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明寨山下看那山里,声影全无,仿佛山里面的人完全都是睡着了的,绝不知道山寨门已是让人家围困起来了。其实山底下那些举动,山上的人,不会比山下人隔膜。当程家畈大营里打鼓吹角闹成一片的时候,李凤池穿了短衣,紧束了腰带,身上背了一壶箭,手里拿了一把弓,已是和了山上一班小伙子,走到一个突出的峰头上,向山下平原上看了去。在鼓角声最繁杂的地方,那灯火的光点,也就闪烁得分外有劲。虽是看去不过二三十点星星之光,那光却是东西流动奔走着,和平常村庄夜里的火星不同,闪动得非常之快。跟着凤池来看的人,都忖度着道:长毛又捣什么鬼?鼓号是这样的响动,并不亮着灯火。凤池笑道:“从今晚起,我们不能过太平日子了,他们一定是把队伍准备好了,来围困我们了。”立青也是紧紧跟了父亲出来观阵的,听到凤池这样说过之后,就问道:“长毛这种做法,就是我也看不透。说是明来,何以不用灯火?说是暗来,这样大吹大擂干什么?”凤池道:“只要你肯这样说他们的计策就行了,他们所要做的功夫,就是这个疑字,我们疑起来了,就正合他们的心意了。”立青道:“据你老人家的意思,他们引起了我们的疑心,就可于中取利吗?”凤池笑着哼了一声,看那样子,虽有答复之意,可有了鄙薄的意味含在里面了。立青道:“莫非他们的人数不多,虚张声势,来惊吓我们。”在这里看阵势的一班小伙子都说不错不错,必是这样。凤池道:“平原两阵对峙,以少攻多,不妨虚张声势,至于进攻险要,守的人,总是尽力而守的,不受一点压迫,绝不肯退让,虚张声势,那有什么用?这一些动作,我们全不必问,只是紧紧地把守寨门,看他们有什么法子来进攻?有道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们看事行事,真有大队人马来进攻,我们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至于那点子虚声,我们虽是不受吓的,但是我们也不能把它当作谣言,照样地加紧防备。”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山下张望,在张望得出神的时候,只管右手按了刀柄,左手叉住了腰子,气也不透的,静静呆立着。随着来看热闹的人,其先也是七嘴八舌,对了天军的来势,各有一番估量,随后看到凤池并不说话,这倒给了大家一个注意的机会,全肃静起来,向那鼓角响动的地方看去。由山上看平原的夜色,因天幕成了一个布满铜钉的黑罩,罩在其势沉沉的大地上,什么全看不见,引得大家格外的静肃。那鼓角呜呜咚咚,在夜色沉沉的里面,越来越紧张,越听越清楚,渐渐地向山脚下响了过来。立青这就向前一挺身道:“爸爸!这个样子闹法,他们绝不是没有意思。无论是真是假,我们应当派人去探望探望。不过打探的事情是很危险的,干系又是很重大的。我们既是出来替本乡父老出力,这样的事,就当自己伸头承担,难道自己藏在山上享福,让别人去冒险不成。我想讨这一份职务,立刻由山口子里溜出去看看。”他说完了,身子依然挺立在凤池的前面,静等了他的回话。在一钩月光下,只见凤池将手抬起来,不住地去摸胡子,很久很久,没有作声。随后就沉着了声音道:“你这话是对的,你既是敢去,我就派你去,遇事你都小心就是了。”立青依然带了弓箭,在同伴手里取了一支花枪,就向凤池告辞,走下山去。来看阵势的人,这就未免受着感动,有几个小伙子,同声喊起来道:“我们和三哥同去。”随了这喊声,也跟着立青走下山来。凤池连连喊着,把他们叫到身边,先是从容地叮嘱了他们一番,又告诉他们六个字的诀窍。胆要大,心要细,大家只管放胆向前,自己却在这里,等候他们的回信。那几个打探的壮丁,答应着随立青下山去了。凤池果然不走开一步,就在大石头上坐着。他并不因鼓角声越走越近有什么惊慌的样子,也并不因为四周有人陪伴,告诉别人什么话,只是沉住了气,脸向山下望着。陪着他的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好手撑了腿,在一边静坐着。晚风由山头的荒草上,瑟瑟作响摇动着过来,直扑到人的身上,这让人周身冷飕飕的,微起了抖颤。可是凤池坐在这里,还是十分的沉静,鼻息声都不加重一点,只见突然地站了起来,两手放到胸前。星光下,看到他的手,摇撼了两三下,似乎想得了什么。这样沉重地做了出来,显着他有那样办的决心。在他身边有两位年纪大些的人,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很想问他有什么计策去对付逼近的长毛军。但是问话的人,不曾把话问出口,先咳嗽了两三声。那咳嗽的声音,是很沉闷,仿佛咳嗽的人已经是把嘴握了起来。凤池看到左右这样局促不安的神气,便笑道:“你们以为长毛进逼来了,我就没有了主意了吗?我主意要逼,越逼就越多。”说着,就连连地拍了两下胸脯,现出他那得意的样子来。大家见凤池这样拿得稳,自然也就全站定了,静看下文。这样静等着,在一个时辰上下,打探的人,先有一个跑了回来。在昏暗中,虽不看见他是什么颜色,然而那气吁吁的声音,是可以听得出来的。那回来的人,喘过了那口气,这就报告着道:“我们藏在田岸下,远远地把长毛看清楚了。他们的阵势,拉得很长,恐怕总有上万人。”李凤池便拦住道:“你一个一个数点过了?”那人答道:“那可是没有?”凤池道:“你既然没有数点过,你怎么知道有上万人呢。你不知道一个人跟着一个人走,有几百人就可以拉得很长吗?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探子道:“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了。不过到了山脚下,他们还是不停,后队紧紧地向前拥着走。李三哥怕他们趁了机会就要上山,叫我们赶快回山来报告,预备对阵。”凤池手摸了胡子,哈哈大笑道:“你们不懂得兵事,怎么立青也不懂兵事。我们的天明寨,若是这样容易攻了上来,我们也就不经营这个寨子了。你去通知寨上的传号兵,立刻响锣。”原来天明寨上的规矩,知道天军的号令,是鸣鼓为进,响锣为退。这里就变更了办法,点炮吹号为退,鸣锣为进,扰乱敌方的军心。所以这时凤池发下令去响锣,只听到半山寨中呛呛一片响声发起,立刻四面八方,都有锣声响应。凤池随了这紧急的锣声,和了那批随后的人,就拥到山神庙来。
现在的山神庙,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在庙坛上,用八根大木料,支起了一个棚架,上面和左右两边,全用了松枝竹叶搭盖了棚子的式样,空了棚子前方,向山谷里看去,也有一个演武厅的样式。在棚子正面柱上,挂了两只灯笼,摆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也就成了一个校阅公案的模样。凤池和几名在山的首事,就在桌案后坐着,桌上摆下了两盏纸罩风灯,灯光下厚厚地堆了几本草纸名册,也有一副红黑笔砚,做了点名之用的。在这山神庙坛下,有一弯平坡,这里有人抬了四面大锣,呛呛地响了起来。山谷里面随着这锣声,脚步声杂沓着,便是人影滚滚,集合到一处。但是这人影的集合,也不是完全纷乱的,在那深谷里,东西南北中,配有十个灯笼,每两个灯笼下,就集合着一群人。灯笼上并没有什么字样,只是加上了一些青红的纸条横直粗细的相间着,做了标记。忽然锣声停歇,在山神庙后,却挑出一盏红纸灯笼来。这灯笼不是平常式样,乃是扁平的纸壳,约莫有三尺长、二尺宽,高高地,用根竹竿子撑着,在半空荡漾。这盏红灯挑出来之后,在山神面前竖立了一会子,立刻四周寂静无声,由那山谷里的风,在草木之间吹过,还瑟瑟作响,越发现着这么些个人,连风声都盖不过去了。凤池拿了武器,在松竹棚子前面站了一会儿,将十盏灯笼撑出来的所在,都静静地注意了一会子。于是他知会了撑灯人一个哨号,把那红灯引着向山下走,于是那十盏灯笼,全随在那盏大红灯之后,陆续地前行。凤池杂在五队练勇之后,也就步行下山。由山神庙到寨口上,约莫有两里路,在大家这样鱼贯而行的时候,山下的鼓角声,固然是停止了,就是人踏声、风吹旗帜声,全都沉寂下去了。下山预备抗敌的人,眼见前面那盏红灯,遥遥地在暗空里引道,并不听到或看到别种刺激的声影,然而在各人心里却分外地加上了一层警戒严肃的意味,似乎在身子周围,全都藏伏着敌人,他们是随时可以出来攻击。因之大家走着路的时候,全都是提心吊胆放沉重了脚步向前走去。慢慢地走到山寨门口,那红灯和灯笼,却一齐熄灭,正是和太平天国的军队一样,不张灯火,悄悄地跑上了阵头。这天明寨的山口子,正是两个峰头,中间落下去一个峽谷,一条陡斜的山涧,由这峡谷里流了出去。那寨门的横墙,跨着山涧,随着两面的峰头,倾斜了向上去,到了半山峰上,那墙就慢慢地矮着,矮得和山势一样的平,在山峰上向山外看去,虽不是一堵石壁,但是那山坡的坡度,陡峭万分,光滑滑的黑石头,青草也不生长一片,山下的人,绝对没有法子可以爬上去。可是山上的人,望着下面,是十分清楚的,便是有一只老鼠,要由山下爬上来,也不能躲藏一点影子。这时,寨上的练勇一齐走到这山谷口上,势不能全拥在那里,除了李凤池带了一部分练勇在那里守着围墙而外,多数的人,却是分着十几组,沿了山岭的高低势子,掩藏在深草或者大石块后面。那半钩月亮,已经是沉落下去了,所剩下天上那些碎的星宿,发出些微的昏光,连高大的山影,也是照着有些模糊不清,山上山下的阵势,当然都是揣摸不出的。凤池先从寨口墙上向山外看了很久,只见前面黑沉沉的一片大地,并没有什么队伍的影子。可是很沉着的,听到地面上有捣掘的声音。再爬到两面山峰上去侦察,那遥远的地方,倒仿佛是有些颤巍巍的大丛影子。可是这一丛影子,也许是地面上的矮树林。揣摸了一会,依然想不到天国队伍是怎样地攻山。夜色慢慢深了,宇宙里的声音,随着夜幕沉埋下去,因之山脚下那沉着的掘动声,也就格外的明显入耳。凤池心里想着,这可奇怪了。听说长毛攻城,是善于挖地洞的,难道他们攻山也用地道吗?那就成了笑话,无论他们怎样子笨,也笨不到这种境界,若说不是挖地洞,兀自哄咚哄咚地挖掘着地响,又是什么用意?他们是在平原上,向山头进攻的,难道还在山底下筑上一道城墙不成?他静静地站在那半山腰里,只管向山下平原上凝视着,这就渐渐地猜度出一些情形来了,在那发出掘地声的所在,分明有种杂乱的响声,时时在那里移动。虽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可是那里必有人来往走动着,是断然无疑的。唯其如此,这长毛的行动,非早早知道不可。于是悄悄地回到了寨门口,向两方面随从的人,都给了一个暗信,叫他们不要慌张,照计行事。不多大一会子,呛呛呛一阵锣响,由寨门口到两边山头上,突然地在长草和矮树丛子里,显出许多大小灯笼来。那灯笼在大石头和长草里面,只管闪动着,仿佛有大批的军队在灯火下面跑来跑去,那灯火闪动得厉害,各处的锣声,彼起此落,连着响了起来。在沉寂的深夜里,什么响声都没有了,现在忽然许多大锣联合着响,惊天动地的,把头脑都给人震昏了,哪里有人,哪里无人,猛然间却透着无从捉摸。加之在灯火下面的人,又提起嗓子来大声嚷着,杀呀杀呀!在山下面的天军,看到那样声势,觉得他们这样大吹大擂,不能没有原因,随着一阵鼓声,喊杀之声也随之而起。可是喊杀声虽然互相起落,但是那哄咚哄咚的掘土声,却不曾停止。凤池总算是细心的,特意趴在寨门里的土地上,将耳朵贴住了地皮静静地听上阵子。站起来,只好向敌阵上呆望,却不敢乱动。原来天军那面,绝不是平常所猜,那样容易对付,他们始而看到山上有了灯火,也疑到这是疑兵,并不用什么战略来迎击。山上在灯火中敲锣叫喊,山下就在暗里头击响鼓叫喊。山上喊了一阵子,觉得乏味,先不叫喊了。只管把寨门附近的灯火减少,两旁山头上的灯火加多,在灯火加多之后,人声锣声,又重新热闹起来。这种做法,仿佛是有点近于儿戏。唯其是近于儿戏,真正要打仗的天军,这倒不敢忽视。猛可的一阵海螺叫,嗖嗖嗖,几百张弓,对寨门口同时放出箭来,但是那种放箭的时候,不过半盏茶时,也就停止了。在寨门里,树上草里,七零八落,全是箭。凤池吩咐练勇,就把灯笼点着矮矮的,四处寻找。究竟那弓箭手多,便是这一会子,也就寻找出来好几百支箭。凤池哈哈大笑道:“这些长毛,总算是聪明的,只借到他们几百支箭,就不送来了。”他这种笑语声,不知道天军这边,是不是已经听到。可是自此以后,那边没有了动作,这边也没有动作,除非是那鼓声咚的一下,又咚的一下,传着更号。这样相持着,有一个整宿。
在天色刚发鱼肚色的时候,凤池就在寨门的墙眼子里向外张望了去。只这一张望,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长毛在昨晚上掘土,并不是挖地道,乃是筑营寨。想不到他们这样敏捷,就是这么大半夜的工夫,已经把营寨筑起来了。营寨的那一面,却是看不见,至于对了山头的营墙,大概有三丈高,墙头上筑起了墙垛子,挖了墙眼。当这里谷口,他们空了一条出入的大路,夹了这大路,就两面分着,安排了营寨。假使山寨里面的队伍要向外面冲出去的话,只有冲到这营寨夹缝里去,他们由营寨里阻截出来,却是随处可以把进攻的队伍截成两段的。至于要由正面去攻他的营寨,这里山石上是光滑站不住脚。山下呢,平原的地面,又很是窄小,进攻的人,无回旋之余地。凤池越在墙眼里面张望,越觉得他们这种营寨封锁了山路,真可以制人的死命。凤池不由得跳了脚道:“瞎!我真不想到他们在大半晚上的时候,就扎了一个大营寨了。早要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一着棋,我们拼了死命,也要带出二三百人去,搅乱他一宿,不让他把营寨筑成功。现在营寨筑成了,我们除了死守在山上,没有点活动的余地,这是怎么好?”立青在半夜里,已经回了山,这时站在旁边,对于长毛大半夜工夫筑了营寨,却也认为是一件可惊异的事。只是父亲这样惊慌,倒有些不解。便问道:“长毛有那么些人,自然要安营寨,他们又不能由他的寨墙上,飞到山上来,我们怕他做什么?”凤池道:“你这是孩子话了,我们守在这天明寨上,原是一时权宜之计,躲过一阵暴风雨去。现在长毛大军走了,我们正好下山,扫荡那些四散的残匪,把村庄上的元气恢复起来。现在他们靠山筑寨,我们一出山口,就和他接仗,地方小,他们后路又宽,处处要受他们的制。胜了呢,他们还节节可以退守。我们不能把村庄就恢复起来。败了呢,那不用说,我们全回不了山。因为他们太靠近我们了,我们上了山,他也就跟着上了山。”立青听了他父亲的话,再由墙眼里向外张望了去。却见那新筑的寨垒后面,隐隐地还有人在移动,似乎在营寨的背面还有墙垒不曾筑好。尤其在对山的这一面墙上,高高低低地竖起了不少的旗帜,迎风招展,很有精神。可是在墙的阴面,并没有什么旗帜,似乎那一方面,却也是缺少墙垒。立青便放轻了声音道:“爸!你看他们这种做作,是一条诡计,只筑了对山这一面墙,那不过是用虚声来欺骗我们的。”凤池听他的报告,再向那营寨对面仔细看去,果然那寨的背面,并没有什么旗帜,而且常常可以看到那零落的兵士,挑了箩担,来去走着。这就脸色一正,向立青道:“你这番意思,正和我一样,总算你是有眼光的。现在我们就冲出寨门去,那边不算迟。来,你去调齐队伍,留一百人看守这寨口子,其余的人,全冲杀出去。至于冲杀的法子,我是早已训练过了的,大家就照着以往训练的话行事,那就不会错。你传下话去,赶快预备着吧。”立青听说要出阵厮杀,心里头十分的高兴,跳了去传令。不多大一会子工夫,一阵紧急的锣声,在寨门里面响起,随着两面山上,都也敲锣响应。敲得久了,那两面山上的锣声,比寨门里面的锣声,还要来得紧急。
好在这种动作,差不多是闹了一整夜,在山外扎寨的天兵,仿佛是司空见惯,并不把这来当一回事。除了那墙上的旗帜被风吹得飘荡不定,括括作响,有些杀气而外,其余是毫无动静。在山寨门里面,这些人是大忙而特忙,由寨墙上面放下一架木料搭的吊桥,所有奉令出阵的练勇,就在墙上跳了出来,顺着吊桥,如大浪翻江一样,由吊桥上冲到平地上来。一到平地,就是天兵两边扎营的一个空当,不容人有丝毫周旋之地的。因之在队伍后面,那杀声如奔泉般敲着,冲下来的队伍,大声叫喊着杀呀杀呀,已是冲到了营墙下。到了这里,大家已是看得清楚,那些扎了红头巾的人,背筐负担的,正在挑土筑墙。李立青手上使了一根花枪,当先一个,向筑墙的所在直冲了过去。那些筑墙垒的天兵,看到他们冲出来,并不曾惊动,只是放了筐担,静静地站在一边。立青看到,这却是一个大便宜,带了众人直扑将过去。殊不料这筑好了的营墙根下,呜嘟嘟一阵海螺响,随后鼓声像雨点落地般打着,就在那个所在,拥出一大群扎红头巾的兵士,前来接杀。在那个日子打仗,并不像现在,把人伏在深壕里,只伸出枪口子去射击。可也不像戏台上,只要这边的领军将帅和那边的领军将帅,对杀一阵,就算了事。他们是整群的人,对了整群的人,互相冲杀。自然,在这样冲杀的时候,是哪一边的人训练得整齐,就是哪边的人占着胜利。天国的那一群伍卒,是训练还不到一月的人,不能算是整齐有力。天明寨上的那一群,虽然也不过训练到两个月的,可是他们已经打过两次仗了。而且他们各人的心中,都怀着一腔怨恨,非杀到两个长毛不能平胸中那一口气,因之他那边挑了起来,这一边的也迎杀过去,两下里就在营墙中间,互相厮杀起来。自然,两边的人站的阵势,乃是一个一字形,两方相隔到一丈远近,彼此的兵器就接触起来了。因为这边领着阵势向前推进的人,是那初出世的犊儿李立青,只有半盏茶时,那太平天国的队伍,就退下去有半箭之远了。立青手里举着枪尖,把枪缨在初出山的太阳光里抖擞了几下,大声喊着,杀呀杀呀!他又飞奔向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