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学正在这个时候,总也算是个惊弓之鸟,遥遥望到家门口,灯火飞跃,人声大起,他心里也是随着那火星乱跳,向着家门直奔了去。及至到了家门口,却是灯火均无,声音也全息了。若不是地上有一小截碎火把在石头下发出那星星微光,倒真要疑心自己刚才是做的一个梦。拍着门时,里面却是生人相问。学正叫道:“里面是哪个开门,我是老四回来了。”里面的人哦了一声,将门开着。他手举着一个灯笼,学正并不认识,但是同时看到上面堂屋里点了灯,而且有四五个粗人在那里,天井里却放了一乘软篮(软篮,是潜山的特产,以篾编之,状如一篮,长六尺、宽尺六七寸,深如之,中置被褥,人卧坐其中,以两杠抬之走。此物,夫可抬其妻,兄可抬其弟,易轿则否。),墙上挂着两盏亮灯笼,蜡烛兀自未灭。软篮上,还搭了一块大红毡条。看到这些,胸中就不免一动。走上了堂屋,其中有个朱老二自己是认得,乃岳父的远房侄子。他迎上前来抱拳笑道:“四哥,恭喜恭喜。”学正道:“舍下闹成这样一副情形,请问喜从何来?”在人丛中王三老爹伸出头来,笑道:“四先生,朱府上送姑娘来了。”学正呆呆地站着,望了他们道:“你们这话,从何说起?”王三老爹手捻了胡子梢,点头道:“是真的,是真的,并不闹着玩。”学正道:“这真奇了,刚才在李家祠堂里,就是和朱子老在一处。他对于这件事,是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这又是什么缘故呢?”王三老笑道:“我下午不是到府上来说过吗?这件事,本来就瞒着朱子老爹。人本是汪家的人,送到汪府上来了,子老还能要了回去不成?”学正跌脚道:“下午我就说了,这事做不得。但要是子老做主,把姑娘送了来呢,那我们也没有话说。不想丢下这样一句活动的话,你们真送来了。刚才子老在李家祠堂里,还说了一篇大道理,说是这样抢着娶亲嫁女,事情不妥。我心里正在欢喜,不会有什么变动,不想人就送来了。家母这几天正有心事,哪有心管这些,这怎生是好?”他也顾不得堂屋里这些人了,口里说着,人想向后面跑。看见厨房里亮着灯火,母亲在和小伙计说话,似乎母亲在烧茶给众人喝,径直就向厨房跑了去。口里叫道:“妈呀!朱家这件事做得荒唐呀。他们……”说着话,一脚跨进厨房门,把口里所要说的话,给顶撞回去了。这就因为厨房中间的矮桌子边,坐了一个穿红袄子的姑娘,手扶了桌子,斜背了厨房门,当人走进来的时候,她更是将身子扭了一扭,将背正对了人。虽是看不到她的脸色,但是在她紧低了头的那状态中,看到她衣领上露出一大截雪白的颈脖子,脖子上丛生着那短而又细的头发,正是一种处女的状态。这个人,并非左邻右舍素有,便可知道这是朱家送来的姑娘了。于是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呆了动不得。余氏由灶门口站了起来,先向他看了一看,才道:“这也不是哪一家这样做,有姑娘的人家,在这几天,不是都送出门去的吗?不过,我们家里,吃了官司,不能和别家打比,所以我高兴不起来。”学正听了母亲这些话,明知她是敷衍刚进门来这个儿媳妇的,似乎母亲对这儿媳妇还不十分讨厌。他慢慢地走到屋子里来,这又发现了灯光背影里,桌子边还坐着一个妇人,乃是屋子外院孀居的伯母刘氏。她扶了桌沿,站将起来,笑道:“老四,你好福气,你看这新娘子。头是头,脚是脚,白脸子,乌眼珠,真是个聪明伶俐的样子,同你真是一对儿。不过就是家里有了官司在身,要不,趁了这大年下,和你两口子圆了房,大家吃个团圆饭,多么是好。”余氏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变,两行眼泪,快要挤到眼睛角上来。学正便迎上前,赔笑道:“大娘是好话,你要伤心,倒教人家难为情了。”余氏掀起一只围襟角,揉擦了几下眼睛,便道:“儿媳妇进门,总是喜事,我也不说什么了。这里已经把茶烧好了,你提了出去,陪着送亲的人谈谈吧。”小伙计在一旁插嘴道:“他们那些人,都说要赶了回去哩。他们说:明天长毛不到,后天长毛一定会到,他们都要五更天上山去了。就是我们家里,还是这样不慌不忙。”说着,就噘了嘴。学正想对这小伙计大大喝骂一阵,一看到那穿红袄子的姑娘,心里这就想着,人家是初进门的人,还摸不着我是怎样一种脾气。若是大叫大喝,倒叫她先吓一跳,以为我的脾气粗暴。因之胸脯挺上一挺,张了大嘴,待有话说出来,却又立刻平和下去,微笑道:“我们是不逃反的。你若是怕死,你明天只管拿起你的铺盖卷,趁早回家去。”说着,提了茶壶,自向堂屋里去陪客。小伙计拿着烟袋茶杯,也去了。
刘氏这就对余氏道:“你看,左右邻居,都抢着搬走了,只剩了我一家。要不然,这样好的新娘子进门,哪有不大家围着来看的。师娘,你和他们预备得有房间吗?”余氏道:“哪里预备得有呀?下午那个王三老爹来说了一回,我说,孩子的爹还在班房里呢,我们家里,并不是办喜事的时候。再说,学正这孩头,和他爹的脾气一样,就是要强得厉害。这一回对曹家那样和软,说怎样就怎样,我是想不到的。他说了,长毛杀到家门口来了,他也不走的。原来我们家一老一少,这倒不要紧,现在有个青年妇女,叫我也不知道怎样好?”刘氏道:“听说李凤老爹,也要在乡下招兵买马,他自己挂帅,等长毛来了,和他对打。四哥不也是到李家祠堂里商量这事去了的吗?”余氏道:“大娘,你倒懂得许多。我哪里摸得清?我们房里去坐吧。”刘氏道:“我回去了,我是个单身人,不便送新娘子进房。”余氏道:“唉!大家都在难日里,哪里还说那些。而且也说不上什么新房,先带这孩子同我睡几晚。这喜事究竟应当怎样办,等他爹回家来,再做商量。”说着,她提了竹架子灯在手,就要向厨房外走。刘氏于是伸手扶着新娘子道:“妹,你起来,同你娘进房去吧。这好的孩子,就是两个灯笼,随便把人抬了来,真有些委屈了人家。”新娘子被她扶着,本是站了起来,听了这话之后,立刻把头低了下去。似乎有点动心。
余氏回转身,向她招了两招手道:“你跟着我来吧。做姑娘的人,总是要到婆婆家去的。我们家人口少,大家时时刻刻都要见面的,也用不着害臊。”新娘子不敢作声,不过是站定了脚,脸色正了一正,那意思便是表示着遵命听说。可是就在这个当儿,学正由外面二次进厨房来,对于新娘子的脸,看了一个正着。学正定了这头亲事,才不过半年多,暗地里打听,虽都说朱家姑娘不错,但是人家说的话,那总是靠不住的。所以每次到岳家去,前前后后,常是留心去偷看。无如朱家的门风很紧,一点形迹看不到,所以在自己心里,总是悬着一个疑问。这时见她面如满月,点漆似的黑眼珠,果然丰秀可爱。当她猛然看到学正的时候,也是一怔,后来明白这是丈夫,立刻把头低了下去,身子向后一缩。学正也就退了一步。余氏道:“你不到外面陪客,又跑进来做什么?”学正道:“他们全都走了。说是这就是天大人情,才把人送了来。他们哪里有工夫望外面跑,都在家里预备逃命呢。”余氏道:“你也跟到我房里来,有事我们大家商量。这样一来,我们家又多一只软脚蟹子了。”新娘子慢慢地向后退着,这时可就退着藏到刘氏后身去。余氏回头看了一看,这就向学正道:“你向后站一站,等我们进了房,你再来。”学正一看母亲那样子,显然是代了新娘子说话,自己是落得遵从母命。因之他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向母亲微微笑着。余氏回头说了个来字,提灯在前面走路,将新娘子引进自家屋里去了。学正在屋檐下出了一会子神,接着发出不自然的两声咳嗽,这就到了母亲屋里来。母亲和刘氏大娘坐在春凳上,新娘子可是坐在床沿上帐门子里,将帐子遮掩了上半截身子。学正走进来了,她更将身子向帐子里掩藏一些。余氏道:“你看,现在又给添上一个挂脚锤了。我并不是说人家不该来,既是我们家的人,迟早总是要来的。但不知媳妇来了以后,你还有别的打算没有?”学正见桌子下有个小方凳子,捞过来,塞在屁股底下,便坐着。又看到桌子横档上,正挂了父亲常用的那根旱烟袋,顺手摸着,正想拿了向嘴里送。可是立刻想到这旱烟袋母亲见不得的,又放下了。于是笑道:“你老看我慌张过了吗?”说着,将腿架起来,用手捶着腿。余氏道:“我原是这样想呀,人家都预备起五更头逃跑,你还是这样没事一样。”学正道:“我们慌也没用。第一是爹还在吃官司,我不能丢了他逃跑。第二,哼!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一办。”说着放下腿来,两手环抱在胸前。余氏道:“你还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救你爹出来。”学正道:“那自然是一件要紧的事,不过我说的这件事,总要等爹出来了再办,现在也不必去说它,横竖我是不打算走,多个人,少个人,那都不要紧。”刘氏手扶了春凳,将身子伸着向前一些对学正看了,将那满脸的皱纹,都笑得平直了,才道:“是呵!我也听说了,李凤老爹要在乡下招兵买马,挂起帅来,你也去当一个前站先锋吗?”学正笑道:“大娘,在哪里找这一套鼓儿词来了,你可不要接上来个临阵招亲。”说到这里,只见新娘子在帐门下的身子闪了两闪,全身都有些微微地颤动,似乎她乐由心起,很是忍笑不住呢。余氏道:“真的,李凤老爹今天晚上在祠堂里开议是闹些什么?”学正道:“人家是正正经经地办事,怎么给他加个闹字。他要把我们两甲的人,都聚拢到一处,兴办团练。有团练的地方,就不许长毛来。”刘氏道:“团练有这样厉害吗?是木头做的呢,还是铁打的呢?是多大一个东西?”学正道:“并不是个东西。就是要我们两甲人自十五六岁以上、四十三四岁以下的,都像当兵的样,出来当练勇。办成了,自然有人带这些练勇编成队伍,长毛来了,就和他们对打,不让他们过来。”刘氏道:“谁做护国军师呢?没有军师,就没有法术,那还能够打得赢长毛呀。”学正道:“李凤老的意思,也不想打赢长毛,不过要堵住长毛,让他不得过来。他们不过是逢州占州,逢县占县,乡下村庄,他们本也不在意。有了团练,大概他们就不过来了。”刘氏道:“若是他们一定要过来呢?”学正道:“那还用问吗?自然是打了起来。他们人少呢,也许可以把他打跑的。”刘氏道:“若是他们人多呢?”余氏道:“哟!我的老嫂子,那还用得着问吗?你也太想不开了。”说到这地方,那新娘子的身体又颤动了一阵。刘氏笑道:“果然的,我这人也太爱问,连新娘都好笑呢。”学正道:“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妈,我是决定了不走。若是你害怕,你可以到天明寨山脚下储家街大姑家里去躲一躲。我自在家里,等着爹回来。外面风声闹得这样厉害,我也不敢说一定无事。到了有事的时候,女人鞋尖脚小,跑就来不及,不如先躲开为妙。”余氏道:“我们一家统共几口人啊?你爹在班房里,现在我又要躲开你。”说着,眼圈儿就红了起来。学正道:“你不走也不行呀。今天李家祠堂开议,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凡是妇女老小,一齐都上山,免了出来当练勇的人还挂念家里妻儿老小。”余氏道:“我去,这新娘子也跟了我去吗?”学正道:“那是自然。”余氏道:“你刚才也说过了,女人家鞋尖脚小,自身难保,你怎么还交一个累给我呢?”学正道:“现在到山上去,从从容容地走,好像作客,你带了她……去。”学正初说出这个她字来,到底有些不顺口,忽然把声音放低,以至于吐不出来。
床上坐的新娘子,并不像先前藏得那样严密,帐门差不多没有盖了身体,只是她的脸还没露出,两手抚弄着帐门上的带子,身体微微垂了下去。学正的话,本来还没有完,自那个她字不能尽量地说出来,于是以下的话,也都说不出。余氏道:“你知道吗?人家把姑娘送了来,为了是让她逃命,你让她跟了我去,不管她,朱府上将来是要说话的。”学正手抱在胸前,将鞋底打着地,望了望脚尖慢慢地道:“那是没有法子啊!到了那要紧的时候,我是不定干些什么。你老上山去了,丢一个年轻妇女在家里,那更不妥了。”余氏道:“我当然不走,要死,大家死在一处。”新娘子将帐门一掀,整个身子都露出来了。虽然油灯下不怎么光亮,可是她那脸腮上涌出两大块红晕是看得很清楚的。她手扶了床栏杆,站在床踏板上,将脸朝着余氏,垂下了眼皮子。余氏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有话说,也就对她注视着。她低声道:“妈啊!我是不能自主。本来公爹还在吃官司,我是不该来再拖累你老。只是已经来了,只求你老原谅。说到逃反,我总跟了你老走,决不会连累你老。若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候,有水我跳水,没水,我也能随时找块石头碰死来。若是离开你老,这个罪名,我担不起啊!不过你老的话,要活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处,这倒是我心眼里的话。要不,我们娘儿俩跑上山去,逃出命来,又有什么意思?我年轻,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对不对?依我想,现在应当想法把公爹救出来是第一步。公爹出来了,一家先团圆一下,以后怎么样,请他老人家拿出三分主意来,无论走不走,大家心里都是落实的。”她说完了,还站了一站,才坐下,这就不藏到帐门子里去了。刘氏不等这里娘儿俩开口,她先站起来,将手一拍道:“四哥,我说怎么样?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呀。这样四平八稳的话,慢说你这样年轻的小伙子,我听了也是十分动心哦。余师娘,你好福气,晚年有这样一个好媳妇,什么都有个商量了。”余氏点点头道:“这些话呢,自然也是很对。不过家家都把年轻妇女送走,她不躲开,也是不好。这只好由她丈夫去做主了。”新娘子坐在床沿上,是低了头的,听到这话。抬起眼皮,向学正溜了一眼。恰好学正也是在这个时候要去察看她的情形,这倒让两个人眼光对照了一眼。她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学正觉得她那分腼腆劲儿,却是比平常的妇女对人娇笑媚态还要有趣得多。也不解是何缘故,自己的脸上同时也就热气上冲,火红了两腮。余氏道:“你要说什么,怎么又不说了?”学正本是坐在那里发呆,被母亲这一句话提醒,这才道:“只要大家不怕,我就让妈和她……”那个她字,非常之小,小得像蚊子哼一般,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但是他依然继续向下说,放大了声音道:“在家里住着也不要紧。这就是那话,大家死也死在一处。”他这句话,说得那庄重了颜色的新娘子脸上又泛出一些笑容,那颈脖子也就格外地向怀里垂了下去了。余氏道:“一个人都是事到头来不自由。我平常看到人打架,都吓得心口乱跳,早早地就溜开了。现在看到地方上这样乱哄哄的,好像要天翻地覆一样,哪个不说是劫数到了。但是我不怕,这就是那话,拼了一身剐,皇帝拉下马,我预备了死了,还在乎什么。”说着,轻轻地拍了两下手。学正道:“你老人家既是有了胆子了,我索性就壮你老一下胆子,在十天半个月之内,我敢作保,长毛绝不会来。等人心稍微定些了,天一天二的,我还是要到县城里看爹爹去。”余氏道:“是呀,我们已经花了几百两银子,也该把你爹放出来了。你不是说有话要和你岳丈说吗?你在李家祠堂里没有见着他吗?”学正睃了新娘子一下,然后答道:“我找他老人家,是说我爹的事。不过祠堂里人多,这话没有法子说下去。改日再说吧。”新娘子听到他说见了自己父亲,立刻把话分辨清楚,意思是并不为了拦阻新娘进门,因之在脸上带着笑容,又连向学正偷看了两眼。学正本觉话已说完,待要起身。可是身子微微昂起以后,他又坐了下来。余氏望了他道:“现在你也可以安歇去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学正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那新娘子似乎觉得丈夫要走,自己坐着不动,有些失礼,因之手扶了床栏,身子向上微微伸起。但是她立刻感到,自己是初进门的媳妇,和丈夫还没有交过言呢,倒是这样的客气,于是身体刚刚伸起不到两寸,却又坐了下去。她索性是站起来了,却也无甚要紧,唯其是刚刚伸起,立刻坐下去,显着她有什么顾忌似的。连那位眼睛不大便利的刘大娘也看到了,笑道:“是啊!新娘子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姑娘,很是通达情理的。丈夫站着,做妻子的人,不应该端端正正地坐着。”新娘子只好把身子一闪,闪到帐门子里去。把头极力地向下低,低着藏到怀里去。余氏道:“学正,你可以去睡了。”学正将小方凳子塞到桌子底下去,手扶了桌沿,向妈望着,向新娘子望着,还向刘大娘微笑道:“大娘,你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子,我少陪了。”见那新娘子依然深藏在帐门子里,这才缓缓地踱出了房门去了。这几天以来,心里是又难受,又生气,一刻儿不曾痛快。这时说不出来是一样什么趣味,只觉是这一颗心,没有一个安顿得住的地方。他出得房来,本应该向后面转,走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却不解只管走向前面,走遍了前面一进房子不算,更穿过了天井,直到大门口去。大门是送客出来的时候已经扛顶上了,现在不能再走。停住了脚,自己暗问着自己,我还打算到哪里去?这就醒悟过来了,并不要到哪里去,原是打算进房去睡觉的。所幸并没有人知道,摸摸门闩门扛,一切都很严密,这就掉转身,向家里走去。经过了母亲的房,余氏道:“学正,你还在外面走着,没有进房去吗?”学正道:“我房里没有灯,又摸不着火种。”余氏道:“我听到你的脚步,由外面走进来的。”学正道:“我仿佛着大门没有关得紧。我又到外面去看了一看。”刘氏道:“四哥你送我回去吧。你娘现在有人做伴,用不着我了。”学正道:“不,你老不是喜欢……不是喜欢谈天吗?在这里再谈谈吧。”刘氏道:“真的,我真喜欢你的新娘子,我就再谈谈吧。”学正也不想再说什么,举步自向卧室里走去。余氏道:“你不是要打火石吗?”他答道:“不要,我身上揣着呢。”说着话,摸索了走进房去。伸手到怀里去摸摸,其实也并没有打火石。依着自己的意思,是很想吸两袋旱烟,可是再要向母亲屋里去讨火种,又嫌着不像话,只好丢开这事,摸到床上去睡了。到了床上以后,自己是感觉到精神非常之好,怎样也睡不着。糊里糊涂的,竟是大忙了一夜,时而在杀长毛,时而在和曹金发打架,时而又在和新娘子谈天。睁开眼来,天已大亮了。听到厨房里有了响动,必是母亲已经起来,披衣下床,就拿了盆向厨房里舀洗脸水去。这一去,却又让他加上了一层踌躇,他竟是未曾预料到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