥护洛克,因为他拥护保守党的邱吉尔,他说:“希特勒是卢梭的后代,罗斯福、邱吉尔是洛克的后代。” 他把洛克与卢梭对立起来,不止一次地诬蔑苏联的政治制度。他说:“黑格尔利用卢梭的哲学来为普鲁士专制政府辩护。卢梭哲学在实践上的第一个成果就是罗伯斯庇尔的统治。俄国和德国的独裁部分也是卢梭学说的产物。” 在序言中 他认为柏拉图、霍布斯、费希特、列宁都是历史上的斯巴达的制度的一脉相传。他的这本《西方哲学史》所要指出的哲学与政治的联系就是这类的“联系”。这种联系纯全是建立在思想、意识、学说片面地决定政治社会的唯心论观点上面。他恶意地把当时的社会主义苏联与希特勒德国混同起来,借以诬蔑社会主义,说:“在俄国与德国新的社会曾被创立起来,其情形和假想的创立斯巴达城邦神话式的人物鲁克尔格正复相同。那古代的立法者是一个仁慈的神话,而现代的立法者则是恐怖化的现实。”
他利用哲学史的著作来反对无产阶级,支持社会的不公平。他讥诮卢梭对农民和工人的同情态度为“浪漫主义的敏感”,称“无产阶级”为19世纪“浪漫主义化的概念”。 他歌颂垄断资本家,说什么“现在英美两国的巨大企业是不喜欢战争的”,又说:“在现代的美国,科学和艺术大部分依赖于很富裕的人的捐助。在这范围内,文化是由于社会的不公平而增进了。”
再看他如何诬蔑马克思。为提高洛克的身价,他把马克思也说成是洛克的继承人中之一支派,不过立刻转说道:“马克思的体系是折衷派。”意思是说算不得洛克的嫡系。尤其荒谬的,他竟诬蔑马克思为“最后一个经院哲学家”。因为据他说,马克思的劳动创造价值的理论,是继承经院哲学家托马斯·阿奎那等而来的。他并且尽量把马克思与天主教相联系,借以诬蔑共产主义。他制定一个他所谓“从心理学上了解马克思的字典”或词汇表,以诬蔑整个马克思主义和无产阶级革命。他说:“耶和华等于辩证法唯物论,救世主等于马克思,上帝的选民等于无产者,教会等于共产党,第二次降临等于革命,地狱等于对资本家的惩罚,天堂等于共产主义共和国 。”这种看法,除了否认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及其彻底反对宗教的战斗的无神论外,其政治意义在于假借拥护“自由”,拥护“科学”的名义来反对马克思主义,并促使某些注重科学、反对宗教的人来反对马克思主义。
此外,他把历史唯物论混同于经济或财富决定论,认为它只是唯力论之一种。他承认马克恩主义唯物论不同于旧唯物论,但又把它与杜威的“工具主义”混淆起来。他用语义分析学的方法来说明,唯物论被人赞成或反对,完全视人对于“唯物论”的定义如何为转移。因此他认为人们赞同唯物论与否只是对名词下定义的专门技术问题,更与社会制度无关,因而想抹煞哲学的阶级性。罗素是现在正流行于美国的语义学的创始人之一。
他指出马克思主义两大“缺点”:第一,“以人为中心,太实际,太为时代问题所纠缠,太限于这个星球”;未接受“哥白尼的真理”,过分夸张了人在宇宙的重要性,因而不够科学。这正表明他是站在英国贵族的立场,利用哥白尼的世界观来轻视人民和工农。因为马克思主义所强调的人不是单纯的人或个人,而是强调人民、劳动人民在历史和世界中的地位。第二,他认为马克思轻易相信“进步是一普遍规律”,他把马克思主义的革命乐观主义的世界观诬蔑为相同于“有神论”。他不知道在哲学史上有神论并不一定与乐观主义的宇宙观相结合,事实上,有神论者与僧侣主义不可分,经常走上出世厌世的悲观主义。他还想从马克思主义中剥掉辩证法。他说:“凡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来的成分都是不科学的。”他认为马克思最重要的理论,不用辩证法,也可以容易地阐述得很清楚。“去掉黑格尔的装饰反更为有利。”他把唯物辩证法蔑视为“黑格尔的装饰”,为反科学的东西,并且把他自己所提倡的支离破碎的研究方法和逻辑分析看得比唯物辩证法更高、更好、更科学。我们却不可轻率斥笑罗素这种想法的狂妄。这种想法乃是整个英美逻辑实证论者和语义学派所共有的想法。在解放初期,我国哲学界中,也还有人认为用形而上学的逻辑分析的方法去代替辩证法反而可以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原理说得更清楚些。这些错误思想在深入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过程中才得到克服。由此足见,彻底驳斥罗素和他所代表的学派反对辩证法的形而上学的思想和方法,乃是一个长期的严肃的科学任务。
我们再看罗素如何利用哲学史来宣扬不可知论、贝克莱主义和休谟主义。他认为科学有确定的知识,神学有确定的教条或信仰,哲学介于两者之间。哲学的问题既非科学所能解答,而神学的解答又不可靠,因此哲学主要应保持怀疑态度。“教人没有确定性而生活下去,但又不要迟疑不决而陷于痴呆,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哲学所能作的工作。” 这里除明白宣称哲学的目的是教导不可知论外,还包含有反对马克思主义承认有客观真理和社会辩证发展的必然规律的政治目的。
他还从逻辑实证主义的观点,提出一个他自认为新的理论,来“发展”贝克莱的主观唯心论道:“一个没有证实的命题是没有意义的命题,而证实依赖于知觉:因此离开实际的可能的知觉之外,对于任何东西的命题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他就把贝克莱的学说和他自己认“物质是一种逻辑结构”的主观唯心论的学说相结合,而贬斥唯物主义的观点为“没有意义的命题了”。
再看他如何捍卫休谟的不可知论。他说:“驳斥休谟自来成为玄学家们的消遣品。但我认为所有他们这些驳斥没有一个是有说服力的。”他认为“德国哲学家从康德到黑格尔都没有吸收休谟的论证”,而且“事实上这些哲学家——至少康德和黑格尔——代表休谟以前的一种类型的理性主义,是可以被休谟的论证予以驳斥的”。 他看不见哲学史的辩证发展,更看不见休谟的不可知论和怀疑论,虽说有一定的启蒙意义,但在康德的“批判哲学”中曾予以认真的解答和批判吸收,在黑格尔的逻辑学中、在辩证唯物论中已被彻底克服,而还想开倒车回到休谟的不可知论,用休谟来驳斥有辩证法思想、形成马克思主义三大来源之一的德国古典唯心论,借以直接间接反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这正表明了罗素这时还想为休谟哲学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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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对于文德尔班和罗素代表现代资产阶级立场和观点的西方哲学史作了一些简略的揭露和评论。我主要是揭露其哲学上反对唯物论和反对辩证法的主观唯心论观点和形而上学的方法。我决不想全盘否定他们的厚七八百页的整本哲学史,说它们毫无可取之处。必须承认在材料方面,在对某些个别哲学家理解和论述方面也还有其一定的参考价值。
文德尔班的《哲学史教本》,我个人认为,对于亚里士多德的发展观点的介绍是不够的。他对于康德哲学比较完整的阐述,是值得一读的,也可以看出新康德派对于康德哲学的解释。我还觉得文德尔班对于费希特和另一个康德派哲学家赫尔巴特的叙述也还比较好。
其次,关于罗素的《西方哲学史》,我认为他叙述中世纪哲学时,谈经院哲学少,而着重叙述中世纪政治和教会的历史事实,值得参考。他有时于介绍一个哲学家的思想时,特别注重撮要介绍那个哲学家的著作内容,如对柏拉图,简述其《国家篇》一书内容,对托马斯·阿奎那简述其《反异邦人全书》一书的要点,对斯宾诺莎介绍他《伦理学》一书要点,这些地方也便于参考。洛克被他奉为这书的中心人物,他对洛克的评价虽不完全正确,但他对洛克的思想和著作阐述得特别详细,可以供参考。罗素早年曾刊行有研究莱布尼茨的专著,本书中对莱布尼茨哲学的陈述特别充实而有新材料。
最后,为了提高我们研究西方哲学史的水平,为了正确地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前的哲学史,我们必须认真批判西方流行的资产阶级哲学史著作,肃清他们的流毒,占领他们的阵地,同时也不妨批判地吸收他们书中有用的史料,以为适合于我们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需要,为纯正依据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所撰写的新哲学史准备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