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恫吓胁迫之下,汪孟刚不敢抵抗,也无法抵抗,只好默然忍受。那一餐饭,真不亚于鸿门宴上。勉强把饭吃完了,他很想对黄执中说一声,要回家去看看。可是看到黄执中脸色非常之难看,由黄色里面透出青紫来,这就不敢开口,悄悄地回到房里去安歇。不想自己一加小心,这事透着更坏。到了次日早上,一爬起床,就见屋子原有的两个听使全换了,其中一个,就是昨日所看到的小四子,因问道:“小四,你怎么派到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小四很恭敬地垂手站立着,比别个听使的态度还要郑重,轻声答道:“是黄大人派我来的。”只这一句,汪孟刚心里就不由得连连跳了两下,这分明是监视着自己来的。但是小四子是村庄口上的人,有什么话总好商量。只是,另外一个听使是湖北人,是黄执中的同乡,假使他要从中为难,这话就难说了。当时也不能有什么行动,只是在屋子里呆坐着,两手放在怀里,望了桌面出神。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怎么找条出路。随后究竟想得了一个法子,自己父子两个在乡村子里,人缘竟是不坏,腾出身子来,把一些乡下人全会串起来,黄执中是客边人,究竟势子孤单,大家合起把来,不怕黄执中不屈服。只是第一件事,就是要得黄执中的许可,自己先脱出身来。说到脱身,要猛可的去和黄执中谈起来,定是让他把钉子碰回。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来监视了。这只有一个办法。在同桌吃饭的时候,闲谈起来,说是要出来布置布置,然后就回到家里,再也不来。他真要硬来,那就凭了父子两个人的力量,把他全打跑回去。现时一个人关在馆子里,一有反抗,必定遭他们的毒手。于是忍下火性,把屋子角里拣出来的两本旧书,摆在桌上慢慢地看。也不过是看了大半页书,那小四子就伸了头向桌子上看看,见是一本旧书,便道:“大人,这是一本妖书呀。”汪孟刚瞪了他眼,很久,才道:“小四子。别来没有多久,你的学问大进了,这是战国策,你会知道这是妖书。”小四子道:“黄大人说过,凡是以前教书先生教的书本,那都是妖书。我们弟兄全不能看,若是看了,就犯天条。”汪孟刚淡笑了一声,有一句要指教他的话,还不曾说得出来。那另一个听使,就抢上前一步,也正了颜色道:“这的确是妖书,我们天朝的人,是不许看的。”孟刚心里好气,在自己这样的地位,倒反要受听使们的教训。可是在天国这里,凡是犯天条的事,什么人都可以告发的,他们虽是听使,果然知道大人犯了天条,他们也可以向上司去告发。于是把颜色镇定了,向那听使笑道:“我不过拿着书本消遣消遣,不看就不看吧。”说着,两手把书本连扯了几下,撕成许多碎片,向桌子下面一抛,笑道:“你们扫了出去,把它烧了吧。”小四子照他的话,把书页子扫了出去,至于他在什么地方焚烧,那可不知道。一会子工夫,却有两个伍卒走了进来,轻轻地道:“黄大人请汪大人去讲道理。”汪孟刚听说讲道理三个字,心里又跟着连连跳上了几下,便笑道:“今天又是讲道理的时候吗?”伍卒道:“那不知道,黄大人叫我们来请汪大人的,别的可不曾说。”孟刚站起来,扯扯身上的衣襟,笑道:“既是要我讲道理,那我就去吧。”说着,先开步向前走。到了黄执中屋子里,老远地就看见他板了脸子坐在那里。汪孟刚躬身施了一礼,笑道:“黄兄的公事都办完了?”黄执中正了脸色,始终不作声,只微微地垂了眼皮,直瞪了桌子面。孟刚默然站了一会子,便又软和着道:“黄兄派人传了兄弟来,不知有何吩咐。”黄执中道:“你自己做错了事,你自己应该知道。你不知道你现在身居何职吗?怎么会在屋子里看妖书呢?”汪孟刚这就想着,这可太奇怪了,我刚才在屋子里看的书,怎么他就会知道了?因低声答道:“小弟并不是有意看妖书,因为在屋子里坐着无聊,看到屋角……”黄执中不等到他说完,就伸手把桌子重重地一拍,喝道:“汪孟刚,你屡次犯罪,我都把你饶恕了,以为你总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若是今天这样的事,我再要把你饶了,我就算顾全私交,可是有了欺天的大罪,怕要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孟刚见他把话说得这样的郑重,自己倒是不好怎样答复,向后退了两步,低声答道:“小弟在未投诚以前,凡事就都依照了老兄的意见,到了现在,直属在我兄手下指挥,也没有什么违犯老兄之处,更不敢违犯天条,我兄如此大发雷霆,怪罪小弟,小弟却……”他每说一句,向后倒退半步,在退半步的当中,就把所要说的话,给忍回去了。黄执中满脸通红,瞪了两只眼睛望着他,始而是默然无语,最后却叹了一口气,把脸上的怒容,完全收下,低声道:“你所做的事,实在是教我无法容忍了,我若照公办你,你是个首义之人。我若不办你,大家全学你的样,这还成什么体统?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想想,应当怎么样来了断。”
他说着话,两手扶了桌子沿,可就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孟刚直瞪了眼来望着。孟刚心里,早是止不住乱跳,脸色青红不定,差不多由根根毫毛孔里,要向外透着热气。心里在那里揣想着,他的意思,岂不是要我自尽。我若是没出息,愿意自尽,早就完结了,哪儿还能等到今日?我有一口气,我还得干,我绝不能自尽。在黄执中问过之后,他只是正了脸色,低头默然不语。黄执中淡笑了一声道:“我想,你自己也许想明白过来了吧?若是照着那种重罚去罚你,其实也不算过分。我总念在你是个首义的人,在无办法里想办法,我替你想个主意。你在这几天之内,不要出卧房门,就算我监禁了你,等到有了别的机会,我把一件大功劳记到你身上,然后将功折罪,就可以把你放了。如其不然,你经受得起这样犯天条的罪,我还经受不起呢。”汪孟刚听了这话,跳起来的心房才向下一落,向黄执中微微地一弯腰道:“多谢我兄大开天恩。”执中喝道:“你怎么还不懂天条?天父天兄在上,才可以叫大开天恩。我主二兄,称大开鸿恩,东王九千岁,大开金恩。其余的上司,大开慈恩。天恩两个字,岂是可以胡乱称呼人的?”汪孟刚真不想恭维人倒反受人家的痛斥,心里头那一分抑郁不平,真恨不得向前踢黄执中两脚。黄执中看到他脸色不同,这就向他淡笑了一笑道:“我想着,你心里有点儿不大受用。可是我老实告诉你,这还是我和你有些私交,遇事都可以指点你,若是我和平常人一般,不但不止怪你把话说错了,而且还要到上司那里去报告,说你违犯天条呢。”孟刚到了这时,实在也就无话可说了,于是由鼻子里微微哼出两声,表示着答应了是。黄执中道:“汪弟,我望你容纳愚兄的忠言,暂时委屈两天,事后有验,你当知愚兄待你不错。”汪孟刚看看他那情形,知道绝不能从轻饶恕,便笑道:“报效之日很长,将来总有报答的时候。”于是鞠着一个躬,自回卧室去了。黄执中坐在椅子上,两手按了桌沿,对了孟刚去的后影,不由得显出了一种淡漠的微笑。他静静地坐着,喝过两杯茶,这就向站在一旁的听使们道:“你们去把汪学正传了进来。”听使们答应着去了。他取了一面镜子来照了一照,把帽额前面端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把自己的衣襟牵扯了一阵,这就正正端端地坐着。学正这时虽没有得着什么军职,但是经黄执中的许可,让他先当了一名正司马。学正初听到这个官号,觉得很新奇,而且在书上也常看到这样一个名词,似乎是个高贵的官衔,因之很高兴地承受,把衣服都换上了,身穿红袍子,头戴红风帽,在袍子上束着绿色腰带,挂了一柄绿鲨皮宝剑。家里有的是骏马,自己骑在马上,带了一班伍卒们,东跑西荡的,只是在附近各村子里往来驰逐。可是过了三五天,慢慢地明白过来,一个正司马,不过是管二十五个人的小军官。拼了自己这一颗头颅,拼了自己一家人的热血,结果只弄了这么一个小职分,这教人太寒心了。不过,这里有件可算痛快的,就是城里乡下那些满清官员绅士,只要寻捉得到,随便拉来,就可以砍杀。想过去一个月,就让县衙里那些差狗子欺侮了一个够。于是见了那些人,便把脚尖乱踢他们,他们还跪着不敢动上一动,只怕脚尖受得不痛快,要被拉去砍头。前两天,天兵还有好几万人驻扎县城内外,一个两司马的职官,如何敢到城里去胡乱冲撞。自从天兵向桐城开拔去了,潜山四乡,只是些在乡官员,全是新授的职分,谁也不敢冒犯了谁。汪学正在两日之间,骑了马,来回到城里去跑了四次,挺了腰杆子,在马背上坐着,只把眼睛横扫着,四处去寻找仇人,无如城里老百姓早是跑了一个光,所遇到的,全是扎了红布巾的人,哪里有出气的地方。这日起了个早,已是山城里演了一趟马回来,不曾到家,由半路上就让伍卒拦住着,说是将军尉黄大人传见。学正有许多天不曾见得黄先生了,心里这一分委屈,正要向师傅去吐吐。现在师傅传见,那就正中心机,一马跨进了大营,便要向大馆子里直奔了去。可是不到二三十步路,就有人在后面叫道:“呔!站住站住,你骑到哪里去?”学正回头看时,两个拿了兵刃的伍卒由后面追了来。一个脚步快些的,已是跑到马头边,伸手将马缰绳扯住,昂了头道:“大人,你怎么骑到这里来?你在营门外,就该下马的了。”学正知道营盘里规矩,是不能违犯的,当然要遵从下马。可是真下了马,是让伍卒下来的,这又叫人有些不好意思。因之坐在马上,倒踌躇了一阵子,随着哈哈大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营规,我正要试试你们,能不能够小心把守。你们并不因为我是个长官,也要把我叫住,这是你们的长处,我是要大大地奖赏你们一下的。”口里笑说着,人是滚鞍下了马。将缰绳一抛,抛到伍卒手上,自己做出一个毫不在乎的样子,大开了步子,向馆子里面走了去。
那一团高兴,已经是减少了两三分了。到了馆子里,径直地向黄执中的卧室里走了去。刚刚转过圣堂,两个听使就拥了出来,全板了脸子望着道:“这是圣堂重地,不能随便来的。”学正道:“是我师傅黄大人传见我,我才来的,我叫汪学正。”那两个听使对望了一眼,便道:“便是黄大人传见,也不容你随便进去,你得在外面等候了,听我们的回信。”学正又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觉得很生气。但是有什么法子呢?能够不听他们的话,硬冲了进去吗?于是顿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那伍卒道:“在这里等着?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知道。你到前面大门听使屋子里去等着,假如黄大人传见你,我自然会来叫你。”学正心里怨恨着,不想黄老师那样豪爽的人,到了现在,也是搭起这么一副排场。既然要我到前面去等着,我就到前面去等着,这么一点儿小事,也犯不上和老师去违拗。心里想着,低头慢慢地向外走。还没有走多少步,那伍卒可又在后面喊道:“喂!你可不能走远。回头黄大人传见你,你不在这里,那是有罪的。”学正头也不回,答应了一声晓得。自己走到前面天井里,叉了两手,就在露天里立着。心里可是在那里想,也不过如此摆布我而已。俗言道得好,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日恰是阴天,到了下午,未免有些冷气袭人。学正立在那里,只觉得身上肌肤紧缩,令人有点儿站不住。但是自己紧咬了牙站着,决不走开。不多大一会子,只见黄执中领了一群子人,飞跑出来,一直跑到天井里,握住了学正的手道:“老弟我久就要和你谈谈,这好几天,却不见你踪迹。”学正道:“我一向也是要见师傅,却是无缘见面,便是刚才……”黄执中执着他的手,就向屋子里面引了去,且走且笑道:“我有许多话要和你商量,只是不得其便。”说着话时,已是把学正引到了他的屋子里,先勾一勾头让学正坐下。然后笑道:“你应当明白,现在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应当好好地去干,立一番功业出来。我们说一句私话,你看天朝这班大人物,哪一个不是来自田间的?比比身份恐怕还不如我们。再说各位元勋起事的时候,人不容易,钱粮兵器,全不容易,而且还有胡妖处处为难。我们现时,不但钱粮兵器,样样可以遂心,而且胡妖早给我们打跑了,并没有人敢和我们计较。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是天大的机会吗?你不要以为现在只作个两司马,位分太低了。你要知道,现在许多广西老兄弟,做到军帅指挥,谁不是由伍卒出身的?只要你有本领替我主打江山,未来的高官厚爵,那还是猜想不透。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过去,你父子两个,是怎样的受人家的欺侮。到了现在,那些欺侮你的,却是怎么样了?这就算你大大地抬了一下头。”学正本来是满腔子的不高兴,经着黄执中这一番解释,就不由得随着兴奋起来,因站着道:“这几天是学生有心要找仇人,总是进城去。好在有什么大事,都有家父来和老师商量,所以学生也就放了心,去干自己的事,不曾来探望老师。”执中这就执住了学正的手,向他道:“老弟台,不是我在你面前说令尊的坏话,令尊为人虽然还有一些雄心,可是年纪究竟大了,他不能够看破情面,去放手做事。我觉得只有你这样年轻有志的人,可以共事。今天你还算来得不晚,你可以听我的吩咐,去办……”说着,向房门外看看,便走前一步,再接了向下说。学正只得站起身来躬身听他吩咐。黄执中声音低低地把自己所要办的事,全告诉了他。学正挺着身子,鼻子里哼哼地答应着是。黄执中跟着这话向下一谈,足足地谈有半个时辰。学正虽是不答应什么话,可是他所听到的吩咐,足让他心里受着莫大的感动,脸上时而红,时而白,最后他就垂下了眼皮子,连鼻息也忍住了。黄执中说完了,又握住了他的手道:“你当然知道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心坎里面的话,大丈夫做事,要海阔天空,看得很远,不要行那妇人之仁。”说到这里,又执着学正的手,摇撼了几下,因道:“我说的这话,你心里当然可以明白。”学正道:“老师所教给我的话,当然是为了我的前程,但是……”黄执中连摇了两下头道:“要做事就勇往直前去做事。这里不能加什么但是。只要你办得有功,我一定上呈子保奏你。”学正道:“但不知道老师派家父是做的哪项任务?”黄执中笑道:“他的前程是很大的。现在霍邱寿州一带,在会的有二三十万人,若是把他们联合一气,这是霸王之业。我想托令尊到那里去走上一趟。”学正不觉胸脯一挺,双眉飞舞,笑道:“老师何不派我去?”黄执中笑道:“这种事,可不是年轻人能做的了,难道你还能抢令尊的功劳吗?”这句话说得学正微微一笑,就不能向下说了。黄执中道:“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明天来报我的信。”学正对于老师,毫无二心,受着密令去了。他不敢问父亲留在馆子里没有,更不知道父亲是在这里受了监禁的。他父亲汪孟刚闷在卧室里,不能看书,也不敢写字,更不敢放出怒容,只怕是让旁边的听使们看到,又去报告,所以老是正襟端坐着,轻轻地拍了桌子,低声唱着歌。可是只唱了两回,自己随着又警告自己不要唱吧,也许这又是犯天条的事。一个认识字的人,既不能动作,又不能看书,只是呆呆地坐着,这比又打又骂还要难受。好容易熬过了两天,到了这日正午,黄执中又请他吃饭,这次情形有些不同,不但没有带那位先生,而且听使和伍卒们也全不在身边。
桌上陈设的菜肴,非常之丰盛,共有八个大碗,天朝的规矩,是烟酒同忌的,所以在这桌上,左右放了两盖碗茶当了大酒杯。黄执中把门一掩,拱了两拱手,笑道:“贤弟,今天我们有几句要紧的话,借了这碗茶,可以来谈上一谈。请坐请坐。”汪孟刚觉得他突然地这样客气,不能毫无用意,便先沉住了气,笑道:“黄兄有什么事命令小弟,小弟当然遵从,何必还这样客气。”黄执中笑道:“在官场上,就是一台戏,当了人,我们不能不谈天条国法。背了人,我们还是自己好兄好弟。”黄执中说着话,走向前拍了汪孟刚的肩膀道:“老弟老弟,你何必在心里还留着什么芥蒂,我们不是早就说同心协力,共同做一件事的吗?坐下坐下!”说着,他两手拉住了他,向椅子上按着,笑道:“老弟,我对你说实话吧,打虎还要亲兄弟。我们打算建立一场功业,那是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的。我的意思,我尽管在面子上弄些威风给你看,可是那是公事,只要你公事办得好,有威风也管你不到。至于平常时候,我们就应当像自己同胞弟兄一样,同吃同喝,同在一处玩笑,什么也不必分着彼此。”说着,将手掌轻轻地拍了他一阵肩膀。汪孟刚见他笑嘻嘻的,不带着一丝怒容,虽然觉到这情形变得奇怪,但是心里不受着什么刺激,也就安然地坐下。黄执中坐下,两手捧了盖碗,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把碗放了下来,因道:“就是这一盖碗茶吧,不是我们做到了将军尉和职同旅帅,这茶也不容易喝到呢。”汪孟刚笑道:“黄兄所说很是。只是小弟如何比得了黄兄,若没有黄兄,就是这一盖碗茶,小弟也喝不到的。”黄执中两手捧了茶碗,坐在他对面,只管向他周身上下去打量着,约莫注视有半碗饭时,方才微笑道:“话虽如此,倘若是我不在这里,这第一把交椅,不就是汪弟的了吗?你看愚兄,当天军还没有到安徽的时候,就先溜到潜山来了,自然也是两眼朝前看的。这里弹丸之地,做得下什么事业?我不久要走的,就是汪弟,我也望你随了大军出去打江山,在这里不过是暂时之计。到寿州去投张乐行,他是山东安徽河南三省交界地方,无大不大的一个捻子首领,手下约莫有六七十万人,那威风是不下于天朝多少。东王九千岁到了湖北,就已经派人去和他说合。这个人志气很大,不肯小就,而且他们也不懂天条。将来我主大展宏图,立下基础,这种人,不免是张士诚陈友谅之流。我也有心去投他,让他一心顶天,归附我主,成一位开国元勋。这一件功劳定不小。假如老弟有心,可以和我同去。”汪孟刚自投降天国以后,位不过职同旅帅,饱受欺压。尤其是开口是天,闭口是天,跑出一个向来不曾理会的上帝,要时时刻刻念他,把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一齐抛开,这是心里二十四分不痛快的事。现在听到黄执中说,可以去投张乐行、苗沛霖,正中下怀,不觉把手中筷子放下,扶了桌沿,突然站起来道:“黄兄此言,是我们大大的一条出路,但不知什么时候能去?”说着,又伸手拍拍颈脖子。黄执中脸上带了微笑向他连招了两下手,笑道:“汪弟,你请坐下,这话不是三言两语地可以说完的。让我慢慢地来告诉你。”孟刚坐下扬了眉笑道:“我久已听说,张乐行横行寿州、归德一带,胡妖没法子对付他。现在天兵攻打南京,胡妖能顾北就不能顾南,若是他冲进开封,渡过黄河,进可逼北京,退可以守西安,这真是大事业。”黄执中两手捧了茶碗,仰头大喝一口,然后放下碗来,两手按住桌子笑道:“此所谓英雄之见,大致相同。但是张乐行有那些人,我们不现一点本领,他肯用我们吗?就是用我们,把我们当一名喽啰小卒,我们又何必去。我们不去则已,要去的话一定让他知道我们的本领,一见就重用。”汪孟刚沉吟着道:“那有什么法子呢?”黄执中抬手在嘴上,做一个摸胡须样子,把办法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