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月英见杨倚云走了,自己便要跟着下去看看究竟,但是刚要叫车子的当儿,她父亲李旭东,恰从外面回来。一看见月英站在外面,便走上前握了她的手道:“孩子,这样夜深,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月英不便说实话,只道是出来踏一踏月色,就随着她父亲进去了,自己肚子里怀着一肚子的疑云,一晚也不曾睡得安稳。那杨倚云的行动,恰是站在她的反面,当晚上坐了黄包车,一直上大西饭店去会春萍老六。到了次日一点钟,二人又是在一处吃早饭,这所用的钱,固然全是春萍所花的。吃完了饭之后,春萍又逼着杨倚云一路到凯罗公司去,又给他做了一套西服。杨倚云明知道白相是要花钱的,所以自己虽有许多朋友是嫖界的老手,但是总不敢学样。现在白相起来,不但不花钱,而且还可以收许多钱回来,真是出乎人意料以外。她们堂子里的人,牺牲色相,为的是赚钱,现在春萍却把她的钱流水似的向外花。这种爱情,当然没有丝毫假意,自己和人家交了朋友,又花了人家的钱,心里实觉过不去,也不知道要怎样办才好。
到了本日晚上,索性不到李家去了,直接就来看春萍。等摆果碟的人,不在这里,春萍当着杨倚云的面,却拿出两叠钞票放在桌上,看那样子大概有三百元,因瞟着他一眼,笑道:“他们来了,你就只当是你拿出来的。”杨倚云笑着刚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房间里的阿金就送了水果进来了,春萍望着她,嘴向桌子上的钞票一努,阿金会意,便笑着望了杨倚云道:“我们要谢谢杨大少。”杨倚云红了脸,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出什么来。等到人走了,杨倚云握住春萍的手道:“你这样做法我心里过不去,应当有的开销,以后请你先告诉我,我自然会预备。”春萍道:“几个钱算什么?还值得这样提起?只要你对我良心好一点儿,不要专念着小阿妹就行了。”杨倚云听了这话,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看,将春萍的手握得紧紧的,将头一直就到她的肩下,很诚恳地道:“老六,你还有什么信任我不过吗?”春萍笑道:“男子的心,那是难说的,时时刻刻都可以变,况且我是堂子的人,人家是小姐,我怎样可以和别人家比。只要你把爱小阿妹的心分一点儿给我就行了。”杨倚云道:“你不要信外面的谣言,我和她不过因为在公司里同事,是个朋友罢了。其实一点儿关系没有,外面报纸上登着我们怎样怎样,全是胡说。”春萍道:“既然登的完全不对,你们为什么不要报馆登转来呢?”杨倚云道:“他们登一次两次,我们可以叫他更正,现在他是天天给你登,你有什么法子,难道天天去更正吗?好在这种事,到了后来,终久会水落石出的。所以有些报馆里知道,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也就不大登了。”春萍道:“好吧。我也往后看,看你的话是真是假。我有这一句话,将来就可以看出你的心事怎样了。”杨倚云道:“这话说得最是中听,你往后看看我的行动就是了。”春萍道:“不要说闲话,我问你,吃了饭没有?”杨倚云道:“没有吃饭。”春萍道:“我猜你就没有吃饭,一块吃饭吧。”杨倚云道:“你不要出主意,让我带你出去。好好地吃一回俄国大菜。”春萍道:“不要出去吃,我自己给你烧了一点儿小菜,就在我这里吃。你看好不好?”杨倚云道:“是你做的,我非吃不可。得了没有,我这时就要吃。”春萍笑道:“做可不是我做的,不过我告诉阿金,叫她怎样弄。”杨倚云道:“原用不着你自己去做,譬如我们拍电影一样,有好导演的,片子就会拍得好。没有好导演的,就是弄了许多明星去做演员,那也是枉然的。阿金本来是个做菜的明星,有了你这做菜的大导演家出来一导演,那自然会好吃了。”阿金正在房门外,听了这话,一掀帘子笑了进来道:“杨大少真是会说话。这样一说,六小姐好,我也跟着好。这要是六小姐自己做,倒反显得差一点儿了。”杨倚云笑道:“那也是好的。好比导演家,自己有时也拍片子的。”春萍抿嘴笑道:“你这一张嘴,实在是甜,我真没有你的法子。阿金,你把菜端来,我们就吃吧。”阿金含着笑,于是将橱子打开,在橱子里取出一双牙筷,一把银匙来,先放在桌上。杨倚云笑道:“这是怎样的吃法,两个人共用一把匙子,那还可说。两个人用一双筷子,那怎样行呢?”春萍笑道:“这是我自己平常用的,你用吧,我为你来,我已经买了一双新筷子,一个新汤匙,一只新饭碗。”阿金笑着对杨倚云道:“这是面子啊!我们六小姐,最要干净,平常不用人家的碗,她的碗筷,也是不给人用的。”春萍笑道:“去吧,不要在这里多话了。”阿金笑着,另取筷子、汤匙放在桌上,然后把菜碗饭碗,陆陆续续地也摆在桌上。杨倚云一看,是一碟鸡肫,一碟糖醋红萝卜,一碗炒豆苗,一碗红烧鲤鱼,一大碗白菜汤。春萍先将筷子拨了一拨红萝卜,夹取一块萝卜,给杨倚云看道:“这个东西,不是上海的东西,是从天津带来的。”杨倚云道:“这个白菜,大概也是北方来的。听见人说,北京的白菜最好吃。”春萍道:“你应该吃过啊!你的那个小妹妹,不是北京来的吗?”杨倚云道:“不许再提这些话,你要再提,我就不依你。”春萍道:“你怎不依我呢?”杨倚云道:“现在不能说。”于是二人一笑而罢。
当时对坐着吃饭,是很适意的,吃到半中间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娇滴滴地叫道:“大阿姐。”春萍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结拜的妹妹飞艳老七,便答应道:“你上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飞艳正是站在梯子的半中间,当时一双高底鞋,扑通扑通,踏得梯子响。响声一毕,帘子一掀,一个人向里一跳,杨倚云看时,一个丽人站在门帘子边,身上穿了一件整白花织花缎子绛色旗袍,脸上擦了薄薄的脂粉,一头黑发,却用一串珠辫来束着。这旗袍是挖领的,略略露出里面粉绸衬衫,光滑滑不戴珠项圈,戴了一串丝条,系着把金锁,垂在胸前。杨倚云在这里看她时,她也偷眼来看杨倚云。春萍就笑问道:“你认得吗?”飞艳道:“面孔蛮熟,想不起来在哪里会过了。”春萍道:“你仔细想想,总会想起来的。”飞艳笑道:“是了,我记起来了。”因问杨倚云道:“你贵姓是杨吧?”杨倚云笑着点了点头。飞艳道:“我的记性,真是不好,前三天我还看见你演的电影,怎么今天就想不起你的面孔来了。”春萍道:“老七也是一个电影迷,好片子没有不看的。”杨倚云笑道:“看好片子的人,看我主演的电影,那是很不入目的。”飞艳笑道:“哎哟,客气。”杨倚云道:“不是客气,是我主演的片子,不敢说好,究竟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但是上海滩上的电影公司,无论什么全是很幼稚的,要和人家外国影片比。当然有天渊之隔。看惯了外国影片,再来看中国影片,就会觉得处处是毛病。”飞艳道:“这话蛮对,但是慢慢儿总会好的。我想中国的电影明星,都有你这样子,又肯下功夫,也就很好。”杨倚云笑道:“这是给我高帽子戴啊,我倒很感激。”二人越谈越入港,索性坐了一处长谈下去了。春萍因为和飞艳私人感情很好,自己的情人,和飞艳也可以算是一种朋友,所以并不嫉妒,倒愿意他们谈得有趣。她因有事走开了,飞艳瞟了杨倚云一眼,却微微笑道:“你和我们六阿姐,蛮要好哇!”杨倚云笑道:“我们也是新朋友,还谈不到要好。”飞艳将嘴一撇道:“不要瞎话来骗我。”杨倚云笑道:“新朋友好朋友这有什么关系,用不着骗你。”飞艳道:“新朋友交情就这样好,少见啦。”杨倚云笑道:“这话不对。譬如我们两个人,是初次见面,而且见面还没多大一会儿,何以说话说得这样热闹呢!只要彼此说得来,新朋友也是和旧朋友一样的。”飞艳道:“真的吗?”杨倚云道:“真的。譬如老六请我吃饭,我到了,你要请我吃饭,我也会到的。”飞艳道:“好,我今天晚上,请你在老半斋吃点儿东西,你去不去?”杨倚云当她进门之时,就觉得艳丽之中,另带一种浪漫的色彩,很愿意和她接近接近。如今她要请吃饭,这朋友又是交成功的了,自然是欢喜。连道:“去!去!去!”飞艳听说,眼睛望了杨倚云,微微一笑道:“你去是去,可不要对老六说。”说毕脸上一红。杨倚云笑道:“当然,我何至于那样憨。”说到这里,门外脚步响,二人便停止了不说。春萍进来了,见飞艳坐在下手门边的小椅上,笑道:“老七为什么坐得这么远,你怕阿杨吃了你下去吗?”飞艳笑道:“吃是不怕吃下去,我怕他看了我的样子,又去导演片子。我倒给他做了一种材料。”春萍笑道:“这样说你是自己以为很标致呀!”飞艳站起身道:“你两家头谈心去吧,我不要在这里打岔了。”说毕,笑着走开了。春萍对杨倚云道:“老七很热闹,蛮好白相。”杨倚云笑说:“我喜欢温柔些的人,这种人是不大对劲的。”春萍笑道:“真的不大对劲吗?刚才你们为什么谈得那样好呢?”杨倚云道:“我又不是一个木头,人家和我谈话,我怎好不理人家呢?你讨厌我和她谈话,以后我不见她就是了。”春萍道:“胡说,我也犯不着吃那种飞醋。连你和人说话我都不愿意,那我只有昼夜跟着你了。”杨倚云笑道:“我也猜你不致如此,不过我真要和你的姊妹们要好。恐怕你……”春萍把脖子一歪道:“决不,决不,那要什么紧。你愿和哪个要好,你就和谁要好得了。”杨倚云笑道:“好,这话说了放在这里,我们往后看吧。”当日两人说了一阵,各自散开。
到了晚上八点钟,杨倚云就到老半斋,赴飞艳的约会。飞艳早定了一间屋子,在那里品茗恭候。杨倚云一掀帘子进来,飞艳早是眼珠一转,向他嫣然一笑。杨倚云笑道:“你看怎么样,我总算没有失信吧?”飞艳突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失信,若是知道你失信,我还会在这里等着吗?”当时两人并肩坐下,就吃喝起来。飞艳举了筷子吃东西,金光灿灿的,由无名指上发出一道光来。杨倚云回头看时,乃是一只钻戒,因笑道:“你一个人出来,还戴这些东西,你就不怕危险吗?”飞艳道:“这是极小的钻石,总共不过值四百多块钱,我想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它。”杨倚云笑道:“没有人注意它吗?我就注意他。”飞艳放下筷子,左手在右手上一扒,就把钻戒拉下了来,交到杨倚云手上,笑道:“你就拿去,也只有这么大的事,值得注意吗?”杨倚云将钻戒套在手上看了一看,笑道:“倒是很合适。”飞艳道:“你很喜欢这只钻戒吗?”杨倚云道:“宝物是人人都爱的,这何消问它。”飞艳道:“既然你很爱它,我就送给你吧。”杨倚云真不料她的手腕,比春萍更是慷慨。一见之下,马上就送四五百块钱的贵重物品,心里哪里禁得住一阵狂热的欢喜,因道:“我一点儿什么东西也没有送给你,怎样你就送我一只钻戒。”飞艳道:“你说这话,有多么小气。难道非你送我的东西,我就不能先送东西给你吗?”杨倚云笑道:“这算是我失言,你不要见怪。本来交朋友,只要是知心,有东西我送你可以,你送我也可以,那不算什么。”飞艳道:“这话倒还像话,以后我们常常聚会,不要把我看作不如老六就行了。”杨倚云道:“我要求你一件事,行不行?”说毕,对飞艳瞟了眼睛傻看。飞艳笑道:“拣好的说。”杨倚云道:“大马路新开了一家照相馆,我们去同拍一张电光小照,可以不可以?”飞艳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和电影明星在一处拍照,那是人家想不到的事情啊!”杨倚云道:“我们既然是朋友,无论你愿意和哪一位拍电影的拍照,我都可以介绍。”飞艳抿了嘴笑道:“你这人倒是很大方。”杨倚云道:“既是要好,就要大方,若是处处拘束,那有什么意思呢?”飞艳听他这话,更觉合意。吃过饭,两个人很高兴地到照相馆去,拍了一张并坐微笑的小照。照相之后,飞艳说天色还早,要出去玩玩,二人又到跳舞场去混了一阵。到了一点多钟,杨倚云将汽车送飞艳回家去。
自这天来,他不是和春萍在一处玩,就是和飞艳在一处,晚上或者回家,或者不回家。就是回家,也是两三点钟的时候。至于对月英,除了在公司里拍照,可以会面外,两三天也难得到她家里去一回。月英问起来,杨倚云就推说要组织一个公司,公司规模伟大,总要驾乎银汉公司之上。因为这样,事先总要尽量地筹备妥帖,资本也格外要集合得雄厚一点儿。有这点儿缘故,所以日夜地忙。月英因他早有自树一帜的心思,他说是为了组织公司而忙,却也相当相信。不过杨倚云尽管是忙下去,永远见不着他闲一天半天,而且他的服饰,也是一天一天讲究起来。今天换一套西装,明天换一套长衣,今天带钻石戒指,明天钳一只瑞士金表,也不知道他哪里的许多钱,尽管让他挥霍。
有一天,在一幕电影拍完以后,杨倚云拿了一支烟卷,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休息。月英卸了装,也走来了。杨倚云一歪,将沙发椅子让出一块地方来,那意思就是表示,请月英坐下。月英走上前,侧着身子坐下。杨倚云握了她的手,对她微笑,她只是低着头默然不语。杨倚云道:“我这一向忙得不亦乐乎,总没有陪你玩过,我知道你对我,不能完全谅解,但是我把这一阵子忙过去了,把我办的事办了出来,你就可以相信了。”月英道:“我也无所谓相信,也无所谓不相信,反正各凭各良心就是了。”杨倚云道:“你对于我一番诚挚的意思,我是很明白,所有我的苦衷,实在不能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让我今天到你家里,把这话慢慢地谈一谈。”月英道:“你现在是贵人不踏贱地了,我怎敢请你去呢?”杨倚云道:“你真和我恼了,拒绝我去吗?”月英道:“我怎么会和你恼呢?只要你不和我恼就行了。”只说到这里,半天不言语,却掉下两行泪来,有两点泪正滴在杨倚云的手上。杨倚云在西服袋里抽出手绢,在她脸上轻轻按着,给她揩干脸上的泪珠,因道:“你心里不平,我也是知道的,你对我生气,那是应当的,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不过我们的感情,不但公司里的人知道,小报上常常登着,连社会上也知道。这个时候,忽然把我们感情有缺憾的话说了出来,岂不是我生平的笑话,就是对于我们职业上,恐怕多少还有发生一点儿障碍,所以我纵然有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总希望你忍耐着,不要表示出来,免得让人看出痕迹。”上面一段话,正是月英蕴藏在心坎里,要表示出来的言语。心里一动,正要哭出来。及至听到他说,免得让人看出痕迹,就接过杨倚云的手绢,自己来将眼泪擦干,勉强笑道:“你的嘴实在会说,我竟没法子驳你了。”杨倚云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子我就来吃晚饭,若是要添菜,就替我预备一两样清爽些的就是了。”月英道:“你若是失信呢?”杨倚云道:“决不能够失信,请你约定一个极确的时间,我就准来。”月英道:“我在家里,有什么时间性,等着你不出去就是了。”杨倚云道:“你还出去吗?”月英道:“我出去,我怎么不出去,你不来,我就出去,你觉得我这种行为不对吧?”杨倚云笑道:“得了,不要说这样的俏皮话了,我是失口说错了这一句话,你恕过了我吧。”说时,口里衔着烟卷,眼睛斜望着月英微笑。月英一伸手,轻轻地在杨倚云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笑着将头一缩。杨倚云道:“你也用一点儿力拧着,我一点儿也不痛。”月英经他这样一说就忍不住伏在沙发上大笑起来,经这一笑之后,二人总算言归于好。月英就很高兴地回家去了,给杨倚云预备晚餐。又因李旭东先生有事,不曾回家,月英更不受什么牵制。将饭预备好了,就在家里实心实意地往下等。
不料由七点钟等至晚上十点,始终不曾见杨倚云来。这个时候,还不来吃饭,无论如何是不会再来的了。月英在这一个星期中,已经发现了杨倚云许多弱点,只因为想起以前他的好处,总不忍拒绝他。今天晚上是当面约定了的,千真万确,一定可以来吃晚饭的,不料在这一刻之间,他一背转身去,又变了心,连累自己饿得满腔烦躁。当时也不曾吃饭,就伏在床上,恸哭了一阵。不多一会儿工夫,李旭东回来了。因问她为什么生气,月英一个字不肯说,反是哭得更厉害。李先生问了老妈子,才知道是小姐预备了饭请客,客人没有到,因此气得哭,笑道:“你这孩子真傻,七点钟的时候,我在一枝香吃饭,我就碰见他由那里出来,他早吃饱了,你还老等他做什么?”月英听说,便问他是不是一人。李旭东道:“我只看见他一个人,但是在馆子里吃饭,总不会是一个人的。”月英听了这话,只是发呆。老妈子再三再四地请她吃饭,才用热茶泡了半碗饭吃了,吃过饭之后,一个人坐在屋子,两手抱住了右腿的膝盖,只管望了电灯出神。直听到楼下的时钟,当的响了一下,于是就打开抽屉,取出一叠信纸,放在桌上,预备写一封长长的信给杨倚云。心里一面想如何措辞,一面就揭开墨盒,抽出了笔。在这个当儿,就觉胸有万言奔于笔底。蘸了两下墨,赶快就写,一口气写了两素笺这才停笔校看一下。看完之后,觉得言语太重些,恐怕予读者以难堪,就把写好的信来撕了,重新写一张。这回写,是加以考虑了的,所以语气和缓得多。不过写完之后再念一遍,又觉得过于和缓,这倒好像自己乞怜于他了,把这张也搓成一团扔在字纸篓里。待到第三次来写,心越乱了,不是笔误,就是落字。写完一张再校,总是要不得。一束白云笺快写过一半了,还未将信写成一个字,那心里的难受正如火烧一般。索性不写信,只蘸了笔,在纸上写了那个愁字。写完又写一个,猛抬头倒吃了一惊。要知何事吃惊,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