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汪学正走出曹家大门,在路上吐了两口血的时候,曹家的人,都正在兴高采烈,觉得十足地挣了一回面子。谁也不想到汪学正表面那般恭恭顺顺,遵命赔礼,出门之后却有那样惨象。那嬉笑说话的声音,虽是隔了很空阔的稻场兀自传了过来。学正吐出两口血之后,仿佛还感觉到有些头晕。路旁有棵大的白梓树,树杆子正是斜弯着,一半伸到路上来,这倒正好依傍一下,所以他就靠了那树干,赖着身体坐了下去。树兜下正是很深的干草皮,坐着却也舒适,于是微闭了眼睛养一养神。这冬日的田亩,若是没有大风,一切的景物,就会很寂寞。学正闭了眼睛的时候,只听到那树枝上残剩的白梓球,被斑鸠啄着踏着,剥陀着响,其间也有几粒打落到身上来,啪的一声,打破了这环境的寂寞。可是过了一会儿,那曹氏门中的喧哗声音,就会由半空中传了过来。由这喧哗声里,学正联想到刚才在曹家磕头赔礼,还被人奚落的那一番情形,不由得就睁开眼来,向曹家大门口望去。那树林丛中高拥着那大的屋角,似乎那屋角上翻转来的兽头,都有点像曹金发为人:夸张,骄傲,诡诈,凶狠,完全都有着。学正紧紧地捏着拳头,向那屋角冷笑了两声。于是坐了下来,脱下自己一只鞋,由鞋底上拔下一只钉子来,再把鞋穿上。这棵树的田埂上,正有些堆砌田埂的乱砖。他翻了一块下来,就用钉脚在上面,很深深地写了两行字。写完了,将砖块托在手上,注目看着,冷笑了两声,于是用手在田沟眼里,掏了个小窟窿,将那方砖块,塞到窟窿眼里去,依然用土填上。然后站起来拍拍手,这就冷笑了一声道:“曹金发教你认得我。哼!”说得一个哼字,将脚顿了两顿,还点上一下头,那自然是表示极端愤恨的意思。
可是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回头看时,却是李立青,便道:“老三,你看,我吐了两口血,我简直不能再忍了,再忍我要发狂了。”说着又顿了两下脚。立青走过来,捏住他的手,因道:“我老远地就看见你在这里了。你既是出了这牢门,就该赶快回去,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学正道:“我在这里也不要紧,反正他们不能把我吃了下去呀。兄弟,你以为我走出了这曹家大门,事情就算完了吗?为难之处,还多着呢。第一就是这三五百两银子,没有法子去借。卖田吧?人家都谣言长毛要来了。有钱的人,将铜钱变银子,将银子变金子,好带了去逃走,谁肯在这时候把现钱向外抛。没有钱,我父亲坐在班房里是不容易出来的。若是王知县再紧一把,将我父亲打进监牢去,那就更扎手。而且我今天披红放炮,磕头赔礼,那都也算是白做。所以我出了这大门,想到了这件事,自己就禁不住有些后悔。可是头也磕了,红也挂了,我后悔又有什么法子呢?”说着,他皱了几皱眉毛。立青道:“你的意思以为后悔一阵子,这就算是把事情做完了吗?”学正道:“当然我愿意想出一个法子来,但是这法子是怎样想呢?”立青道:“你不用急,家父既然到曹家去说人情去了,你怎样交款,他也会和你把法子想好来的。你出来了这样久,你看!”说着他将手向西边一指,太阳已经落到天明寨峰头上去。河边上那条上山的大路,正是牵连不断地有那挑着柴担的人,向田坂上走回来。立青道:“你在外这样一天,家里岂能不望你一点消息,你应该回去,安安家里人的心。”学正道:“家里人大概也知道了。这样丢脸的事,就让我一个人去丢脸吧,所以他们没有来。”
立青道:“你不要把丢人两个字总搁在心里。一个人只要不会马上就死,丢脸的事,也许就是争面子的事。你忙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学正本来满脸都是愁苦的样子,听了这话,忽然在嘴角上露出笑容来,握着立青的手道:“只有你是懂得我的脾气的。老弟,你想,我汪老四绝不是肯随便丢脸的人。总有那样一天,人家会知道汪老四不是好惹的。不过在师弟面前,我得退三步,因为我的本事不如你。”立青道:“那是笑话了,平常我喜欢和你动手动脚,那不过是闹着玩。说到办起正事来,我还能够扯你的后腿吗?你的本事,有的是比我少学两手,有的比我高明得多,这是因为我们所学的不同。”学正笑道:“师弟,你倒很谦逊,将来我们师兄弟有较量的时候,你也要这样谦逊就好。”立青不过认他是说笑话,也就带笑着说:“当然可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送送你吧。”学正笑道:“我虽然是气糊涂了,可是也不至于不认得路。”说着,自己就提着那颠倒上下的脚步,向家里走了来。他所猜想的,那完全是对了,家里对于他在曹家的行为,都已经知道了。当他走进大门的时候,他母亲余氏,首先扶了墙壁,迎了出来,只叫了一声老四,那眼泪水早是泉涌般地滚出来。她虽然不曾说得一个什么字,可是在那声音颤巍巍的老四声中,已是把全腔的苦水,都倾倒了出来。
学正只好抢步上前,扶着余氏,安慰她道:“你老不用发急,我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已经说出了一些眉目,大概有个几天,爹也就出来了。”余氏道:“这个我晓得,只是今天的事,太难为你了。你是个独子,只好让你吃亏了。”原来汪孟刚生了两男两女,大儿子早死了。学正头上还有两个姐姐,所以他成了老四。照着中国社会上的习惯——“爹娘疼幼子,祖母爱长孙”的成例,学正虽已是个强壮的青年,可是他父母,依然将他当小孩子看待,尤其是他母亲。假如自己少吃一碗饭,学正反过来可以多吃两碗,那么,余氏情愿每天少吃两碗饭。由此一事看来,她疼爱儿子是怎么一个情形,也就大可以知道。余氏看见儿子这样歪歪斜斜地走回来,她就想到听得的消息,一字不假。本来见着儿子,就要问个所以然,可是一想到说了出来,儿子心里难受。所以她一见面,只有哭泣着,转说不出心里那份委屈来。学正看到母亲这番情形,不但是自己吐了几口血的话不能够对母亲说,就是到曹家赔礼、受人家那一番奚落,也不宜告诉她的,便勉强放出笑容来道:“你老人家这样一哭,是哭得一点道理也没有。我出去跑了一整天,东找西找,找了许多朋友和曹金发说好话,他已经答应不念旧仇,今天就动身到县里去和我爹说情。老实说,这件案子,就是曹金发闹起来的。他既是肯同我们去讲情,事情就放松了一半,我们心里应该放宽一些才是,为什么你老倒好像更是伤心呢?”说着话,母子二人已走进了内室。余氏看到汪孟刚用的旱烟袋靠了桌子档放着,而在那旱烟袋长杆上,还系着一个烟荷包,这就联想到这个本人关在班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心里便是跟着一阵难受。叹了一口气,就在床沿上坐着。学正已出嫁的两个姐姐,因为家中有此大难,也已回娘家来探望母亲,兄弟回来了,都抢进房来探问消息。学正不好说什么,只说曹金发答应上县说情了。汪二姐嫁的丈夫,就曾为了打官司,卖去三分之二的家产,讼事怎样进行,她是知道的。便道:“怕没有那样容易吧?平常带一个人去过堂,县衙门里那些养狗子,没有几两银子,也不肯放人出来呢。爹爹都坐在班房里了,不要紧?放得出来吗?”学正向她看看,沉吟了一会,皱着眉道:“自然是要预备笔款子。不过我这回上县去,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把家里一点储蓄都搜刮尽了,再到哪里去找钱呢?”余氏两手一拍道:“我们这倒霉的家,还要它做什么,连田带屋,还有山地,全卖了吧,只要救得你爹出来,什么我都舍得。孩子,你不要说,这些家产,是二老替你留着的,你舍不得卖掉,可是你也要想想,你这样身子是由哪里来的?”学正勉强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儿子何至于这样呢?”他这样两句意思含糊不清的话,还是吞吞吐吐说了出来的,更令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本来他今天在曹家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都是为了救父亲,母亲倒疑心自己是舍不得卖田产。他这话再不好说了。汪二姐又道:“要说为了救急,卖田来用,那是来不及的。现在只有把契纸拿出门去做抵押,出二分钱利息,向人家借去。我们家里那场官事,也是这样下来了的。”学正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现在有钱的人,天天听到长毛反得来了,都预备留着现钱,好去逃走。哪个肯拿出几百两银子出来买田呢?”余氏一想他的话也很有道理,立刻又垂着泪道:“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学正用很柔和的声音答道:“你老人家,不用发急。李凤老还在曹家没走,正和我们说着这件事呢。我想着曹金发是有钱的人,也很喜欢我们这个庄子,说不定中人就靠这点原因,是向他借钱。你想,他答应今天晚上连夜进城,乡下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捡银子,几个时辰,哪里抓得起三五百银子出来?”
余氏道:“要五百两银子吗?”这个数目,学正是要瞒着母亲的。因为把家里所有的田产,完全卖了,也不值三四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是倾家也不够的。再说拿田契去抵押,数目更要少。所以学正只好放在心里,免得母亲更急。现在失口说了出来,倒不好硬来遮盖。便道:“这也不过是大家估量着要这些个钱。假如曹金发到县里去,肯多替我们说几句话,也许可以少出二百银子的。”汪三姐是个率直的人,便道:“他为人,吃人肉不吐骨头,为什么多替我们说几句话呢?恐怕他还要少说几句话让我们多出几个吧!事经他的手,有个不从中落钱的吗?”余氏听儿女们说的话,总是向那不好着手的地方说去,这场官司,卖完了家产,都了结不下来,这真让人心里又着急又害怕,于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又扑扑簌簌流下眼泪来。母女们是由床沿上到床踏板上斜排了坐着,个个低了头,流着不知不觉滚出来的泪珠。可怜学正闹得说话不好,不说话也是不好,只是背了两手在身后,不住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家里的小长工,由外面朴笃朴笃跑了进来,叫道:“来了一群人,他们打进来了。”一个人在心神不安的时候,最容易受着刺激。那脚板声,本来就够让学正心里跳动的了,现在又听说是有人打进来了,学正回头看到土墙上斜挂了一支画戟,抢到手里,向外面迎了出来,口里气吁吁叫道:“现在我不能再忍耐了。这回,不是他亡,就是我亡。”他口里嚷着,人只管向前跑。当他跑到堂屋里,迎着那些进门的客人的时候,他不觉一呆,当头一个,就是赵二老爹,其余是这次带上曹家谢罪的中人。那些进门来的人,看着他拿了一支兵器,气势汹汹地跑出来,也是吓了一大跳。
还是学正先醒悟过来,放下了画载,向大家抱拳头道:“想不到是各位老前辈来了,对不住,对不住!”赵二老抢向前两步,拍了他的肩膀,微笑道:“小兄弟,不要这样子莽撞,伍子胥急白了头发,到底度过了昭关,事在人为呀。《赤壁赋》上有两句话,我最是爱听,‘固一世之雄也,如今安在哉?’”他说时,摇着头,颠着腿,许多人都笑了。原来这位赵二老爹,本是个生意人,自幼念过几句书,由外省回乡,做起三四等绅士来,就时常在口头上抖着文。他总是穿了那长袖的棉袍子,笼着大袖。袍子上加着那大襟枣红绸旧背心,在纽襻上,哆里哆嗦,加上一大串子东西,如眼镜盒、牙签、耳挖子、胡梳子、鼻烟壶之类。头戴黄毡帽,总是把两只护耳帽檐,全覆到脸上来、额头上,还翘起一方带毛的圆罩子。他左腿还有点跛,走快了,是不良于行的。加上他嘴唇上那三吊搭的胡子,真有些像戏台上的小丑。不过他有一样长处,便是心直口快。这时他说了一句曹孟德的典故,学正就知道他很是不平。那么,恐怕他们对曹金发商议的事,是没有着落的了,于是让大家坐下,还来不及款待茶烟,就问事情怎么样了。赵二老将头颠着道:“照字面上说,他是言之成理的,到衙门里去说人情,空嘴讲白话,当然是不行的。他说要他动身,至少要带三百银子去。只要有银子,就是叫他今晚三更天动身,也无不可!而且这三百银子,不能官司就了,以后至少还要一二百银子。我们本就想到凑钱不容易,但是有个几天限期,那也好办。他说有钱才走,这话很叫中人不好说话。乡下哪年哪月没有人说官司,这样一点着落没有,先就要拿出几百银子来的,那也少见。我们也说,银子不会少,只要有了上面一句轻松的口气来,这才好预备银子。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就带了三百银子上县去,这钱到底算事不算事呢?可是曹金老很硬,说是舍不得牛皮熬不出膏药!这个年月,一把找几百银子,谁敢说那大话?所以我们都挫下来了。这口气,不敢向下谈。因为我们不说,曹老头子也就不谈上县的话。我们想,这件事就摆上两天,大概也不要紧吧?”学正想不到自己那样磕头赔礼之后,倒反是把事情搁住了。听到这里,就情不自禁地轻喝了一声道:“这真岂有此理。”那个小长工,这时看出来是客来了,就捧水烟袋、蒿子香、大葫芦瓢烟丝,放到桌上。却向学正道:“老师母叫你进去呢。”学正以为母亲在后面,掉转身就向后面去。不想刚转过影壁墙,顶头就和母亲碰个对着。两个姐姐也随在母亲身后。余氏将他的衣袖一把扯住,问道:“这怎么好?那曹家老头子,他又不肯上县了吗?他要现钱,我们就凑一点现钱让他带去吧?反正他拿了我们的银子,他不能昧了良心说没有拿呀。事情说不成,他总也不好意思把我们的银子花了吧?孩子,你去对那些先生们说,还是请曹老头子上县去吧。我没有银子,把田契送给他,他高兴算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还不公道吗?去吧。去说吧。”说着,两只手推了学正的肩膀,只管要他去说。学正分明觉得这是不明世情的话,曹金发便算肯把钱来押这田契,在他说过硬话之后,他也不肯马上收了去,蒙那贪图产业的嫌疑。只是母亲逼着出来说,又不能不出来,只得再回到堂屋里来,把这个笨主意说了。
赵二老笑道:“老贤侄,这个主意,还用得着你说出来吗?我们老早就和他提了。说曹金老手上总是方便的。好人请他做到底,把这笔款子先垫一垫。由你写上借字,带了田契,放到他那里,作为信质。我们这样婉转地说了,还不敢说是径直向他借钱呢。他笑着说,就是你府上的田里出金子,他也不能要。若是要了你的田,人家会疑心他是做成了圈套来谋你们的产业。这样的话他都说了,我们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接着向下说?”学正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猜,他那个精明人,不会做出这样笨事的。好在这乡下总也不止他一家有钱,别家总也可以慢慢地想法子,这只有请各位老前辈留心了。”赵二老道:“虽然这样说,今天腊月二十四了,过五天,就过年,这几天哪有人肯放几百两银子出来?就是在正月里,不过上七,借也是不好借。这件事,真弄得不凑巧。”学正也觉得他的话不错,自己有话,还不曾接着说出来呢,影壁后面已是呜呜咽咽地有了哭声了。那正是他母亲余氏的声音,想必是听到没有法子想,心里焦急起来了。这些中人,无非是来和学正传说两句话。在这个快过年的时候,各人本身都有一年终了的事。听到妇人呜咽的哭声,各人也不愿久留,安慰了几句,都走了。学正送客回来,见母亲就在堂屋阶沿石上坐着,满脸是眼泪,清水鼻涕直拖到怀里来。两位姐姐站在母亲旁边,不但是不劝母亲,而且也是不断地垂着眼泪。学正呆了一呆,望着母亲道:“你老人家何必老是哭?哭死了,也哭不出一点道理来。”余氏哽咽着道:“你看,今日是过小年的日子了。我们是舒舒服服地在家里,你爹是要吃无吃,要喝无喝,困守在班房里呢,我为什么不急呢?”
说着这话时,太阳已经是沉下山去了,苍茫的暮色,眼前的景物,已是有些模糊。可是就在这时,长空里透出那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送出了当地乡下人上坟接祖宗回家过年的消息。余氏想着,死人还有个回家过年的机会呢,难道就可以把活人丢在班房里关着吗?这样地想着,那心里更觉难过了。这让学正实在难堪,不劝母亲,是闹得自己一点心绪没有;要劝母亲,难道说母亲还不该哭?母子四人在这般夜幕将张的时候,很仿徨地相对着,正是万分无奈。可是大门外有很高的声音,有人在那里叫道:“汪先生在家吗?”天色已经黑了,学正看不清远处来的是什么人,只好一直迎到大门口来。不想那人近身时,学正又是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这正是县里的差人,彼此是约定了的,假如犯人临时有了什么事,他们就来报信。现在已经来报信了,必是消息不好。立刻两腿如棉,身上有些抖颤起来。差人道:“我们到里面去说话吧,这不是说话之所。”学正真猜不透这事有多么严重,拼命地哼出了一声,就在前面引路。可是他心里很明白,知道了这一件事,决不能够让母亲知道。于是把两位差人安顿在堂屋里,把母亲骗进里面烧茶待客去了,自己才捧出灯火来陪客。差人道:“我们不用客气,你快点做了晚饭出来,我们吃了好赶回县城去。我们不过念在交情上抽空来给你报个信。今天下午,我们得了消息,省里头采办粮草的委员就要来了。在委员没有来之前,大老爷还要过一堂的,那时,他不能无缘无故地放了,这样大罪,绝不许在班房里坐的。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得把令尊打进监牢去,且不问是不是罪案定了。到了那里,比在班房里苦多了,出来也要难上几倍。老实说,这是一件冤枉官司,县老爷心里明白,你们能够早点出一笔钱,把人弄出来了,官司就好了。”
学正皱了眉道:“这个日子在乡上筹款,不是很难吗?”差人道:“这就在你们去着想了,钱要紧呢?人要紧呢?这款子,最好明天不到县,后天也该到县。要不然,牢里押着扰乱采办军粮的犯人,省里委员老爷有个不要严办的吗?他办一儆百,就好催粮了。”学正听了这话,不由自己抽口凉气,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差人道:“老兄弟你不要发呆,事情紧急,你得赶快想法子。我们交朋友一场,我不能见事不救呀。”学正点头道:“好!尽今夜一宿,我来想法子。”他这样说了,也不再提什么了,催着母亲,下了两碗素面给差人吃。七拼八凑,凑了三两散碎银子给差人,又送了他们一盏灯笼,送着他们回去。差人到了大门口,又劝了他两句,赶快筹钱,不可自误,方始走了。学正原已约了母亲,等差人走了,把父亲在班房里的情形告诉她。消息这样坏,怎能够说?站在大门外,简直不敢回去了。东北角,树林里露出一星灯光,那正是曹金发家。学正一时怒从心起,咬着牙指了那里道:“曹金发,你好,你今晚过小年,你害得我家好苦。要死,大家同死,你休想独活。”说毕,抽身就向家里跑。他先时拿出来的那支长戟,还靠在堂屋里墙上。将戟取到手,也不报知家人,就预备向曹家报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