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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捉拿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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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着老鬼门关井的那一圈人还没散开之前,一个人已从人丛中溜走了。庞得贝先生和他那个形影相随的人并没有站在攀着父亲膀子的露意莎的附近,他俩单独站在僻静的地方。葛擂硬先生被请到草铺旁边时,西丝原在注意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就溜到那形影相随的坏蛋背后——要是大家的目光不是只被那唯一的情景所吸引,他们就可能被那表现出恐惧的面庞所吸引了——西丝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头也不转就跟她讲了几分钟的话,接着便不见了。就这样,在大家未动脚之前,狗崽子离开那圈人,溜之大吉了。

他父亲回家后,就叫人送信到庞得贝家里去,要儿子马上来见他。回信说,庞得贝先生在人丛中没找着他,从那以后就没见着他影子,因而认为他已回石屋去了。

露意莎说:“父亲,我相信他今晚不会回到镇上来了。”葛擂硬先生转过脸不说下去了。

早上银行一开门,他就到了那儿。最初他还没有勇气进去看,后来进去了,发现儿子的办公桌边没人。于是他走到街上,准备迎接正往银行来的庞得贝先生,跟他讲几句话。碰到庞得贝后他说:他觉得有必要让儿子出外一些时候,至于原因,他不久会说明的,只是现在请不要追问。他又说:他有责任把已故的斯梯芬·布拉克普儿的名誉洗刷干净,并宣布究竟谁是贼。庞得贝先生弄得迷惑了,岳父离开他后还呆呆地站在街上,气鼓鼓的,像个大肥皂泡,只是没有肥皂泡那样好看罢了。

葛擂硬先生回家后,就把自己锁在房里,整天不出来。西丝和露意莎轻轻敲他的门,他不开,只说:“我现在不能开门,我的亲爱的;晚上再说吧。”她们晚上再来时,他又说:“我现在还是不能——明天再讲吧。”他整天没吃东西,晚上也不点蜡烛,夜深了,她们还听到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的脚步声。

但第二天吃早饭时候,他出来坐在老位子上。看来他老多了,背驼了,头垂到胸口;但看来比他从前不要别的只要事实的时候明白得多、好得多了。离开饭厅前,他跟她们约了时间,叫她们来看他。接着他低着他那白头走开了。

“亲爱的父亲,”她们俩在约定时间来后,露意莎说,“你还剩下三个孩子。他们不会那样。我更不会那样,要是老天帮助我的话。”

她把一只手伸给了西丝,意思是说也要西丝帮助她。

葛擂硬先生说:“你那糟糕兄弟。他跟你一道去斯梯芬那儿的时候,你想他已经在计划这件窃案了吗?”

“恐怕是这样,父亲。我知道他急需钱,他花得太厉害。”

“难道因为那可怜的工人准备离开本镇,他那邪恶的脑袋就想到把嫌疑推到他身上去吗?”

“我想一定是他坐在那儿时,心血来潮想出来的,父亲。因为是我叫他跟我去的,不是他发起的。”

“他跟那可怜的人讲了些话。他拉他到旁边去讲的吗?”

“他把他带到屋外去讲的。我后来问过他为什么那样做,他找出像煞有理的借口使我完全相信了他。但是父亲,凭昨天晚上的启发,我回想当时的情形,同时跟斯梯芬的话对证了一下,可以确确实实地想象出他们谈的是什么话。”

“你说说看,”她父亲说,“你对弟弟犯的罪是不是同我想法一样,认为糟糕到极点。”

露意莎迟疑了一下说道:“父亲,我怕他假借我的名义或者用他自己的名义跟斯梯芬·布拉克普儿讲了一些话,使斯梯芬深信不疑去做他从来没做过的事情。让他离镇上之前,接连两三个晚上在银行附近徘徊等候。”

“太显而易见了,”她父亲说,“太显而易见了。”

他手遮着脸,默默无言地过了会儿。心定下来后,他说道:

“现在怎样才能找着他呢?怎样才可使他不受法律制裁呢?再过几个钟头我就宣布真相了;在这之前,我们怎样能找到他,不让别人先找着呢?看来花上一万镑也办不到吧。”

“西丝已经办到了,父亲。”

他抬起眼睛看到她站在那儿好像是保佑他家的护家神,然后用柔和而带感激的音调,衷心感谢地说:“又多亏你了,我的孩子,像往常一样我们真亏得有你。”

西丝瞟了露意莎一眼解释说:“昨天之前,我们心里就有点害怕。昨天晚上我看见你被请到担架边,因为我始终站得离瑞茄很近,所以听见你们讲些什么。我乘大家没留意我的时候,跑到他后面,跟他说:‘不要回头看我!看你父亲在哪儿。为了他,为了你自己,马上逃走吧。’我还没低声跟他讲话时,他已在发抖了,听见我的话后,他吃了一惊,愈加发抖了,就说,‘我能上哪儿去呢?我身上的钱带得很少,我也不知道谁肯把我藏起来!’那时我想到父亲搭过的马戏班,我没忘记每年这时候,史里锐先生去什么地方,前几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他的行踪。我叫他赶快去那儿,告诉他们他是什么人,请史里锐先生把他藏起来,等我到那儿再讲。他就说:‘不到天亮,我就会跑到他那儿。’然后我看见他蹑手蹑脚地从人丛中溜走了。”

葛擂硬先生叫道:“谢谢老天爷!他还可能逃出国哩!”

说起来这是满有希望的,因为西丝指点他去的那个市镇,离开利物浦只有三小时路程。到了利物浦,他就可以很快给打发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去。但是跟他通信息必须很小心——因为现在他时时刻刻都有蒙受嫌疑的更大危险,同时,谁也不敢担保庞得贝先生会不会莽莽撞撞地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大家商量好,西丝和露意莎先绕路去那儿,不幸的父亲在另一个时候动身,从相反的方向离开本镇,由另一条路绕更大的圈子去那儿。同时大家进一步言定不让葛擂硬先生与史里锐先生接洽,因为恐怕史里锐先生不知道他来意而不相信他,又怕他儿子一听说他来了又逃到别处去;而让西丝和露意莎去把话说清楚,让她们跟那造成这些不幸和丢脸的事件的人去说,他父亲就在那儿不远,并说明他们来意。他们三人周密考虑了这些布置,对之都充分了解了,这时就开始实行了。午后不久,葛擂硬先生直接从家里走到乡下去,以便乘他预备乘的火车;剩下的两人晚上动身从另一条路走去,没有碰见熟人,所以很高兴。

两人走了一夜,除了在一些支线车站忽而爬上无涯际的一磴磴台阶,忽而又走向洼处——这是那些支线车站的唯一变化——多多少少歇息过若干分钟,第二天一大早她们来到一片沼泽地,这地方离目的地还有一两英里。碰巧有个乡下马车夫起身很早,正在策马急驰,他搭救了她们,使她们离开了那个糟糕地方,打那些猪猡挡道的僻街背巷把她们带到镇上;这些僻街背巷风景既不美,气味又难闻,但是在这种地方可算康庄大道了。

到了镇上,她们首先看见的就是史里锐马戏团帐篷的空架子,一打听才知道那班子已经搬到二十英里外的另一个镇上去了,并且昨晚才在那儿开场。这两地之间是一条险阻的设有关栅的路,走起来是非常慢的。虽然她们只匆匆地吃了点早饭,也没什么休息(事实上在她们这种焦急的情况下,休息也没用),但是直到正午她们才开始看到史里锐马戏团贴在沿路墙上和乡下仓房上的招贴。她们到市镇的时候,已经是一点钟了。

那时马戏团日戏开演了,她们走到街上,看见有人摇着铃要大家去看戏。西丝主张为了避免四处打听引起镇上人的注意,她们最好直接到门口付钱入内。要是史里锐先生在门口收钱,他看到西丝一定认得,会小心从事的;要是他不在那儿,到了里面他一定会看到她们;而且,既然他已经把那狗崽子藏了起来,他心中有数,也就会更加小心从事的。

于是她们心里扑通扑通跳着,来到她们记得很清楚的那个马戏棚的前面。马戏棚上仍旧竖着一面写着史里锐马戏团字样的旗子,哥特式的神龛也依然在那儿,可是却没瞧见史里锐先生。基德敏士特君已长大得满脸于思于思了,没法子再扮爱神,就扮也不能使人相信了。为了使自己有一般的用处,他这次正在门口管钱柜,同时身边还放了鼓,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打打鼓来发泄他那无处可用的精力。基德敏士特极其留心买票的人有没有使用假钱,因此之故,别的他都看不见了,所以西丝走过去也没被他认出来,她们也就进去了。

进场的时候,她们看到有个马戏班的人正扮着日本天皇站在一匹身上印有黑斑纹的、脚步很稳的老白马背上,滴溜溜地转着五个脸盆,这原是这位君王的拿手把戏。西丝虽然同这个王族很熟悉,但是当今的这位天皇,她却认不出来是谁,他的王朝也就太平无事没闹出什么乱子。接着就是约瑟芬·史里锐小姐来演她那出名优美的蒂罗尔地方的马上花枝舞。介绍她出场的是一个新丑角(这个丑角幽默地说:她要演的是卷心菜舞)。不久,史里锐先生就引着他女儿出场了。

史里锐先生用长长的鞭梢只打了小丑一下,小丑也只说了:“你要再打的话,我就拎起马来揍你,”这时,史里锐和他的女儿都认出了西丝。但是父女二人神色不动地把戏演下去。史里锐先生头一眼还有点感觉诧异的样子,以后他的两只眼睛——不管是那只会动的也好,不会动的也好——都变得毫无表情了。这节目在悬虑不安的西丝和露意莎看来未免长了一点,特别是小丑花好多时间插科打诨,告诉史里锐先生(小丑说一句,史里锐就镇静地答一句:“是的,先生!”同时目不转睛的对那匹马看)说道:有一个两条腿的东西坐在一个三条腿的东西上,看着一个一条腿的东西,接着来了个四条腿的,抢走了那一条腿,那两条腿的就站起来拿起那三条腿的向四条腿的扔去,可是四条腿的却逮着一条腿跑了。这一段新奇的隐喻,是讲一个屠户,一张三条腿的圆凳,一只狗和一只羊腿。这个故事讲得太长,她们听得不耐烦了。不过,最后,金发的小约瑟芬在一片掌声中行了个屈膝礼;场上只剩下小丑蹦来跳去,他说:“现在轮到我了!”正这时,有人碰碰西丝肩膀,招呼她出去。

她带了露意莎一道出去,史里锐先生在很小的私人房间里接待她们。那儿的墙是帆布,地板是青草,天花板全是倾斜的,上面的包厢看客跺脚叫好,似乎会把板跺通掉下来。史里锐先生拿了杯搀水白兰地说:“塞西莉亚,看到你真高兴。你总是我们大家宠爱的人。我敢说你一向给我们挣面子。谈正事前,你先看看老朋友吧,要不然他们会伤心的,特别是那些妇道人家。约瑟芬已经和齐儿德斯结婚了,生了个男孩,孩子虽然只有三岁,可是哪一匹小马都能骑得稳。我们管他叫高等骑技的小神童,不久他就会驰名天下。你还记得那个大家认为对你颇有好感的基德敏士特吗?嗯。他也结婚了。娶的是寡妇。年纪大得够做他母亲。她从前是走索的,现在胖了,什么都干不了。他们也有两个孩子,所以我们在扮演仙女戏和儿童戏方面很有办法。你若来看我们《森林中的儿童》[1]那套把戏——父亲母亲假装死在马上,将两个孤儿托付给他们骑在马上的伯伯,然后两个孤儿又骑在马上去采黑莓子,他们又躺在马上,知更鸟飞来用树叶把他们盖好——你就会说,那是你从来没见过的最完全的一套把戏!我亲爱的,还记得那个对你几乎就像亲娘一般的爱玛·哥登吗?不用问,你一定记得。爱玛的男人死了。他扮印度国王,坐在象背上宝塔式轿子里,有一次仰面朝天很重地摔下来,就此一命呜呼。她又嫁人,嫁给一个做乳酪的。这个老坐在前排的看客爱上了她。他现在做了监工,发财了。”

史里锐先生兴高采烈,气喘吁吁地把这几年的变迁津津有味地说了出来,他还是同从前一样,眼睛有点蒙眬,吃得醉醺醺的样子。后来,他把约瑟芬和齐儿德斯(在阳光下看来,嘴边皱纹很深了)、有高等骑技的小神童以及全班人都叫了进来。这班人的脸上涂得又红又白,身上衣服穿得很少,露着大腿,从露意莎眼中看来他们真是怪人;虽然如此,她心里还有点高兴,看到这些人围着西丝,而西丝也很自然地忍不住流下泪来。

史里锐说:“得了!现在塞西莉亚跟所有的孩子都亲过了,跟所有的妇女都拥抱过了,也跟所有的男人握了手,你们都出去吧!摇铃叫乐队演奏,准备马戏下部分的节目开场!”

他们走了以后,他就低声说:“塞西莉亚,我不是打听什么秘密,但我想这位就是那位乡绅的小姐吧。”

“是的,就是他姐姐。”

“我的意思就是说,是那位乡绅的女儿。您好,小姐;乡绅也好吧?”

“我父亲就快到这儿来了,”露意莎因为急于想言归正传就这样说。“我弟弟平安吗?”

“平平安安的!”他回答说。“我希望你,小姐,从这儿向戏场上偷看一下。塞西莉亚,你知道诀窍;自己找个洞眼看看吧。”

她们各人都从木板缝里往外看。

史里锐在旁边指点着说:“这一场是小孩子的滑稽节目,叫《杀死巨人的杰克》[2]。那是道具房子,杰克将躲在里面。那儿是我的小丑,拿着锅盖和烤肉的铁叉,扮杰克的仆人;那儿是杰克本人披着一身漂亮的铠甲;那儿是两个滑稽角色扮黑仆人,他们的身材比道具房子大两倍。在杰克躲进木屋之后,他们就把道具房子抬了起来,把杰克倒了出来;还有个巨人,是我们花了很多钱用纸扎成的,还没搬出来呢!这些你们都看清楚了吗?”

她们两人都说:“看清楚了。”

“好好看吧,”史里锐说,“每个人,你们都看清楚了吗?很好。喂,小姐,”——他搬条长凳子让她们坐下——“我有我的见解,那位乡绅,你的父亲,有他的见解。我不想知道你弟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还好些。我要讲的只是,乡绅照顾了塞西莉亚,我也照顾乡绅一下。两个黑仆人中一个就是你弟弟。”

一半由于难过,一半由于放心,露意莎叫了一声。

“事实如此,”史里锐说,“但是晓得这事实后,你还不能指出哪个是他吧!让乡绅来好了。散戏后,我把你弟弟留在这儿。我叫他不要脱掉戏装,不要洗掉脸上的黑颜料。散戏后请乡绅来,或者你自己来,你就可以看见你弟弟,而整个这块地方,都给你们作为谈心之所了。且不管他好不好看,只要不被人认得出来就行。”

露意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表示非常感谢,就不再麻烦史里锐先生了。她两眼含泪请史里锐代她向弟弟问好,就和西丝走开了,预备当天下午较晚时再去。过了不到一个钟头,葛擂硬先生也到了。他现在满心希望能在史里锐的帮助下把丢脸的儿子当晚送到利物浦去。他知道要是自己三人中任何一个陪他儿子逃,无论如何伪装,几乎都可能被发觉,所以写了封信准备交给儿子带给一位可靠的朋友,请朋友不管花多少钱,务必把他儿子送上船,叫他上北美洲或南美洲,或者任何其他遥远的地方去,只要迅速而秘密就得了。

写完这封信后,他们三个人四处散了下步,不仅要等马戏散场,等观众走完,还要等戏班里的人和马走开。等了很长的时间后,他们看见史里锐先生搬出一把椅子,坐在边门旁抽烟,仿佛通知他们可以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史里锐很小心地寒暄说道:“乡绅,我就在这儿侍候您。您要有事找我,我就在这儿。您儿子穿上了小丑的衣服,您可别见怪。”

他们三人跑了进去,葛擂硬先生在戏场中小丑耍把戏的那张凳子上垂头丧气地坐下。在暗淡的光线中,在这奇怪的地方,看客坐的那些黑长凳显得很远似的,那个他不幸叫做儿子的坏蛋狗崽子,就坐在一张后排的黑长凳上,脸绷得紧紧的。

他穿一件像教区管事穿的奇怪上装,袖筒和口袋的褡裢大得无法形容,内里是一件庞大无比的坎肩儿,腰系一条齐膝短裤,脚蹬一双有扣子的鞋,头戴一顶怪模怪样的卷边帽:没一样东西合身,这些东西都是很粗糙的材料做的,被虫蛀了很多洞。他脸上涂满黑油,但由于恐惧和出汗,黑油现出了一道道裂缝。葛擂硬先生从没见过比那穿一身小丑服装、丑态毕露的狗崽子更难看、更讨厌、更不害臊的人。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他的模范儿童竟然到了这步田地。

起初,这狗崽子还不肯挪近一点,硬要独自呆在那儿。最后才听从了(假使那种不高兴的让步可叫作听从的话)西丝的请求——因为他已不睬露意莎,不承认她是姐姐了——一条凳子、一条凳子地往前挪,一直挪到戏场边铺了木屑的地方,还是尽可能地跟他父亲坐的地方保持相当距离。

“你究竟怎样做了这件事?”父亲问道。

“怎样做了什么事?”儿子不高兴地反问道。

父亲提高了声音说:“就是那件窃案。”

“我那天晚上把保险箱打开,半掩了箱门然后走开。他们找到的钥匙是我早配好的,第二天早上我把它扔在地下,让人家以为用的就是那钥匙。我不是一次把钱拿走的,我假装每天晚上把尾数放在箱子里,实际上我没这样做。事情经过就是如此。”

“晴天一个霹雳也不会使我这样吃惊,”父亲说道。

儿子叽叽咕咕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那样吃惊。吃别人饭,受别人信任的人多着哩,这些人中不免有不老实的人。我听你谈过百把次了,说这是规律。既然是规律,我怎能改变它呢?父亲,你常拿这话安慰别人,也这样安慰安慰你自己吧!”

父亲两手捂住了脸,儿子站在他面前咬着根稻草,显出一副丢脸的怪样子。他手心的黑油已经擦去了一部分,那双手活像猢狲的手。天快黑了;狗崽子时常不安而又不耐烦地翻着两只白眼瞪着他父亲。他脸上的黑颜料搽得那么厚,就只剩那双眼睛还有点生气,有点表情。

“我们一定把你先送到利物浦,然后再送到国外去。”

“我想也只好这么办。反正哪儿也不比这儿更难过,我打能记事以来就没有过什么好日子。这句话我倒是要讲的,”狗崽子抽抽噎噎地说。

葛擂硬先生跑到门口,带了史里锐先生一道回来,问他有什么方法把他这可怜儿子送走。

“嗳,我一直想着这件事哩,乡绅老爷。再没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所以您必须说可以或者不可以。打这儿去火车站还有二十多英里,到火车站去的马车半个钟头内就出发,打算赶上邮车。那班邮车可以一直把他送到利物浦。”

葛擂硬先生唉声叹气地说:“你瞧他这副样儿。哪辆马车肯——”

“我并不是说叫他穿这小丑衣服去赶路,”史里锐说。“只要您吩咐,我可以在五分钟内用现成行头把他打扮成‘乡下佬’。”

“我不懂你意思,”葛擂硬先生说。

“‘乡下佬’——就是说把他打扮成马车夫。快拿主意吧,老爷。还得去拿啤酒。我总是用啤酒把丑角黑人的脸洗净的。”

葛擂硬先生立刻答应;史里锐先生当即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农民穿的工装、一顶毡帽以及其他必需的东西;狗崽子跑到布屏风后面换了衣服出来;史里锐拿啤酒把他的脸洗干净。

史里锐说:“喂,赶快上马车吧,跳上车后面。我陪你去,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班子里的人。你同你家里人告别吧,快点!”说完这些话,他就避开了。

“这封信你收好了,”葛擂硬先生跟儿子说。“你需要什么钱,我都会代你准备好的。你要痛悔前非,弥补那可恶的行为以及所引起的可怕后果。把手伸给我,我可怜的孩子,希望上帝饶恕你像我饶恕你一样。”

这罪犯听到父亲用感伤的语调说出这番话,也不能无动于衷,掉下了几滴含羞抱愧的眼泪。露意莎张开两臂想拥抱他,他还是拒绝了。

“你不成。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讲。”

“啊,汤姆,汤姆,我喜欢你一场,你忍心这样跟我分别?”

他冷酷地回答说:“你喜欢我一场!说得倒好听。我最为难的时候,你把老庞得贝丢开了,把我最好的朋友赫德豪士先生赶走了,你一个人往娘家一跑了事。你看出他们在我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却把我们去那地方的事一字不瞒地泄露出来。这叫喜欢我!简直是出卖我。看来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快!”史里锐正在门口叫道。

他们匆匆忙忙走出去,露意莎哭着向他说,她原谅他,还是喜欢他;并且说他总有一天会懊悔这样同她分离的,说他远远地离开她以后,一定会高兴地想起她这些临别赠言的。正在这当儿,忽然有人向他们直撞过来。葛擂硬先生和西丝正站在狗崽子前面,露意莎还拉住了他肩膀,看见了这跑过来的人,他们都立刻停住脚,往后退了一步。

来人是毕周。他的薄嘴唇张开了,薄鼻孔胀得很大,气喘吁吁。他的白睫毛眨巴个不停,没有血色的脸比往常更没有血色,仿佛别人跑多了脸就发红光,而他跑多了脸却发白热似的。又好像打前几年他在街上追西丝的那一晚起就从没停过脚,所以才搞得胸部一起一伏,气都喘不过来地站在那儿。

毕周摇着头说:“对不住,我来打乱你们的计划。我不能让自己受这批马戏班戏子的骗。我必须抓住小汤姆先生;你们这班戏子不能放他走。穿农民衣服的就是他,我必须抓住他!”

看来还必须抓住领口哩。因为,他就是这样捉住他的。

* * *

[1] 《森林中的儿童》,原是英国古老的民歌,讲的是两个孤儿因有一笔财产,伯父雇了两个人来谋害他们。这两个凶手中的一个天良发现,杀死了另一个,把孩子扔在森林中,结果孩子们还是受饥而死,于是知更鸟就来用树叶把他们的尸体盖上。

[2] 《杀死巨人的杰克》,是英国的一个古老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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