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刊载于 hibbert jounal )
古典 在国家的未来,不取决于古典带给学者的愉悦,也不取决于学术培训满足学术嗜好的效用。以古典文学和古典哲学为主要基础的教育能为我们带来愉悦和品格的训导,这已经有几百年的经验来证明。当今的古典学者不再像以往的学者那样热爱古典。但是古典遇到的危机,不因为这个原因。危机的原因是:在过去的高等教育中,古典在整个领域都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无与伦比。这使那个时候的学生的整个学校生涯都浸润于古典之中。如果说古典的统治地位会受到一点点挑战,那也只是非常少的数学的训导。这个情形导致了一些后果:需要大量的志愿成古典导师的学者;生活中各种领域都是一副古典的腔调;古典方面的成就几乎成了能力的代名词;最后,每一个作出华丽许诺的人,都注意培养自己在古典学习方面的天然兴趣,或者努力培养自己在古典学习方面的兴趣。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永远也不会重来。就像那首童谣唱的:汉普顿·邓普顿只要站在墙上,他就是一个完好无损的蛋;可是当它从墙上掉下来,你永远都不能把他重新立在墙上了 [1] 。现在的学校里有各种其他训导,每种学科里都有人们普遍感兴趣的很多主题,而这些主题之间又有复杂的关系。在它们的发展中,展示出天才在其想象力的延伸和哲学直觉方面的最崇高的壮举。现代生活中几乎每一种职业都是有学问的专业,都需要一种或多种这样的学科作为专门技术的基础。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其中适合学习的那段时期就更短。因此,即便是所有的孩子都适合学习古典文学艺术,也不可以保持这样一种制度:把古典学者接受的完美训练当作是掌握其他学科知识的必要条件。作为英国首相工作委员会“古典在教育中的地位” 的一员,我听到了很多抱怨,他们抱怨现在的家长们那种追名逐利的倾向。但是我不相信今天的父母比他们的前辈更加唯利是图。过去,古典文学艺术是通向成功的道路,那时候大家普遍地学习它。时过境迁了,古典处于危机之中。“丰厚的收入是有教养的人的生活的附加物。一个受过教养的生命应该获得更好的收入” ,这话不就是亚里士多德说的吗?亚里士多德也是家长,不知道公立学校的校长们对他的这句话作何感想。以我对亚里士多德的肤浅的了解,我猜想曾经有过一场有关的争论,而亚里士多德在争论中获胜了。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国家古典的未来取决于未来几年的中学教育。而在一代人之后,那些不得了的公学都不得不跟从这种局势,不管愿不愿意 。
我的结论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学生18岁离开学校的话,他们中90%不会再去阅读古典著作;如果学生不到18岁就离开学校的话,这个比例将达到99%。我曾经多次听到或读到,对于坐在沙发里阅读柏拉图和维吉尔的古典学者而言,古典极其有价值。但是这些人再也不会坐在沙发里读古典作品了,也不会在其他任何情况下读古典作品。为了90%的学生,我们必须打一场古典的保卫战。如果以后古典不出现在学校的课程表里,连剩下的10%都没了。学校里就会没有能教古典课程的教师。这是一个紧迫的问题。
然而,如果你认为古典在学术界遭到非议,或者你认为古典被关注教育与效益关系的工业界领导反对,你就错了!我出席过一个重要的现代化大学的领导委员会会议,参与一次短暂而热烈的讨论。有三位科学系的代表极力强调古典的重要性,他们认为古典对科学工作者而言是重要的预备训练。我之所以提到科学工作者需要古典的预备训练,因为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也是很好的例证。
我们必须记住,智力教育的全部问题都受制于时间有限。玛士撒拉 如果没能成为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不是他自己错了就是他老师错了。我们任务是处理好中学生活的五年。古典的保护必须在这期间完成。在这五年时间里,古典课程跟其他学科共同分配时间。古典课程能更快地让学生的心智品格得到必要的丰富,别的学科在这一目标的达成上不如古典教育。
在古典方面,我们需要通过语言学习来发展逻辑、哲学、历史和文学之美的审美赏鉴诸方面的智力。语言学习,学习拉丁语或者希腊语,只是为了达成目标的一个辅助手段。当目标实现,语言学习就可以停下来,除非幸运与机遇让他们有继续研究语言的意愿。在学生中,有一些最优秀的学生,他们并不把语言分析作为通向文化目标的途径。对于他们来说,一只蝴蝶,或是一台蒸汽机,都比一个拉丁语法的句子更意义宽广。尤其一些学生,他们有点天赋,还能够从生动的欣赏中激发思维的有机性,从而使天赋得到提升。对于这样的学生,那些指定的句子几乎总是言说错误的东西,并用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来干扰思路。
总体说来,正确的途径还是语言分析。语言分析对学生而言是最普遍的标准,对教师来说也是最易于掌控的做法。
在这点上我要扪心自问,另一个我会问:如果你想让孩子学逻辑,为什么不直接教他们逻辑?这样难道不是更显而易见吗?我用一位伟人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他就是前不久去世的桑德森 ,奥多学校 的上一任校长,他的逝去是我们的重大损失。他那句名言是:“他们通过接触来学习。” 这句话的重要意义涉及真正的教育实践的核心问题。教育实践必须从那些特定的事实开始,那些事实对于个体理解来说具体而明确,而且必须逐步渗透,变成学生头脑中的一般性观念。我们要竭力地避免填塞跟学生个体经验完全无关的一般性概念。
现在让我们来应用这个原理——“他们通过接触来学习”,确定最佳的方法,来帮助一个孩子能够像个哲学家那样进行思想分析。换个通常的说法:什么是让儿童思想和表达都清清楚楚的最好方法?逻辑学教科书中的各种一般性表述,孩子连听都没听到过。这种一般性表述应该属于大学或者接近大学水平的成人教育阶段。你的分析要从自己熟悉的英文句子开始。但是如果这个语法学习进程太长,小学阶段之后还在学,会极其枯燥。而且,这么做有个缺点,这个分析仅限于英语语言的分析;而在复杂的英语短语、词汇和心理认知进程的习惯诸方面,却什么都没做。下一步你该教孩子学习一门外语。这时你有一个极好的有利条件:你摆脱了那种令人厌恶的程式化的为练习而练习。当学生的注意力集中在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或者是理解别人对他说话的意图,或是要弄明白作家的作品的含义,他们就会自动地分析起来。每一种语言都体现出某种确定的心智类型,懂得两门语言对学生来说很必要,因为这样会向学生显示出两种心智类型之间的对照。通常来说,应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法语。如果你富有,你还可以请一个说法语的保姆。没有这种幸运的孩子,12岁以后,到了中学才能学习法语。直接法是可以使用的,让学生在课堂上始终处于法语环境中,用法语去思考问题,而不经过法语到英语的翻译过程。即使是智力平平的孩子,也会学得不错,很快掌握辨析和理解简单法语句子的能力。语感会因此增强,而语感是潜意识的,它是一种鉴赏力,它能把语言作为限定性语言结构中的一种工具。
拉丁语的学习,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开始才是对孩子智力发展的最好促进。语言是一种结构,拉丁语的元素可以为此充当一个特别清晰的例证。如果你的智力已经发展到可以学习拉丁语的这个水平,你就会发现这个事实。当你学习英语法语时,你可能还意识不到。简单而通畅的英语可以直接翻译成蹩脚的法语,反过来,通畅的法语可能会被翻译成蹩脚的英语。翻译得蹩脚的法语和好的法语之间的差异——应该被写出来——在智力发展的阶段常常是很微妙的,不太容易解释清楚。这两种语言在表达上有相同的现代性。但是英语和拉丁语之间可不是这样,二者相比,虽然差异还没大到构成不可逾越的障碍,但是结构差异毕竟是非常明显的。
按照学校老师们的说法,拉丁语课很受欢迎。我知道,我上学的时候也喜欢拉丁语课。我想,拉丁语课之所以这么受欢迎,是因为伴随着拉丁语的学习,学生有一种被启蒙的感觉。你知道你发现了什么。那些词语有时会用跟英语、法语完全不同的方式嵌入句子里,还会有一些奇特的不同的内涵。当然,拉丁语比起英语更加粗糙原始。有些拉丁语的词汇是不可拆分的单元,一个拉丁语的单词几乎接近一个英语句子。
这引出我下一个观点。在我列出的拉丁语所带来的馈赠目录里,哲学在逻辑学和历史之间。哲学是逻辑学和历史的联结者,那就是它最真实的位置。拉丁语唤起的那种哲学本能,穿梭于逻辑和历史之间,并使两者变得更加丰富。把英语翻译成拉丁语,或者把拉丁语替换成英语,翻译的过程里就要做思想分析,这种类型的体验是学生做哲学分析所必须的敲门砖。如果你此后人生的工作就是要进行思考,那么感谢上帝规定:在你青少年时期有五年时间里,你每周都得写一篇拉丁语散文,每天要逐字翻译某位拉丁语作家的一段作品。任何一门学科的学习,都是通过接触进行学习的过程。对大多数人来说,语言最容易刺激他们的思想活动,他们理解力的启蒙之路就是:从简单的英语语法到法语,从法语再到拉丁语,而且广泛涉及几何学和代数学的内容。对于我所提到的这个一般性的原则,可以引用柏拉图的权威来佐证,我想我无需提醒各位读者 。
让我们从思维的哲学转到历史的哲学。我要重提桑德森的那句名言:他们通过接触来学习。一个孩子到底怎么才能通过接触来学习历史呢?原始文档、宪章、法律、外交信函,这些东西对于孩子来说着实费解。一场足球赛也许就是马拉松战役 的一种模糊的反映。这只不过因为,人类生活在任何时代和环境里都有共通的性质。而且,就算给孩子们这些外交和政治的文件资料,它们反映的也只不过是历史视图里很狭窄的一点内容。而真正必要的是,我们应该本能地抓住那些观念的流变,思想、审美和理性的脉动,是这些真正控制了人类多灾多难的历史。现在,罗马帝国就像一个瓶口,通过这个瓶口过去的岁月变成现代的生活。而提到欧洲文明,历史的钥匙就是去领悟罗马精神和罗马帝国的著作。
罗马的语言,通过文学的形式组成了罗马的观念。罗马的拉丁语就是我们拥有的最简单的材料,接触这些材料我们可以获得对人类事物变化潮流的鉴识能力。语言之间明显的关系:法语和英语,它们与拉丁语的关系,这本身就是历史的哲学。考虑一下英语与法语的对比:英语完全切断了与不列颠旧有文明的联系,而那些含义典雅的源于地中海的词汇和短语悄然蔓延;在法语中,我们能看到发展的连续性,其中也保留下一些剧烈文明冲突的明显痕迹。在这些问题上,我不想做出自命不凡、抽象难懂的演讲。事物本身不言自明。法语和拉丁语的初级知识,再加上母语英语,为那些荡气回肠的民族故事传递出现实的气氛,我们欧洲就诞生于这种传说之中。一个民族的语言体现该民族的精神生活,每一个短语和单词都体现了男人和妇女们在耕犁田地、照料家庭、建造城市时形成的某种习俗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不同的语言的词汇和短语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同义语。上述我所说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对这个主题的修饰,以及对它的重要性的强调。英语、法语和拉丁语对我们来说犹如一个三角,其中,英语和法语组成的一对顶点表达两种主要的现代精神的不同方式,它们与第三个顶点即拉丁语的关系,显示了古代地中海文明衍生的另一种进程。这是文学修养必不可少的三角,它本身包含着对过去和现在的生动鲜明的对比。它绵延于时间和空间。这些是我们证明这一主张的理由:在法语和拉丁语的习得中,通过联系逻辑哲学和历史哲学,可以找到最简单的学习方式。除了一些如此亲密的经历之外,你对思想和行为史的分析只是吹响着的黄铜 。我并不认为,而且我一刻也不相信,这条教育之路对大多数幼童来说是最简单、最容易的。我确信,大量未成年人学习的重点应该有所不同。但我相信这是一条能为大多数人带来最大成功的道路。它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经受住了实践的检验。我认为,为适应当前的需要,在现有的实践中应该引入大幅度修正。总体而言,文学教育的这一基础,包括理解得最好的传统,和大量的经验丰富的博学多闻的教师,他们可以在实践中认识到这一点。
读者也许注意到,我对灿烂的罗马文学还未置一词。当然,教拉丁语必然要跟学生一起阅读拉丁语文学作品。罗马文学拥有很多充满活力的作家,他们把罗马人精神生活的一系列话题成功地搬上舞台,也包括他们对希腊思想的赏鉴。罗马文学有一个特点是缺少杰出的天才。罗马作家很少超拔不群,他们表达他们的民族特征,但却不与其他民族一较短长。除去卢克莱修 [2] 以外,你总会感到罗马作家似乎在写作时受到了限制。塔西佗 [3] 表达了罗马元老院顽固派的观点,但他只看到希腊自由民正在取代罗马贵族这个事实,无视罗马行省执政官们取得的成绩。罗马民族的天才,被罗马帝国以及创造了帝国的罗马精神同化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的种种大事件不再重要,罗马文学将找不到通向天国之路。天国的语言将是中文、希腊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和英文,天国的圣人们会沉浸在这些永生的金灿灿的表达中。天国的圣人们会厌倦希伯来文学,它们与已消失的恶魔斗争时表现出道德热情 ;天国的圣人们会厌倦于罗马作家们,他们错把古罗马广场当成活着的上帝的脚凳 。
我们并不是指望学生终生伴随这些罗马作家,终生阅读拉丁原著,才去教拉丁文。英国文学更伟大,它更丰富、更深刻、更精妙。如果你具有哲学家的鉴赏力和趣味,你会为西塞罗 [4] 而放弃培根、霍布斯 [5] 、洛克 [6] 、贝克莱 [7] 、休谟 [8] 和穆勒 [9] 吗?肯定不会的,除非你对近代人的兴趣使你转向马丁·塔珀 [10] 。也许你渴望反思人类存在的无限多样性以及性格对环境的反应。你愿意拿莎士比亚和英国的小说家们去换泰伦提乌斯 、普劳图斯 [11] 和特力马乔 的宴会吗?还有,我们有幽默大师,谢里丹 [12] 、狄更斯 [13] 和其他作家;阅读拉丁作家的时候,有谁曾那样开怀大笑过?西塞罗是一位伟大的演说家,他曾站在帝国的盛大仪式的舞台上;英国也有演说家们,他们充满想象力地对州政府官员们演讲,激发政府官员们阐述政策的灵感。这个名单还可以扩大到诗歌和历史领域中去,我不再继续叨扰。我只是希望证实我以下断言:拉丁文学不能完美表达人类生活的共同要素。拉丁文学不会笑,它也几乎不会哭泣。
你绝不能将拉丁文学与它所处的背景割裂开来。拉丁文学不是希腊和英国那种意义上的文学,它不表达人类共同的感情。拉丁语学有一个主题,那就是罗马——罗马,欧洲的母亲,伟大的巴比伦,一个娼妓,“启示录” [14] 作者描述了她的末日:
“她为自己要经受的折磨而恐惧,远远地站开,口中念念有词:唉,唉,伟大的巴比伦城,伟大的城!一个小时之内你就要受到审判。世界上的商人们将为她哭泣和悲哀;因为再不会有人买她的商品。”
“那些金银制品、宝石和珍珠制品、细麻布、紫色布、丝绸、鲜红色衣料、香木、各种象牙器皿,和最珍贵的木材以及黄铜、铁和大理石制品。”
“还有桂皮、香料、油膏、乳香、葡萄酒、油脂、精制面粉、小麦、各种野兽、绵羊、马、双轮战车、奴隶和人的灵魂。”
罗马文明呈现在早期的基督教教徒的面前就是这样一个方式。但基督教本身就是古代文明世界里的一个部分,这个文明世界从罗马传递到欧洲。我们继承的是东地中海文明的两个方面 。
拉丁文学的作用,在于它反映了古罗马。了解了古罗马,你的想象力会在你想到英国和法国时以古罗马的历史为背景,你就具有了扎实的文化基底;了解古罗马,会引导你回到地中海的文明,罗马曾经是那个文明的最后阶段;了解古罗马,你面前会自然地展现出欧洲的地理环境,以及海洋、河流、山脉和平原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青年人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这种学习的优点是:生动具体、激励行动,历史人物在品格和历史表现上那种始终如一的伟大。那些历史人物,他们目标伟大,品格伟大,罪行也伟大 ,他们以强大的力量克制原罪以拯救功德 。道德教育离不开对伟大的习惯性的耳濡目染。如果我们不伟大,我们做什么或结果怎么样就无关紧要。对伟大崇高的判断力是一种即刻的直觉感知,而不是一种争辩的结论。改变宗教信仰的年轻人,痛苦地感觉到自己是一条虫而不是人,这对于人的伟大崇高是不碍事的。只要还存在对伟大崇高的坚定信仰,就足以证明所受的心灵惩罚是公平的。对伟大崇高的感知是道德的基础。我们正处在一个民主时代的开端,人类的平等是建立在高水准还是低水准上,这个问题尚未确认。从未有过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更需要青年人保持对罗马的想象。对罗马的想象本身就是一幕伟大的戏剧,而且对罗马的想象会产生比这本身更伟大的结果。文学特质的美学鉴赏,我们现在深入的正是这个话题。在这里,古典文学艺术教学的传统需要进行最有力的改革,以适应新的形势。它沉迷于古典学者的形成。旧传统坚定不移地将最初的阶段用于语言学习,然后依靠流行的文学氛围去获得文学的愉悦。在19世纪后期,其他学科的课程逐渐侵占了古典教育可以利用的时间。结果常常是把时间浪费在语言学习中,而古典教育毫无成果。我常想,正是源于这种挫败感,英国那些伟大的学校里出来的许多学生,才会令人遗憾地对智识缺乏热情。学校中古典文学艺术的课程,必须好好设置,确保可以清晰地达成一个明确的结果。雄心勃勃的学术理想,往往因为太过伟大才走上失败之路。
在对待每一件与艺术相关的工作时,我们必须恰当地处理好以下两个因素:尺度和速度。如果你用显微镜去检查古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对建筑师来说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一天只读五行《奥德赛》,伟大的历史故事也会让你觉得烦躁无味。我们现在面临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正在教的学生,他们的拉丁语知识从没好到能够快速阅读的程度,而作品里要说明的景象又包罗万象,且跨越了历史的整个时期。因此,仔细研究古典教育的尺度和速度,仔细研究我们的工作在不同部分的相关功能,这都是必要的。我还没有发现任何文献资料是从学生心理特点入手论述的,这是共济会会员的秘密吗?
我时常注意到,如果在大学者们聚会的时候一旦说起翻译的话题,他们的情绪和感情会表现得像是体面人撞见了低级下流的性事一样。但一个数学家没有必要担心丢了学者的面子 ,所以让我来面对这个问题吧。
按照我之前展开的思维路线进一步分析,我认为拉丁语学习的最基本的品质由这些组成:明确拉丁词汇的意义,知晓语法结构以何种观念被连接,领会完整的拉丁句子并且能明白那个句子对突出重点所作的贡献。所以,任何教学上的含混不清,忽略语言中的精妙幽微,都会使我呈现出来的整个目标失败。通过使用译文,帮助学生尽快逃离拉丁语,避免分心去抓语法结构,这是错误的。整个拉丁语学习的主要价值在于:精确,明确,独立分析能力。
我们依然面临无法回避的速度问题,整个学习课程只有短短的四年或五年。每一首诗注定要在一定的有限时间内阅读。各种对比、意象,还有情绪的转变,都必须与思想的节奏变化相一致。这些都有自己的周期,不能超越时限。你们可以看看世界上最崇高的诗歌,如果你以蜗牛的速度慢慢地阅读它,那么,美丽的诗歌将不再是艺术作品,而变成了一堆垃圾。假想有一个孩子,他专心阅读他的功课时大脑的活动:读到“当……”,他停下来查字典;他再接着继续读下去,“一只鹰”,又停下来查字典;接着,他还会对句子的结构感到好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会帮助他认识罗马吗?当然,常识会让你去找来最好的文学翻译,那种最好地保留了原文的魅力和气势的译文。好的译文,你可以用正常的速度来大声朗读,并附带作一些说明来解释语句的含义。对拉丁语的攻击被加强,因此它把活生生的艺术放进了神龛里封存。
但是有的人会反对说,译文总是比原文拙劣。译文当然不如原文,这正是孩子们必须学习拉丁语原文的原因。当他们掌握了拉丁语后,就可以按照适当的速度来阅读。我恳请大家,以正确的速度读译文,对诗文整体有一个初步的认识;再以正确的速度读原文,对诗文整体的全部价值进行最后的赏鉴。华兹华斯 曾说到那些科学家“为了解剖而去谋杀” 。与他们相比,过去的古典学者们才是真正的杀手。美的感觉是渴望,是强烈的,需要待之以应有的敬畏。但我要进一步说明,能够传递罗马视野的全部的拉丁文学,要比学生们在原文中所学更伟大。他们应该去读比自己能读的拉丁原文更多的维吉尔,他们应该去读比自己能读的拉丁原文更多的卢克莱修,他们应该去读比自己能读的拉丁原文更多的西塞罗,他们应该去读比自己能读的拉丁原文更多的历史作品 。学生在研读一位作家作品时,所选的拉丁语文本应该能够充分展示这位作家的整个精神世界。虽然失去了用母语和自己的语言表述时的那种力量,但是,根本不读作家的原文作品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古典历史的呈现极大地涉及规模的难题。展现在青年学生们面前的每一种事物必定要立足于特定的和个体的情形。然而,我们想阐明的是整个历史时期的一般特征。我们必须让学生们通过接触来学习:建筑图片、雕像模型、花瓶照片以及说明宗教神话或家庭生活场景的壁画,通过这些直观演示来展示过去的生活方式。这样,我们可以把罗马跟罗马时代之前的东地中海文明进行比较,把罗马跟之后的中世纪时期进行比较,使孩子们了解古人在他们的外貌、他们的住宅、他们的技术、他们的艺术,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方面如何发生变化,这是十分重要的。我们必须仿效动物学家们的做法,他们手上有整套动物标本,他们通过展示典型实例来进行教学。我们也应该这样做,展现罗马在历史中的位置。
人类的生活建立在技术、科学、艺术和宗教上,而技术、科学、艺术和宗教是互相联系的,它们都来自于人类的智慧。但是,在科学和技术之间,在艺术和宗教之间,却有着特殊的密切关系。如果你不了解这四个基本的要素,就不可能了解任何一种社会结构。现代社会的一台蒸汽机可以完成古代社会一千个奴隶才能完成的工作。大部分古代社会帝国统治和势力扩张的关键因素是掠夺奴隶。现代民主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印刷出版。现代社会智力发展的关键是科学的不断进步,思想观念的转变和技术的进步也会随之而来。在古代世界,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王国由于水利灌溉系统发达而繁荣昌盛。而罗马帝国的存在是由于它出色地利用了各种技术:道路系统、桥梁、沟渠排水系统、涵洞、污水管道系统、宏伟的建筑、组织良好的商船队、军事科学、冶炼术,以及农业,这些技术至今仍在广泛使用。这是罗马文明得以保持完整并扩展的奥秘所在。我常想,为什么古代罗马的工程师们没有发明出蒸汽机。他们本可以随时发明出来。如果古罗马工程师真的发明了蒸汽机,世界历史会是一幅多么不同的图景。我把原因归于罗马人生活在温暖的气候环境里,他们没有引进茶叶和咖啡。在18世纪,有成千上万的人坐在炉火边,注视着他们的茶壶在炉火上冒汽沸腾。我们当然都知道亚力山大的希耶罗曾做出过某种小玩意儿。罗马工程师们缺少的只是注视茶壶沸腾这个极其普通的过程,他们没法对蒸汽的推动力留下深刻的印象。
人类的历史,必然与技术进步的推动力有一定关联。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先进的科学使自己与发达的技术联姻,从而开启了新纪元。
同样,在公元前约一千年,当写作的艺术终于推广开来时,第一个伟大的文学时代随之开始。在它最初朦胧的起源时期,写作艺术仅用于传统僧侣经文、正式的官方记载和编年纪事。当一件新事物开始的时候,如果认为人们一开始就能预见它的影响范围,那就大错特错。即便今天,即便在今天,当我们经过思维训练,知道要对各种可能的新思想进行认真思考时,我们仍不能预见新事物在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范围。在过去的岁月里,新事物伴随着的各个不同方向的思想,缓慢地渗入社会体系之中。于是,写作作为激励个人保留新思想的一个方式,慢慢地在东地中海沿岸为人们所掌握。当希腊人和希伯来人完全掌握了写作艺术,人类文明就换了新天。尽管延迟了一千年,一直到基督教时代的到来,希伯来精神 才有了普遍的影响。但是,希伯来的先知们那个时期就在记录他们内心的思想,也就在那时希腊文明开始形成。
我要说明:要理解罗马的背景和前景,掌握大量的历史是必要的。而在这大量的罗马历史中,符合我们历史传统的对政治事件的连贯记载压根不存在,甚至一部分口头解释都进入背景之中。我们必须利用模型、示意图和图表来展示典型的例证,来说明技术的发展及其对现代生活方式的影响。艺术,以同样的方式,巧妙结合了实用与宗教,既表达了真实的充满想象力的内在生活,又通过艺术的表达来改变着人们的内在生活。孩子们可以通过模型、图片,有时还可以通过观赏博物馆中的实物,来了解过往时代的艺术。绝不能从抽象概括的一般叙述来探讨过去的历史,而必须通过具体的实例,展现那缓慢而连续的发展进程,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一种生活方式到另一种生活方式,一个种族到另一个种族。
当阅读东地中海文明的文学时,同样地我们必须采用这种具体的方法。在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你要知道,所有对古典重要性的断言都只基于一点: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第一手知识。希腊和罗马是欧洲文明的奠基者,历史知识首先就应该是关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思想的第一手知识。因此,要将罗马置于一个适当的图景中去理解 。我竭力主张学生们阅读一些一手的希腊文学范文,当然是翻译作品。但我宁愿选希腊原作的译文,而不是英国人写的谈论希腊人的文章——无论他写得多么好。在掌握了希腊的直接知识之后,可以阅读一些讨论有关希腊的书。
我所说的这种阅读是指,阅读用韵文翻译的《奥德赛》,希罗多德 的部分作品,一些由吉尔伯特·默里 翻译的古典希腊戏剧中合唱队解释剧情的朗诵词,普鲁塔克 写的传记作品,特别是关于阿基米德 在马塞洛斯 执政时的那部分生活;还有欧几里得《几何原本》 中的一些定义、公理和一两个命题,但要读希斯 翻译的那种准确的学者式的译文。所有这些,都必须有足够的解释,说明作者的内心境遇。罗马在欧洲世界中处于绝妙的地位,这来自这样一个事实,它留给我们一份双重的遗产。罗马接受了希伯来文化的宗教思想,又融合了希腊文明,传给欧洲。罗马本身就代表着对多元的骚动元素的有机组织和统一。罗马法体现出罗马之所以伟大崇高的奥秘,即在帝国钢铁一般的结构中,对人性隐私权的那种斯多葛学派 式的敬重。欧洲总是分裂,因为它继承的传统中多样的爆发性的特质;欧洲又总是趋于联合,它永远不能摆脱从罗马继承来的那统一性的影响。欧洲的历史是罗马控制希伯来人和希腊人的历史,历史中伴随着它们不同的宗教、科学、艺术、追求物质享受和支配欲的冲动,这些冲动势不两立。罗马的愿景就是把文明大一统的愿景 。
* * *
[1] 童谣《汉普顿·邓普顿》( humpty dumpty ),汉普顿·邓普顿是一个矮胖子,是蛋的化身,他从墙上跌下来摔得粉碎。用以形容一经损坏便无法复原的东西。
humpty dumpty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together again
——译者注
[2] 卢克莱修(titus lucretius carus,公元前99—前55),古罗马诗人和哲学家,著有哲理长诗《物性论》( on the nature of things )。——译者注
[3] 塔西佗(publius cornelius tacitus,公元55—120),古罗马历史学家,曾担任古罗马长老院议员,主要著作有《历史》( histories )和《编年史》( annals ),今仅存残简。——译者注
[4] 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公元前106—公元前43),古罗马哲学家、政治家、演说家。代表作有《论国家》( on the commonwealth )、《论法律》( on the laws )、《论神性》( on the nature of the gods )、《论演说家》( on the orato )等。——译者注
[5] 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英国哲学家和政治家,欧洲启蒙运动时期的杰出人物。代表作有《利维坦》( leviathan )、《论人性》( human mare )、《对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的第三组诘难》( third series of objections )等,晚年翻译《奥德赛》( odyssey )和《伊利亚特》( liad )。——译者注
[6] 洛克(john locke,1632—1704),英国哲学家,代表作有《论宽容》( a 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 )、《政府论》( 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 )、《人类理解论》( 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 )、《教育漫话》( some thoughts concerning education )等。洛克就教育问题提出了著名的“白板说”。——译者注
[7] 贝克莱(george berkeley,1685—1753),爱尔兰哲学家、科学家和主教,代表作有《哲学纪事》( philosophical commentaries )、《视觉新论》( an essay towards a new theory of vision )、《人类知识原理》( of the principles of human knowledge )等。——译者注
[8] 休谟(david hume,1711—1776),英国哲学家,著有《人性论》( a treatise o human nature )、《人类理解研究》( an enquiry conceming human understanding )、《道德原则研究》( an enquiry conceming human understanding )、《随笔与论文》( essays,moral,politica,and literary )等。——译者注
[9] 穆勒(john stuart mill,1806—1873),英国哲学家、逻辑学家、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代表作有《论自由》( on liberty )、《功用主义》( utilitarianism )、《逻辑体系》( a system of logic )等。——译者注
[10] 马丁塔珀(martin farquhar tupper,1810—1889),英国作家、诗人,代表作有《众所周知的哲学》( proverbial philosophy )等。——译者注
[11] 普劳图斯(plautus,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作家,代表作有《俘虏》( caprivi )等一百多部喜剧,但流传下来的只有二十多部。——译者注
[12] 谢里丹(richard brinsley sheridan,1751—1816),英国剧作家和政治家,著有《造谣学校》( the school for scandal )、《批评家》( the criric )等。——译者注
[13] 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英国作家,代表作品有《匹克威克外传》( the posthumous papers of the pickvick club )、《雾都孤儿》( the advenures of oliver twist )、《双城记》( a tale of t'wo cities )、《远大前程》( great expectations )、《老古玩店》( the old curiosity shop )、《我们共同的朋友》( our mutual friend )、《大卫·科波菲尔》( david copperfield )等。——译者注
[14] 启示录( apocalypse ),指《圣经·新约》中的“启示录”。在启示录中巴比伦被描绘成一个女人,人们通常认为它是指古罗马的首都。——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