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凤池向汪学正说,要把他岳父朱子清先生请出来也作个中人,他有他的意思。他以为曹家对于汪家提的三件事,那都太厉害了,觉得学正过于受屈了一点。把朱子清请出来,是他的岳父,至少可以拿一半主意。有了汪家至戚在内,便是汪孟刚将来放出来了,他也不能说作中的人偏心。现在看看学正听了这句话竟是作声不得,这倒有些奇怪,便道:“贤侄,你以为怎么样?请令岳父出面,有什么不妥吗?”学正道:“凤老爹对于朱先生为人,想必也是很清楚的。他常对人说,士可杀而不可辱,小侄这样去登门谢罪,他是决不同意的,恐怕把他请了来,他老先生不许小侄照办。那时,小侄成了个‘承命则不智,违命则不孝’,怎样是好呢?凡是对老先生说话,自己所编的词句,千言万语的,老先生耳朵里,插不进一句话去。可是套用两句古典,倒往往是一针见血。”
李凤池听了他的话,只管摸了胡子想着,许久,点了两下头道:“你这话有理,子清翁是守正有余,通变不足,那就依了你的话,不去请他。好在府上人,一切的事,都听世兄做主,世兄既是愿意受这番委屈,我们就做着试试看吧。”他说着话,看看学正的脸上是红白不定,这也就料定他心里已是极端的难受,虽是嘴里不便说出什么,脸上的颜色,便是他自己也按捺不住的。于是向他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叫来立青和他哥哥立仁、立德一同陪着在一桌吃饭。学正的心里,这时好像用开水浇泼了一样,嘴里嚼着饭,全像是木渣,虽是勉强地咽下去,胃里只是容纳不下。在李家父子奉陪之下,勉强地吃了一碗饭,好像就受了很重的罪。他心里觉得李凤老或者不高兴,因为这有点不识抬举的样子。可是李凤老却是不住点头,望了他摸胡子,那自然都是赞许的意思。心里也自忖着,不知这位老先生心里,是赞许我能够忍耐呢,或者是赞许我为救父亲出力呢?不过在他说岳父“守正有余,通变不足”八个字里看来,好像他是说暂时受屈一点,那是不要紧的。李凤老不但是人品学问好,而且也是很知大体的人,并不是死书呆子。既是他都这样说了,我就顺了这条路走吧。他吃完了饭,默坐在一边,两只手捏着拳头,虽是短短的指甲,指甲掐着手心,痕迹已是很深了。手心里的汗,都要由手指缝里流了出来。两道眉峰微微地皱着,眼皮下垂,似乎看在胸前。他默然着,李氏父子也没有和他搭话。大家吃过了饭,凤池进内室去换衣服,立仁、立德也走开了,立青就走到学正面前,拍了他的肩膀道:“老四,你不用心里难过,大丈夫做事,能屈能伸,公道自在人心,久了,大家总有和你打抱不平的一日。”
学正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道:“年轻的人,要到人家家里去登门叩罪,哪有个不心里难过的吗?我也是和你这一样地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久了,总有人和我打抱不平的,这个……”说着,他淡笑了一声道:“或者有些等不及。曹金发那样大年纪了,他还能熬过三年五载去吗?”立青道:“这样说,你是很快地就要报仇。师兄,你可记得师傅的话,我们学武的人,是不应该乱来的。”学正笑道:“什么叫乱来?什么又叫不乱来?你想,我父亲坐在家里好好的,被抓了去打手心,坐班房,还说是有王法管着呢,这又叫什么来呢?”立青见他眼睛里面起了无数的红血丝,脸上的皮肤仿佛都有些要沉下来,想必是他急得已经无法可以忍耐了。于是轻轻地再拍了他两下肩膀,因道:“师兄,若是平常的事,我可以帮着你出这口气,这事已经到了官,有什么法子?”学正笑道:“师弟,虽说你的本事或者比我好些,但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自己去办了,不连累朋友。假如师兄将来有不得了的时候,你念着我们是同向着武艺人磕过头的,你得帮帮我的忙。”立青用手拍了胸道:“那不含糊。”学正正色道:“立青,我不是和你闹着玩。”立青道:“谁又说是闹着玩?玩笑的时候,我只管玩笑,认真的时候,我实在也是认真。”正说到这里,李凤池已经换了衣服出来了,便向学正道:“外面堂屋里,已经有好几位绅士来了,出去见见吧。你的意思,我都替你说了,你不用说什么了。”学正站定了,微微地一弯腰,答道:“是!小侄到了现在,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他说着话,就跟了凤池出来。那大堂屋里,果然到了几位绅士,无非都是本里本甲的几个人,而且是和他父亲都有些交情的,所以见了面之后,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替汪氏父子抱屈的分儿。李凤池道:“我们住家过日子的,做事是早一刻迟一刻都没有什么要紧,那坐在班房里的人,多坐一天,好比多坐一年,如何受得了?我们救人是挑那赶快的路走,别的什么都不用问,全是等人出来了再说,大家以为如何?”
那些来的绅士们,明知他是再安慰学正一番,免得他有临时反悔之意,随声都附和了一阵。可是在学正脸上,虽不带了笑容,却也不怎样带有愁容,只是静听各人说话。这时有个叫赵二老的绅士,由前面夹进一个布包裹来,笑道:“东西都办好了,走吧。”由赵二老走来的地方看去,是李家开的店面。李家在这庄子上开的杂货店,是前后五六里路所没有的大店,乡下人所需要的东西,这里都齐备了。学正看了这个布包,不免有些疑惑,就问道:“二老爹,这包裹里,是什么东西,难道我还要带着礼物去吗?”赵二老看看李凤池之后,因笑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就是送礼,也是我们中人掏钱出来。”学正走近一步,手按住了他的包裹正色道:“这个不然。钱虽是中人出了,面子是我出,送的是什么东西,总应当让我知道。”赵二老道:“自然要让你知道,不过等一会再让你知道好些。”学正淡笑道:“这话我就不懂了。等一会就事到临头了,怎么还好些?”李凤池手摸了胡子,就点点头道:“照理,我们中人是不应该瞒着你的。但是我们也无非想成全你这番孝心,等到了曹家门口再告诉你,那时,你碍了大家的面子,或者不会后退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二老爹,打了开来,让他看看也好。”赵二老料着也是遮瞒不过去,于是就把那蓝布包裹透了开来。学正看时,是红纸包着一个扁包,上面印得有字:“万载爆竹二千头”;另是一卷红布。看过之后,大家以为他必定要质问两句的,却不料他昂起头来,张口哈哈大笑一阵。笑完了,他道:“这岂不是披红挂彩,放爆竹磕头,忍罪赔礼的那一套吗?我既然去上门磕头了,何在乎挂彩、放爆竹不放爆竹?这是各位长辈太小心了,我什么都答应,不在乎。”说着又昂头笑了起来。他这样两番大笑,倒把这些人看得有些愕然,遇到了这样丢人的事,一定是不哭也生气,殊不料他是哈哈大笑起来。凤池向学正看了一看,点着头道:“我也知道世兄是长歌当哭的意思。事已至此,我们还说什么,只有劝世兄卧薪尝胆了。我们走吧。”来的绅士,总也看到学正的情形有些失常,夜长梦多,早些走去的为妙,所以在凤池一句走吧之后,大家都出了李家的门。学正一点也不犹豫,齐向曹金发家走来。
凤池做事,总是慎重一边的,他怕带了学正去赔礼,老曹不在家,却是有些进退两难。所以在没有出发之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曹家,说是一会儿就到。这时,走着离曹家约莫有一里路的地方,遇到了送信的人回头,说是曹金发和他几个儿子都在家里等着,同时也就远远望到曹家的房屋,在树叶里涌了出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到了这时,汪学正的勇气,便慢慢地消沉下去了。脚步缓着,由一群人最前走路的一个,变为一群人最后走路的一个。而且去的时候,是挺着胸、昂着头走的,退后的时候,可就不同了,头也不抬了,腰也伸不直了,只是有一步没一步地向前走了去。看看到了曹家门口,只见由大门台阶上,一直站到稻场上来,全是曹家人,不分老少,都是目灼灼地向他看着。尤其是小孩子们,不解得别人是否难堪,跳着脚叫道:“赔礼的人来了,赔礼的人来了。”有的还指到汪学正脸上来说:“就是他,就是他。”学正看着脚底下所踏的路,都是光滑平整的,要想找一条缝钻了下去,也是不行,只有把那涨紫了的脸皮直藏到怀里去。自然,他这时魂魄都飞散了,也看不到脚下的路,不想脚底下有块石头,绊住了他的脚尖,身子向前扑着,直栽出好几尺远,倒在稻草上。有几个小孩子,哄然笑了起来,有的还笑道:“忙什么?还没有进大门呢,倒先磕下头去了。”学正听这话,真比刀挖了心还要难过,站立起来,恶狠狠地向那几个孩子看了一眼。心里自然是在那里说,教我认得你。李凤池似乎解得他的意思,就抢上前,扶住他一只手臂笑道:“当然你也不必把小孩子的话放在心里,我们走吧。”学正也没有作声,还是跟了大家走进了曹家的门。早看到那正中堂屋里乌压压地挤了许多人,大概是不分老幼,所有曹金发家的人,都在那里了。两边通内室的那几道门,不过是半掩着,在那门缝里露出隐隐约约的乌头粉脸。这又可以证明曹家的妇女都在那里张望。
女子们本来是喜欢这样管闲事、看热闹的,这也不去管她。只是当自己走过去的时候,那里嘻嘻嘻地发出了笑声,那分明是在耻笑来赔礼的人。学正就只把两眼的力量都用在脚尖前面两尺路,哪里也不敢去看了。这样重重的难关都逃出了,到了堂屋里,却听得有人恶狠狠地道:“汪学正那小子来了吗?”学正猛然抬起头来,见一个长脸吊眼角、满腮短桩胡子的人,逡巡着眼珠,四面看人,那正是曹金发的大儿子曹祖德。他手下站着高低瘦肥五个人,正是大哥儿五个。李凤池已是拱手向他答道:“学正他自然来了,大家见过。”说毕,身子向旁边一闪,人丛里将学正牵出。学正看时,原来这堂屋里就有二十几个人,加上自己带来的这一批,堂屋里挤得连空处也没有。当了许多人遭受着曹老大这样的吆喝,面子上真有些抹不下来。可是李凤池已经闪出一条路,把自己牵出来了,这还能够躲开不成?自己将鞋袜里十个脚指头紧紧地向里抓住,好像这堂屋里的地皮,是倾斜的,非这样的站不住。心里可就在那里连连地警诫了自己:忍耐,忍耐,一百二十四个忍耐。于是在灰白的脸上放出一些笑容来,向曹老大拱了一拱手道:“我当然来的。”曹老大斜了眼睛看着他,将头偏着,突然一点道:“哼!来了就好!”其中的曹老二是个瘦小的身子,削下巴,尖嘴,微笑道:“唔!唔!怕你不来?不来也行吗?”曹老大道:“李凤老,就是这样无声无色地和我们周旋来了吗?”凤池笑道:“世兄何必忙?东西都由赵二爷带着呢。”赵二老在人丛里挤出来,将包袱解开。曹祖德两手接了过去,颠了两颠,微笑着向众人道:“要说值钱,这真不值什么,不过是要这点面子罢了。”汪学正听到,只是肚子里冷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曹祖德将爆竹红布都交与了他的兄弟们,立刻有人搬了梯子来,将红布在屋檐上挂起来,爆竹纸包,也有人打开了,将一根长篙子把它挑挂着。只看那些人,手忙脚乱,脸上笑嘻嘻的。来了这么些个客,曹氏有六兄弟在此,也没有个人来招呼让座,只把李凤池这批人挤在人丛中摆来摆去。凤池微微地摇了两摇头,偷看了汪学正一眼,见他脸上兀自带了冷笑的样子。便向曹祖德拱拱手道:“各位世兄,可以请你们老人家出来了吧?”只听到身后哈哈地笑道:“不用请,我自己来了。”答话的正是曹金发,身后跟了个小伙子捧了一块红毡条,不用说,那是预备人磕头的。这堂屋里的人立刻向两边分开,闪出一个空档来。那人将红毡条铺在当中的地上。曹金发取出口里叼的旱烟袋,向学正指点着道:“他来了,礼就算到了,不用行那大礼了。”来的中人都道:“他是个晚辈,磕两个头那是应当的,你老请上大边。”曹金发笑道:“就向我家祖先拜拜好了。”他口里说着,人已走上了大边。斜背了上面的祖宗神位,向下立着。凤池就叫道:“学正,你过来,为了你父亲的事,陪服陪服曹老爹,还得请他老多多帮忙呢。”学正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可说,只得低了头走过来。那位赵二老,究是个热心人,还怕他磕闷头,站在旁边提醒着他道:“你得说上两句话啊!”学正站在红毡下,便道:“曹老爹,晚辈那天喝了两杯酒,言前语后,得罪你老人家,很是后悔,现在家父也到官认罪了,凡事都求你老爹包涵,晚辈这里赔礼了。”说毕,恭恭敬敬地朝上磕了头去。同时,天井里的爆竹,接着噼噼啪啪,狂响一阵。
曹金发并不过来搀扶着他,只微微地哈哈腰儿。等学正站起来了,爆竹声停了,这才道:“老四,不是我长了几岁年纪,就在你们面前端长辈的排场,我觉得你父子两个这脾气都够大的。你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啦,得磨折磨折你。你听过张良的故事没有,他在圯桥和老人穿过鞋子。那位老隐士,也就是看着他脾气大了,做不了大事,磨折磨折他。你要明白,我这番意思,对你还是不坏。”学正闪到一边站定,连说是是。曹金发,这时,是得意之极,便走到滴水檐下,将手上的长杆旱烟袋,向天井外面斜着一指道:“各位请来看。”大家随着他旱烟杆所指的地方看去,正是面前一排高山中间的一个尖峰,那里叫天明寨,是东乡最有名的一处险要地方。他忽然指着这个地方给人看,大家却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原来据父老传说,那个山峰,只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上面通过后山,地方很大,里面有泉水,有柴草,有几方平地,可以种田。在明末流寇作乱的时候,乡下人带了粮食,到这上面去扎寨避难,守过一年多,居然等流寇走了,太平下山。因为那山上天亮得最早,太阳由地平线上出来以后,首先就是照着这个山顶上,所以叫天明寨。但是这与现在曹家的这件事有什么相干呢?大家诧异之下,都不免将眼光射到曹金发身上去。他依然将旱烟袋杆,遥遥地向山峰腰下指点着道:“大家来看,那里有一棵古松,据传说,那是元朝的树了。那棵树有十几丈高,所以在这里都看得见。满山这样大的地方,就剩这棵松树最古,那自然有原因。说穿了,就是地气都归到了那里。在那松下半里路,有我曹家一冢祖坟,一是得着向上的地气,一是得着向下的地气。据风水先生看过,而今正该走运,说不定我家还要闹个状元。我虽然老了,我几个孩子和孙子都还可以,文的有,武的也有。若照现在时事看起来,武的应当走运,说不定我家要出一两个大红顶子。我家现时总算在运头上,亲戚朋友们,若是和我家作对,那就太傻了。这不是我空口瞎说,请各位看看,我这些儿子孙子,拿了出来和人家比,哪一个不是铁硬的汉子。”他说得高兴了,不由得连连摸着胡子。李凤池是最不喜风水之说的人,而且曹氏父子那种形象,自己也是看不惯。现在他站在许多人面前大夸海口,实在有些烦腻。不过自己是为人讲情来了,也是顶撞不得,于是向他笑着拱手道:“曹金老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可说,自然是好的。现在来不及谈心了,还是这位世兄的事,要多请老哥帮忙,老哥什么时候上县去呢?”曹金发原是满脸的笑容,听了这话,立刻将脸子一板,口里含住了旱烟袋嘴子,连连地抽吸了一阵,于是缓缓地道:“这里也不是说话之所,还是到里面去说话。”说着,他在前面引路。自然李凤池同来的人,都在后面跟着,就是曹金发的子孙,也都蜂拥了来。曹金发回转脸来,瞪着眼道:“你们还跟了来做什么?要看的那台戏,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你放心,就是玉皇大帝差下天兵天将来了,也不敢闹了,这里用不着你们保护。去!”那些曹家子孙听说,又哄然的一声笑。这笑声分明是指着汪学正受了曹金发的奚落不敢作声。汪学正他总是低了头,也不看见,也不听见。到了曹金发的内客房里,他让着各人分别坐下,自己先道:“刚才李凤老说的话,你们给我一个痛快,我也给你们一个痛快,我今天下午,就可以上县去。只是有一层,这件事,空口说白话是不行的,还有我们先说的那个话。李凤老,你觉得怎么样?”
李凤池道:“汪世兄现在当面,我说的话,是不能瞒着哪一个的。”他是和学正斜对角坐着的,说到这里,向学正看了一看,接着说道:“汪世兄他已经说过了,只要能救出他令尊来,卖田卖地,他也当凑合那个数目。”曹金发将烟袋嘴叼在口里,烟斗斜支在棉鞋尖上,架了腿坐着。他鼻子上正架住了一副玳瑁边大眼镜,他不由眼镜圈子里去看人,却把额头来低了,在镜边子上面去看学正。只看他那不大介意的神气,就让学正觉得心里难受。然而曹金老可并不管人家的意思,他还是久久地看了学正一番,这才偏过脸来向李凤池道:“汪老四的话呢,说出来,倒是很好听的,不过想不得。你想呀,现在是什么时候?明天送灶,还剩有几天过年?这个日子,就有那闲钱,也没有那工夫买田买地吧。”李凤池道:“我也是这样想着,和学正也商量过,我想在这几天内,先拿出红白契纸押一笔款子用用,哪怕是利钱重一点呢,我想为期短一点,也不要紧,开正的时候,再卖田还债,那就从容得多了。”曹金发听说,就微闭了眼睛,口叼着烟袋,很出了一会子神。旁边就有人插嘴道:“曹老爹手边,摸得总是便利的,可不可以……”曹金发立刻睁开眼睛来,摇着头道:“年边我也很紧,哪里能想出这样大的法子?就是不紧,我也不能做这事,我本是个干净人,那倒要惹上一身膻了。刚才我在出神,我是另想到一件事,不要以为我是图财。你们想吧,大家天天叫长毛要来,叫了两个月了,于今虽是长毛还在湖北境内,可是人心总是浮动的。这是这上十天,没有什么动静,人心定得多了。若是早半个月,真有预备逃走的,这个日子,谁来买田呢?论到找钱还是非另想法子不可!”李凤池听着,心想,不定这老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大概汪学正在当面不好说,不如让他闪开吧。于是向学正道:“世兄,你先回去。你一夜没睡,家里也等你的回信,回头我们商量好了,再给你的信。”学正站起来道:“假如小侄可以告退的话,小侄就先走。”曹金发叼着烟袋,点点头说:“那也好。”学正于是向大家作了个总揖,先辞走了。曹金发只说了声不送,站也不曾站起。他低着头,赶快走出曹家的门。到了路上,头晕脑昏,有些站不定。胸中作恶,哇的一声,吐出两口痰来,看时,地面上却有一摊鲜红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