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八十年前,男女之防,那是很严的。便是各人的配偶,也还有八个字来限制他,乃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当朱子清的姑娘送到了汪家一夜,她的丈夫汪学正还不曾和她交过一言。仅仅是心里想着,一个绅士的大女儿,这样出嫁是很委屈的。这也只有心照不宣,因为连上床的夫妻还没有做到,自然是在床下的君子,更要做得像些。他料着新娘子见了生人总有些拘束,一早就出门去,暂避开她,好让她先和母亲混得熟识些。于是趁了天色初亮,端了一只脸盆,就到厨房里去舀洗脸水。不想走到厨房里去,劈头就碰到了昨天已经过门,还没有同房的娇妻。这真让学正愣住了,若要向前,自己却显着有点不好意思。若要退后,这又是一个二人初次说话的机会。但是这新娘子却比他大方得多,看到丈夫来了,仅是向后退了一步,将头微低着。虽然是把头低着,而她的眼睛,还是抬着眼皮看人呢。这样早,她的头发还是梳得那般溜光,想必是她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来梳头了。她在那红布棉袄外,又系上了一条青布厨襟,也就显出她下了决心来厨房做事,不把自己当个新娘子。学正心里受了一点感动,这倒不好意思不说两句好话了。因正色道:“你何必今天就到厨房里来哩?将来你府上知道了,岂不说我家做得有些过分。”新娘子虽然还是不敢向学正正眼儿看着,可也不是以前那般低头到怀里去了。她答道:“现在这样离乱年头,本来就讲不到许多规矩。何况我家又在遭难的时候,更不能不大家吃苦。”学正点点头道:“这样看来,你倒是个贤惠人。只是我昨晚上在李家祠堂里遇到了令尊,他老人家还是满口说‘婚姻大事,这样小接小送不成体统’。你冒夜到我家来,他老人家回去了知道这事,怎么肯答应?”新娘子道:“这是你要原谅我的,我自己一点也做不得主。就是我爹回去知道了,我想事情已经做了,他也没有法子。好在我迟早总也是汪家的人。”她说到这里,忽然一阵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头一笑。学正道:“你的话很有理。昨天晚上,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人,这样就好。你不知道,以前我到你府上去,我总是想偷偷地看你一回。无奈你藏躲得很紧,我总没有法子见着你。其实你迟早是要见着我的,何必躲开?现在你不就也见着我了吗?”新娘子红了脸道:“母亲起来了,我要去了。”她说着,侧了身子,由学正身边抢了过去。学正究也不便伸手来扯住她,便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出了一会神。最后就微笑着,连点了两点头。虽然在这样大难临头的日子,然而得着这样一个贤妻,是让人很痛快的事。也就可以知道,夫妻的恩爱,也并不要在洞房花烛夜以后才有的。他站在厨房门口正是这样出神,却听到大门外咚咚有人拍着响。在这时候,风吹草动,心里都是不安的,这就立刻跑了去开门。门还不曾开得,就听到李立青在门外叫着道:“是老四吗?我来给你道喜来了。”学正道:“你的耳朵真长,但是我在这样家里闹冤枉官司的时候,哪里喜得起来?”说着将门打开,倒吃了一惊。立青站在门洞里,后面跟了一群小伙子,约莫有二三十人,都一律短装,腰里系了板带,手上各拿了刀棒短棍。立青头上扎了个青布包头,身上只穿了一件紧身青布袄,紧紧地束一根黄泥布板带,大脚裤子下,套了一双快底靴子,手上明晃晃地拿了一柄单刀。他瞪了眼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立青,打算找谁打架。”立青笑道:“不打架,特意来找你。”学正看看跟来的人,都是些二十上下的人,有的还跟着立青学过几趟把式的。其中有个小矮个子,是李凤池店里的小伙计,本叫李矮虎,凤池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鹏举,顾名思义,意思是让他好发达起来。可是人家依然叫他矮虎,以为这样才和他本人相称。他会跑,又天生一股大力,能挑两担稻子,比挑一担稻子的还走得快些。立青学了浑身的武艺,有时也闹他不过。因之有事出来,必定带了他做助手。因之学正央告着道:“兄弟,你不要和我闹着玩,我实在没有一点心思。有什么改日奉陪。”李矮虎抢上前,笑道:“四先生为什么这样怕事?现在正是我们出头之日,今日不干,等到哪年?我们把所有的事都议好了。你还不来?”学正拱拱手道:“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懂。立青,怎么回事?”立青用手搓搓脸,笑道:“哦!是了,昨晚你离开李家祠堂早,不知道。我们这里,现在一定办团练了。大家公派你我两个当团练的教师。你看,这个风声一传出去,这些小伙子高兴得了不得,都跟着来了。”学正道:“哦!原来如此。这件事,好是好。只是我们太年轻了,恐怕当不得人家的师傅。”立青道:“我也是这样说。可是各位绅士老爹,他们都说那不要紧。因为这并不是平常练把式,分个什么师傅徒弟。这好像军营里一样,我们当个头目,领了团勇操练。再说,我们自己也不拿主意,凡事都有首事做主。昨晚议定了,首事少了,办不动来,首事多了,又怕人多手杂,更不好办。两甲总共推出了十个首事,一甲五个人。他们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大,议到天亮也没有散,连编团练的总纲也议出来了,几天之内就要动手。所以我也没有睡觉,半夜里就把在祠里听消息的人邀在一处,有二十来人,商量我们怎样练把式的事。到了天亮,又加上了几个人,这就更热闹了。”立青站着大门外空地上,说了个牵连不断,十分高兴。学正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子蹲下去,坐在大门楼下的石阶上,脸上带了微笑。立青将手上的单刀向枯草地里倒插了下去,两手叉了腰,向他望着道:“怎么了?四哥!你这样懒懒的神气,你不打算干吗?”学正仰了脸道:“兄弟,不是我不干。我父亲在班房里没有放出来,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做事的。何况操团练这事,说重一点,还算替朝廷出力呢?”立青向四周看看,因道:“这里都不是外人,你是不是为了这首事里面有个曹金老爹,你怕干不下去?”学正用脚尖拨了两拨面前的浮土,慢慢地答道:“也不光为这个,而且我也不知道首事里面有些什么人。”立青也不由得矮下兴致来,摇摇头道:“照说呢,你心里很难受。但是这不是你和曹家两家的事,你不该不来。老实说,我们这两甲,练把式的人也不少,只是真拿得出来的,不过你我两个人。你若是不干,我先就扫兴一大半。”说着,也挨了学正坐下。跟来的这些小伙子们,将他两人围了大半个圈子。学正这就站起来,抱了拳头,向大家转了圈子拱着,因道:“这是公事,只要是甲下派下来的,我汪老四怎好推辞。只是在这几天内,我是要天天上县去,看看我那班房里的父亲,实在没有工夫管公家的事。只要我父亲早上出来了,到下午,我这条身子就是两甲公家的。汪老四脾气不大好,是真的,做事并不含糊。”说着,伸了大巴掌,在胸前啪地打了一下。立青站起笑道:“老四的话,又硬又软,但是大致倒是说得过去的。这样大的事,我也不能替了公家来邀你,只好将来再说吧。”李矮虎跳起来道:“无论怎么样,也要汪四先生来一个的。没有他,就不热闹了。”学正道:“各位先请到家里去喝杯茶,好事从缓。”这其间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小伙子,就看到学正紧蹙了眉头,脸上很带着一分为难的样子,这就推说不进去,还要找个地方议事去呢。
立青也就看出大家的意思,就站起在草地里拔出刀来,向学正笑道:“我的意思,今天早上,大家就练练,看是什么家伙趁手。你若有工夫,到我家门口稻场上,凑个热闹去。”学正点头道:“好的,说不定我回头就来。”这些小伙子们呼啸一声,拥着走了。学正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走去,摇了两摇头,然后向家里走来。余氏却已由屋子里迎了出来,问道:“真吓我一跳,刚才大门外怎么来这些人?”学正道:“这都是年轻的人好事,听一个风就是雨。他们昨晚半夜,听到说乡下要操练团练,今日天不亮就操起来了,各人手上拿了家伙,真像那么回事。他们说,本甲的首事,要我当团练里一个教师。所以李老三一早就来邀我。但是我哪有心干这事?大丈夫做事,公私要分明,恩怨也要分明。我们到现在,只有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余氏道:“现在乡下操起团练来,那就是以前你所说的,大家不搬了。”学正道:“照着昨晚上李家祠堂里议事的情形看起来,大概这两甲人可以沉静一下子。至于别甲的人,那就难说了。反正我们家是决定下来了,一定守着的,那也就不必问别人情形怎样了。”余氏道:“并不是我还怕些什么。我想着,若是地面上平靖一点,你该到县里看看你爹去了。”学正道:“就是地面上不平靖,我也要到县里去的,终不成我们花了三百两银子,连好话也得不着人家说一声。我吃了就上县去,现在家里多一个人做伴了,你老只管安心,在家里等消息。好在我们都看破了的,人生一百年,也免不了一个死,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逼来了,我们可以用个死字来抵住它。大难不逼了来,我们就乐得走一步算一步。”余氏叹了一口气,点了头道:“事到于今,那也只好这样做。这朱家孩子倒是贤惠,一早起来就下厨房做事。我实在也没心做事,昨天晚上做饭,米倒下锅去,没有放水,在灶下烧火,把你一双旧鞋也用火钳夹到灶口里去了。”学正道:“本来我们家也短少着这样一个人,她来了,这倒也合适。”说到这里,正好新娘子泡了小小一瓦壶茶,向婆母房里送来。听到丈夫这样的夸奖,心里很是高兴,这就低了头吟吟一笑。然而她见婆母也在这里,立刻将脸子板着,贴了屋子的墙进门去了。余氏道:“朱伢,你来,我和你说两句话。”新娘子答应了是,走了过来。余氏道:“我们家,本来人口少,现时又在大乱的时候,不像平常,你两口子照应里外的事,少不得总要在一处的。以后都大方些,不必这样藏藏躲躲。就是当了人彼此过言,也不要紧。比方没有我,就剩你两口子,还不过话吗?你到厨房里去做饭吧,让你丈夫吃了,好到县里去。”新娘子抬了眼皮,看了丈夫一下,到厨房里做饭去了。学正在家里没有闹官司以前,每到晚上,就在枕上玩味着新婚的滋味。及至祸事发生了,每晚睡在枕上,便是那曹家父子的模样,在心坎里留下一个影子。及至到了昨晚,这心思就乱了,一时想仇人,一时又想到新娘。这时只经过新娘几度眼光的笼罩,精神又是有些恍惚起来。新娘进厨房去,他也陪着母亲到厨房里去。因为乡下人家,组织简单,往往吃饭的场合,就在厨房里,尤其是冬天,不吃饭也在厨房里坐着,为的是这里比别地方要暖和一些。所以在这寒冷的早晨,余氏母子,顺了平常的习惯,一同走到了厨房里面来,坐在小桌子上闲谈。新娘子真不害臊了,将刚才送进去的一瓦壶茶,重新提了出来,而且还带了两个茶杯、一根蒿草香来,便是学正用的竹兜子水烟袋,也都取了来放在桌上,这才自到灶前灶后去做饭。关于柴米油盐,知道的就自行安排,不知道的,就走向前来,从从容容地问一声。便是余氏,对于她这种情形,也是很称心的。她将饭做好了,余氏到灶口来烧火,就替出新娘子来做菜。学正在一旁抽烟喝茶,看着她是脚也不停、手也不停,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忙到这样子,倒替她很难受的。不多一会儿,她将饭菜摆上桌子,学正究不好意思,连饭也要她盛上,这才拿了碗向锅里去盛饭。这时,余氏恰是回房去了,新娘子便掀开锅盖来,将饭勺掀动锅里的饭。学正是两手捧了三只饭碗站在一边。
新娘子人是微微地闪开了一步,并不回转头,将眼珠转着,睃了一下,就低声道:“让我来盛吧。”她就取过一只碗去。学正道:“我也不是那样斯文的人,有些事,自己也应当做的,何必都累你。”新娘盛完了一碗,放在灶上,又取碗再盛。她不说什么,也不受劝。三碗饭都盛完了,向桌上送去。余氏却已走来,因向学正道:“有些事,你也应该自己动手,不要以为有了女人,遇事都交给她。”学正微笑着,没敢作声。新娘子低了头,自站在一边。余氏坐下道:“我说过了,大家大方些,你也可以来吃饭。”新娘道:“家里不还有两个伙计吗?”余氏道:“今天你第一次端婆婆家的碗,你也上桌来吃吧。两个伙计,让他们停一会子吃好了,你一个新娘子在桌上吃饭,他们不好意思来。”学正也不好意思叫她来,只是望了她一眼,然后坐下。这时,他觉得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便是长了二十多岁,今天吃着自己女人做的饭了。心里头既有了这样的意思,所以饭菜吃到口里,也就是格外香甜的。因为余氏再三说的,新娘子不能再违拗,也就在学正对面椅子上坐下,低头吃饭。自然,一个作新嫁娘的人,处处都觉得拘束,初次对了婆母丈夫吃饭,这新娘子自是加倍的小心。所以她的筷子碗,竟是没有一点响声,斯文极了。当学正吃完了一碗饭,自己要起身去盛饭的时候,新娘子怔了一怔,似乎有起身接过碗去的意味;然而也就因为婆母在这里,仅仅是怔了一怔,并不曾起身。这在学正刻刻留心着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意思,完全知道,所以心里跟着又是一阵痛快。吃完了饭,余氏到屋子里去,取出一套换洗的小衣、两双袜子,包了一包,交给学正。又拿了十两散碎银子,交给他道:“这个钱,你交给你爹一半,你对他说,过年了,自己随便买点吃的。那一半你带在身边,对衙门口班房里外那些差人,再散送一点压岁钱。后天就是三十夜了,你今天去了,明天回来,后天也不能再去。”学正道:“来往也不过五六十里路,我一天跑趟,也不要紧。”余氏道:“你说不要紧,那不行,我不放心呀。现在是什么年月,你终日在外面跑,你叫我这一颗心再向哪里搁?偏偏在这种日子,吃这个冤枉官司……”
说时,她哽咽着就流下泪来。学正见母亲又在伤心,再看自己娇妻,也怔怔地立在母亲后面,便道:“既是那么着,我今天下午还赶回来吧。”余氏道:“家里还有大小两个伙计呢,只要你交代他们一声,不要走开就是了。好在他两个人都没有家的,既用不得顾家,也并没有什么事让他们挂心的。”学正依了母亲的话,将两个伙计叫到当面,对他们道:“老二,小四,我们向来是不分什么宾东的,总是自己弟兄一样相待。说不得了,这几天,要你们多分一点心。我现在到县里看老先生去,赶得及,今天回来,赶不及,怕要到明天了。现在外面一时有一阵谣言,我就离开两个时辰,也是不放心的。我为了老先生,又不能不上县去,所以我很是为难。我走之后,望你们千万在家镇定了,不要走开。”两个伙计见他说得这样沉重,都一口答应了。学正背上包袱,又带了一根枣木齐眉棍,便出门来。余氏总因为外面情形不好,心里有些不安,跟着也到了大门口。那新娘子随在婆母后面,一路走着。学正回头对新娘望望,向母亲道:“你老进去吧,我自己会加小心的。”说着踏上大路而去。不想到了大路上,看到向山上逃难的人,男男女女,还是牵连不断。猛然想着,假使在县里寄住一宿不回来,家里究嫌不妥。还是决断了,一定回来。既是决断了回来,应当留下一句话,让家里人更放心些。他于是又回转身来,向家门口走去。可是余氏已经去了,新娘子也转身轻轻要向里走。学正在老远地就喂了一声,新娘回头看到,停住了脚,却又移了两步,显出那十分踌躇的样子出来。学正赶上了两步,笑道:“当了人的面,你还大大方方的,没有人在当面,你为什么倒害臊呢?”新娘手背着扶了门,倒退了两步,低着头。学正道:“我特意回来告诉一句话。我想全乡这样人心惶惶,你又新来,我晚上不在家,不大妥当,我今天下午还是赶回来,你放心好了。这话,你也去对娘说一声。”新娘低头道:“我怎好意思对娘说,你自己去说吧。”学正道:“娘不是说了,叫我们当面言过的吗!”新娘微笑,没作声,学正道:“我告诉你一句话,你会不相信。我虽是家里有这样大的难事,但是我今天早晨,不懂得什么缘故,心里倒是很高兴的。”新娘子将身子一扭道:“那你就不应该。”学正顿了一顿,笑道:“我们以后见面,总要有个称呼才好。你在娘家,我听说人家都叫你秋姊。但是你比我年纪小,我也这样叫你不成?”新娘道:“谁说的?我没有这个名字。”学正道:“名字是有的,上面是个秋字,下面一个字,我不好打听,因为那是你的小名。听说岳父给你起了一个大号,怎样称呼呢?”新娘笑道:“你走吧。这大门口,遇见了人,多不合适。”学正道:“你告诉了我,我就走。”新娘将脸对了门,背朝着他,答道:“走吧,刚才你说的就是。”学正道:“那不过一个秋字,是的吧?不能姐字也是你的大号。下面一个字是什么呢?”新娘道:“你何必忙着这时候问我?”学正道:“我早上就要问的,只因为没有了机会。你说吧,好让我上路。”新娘低了头不作声。学正只管催。她看到地上有一截碎松枝儿,就弯腰捡起来,拔了一根松针,两个指头钳着,举了给学正看。可是她依然将背朝了学正,不肯掉转身来。学正望了松针道:“叫秋松吗?”新娘将手再举了一举,未曾落下,说他猜得不对。学正道:“哦,还没有猜对,那么,是秋……垂秋枝吧?”新娘道:“不用猜了,你走吧。”说毕,抛下那根松针。学正道:“你告诉我多省事,我早走了。”新娘道:“我拿的,不像做衣服的针吗?”学正点头道:“哦,秋针秋针。”新娘道:“是贞节那个贞,当人面,你可不要这样叫我,现在该走了。”学正点头道:“这个名字好,雅俗共赏。”新娘道:“我进去了,你走吧。”说着,她真向里走。学正满意之余,也就向外走。走了两步,回转头来,见她却还站在门边。她很温和地道:“娘很挂心的,早点回来。”学正连说是是,这才背了包袱出门上路而去。往常看到人家妻子对丈夫出门,总要说句早点回来,觉得这是一句赘文。没有事,不必出门去,出门去,总得把事办完了才回家。事不完,早回来不了。事完了,自然早回。所以叮嘱早回来这句话,可以不必要。可是今天自己的妻子这样说了一句,就觉得这里面有着很浓厚的情趣,走了大半里路,早点回来这四个字仿佛还在耳朵里留着呢。因之走上了一个高坡,还不免回头向自己家门口望去。这时,有一辆独轿小车,上面坐着一个妇人,向家门口走去,学正却是有点奇怪。这日子,家里还有女客来?但是心里念着父亲,料着这与自己不相干,坦然地向县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