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专制时代,土豪劣绅必须和官府打通一气,才可以敲诈老百姓。要不然,他说的话不灵,老百姓如何会拿钱出来?可是作官府的,也必得勾结土豪劣绅。不然,就没有人从中传达意思,经手银钱了。所以曹金发有了说官司的银子,他表示着不办,丁作忠白白地向了那红皮小拜匣子瞪眼,可不能把钱抓了上手。于是沉住了气,闷闷地抽上几筒鸦片。鸦片是毒物,在鸦片床上想主意,也一定不会平和的。丁作忠抽完了几筒烟之后,突然地坐了起来,这就向曹金发拱了两拱手道:“曹老爹,我们办事,也不能这一次就完了,你为什么说生气的话?”曹金发道:“并不是兄弟生气,有道是钱财动人心。我经手汪家这件案子,题目既很大,刚才来的人,又说得前言不符后语。看丁作翁那个样子,不能无疑。所以我为了避嫌,只有自己先来洗刷一下。”丁作忠笑着伸过手来,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我们鱼帮水,水帮鱼,何必呢?这样吧,我呢,不在乎,随便金老吩咐。只是县尊那里,总还得好看点子。”曹金发指着小拜匣子道:“我带的钱,全在里面,丁作翁可以全数拿了去。至于阁下和县尊怎样地分配这个款子,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丁作忠皱了两皱眉毛,因道:“若是让我只管和你争长较短,眼见得是论生意经了。你就把那款子给我,我到县尊面前去碰碰钉子。好在他是我姐夫,我就硬做一点主,料想他对我也无可奈何。”
曹金发见他已经答应了,这件事就不能再松劲,两手将大腿一拍道:“你说这话,算懂得做官的规矩了,世上有老爷不含糊舅老爷的吗?你若是请得令姊说上两句话,据我想,就是你拿一百两,县尊拿五十两,也不见得有什么难处。”丁作忠听了这话,倒是得意,将头昂着,微摆了几摆。曹金发笑道:“我们烧烟,谈得很是得劲,遇到这样一个酸丁搅乱了我们一阵,再来过瘾吧。”说着,他自己先躺下去。丁作忠摇了手道:“够了,我要回衙门去了。你那款子怎么样?还是搁在你这里呢?……”曹金发立刻坐了起来道:“不,把款子放在我这里,算得一回什么事呢?”他说着话,可就把床头边那个红皮匣子端了过来,撩起了长衣,在裤带子上解下钥匙,把箱子开了,依然把钥匙系上了,取出三个棉纸卷的长厚包,一包包地的放在床上,向丁作忠拱拱手道:“做兄弟的,不敢说有什么功劳,但是总算轻轻巧巧地,让作翁捞了一笔过年费。”丁作忠虽是心里另有计划,可是在面子上绝不肯立刻就得罪了曹金发,于是拱了两拱手道:“多谢多谢,容图后报吧。”于是向三封银子望过,再向曹金发道:“那么,我就揣起来了。”曹金发拱着手,连说当然当然。丁作忠在腰上解下一根湖绉腰带,将三封银子一卷,在胁下夹着,这就向曹金发告了一声失陪,匆匆地回县衙来。到了衙门里,先回自己卧室把三封银子都放到箱子里去,而且加上了锁,这才到上房里来。
他向院子打听,知道王知县在那个小小的签押房里,王太太在屋子里烤火盆、煨板栗吃呢。丁作忠踅到上房堂屋,叫了一声姐姐。然后才敢掀了门帘子走将进去。果然太太坐在垫了皮褥的靠椅上,两脚搭住了火盆架子。一个小丫头,将几十个风干大板栗放在火盆灰里慢慢掩盖着。丁作忠笑道:“姐姐倒自在,母亲由省里来信要钱,你忘了吗?”王太太道:“你越来越大胆,竟敢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我自在是过的你姐夫的日子,又不是过的娘家日子,你管得着吗?”丁作忠连忙赔笑道:“不是那样说呵!母亲在省里,也是等着钱过年哩。”王太太道:“早就派人送二十两银子去了,要多少?再说家里还有大哥呢。你也是个儿子,你不会寄几两银子回去吗?”丁作忠走近一步,拱拱手道:“就怕姐姐不知道说这话呢,知道说这话,那就好极了。现在我正想寄个三五十两银子回去,可是年关在眼面前了,我哪里找钱去?”王太太将头一偏道:“不用说,我明白了,又是打算和我借钱。”她说着这话,向小丫头道:“装烟。”小丫头取了水烟袋来,点了纸煤,斜站在她身边递了过去。王太太侧了身子抽水烟,却不理会这兄弟。丁作忠笑道:“姐姐你错了,我不但不和你借钱,我还打算同你捞进一点过年费来呢。”王太太这才扭转身来,问他道:“你说梦话吗?这个日子,哪里有外花捞?”丁作忠道:“就是我做伤的那件案子,事主托人说情来了,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王太太道:“我听说,你不是想在上面发个小财吗?”
丁作忠道:“谁说不是呵?要不然,我犯得上那样做作吗?可是这事主真穷,为了想人出去过年,才拿一百两银子来。”王太太道:“一百两银子,你姐夫得多少?这样放人出去,未免太便宜他了。”丁作忠道:“谁说不是呢?我想,这钱就算分一半给姐夫,他也会嫌少。我的意思,同姐姐平分了吧。只请姐姐在姐夫面前通知一声得了。我有这个钱,就好派人送上省去了。”王太太道:“我还同你姐夫分家吗?他收我收,不是一样?他不能收五十两银子,我倒怎样能收?”丁作忠笑道:“姐姐的私款,怕不有好几千两呢?都是哪里来的?就是做兄弟的,也经手过一两笔呵。你老人家何必为难?帮我一个忙,也不是外人。”说着,蹲下身子就请了一个安。王太太道:“你说这话,我算明白了。你是叫我收银子逼你姐夫放人。”丁作忠道:“放人哪有这样容易?我想再押他十天半月,总还可以捞一二百银子出来。这笔钱收下来了,我们只算是定钱罢了。先收钱,不办事,我才敢来和姐姐商量的。”王太太道:“你这样办,那经手的人,他能放过你吗?”丁作忠笑道:“做兄弟的在衙门里,也混了这样久了,若是这样一点事都对付不了,那怎样站得住脚?唯其是可以让姐姐白得五十两银子,我才这样说的。”王太太默然地抽着烟,想了一会,微笑道:“老实说,这件事,我是不大明白。既然你说得这样容易,我倒要请着我们这位县大老爷进来问问。”丁作忠笑道:“你只管请姐夫来问,绝不能给你当上。不过我不便在当面,我先避到一边去,好让姐夫姐姐商量。”说毕,他自走了。
王太太坐在那里抽水烟,静等老爷前来,自己好实施计策。可是丫头传出话去,老爷却是好久好久不曾进来。王太太的意思,对于老爷,本打算用剿抚兼施的办法,现在老爷不听调动,这更让她注重于剿的一边了。约莫有一顿饭时,王知县才慢慢地进来,只见小丫头蹲在地上,用火筷子拨出热灰里的板栗,敲过了灰,一个个剥给太太吃。太太抱了腿膝盖,斜靠了椅子背坐着,便是老爷进来了,她也仿佛不曾看到一般。王知县面见太太的面容板着,眼皮下垂,这显然是生了气,便带了微笑将太太面前的水烟袋拿着。王太太劈手将烟袋夺了过去,瞪着眼道:“你不要拿我的东西。”王知县缩了手,将一双古铜色的皮袍长袖子垂了下来,活像个奴才,摇扯着脑后的小辫,只在肩上摆着。笑道:“太太,你为什么好好的又生气?”王太太道:“你县太爷的架子,只能在别人面前摆,怎么能摆到我的面前来?我叫你来有几句话说,还下个请字,很看得起你,你为什么老不来?”王知县道:“太太,不要做这种排场,老实告诉你,我这顶大帽子有些靠不住了。刚才有省里来的人说,长毛贼预备了民船几万只,沿江东下。听说黄州丢了,南京调了大批军队,开到九江去堵塞。但是人心很摇动,恐怕是堵不住,我先以为长毛由黄梅攻太湖,这里或者要先受殃,我们还有回江南去的一条路。若是长毛得了九江,安庆就靠不住,逃走也没有了路。而且黄梅这条路上的长毛,只要九江一得手,他们必定跟着上,为的是官军两面迎敌,有些来不及。到了那时,我们走也不行。这样看起来,我们是死无葬身之地,你这发的什么闲脾气呢?”
王太太听了,心里自然是有些慌乱。但是也不肯就显着害怕,淡淡地笑道:“你又把话来吓人。你们三天一个风潮,两天一个消息,总说是长毛要来,其实是自打屁,自惊慌。”王知县道:“这回是一点不会错的,刚才还有同乡候补县府余至刚给我来的一封信,说是南京的陆制台日内就要经过安庆,到上游去督剿,省里正在办差,这岂能是假的?他信上又说,过了年就把家眷先送回浙江去,脱出自己一个人的身子,好进退自如。而且说潜山是军家要地,劝我早为之计。我接了这封信,正没有了主意,你就派人叫我来了。这件事,我是十分为难,若是不走,我不敢说一句无事。我虽不过做朝廷芝麻大的一个官,并没有什么雨露之恩,但是我是有守土之责的,万一这座城不保……”王太太站起来道:“你不要说那书呆子的话了。你是个文官,出兵打仗也不是你分内的事。武官抵不住长毛,叫文官守城,有什么用?余老爷既是专差送信来,那自然风声很紧,你还是想个主意吧。”王知县这才拿起了水烟袋,点了纸煤,在手上捧着,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许久才道:“我是不能现在就走的。要走除非也是你带了两个孩子先走。只是这条通省大路,现在是兵马不绝于途,若是让人知道王知县已经送家眷走了,这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我明知道应当先送你们走,但是怎样送法,我简直拿不出主意来。”王知县如此说着,依然是捧了水烟袋,只管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王太太道:“我们还是不曾打算一定要走。假如断定了走,当然我也不能够搭了什么太太的架子走,也不过装成一个难民的样子,有小轿就坐小轿,没有小轿,就是坐了独轮车子去,也可以的。只是两个孩子,还有这丫头,我怎样带得了许多?”王知县对于这层,还没有下一句断语哩,丁作忠就闯进了屋子来,脸上带着极沉重的样子,却从容着向王知县道:“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几句。若是姐丈觉得要有人送姐姐才妥当,说不得了我陪姐姐走一趟。”王知县捧了水烟袋,依然沉吟着道:“若是果有非走不可的话,当然你送了去是很妥当的。还迟一两天看看。这两天,派出去探子不少,等他们有了回报,两下里一参酌,大致的情形就可以知道了。说了半天,太太叫我来有什么话说,还没有提到。”王太太这就望着丁作忠,意思问他怎说。丁作忠听说姐姐要走,他就变了计划了,这就向王知县弯了弯腰,手垂下,做个要请安的样子,这才笑道:“就是汪孟刚那案子,他已经托人来说合了,只是数不过一百来两。我想,案子我们是办得这样的大,倒只有这些个数目,这事叫人倒不好了结。”王知县皱着眉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是泥菩萨下水,自身难保,还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王太太道:“你这可不像话。人是你关起来的,现在怎么说不管人家的闲事?你县大老爷自己办的案子,倒是闲事吗?”
太太虽是不懂公事,这几句话却是说得非常的切实,叫王知县说不出第二个理由来,便笑道:“这件事都是为了给作忠做面子,才这样办的。其实真闹到省委面前去,也不好办的。既是他们服了,那就算了,让他把款子缴上来,再叫他递张保结,把人放出去就是了。”丁作忠不敢作声,退了一步,将眼睛向王太太看了一下。王太太自然会意,便向王知县板了脸道:“作忠里里外外忙了许久,难道就算白忙了吗?这一百银子,应该全给他才对。不过大水浮不过鸭子去,无奈案子是你办的,让他分五十两好了。”王知县本来不愿意。可是想到要托舅老爷护送太太下省去,还有许多细软东西,也要太太带去,总是瞒不了他的,总以不得罪他为宜。便由太太脸上看到舅老爷脸上去,随后才道:“一个年轻轻的人,这样整大批的得那容易钱,实在也不是好事。不过太太既是这样主张,就算我送他的盘费都在内,给他五十两吧。那五十两……”太太接嘴道:“那五十两,归我好了。”王知县见太太微微地睁了那双杏眼,两块腮肉向下沉着,这气头子还是不小,自己如何敢再说什么,就连连扛着两下肩膀笑道:“装模作样的,我也坐过两堂,我这工夫,就该白费的。”王太太道:“并不要你放人呢。你留着人在这里作押账,还怕事主不会拿钱来领人吗?”王知县这就掉过脸来向丁作忠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白得人家的银子吗?得了银子,还把人留着做押账。”
丁作忠道:“我打听说,这笔银子是曹金发垫出来的。曹金发为什么这样垫银子呢,因为他很想谋得汪孟刚的田产。汪孟刚一日不出去,他一天不能得着汪家田产。而且汪家就是出这一百两,也有借字在曹金发那里的。他们也不肯白白背上一笔债,也会催老曹办完这件事的。几下里逼他,不怕他不拿出钱来。因为他在汪姓面前说了硬话,有他拿一百银子出来,人准可以放走。现在不放走,怕他不再拿出银子来吗?”王知县听了这话,想到这县官不定能做多久,能捞几文现款,就捞几文现款。心里一活动,就答应道:“好吧,就让你们去分这笔款子吧。我还要去看公事呢。太太这也就可以慢慢地收拾行李了。我现在心里烦乱得很,也没有工夫管这些小事。”他说毕,回签押房去了。丁作忠喜出望外,和姐姐拱手作了两个揖,也回房过瘾去了。他们这边很自在,那住在祠堂里的曹金发却慢慢地焦躁起来。满望着银子送去了,晚上就可以过堂,王知县申斥两句,让汪孟刚具个结,也就完了。不想过了一宿,动静毫无。到了次日,只好亲自到衙门去拜访丁作忠。不想连去三次,都未见面,第一次去,是他没有起来。第二次去,到上房回话去了。第三次去,差人说出话来,竟是老老实实地挡驾。曹金发如何不明白,这是丁作忠撒赖讹钱。若是他这样一讹,就凑出一些银子来,自己又图着什么?
想来想去,也是没有了主意。不拿银子出来,这事情不能了结,拿银子出来,自己可舍不得。这都是坏在朱子清这个酸货身上。他若是不走来大叫,说我得了三百银子,丁作忠也就不为难了。祸由他那里起,那就让他去了结。主意想得了,就在祠堂里烧烟等着。不多会子工夫,汪学正来了,进房便道:“我今天来了两次了,都没有碰到金老爹。”他躺在床上烧烟,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梗了一顿,才道:“你来了两次,你可知道我到衙门去了五六次了?”学正道:“都多谢金老爹帮忙。”金发冷笑道:“你不用多谢我,你多谢你岳父朱子清吧。”学正已经听朱子清说过,和曹金发拌过了嘴,但不知道此外还有什么事,便笑道:“他老爹是个道学先生,你老爹何必放在心上?”曹金发突然坐了起来,两手一拍大腿道:“这事糟了。他昨天到这里来的时候,胡说一阵,且好丁作忠在场。你本来是交我三百两,我原封未动,交给丁作忠。他收了银子,记起你岳父的话来,说是你府上预备了送县尊三百两,也送丁师爷三百两,现时还差一半呢,不能放人。银子是丁作忠收去了,权柄在他手上,我管不了,你去和他讲斤两,我管不着。”汪学正真不料银子拿出许多去了,事情倒变挂到这样,人呆站在屋子里,望了曹金发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他既不肯放人,就不该收我们的银子。而且你老爹也不该不得他一句话,就把银子交出去。”曹金发站起来,板了脸道:“你说这话,是要我赔你的银子吗?”
汪学正道:“这可不敢说。不过这件事,既是你老爹经手的,就望你老爹始终其事。”曹金发道:“你叫我怎样始终其事?银子在你们手里,人在他们手里,他们不放人,你们不出银子,我有什么法子?”汪学正见他推个干净,大为不服,也就板了脸道:“我们怎么没有出银子?”曹金发道:“不错,你们出了银子。谁叫你岳父说那番大话,说每人三百两?他会说大话,你叫他去办。”学正道:“他今天已经下乡去了,要不然,我立刻拉他来对质。”曹金发道:“不忙,我们可以下乡对质。”学正道:“我们都下乡去对质,县里的事,就丢了不问吗?”曹金发冷笑道:“你以为空嘴说白话,人就可以出来吗?我今天到衙里去了五六次了,并不是不拿老面子去碰,老面子碰不过去,那也没有法子。无论如何,今天我是不能再去的了。”学正揣想着他的话,多少总有些根由,一味和他争吵,也是无用。于是又把性格和缓下来,同曹金发说上了许多好话,请他帮忙帮到底,曹金发这才答应着明日再去和丁作忠接头。汪学正也觉得曹金发亲手接过了三百两银子去,这件事总不能推开不问。当日已晚,且回客店安歇,到了次日,再向曹家祠堂来探曹金发的消息。不想到了那里,看守祠堂的人说,金老爹去了衙门一趟,没有见到丁师爷,他家里派了人来接他回去过年,他已经坐着原轿子走了。学正这就断定了,他是有心回避不管。不用提,三百两银子,全都抛下水去了。站在那祠堂里,怔怔地站了一会,冷笑了一声,说句:“那也好。”
他在曹家祠堂里,将正梁上的匾额以至于各柱上的对联,都注意看了一看。觉得他们府上,一般的用那极好的格言来教训他的子孙。然而像曹金发这样的人,竟是忝为族长了。想着想着,又说了一句那也好,这才走出去。明知接父亲回去过年,那是没了指望了,就把身上带来的散碎银子,买了许多吃的,送到班房里去。对于班房里那几个皂班,又送上了几两银子过年礼。只把好话去安慰父亲,说年过了开印以后,就会释放出来的。在县里把父亲安顿好了,怕家里母亲盼望,又得赶回家去。见了母亲,也只说是老爷要过年,不过堂,开了年,人就放出来了。家里人以为送了银子出去了,总也觉得事情不会假。汪学正把里外都哄骗过去了,到了第二日,也就打算把岳父找了来,去和曹金发对质。不想在这日正午,乡下发生了重大的变故,地保储丙元带了两个帮手满乡敲锣喊叫着:“今天下午,有省兵过境,每户人家,预备白米一升、干柴五斤。每五户人家,要预备咸菜一斤、盐四两、香油半斤。限定酉时办齐,有人来取。若有不办的,军法从事。”这锣声一响,各村子立刻都轰动起来。大家疑心大兵到了,也就是长毛到了。整群的人,跟了地保后面问话。储丙元的答复是:“县老爷是半夜里得的信,地方上是刚刚得的信,究竟什么情形也说不上。县差是这样吩咐下来的,地方上只有奉县太爷的宪谕办。”大家既是摸不着头脑,就越发地惊慌起来。那在大路边住的人家,早就存了一个跑反的计划,听说大兵要到,如何忍耐得住?在这锣声响过一个时辰以后,这乡下,就发生了百年以来没有的大骚动,慌乱,恐怖,凄惨,所有紧张些的形容词,都用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