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云到杭州去已经有一星期光景了,这天逸民从新生社回家,匆匆先到上房来,在小院子里遇到了红玉。红玉笑道:“外面冷吗?”逸民道:“风吹过来像刀削,还不冷吗?已经十二月的天气了,怕这两天就要落雪了呢!大冷的天,你走出来做什么?”红玉道:“老爷肚子有些饿了,叫我向厨房里去烧些点心……少爷,何小姐的祖母死了!”逸民听了,吃了一惊,忙回过头去问道:“你怎么知道?”红玉只说了一句“老爷告诉的”,便匆匆地奔到厨房里去了。
逸民于是三脚两步地跨进上房,只见母亲坐在暖炉的旁边,吸着烟卷;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在瞧报,遂叫声“爸爸”。鸿儒抬头见了逸民,便放下报纸,说道:“你在什么地方?”逸民道:“我在新生社里。”鸿儒道:“这几天社里忙不忙?”逸民觉得父亲这句话问得有些儿作用的,遂摇摇头,说道:“还不忙什么。父亲有什么事情吗?”
“丽云的爸今天有信到我的行里来,说他母亲已在大前天过世了。照理,我原该亲自去吊丧,无奈年底在即,各银行钱庄都是忙得了不得,我实在抽不开身。所以你若有空的话,倒可以代我去一趟。”鸿儒听他这样问,便凝望着他脸儿说。其实,逸民早已料到几分的,趁此机会又可以和丽云去见面,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哪儿还有个不喜欢吗?但表面上终不好意思喜形于色的,很随便地说道:“父亲假使没有空,我就不妨代去一次。”
“那么准定你代去一次吧!明天早车动身好了。假使有什么地方要你帮忙的话,你就多住两天也不要紧。”鸿儒说着,在茶几上的烟罐子里抽出一支雪茄烟,衔在嘴里,因没有火柴,便向四周望了望。逸民忙找到了一盒,亲自给他燃着了火。李太太道:“那么你该去理一只挈匣,衬衫等衣服多带一些。”逸民点头道:“我理会得,回头晚上理也不迟。”谈了一会儿,红玉炒上一盆糖年糕,于是大家坐下吃了一些。
晚上,逸民在房中整理挈匣。红玉匆匆走来道:“理好了没有?太太叫我帮着你理。”逸民笑道:“反正一两天就回来,也理不了什么东西。”红玉秋波盈盈地瞅他一眼,扑哧地笑道:“得了吧!瞧见了亲亲热热的何小姐,十天八天也会住下去哩!我看着你会只住一两天就回来了?”
逸民见她妩媚得可爱,便把她手儿拉了来,说道:“可是我也舍不得留在上海的你呀!”红玉“屁”了一声,噘了噘嘴儿,笑道:“这种话儿我可不要听,我是怎么样的身份,会去和何小姐相提并论吗?”
“你这话不对!身份是身份,人样儿是人样儿,我就喜欢你这人,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的。”逸民说着,拥抱她的娇躯,要去吻她的脸孔。红玉忙一转身脱逃了,恨恨地白他一眼,笑嗔道:“你老胡闹着,我可不依你!挈匣到底整理好了没有?若整理舒齐了,我就回上房去了。”逸民望着她薄怒含嗔的娇容,反而笑道:“我明天是乘早车要走的人了,你还和我生气?”红玉听他这样说,把绷住了的粉颊忍不住又展露一丝笑容来,说道:“谁叫你老向我涎皮嬉脸的?”逸民道:“我原心里爱你,所以才这样。要如不爱你的话,我连正眼也不看一看呢!现在你讨厌我,那么你就回上房去吧!”逸民故意生气似的走到沙发旁去坐下了,呆呆地发怔。
红玉见他这个神情,心里倒又懊悔起来,便悄悄地走上来,和他并肩坐下,手儿搭着他的肩胛,微侧着脸儿,笑盈盈地说道:“我原和你说着玩的,你又当认真了!才吃了晚饭,何苦来生气?明儿胸口痛了,又叫人担忧。”
红玉这两句柔情蜜意的话儿,听进逸民的耳里,自然是甜蜜无比。但他还要搭些架子,故意把身子回了过去,说道:“别理我!回头倒又叫你说我涎脸。”红玉听了这话,又见他这样神情,心里虽然自觉不好,但想着既然已向你赔罪,你也不该再给我难堪了。一时十分辛酸,眼皮儿一红,泪珠儿便从眼角旁涌了上来。把搭在逸民肩胛上的纤手,慢慢地掉下了,悄悄地又站起身子,低了头儿,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门口去。
在逸民的意思,以为红玉一定还会向自己赔笑的,谁知她却轻轻地走了。一时忙又站起身子,赶了两步,把她肩胛扳住了,笑道:“怎么啦?真的走了吗?”红玉不理,把身子忸怩着,还是要向门外走。逸民索性伸手把她抱起来,搂到沙发上一同又坐下了。回头望她脸庞,谁知已变成泪人儿模样了,这就噗地笑道:“你可以和我说着玩,难道我就不可以和你说着玩吗?你怪我不该认真,那么你自己怎么也认真了呢?”
红玉并不回答,低了粉脸儿,只是淌泪。逸民见她这样伤心模样,一时也深悔不该过分使她难受。遂取手帕儿给她拭泪,笑道:“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真不错。你瞧好好儿的,就掉下这许多泪水儿来了。你要再哭的话,我的人儿要被你泪水汆到黄浦江去了。”红玉听他这样说,方才回眸过来恨恨地啐他一口,却是挂着眼泪笑起来。
“我汆到黄浦江里去,你就高兴了。”逸民见她破涕为笑,故意又逗着她。红玉却鼓着腮儿不作答,依然装作赌气的样子。逸民伸手去抬她粉脸儿,笑道:“好妹妹!你就别给我看嘴脸了。你假使还恨着我,就打我两记也罢了,何苦还把嘴儿噘得高高的呢?”
红玉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又嫣然失笑。把手指划在颊上羞他,同时又逗给他一个娇嗔,说道:“这就是娘们说的话了,亏你说得出口,真不怕难为情的!”逸民傻笑道:“在心爱人儿面前就什么话都说得出,那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呀!只要你不生气,我跪着你也情愿哩……”红玉不等他说完,两颊涨得绯红,撩起手儿,向他扬了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但她却又缩回了,白他一眼,笑道:“我有福气叫你跪吗?何小姐才有这个资格哩!”
“我也知道你舍不得打我。”逸民见她把手儿缩回去,忍不住又笑起来。红玉听了却真的在他肩上轻轻打了一下,鼓着小嘴说道:“偏打你,你便怎么样?”
“你打我一记,我便吻你一个香……”逸民话还未完,就冷不防凑过嘴去,“啧”的一声,在红玉粉脸上吻了一下。红玉“嗯”了一声,逸民却咯咯地笑起来。红玉站起身子要走,逸民却偏又拉住了,说道:“明天我到杭州去,至少要三四天没见你,今夜我们就多谈一会儿。”
“这可是你自己说了,一两天加到三四天,回头五六天、七八天,也许不想回来了……”红玉听他这样说,便瞟了他一眼,弯了腰肢笑得花枝乱颤了。逸民见她心儿好细,便也笑道:“我知道你爱吃酸的,不然,你何必一定要说这话呢?”红玉把耳根子也臊红了,脚儿一顿,急道:“我原说你话儿没有一定的,可不是管……你,就是杭州住一辈子,也不关我什么事……”逸民听她说得这样急法,同时又瞧了她这种娇羞万状的意态,心里就更感到她的可爱,忍不住又抿着嘴儿笑。红玉趁他不备,就挣脱了他的手儿,便匆匆地奔出房外去了。
次日,逸民提了挈匣,到上房里去告别。鸿儒和李太太嘱他路上小心,逸民答应出来。跨出了小院子的时候,红玉又悄悄地跟出,低声儿道:“这几天冷得厉害,晚上别着了凉。”逸民回头望她一眼,因为她这样多情,便伸手握住她的纤手,点头道:“我理会得。外面风大,你进去吧!”说着,便又向前走了。红玉直瞧不见了他的影子,方才回身慢慢地走进上房里去。
逸民走出大厅,见阿三汽车早已等候,于是跳上车厢,便开到车站里去。到了车站,逸民买了头等车票,匆匆到了杭州,时已下午两点了。心中暗想,杭州是有整整三年没到了。记得那年是学校里放春假,同学们举行远足旅行,所以大家到杭州西子湖畔来游春。现在可惜是隆冬天气,那六桥三竺,亦是肃杀得凄凉哩!心里想着,身子已走出了车站。当有马车前来兜生意,逸民跳上,便吩咐拉到武林别墅去。
武林别墅是在第一公园的西首,四周围着红色的矮墙。逸民跳下车子,付了车资,走到门前,见大门是开着,犹扎着素彩,大厅上有叮叮咚咚吹敲的声音,显然是在做佛事。逸民跨步进内,第一个遇见的是杏儿。她见了逸民显出很奇怪的神气,忙迎上来叫道:“李少爷,你怎么来了?”
逸民听他这样问,暗想,到底是个小孩子,忍不住笑道:“你家小姐可好多了吗?”杏儿小眸珠一转,点了点头,一面接过他手中的挈匣,一面笑道:“小姐好多了。现在步行的时候,并不歪斜了。”逸民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乐得什么似的,暗暗念声“阿弥陀佛”。就在这个时候,忽见济诚从厅里也探出头来。两人一见,便各抢上一步,握了一阵手。逸民笑问他几时到的,济诚道:“我来了三天了。”说着,引逸民进内,走到何老太太的灵前,深深鞠了三个躬。这时,何太太和丽云在孝幔里面便呜呜咽咽哭起来。
洽生在里面室中和族中人商量出殡的事情,忽听哭声,知有客来吊孝,便急急赶出,见了逸民,彼此招呼。逸民说道:“家父本当亲自前来吊奠,奈近日忽患小恙,故而叫我代为向老伯慰问,还请节哀顺变是幸。”说着,又送上祭仪代席二百元。洽生听了,连声道谢,遂叫济诚拿到账房间去。这里仆人又来喊洽生,说四老爷请老爷过去。洽生因对逸民道:“我不招待你了,反正你和我像自己人一样。”逸民忙道:“老伯有事只管请便吧!”洽生于是又匆匆走了。这时,逸民耳中只听丽云的哭声哀哀不绝,和着和尚念经之声相混,备觉辛酸,令人泪落。
约莫三分钟后,方才停止了哭声。就见杏儿笑盈盈走来,悄悄地道:“李少爷,小姐请你到里面坐吧!”逸民听了,遂跟她步进内室,只见丽云眼皮红肿的正在拭泪。两人见面,不免握了一阵手。逸民说道:“你近来又好多了吧?胃口怎么样?”
丽云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祖母的死,我心里又难过得了不得。这两天还吃得下饭吗?”逸民微蹙了双眉,低声儿地道:“不过,你也得想明白些儿。生老病死,乃是一定的道理!徒然过分地伤心,于死者固然无益,于自己身子却有些儿害处的。况且,你还应该劝劝母亲呢!”
丽云听他这样说,遂频频地点了一下头,明眸柔和地望着他脸儿,表示很感激的意思。这时,里面又走出一个白发童颜的老者,嘴里衔了雪茄烟,一见逸民便直了眼睛向他呆望。丽云遂忙道:“这是我的祖父……祖父,你认识他吗?他是鸿儒伯伯的儿子呢!”丽云偎着祖父的身子,跳了两跳脚,显出很天真的神气。
逸民早已走上一步,很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叫了声“爷爷”。丽云的祖父克明“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鸿儒的少爷吗?这就无怪我们要嚷老了。你爸妈都好?现在想也读着书吧?”
“祖父,他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新生社里担任总编辑呢!”丽云听祖父这样问,便笑盈盈地代为回答了。克明笑道:“很好!将来就有希望。”逸民忙谦虚着道:“只不过无聊中找些事情做做罢了,哪里谈得上‘希望’两字呢?”大家谈了一会儿,仆妇便端上点心,克明道:“还有表少爷呢?叫他一块儿来吃吧!”仆妇道:“表少爷在外面吃了。这是给爷爷和小姐吃的。”
丽云因叫逸民坐下大家吃,逸民又问:“何日出殡?”丽云道:“明日出殡。墓地在丁家山,那原早已筑好的。你反正没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住几天回去也不要紧。”逸民当然答应。这晚,逸民便和济诚宿在一个卧室内。
次日,何老太太出殡,一切排场,十分的热闹。送丧的亲友,足足有一千多个,一时轰动了整个的杭州城。看大出丧的人儿也不知有多少,把两旁的街道都挤满了。这一天热闹的光阴,终于悄悄地又溜走了。回来的时候,丽云已经很乏力,所以她自管到卧房去休息了。忽然,想着逸民不要他今天回上海去了,于是便对杏儿说道:“你和李少爷去说,小姐今天很乏力,不能招待他了,叫他不要今天就回上海去。明天小姐还有很多话跟他说哩!”杏儿答应出去,不多一会儿,进来笑道:“李少爷说知道了。叫小姐静静地修养吧!”丽云听了,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安慰,掀起酒窝儿微微地一笑,于是拥着被儿很安静地睡去了。
逸民在武林别墅里虽然已住了三天了,但因为人多的缘故,和丽云就没有机会好好儿地谈过一次话。若再住下去,那算什么意思?所以决定下午要回上海去了。丽云道:“你明天早车回上海去吧!这时我们到外面去踱上一会子可好?”
逸民听丽云这样说,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是没有不好的。不过,我怕你着了冷。外面风可大呢!”丽云瞅他一眼,笑道:“不妨事,我高兴去走走。”于是两人披上大衣,悄悄地出了武林别墅。只见天空是阴沉沉的,风儿吹着地上的灰沙,都纷纷地扬起来。
“云,我瞧天恐怕要下雪的光景,还是回家去吧!风吹着你脸儿,你觉得冷吗?”逸民抬头望了望天色,向丽云轻轻地说。丽云挺起了胸膛,显出很勇敢的神气,笑道:“这些儿风怕什么?北边的弟兄们可天天在冰雪地里过日子呢!民,我要到西子湖去划船,你有兴趣吗?”逸民道:“你可是要喝西北风去吗?”丽云扑哧地一笑,但又“嗯”了一声,撒娇道:“我不要,你难道这样怕冷吗?”
逸民听她反说自己怕冷,便笑道:“再冷些我也不怕,我是怕冻了你,那可不是玩的。好妹妹,我说你还是回去吧!游湖的日子多哩!明春你学校里放了春假,我准定伴你玩几天。那时候苏堤春晓、柳浪闻莺才有意思呢!如今苏堤已冻,柳条根本光秃秃的,哪里还来黄莺,这又有什么兴趣呢?”
“我不要!我不要!你不依我,我心里就不高兴!”丽云见逸民拉了自己的手儿要回去,她便索性像孩子似的赖着不肯走,还鼓着两腮,生气的模样。逸民没法,只好依从了她。丽云方才哧哧地笑起来。逸民见她天真得可爱,便回眸瞟她一眼,笑道:“云,你现在越发像孩子了。”丽云红晕了娇靥,微微地一笑,说道:“我们原是个孩子,你难道想做大人了吗?”问到这里,忽然又羞涩起来,俏眼儿给他一个娇嗔,便垂下了脸儿。逸民笑了,丽云也笑起来。
隆冬的天气来游西湖,这恐怕还是逸民丽云第一对。沿着湖滨走了一截路,好容易叫了一只船,喊她摇到湖心中去。只见湖水倒是澄清的,两旁树干上的叶儿全都脱落,湖面上都笼满了。远望暗沉沉的彤云里的南北二高峰,静寂寂地矗立着,四周景象,荒凉十分,寒风扑面,殊觉凄悲。
“云,你瞧,天空不是飘着雪花了吗?我们快上岸去吧!”逸民忽然发觉空中有一朵一朵雪花在飘飞了,于是回眸过来向丽云急急地说。不料丽云却笑道:“落雪就难得,我们干吗上岸去?在湖心瞧着堤上的雪景不是很好玩的吗?再说,落雪了,气候倒不冷了。你瞧,风不是也小些了吗?”丽云说着,便把手掌摊出,盛了几朵雪花,笑道,“多美丽!你瞧!”逸民见她这样说,一时也觉风是小了许多,暗想,西子湖上的雪景,倒也真是难得瞧的。于是不再劝她回去,任那一叶扁舟,慢慢地随风驶行过去。
雪是愈落愈大,两人的身上、头上都笼罩了朵朵雪花。逸民生恐她受了寒,把绢帕打成了一顶帽子,给丽云套在发上。丽云瞟他一眼,笑道:“雪天玩西湖,我说比风和日暖的春天里实在要有趣得多哩!你说有趣吗?”
“可不是?我也和你同样地感到有趣的。云,你瞧这堤上的景致,只一会儿工夫,就都变成白银世界了,可见那雪是下得大哩!”逸民因为要她心里欢喜,自然不得不附和着说。丽云回眸四望,见眼前纷纷飞舞的全是雪花,远处草屋顶上、树枝上,果然都已一片雪白的了。
“云,你瞧前面那不是断桥吗?我记得白娘娘和许仙断桥相会,大概就是在这里了。”逸民忽然又指着那座断桥,向丽云含笑说着。丽云点了点头,说道:“可不是就在这里吗?说起《白蛇传》来,我小的时候就曾听祖母讲得出了神。不要瞧白娘娘是个蛇精,实在是很多情的呢!”
两人说着话,船身被流水推着,早已穿过了断桥。逸民笑道:“后来听说白娘娘终于被法海关锁在雷峰塔上了。”丽云一撩眼皮,恨恨地说道:“可不是?法海这和尚最可恶,许仙和白娘娘是很恩爱的,他硬生生地偏给他们拆开了,你想可恶不可恶?”逸民听她这样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不过,如今雷峰塔顶倒了好几回,想来白娘娘是仍旧可以和许仙去团圆的,你说是不是?”丽云闻说,也不禁弯了腰肢咯咯地笑了。逸民见她笑得厉害,自己想想,也觉滑稽,于是也微微地笑了。
雪只管在他们身上堆起来,逸民虽然不住地给她拍着雪,但还是无济于事的,因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时候也不早了。”丽云于是点了点头,逸民遂吩咐船娘摇回原处。两人跳上湖滨,付了船资,挽手回家。却见杏儿正在找两人,她一见小姐和李少爷仿佛雪人儿一样,便嘻嘻哈哈笑道:“这么大的雪,小姐和李少爷在哪儿玩呀?太太叫你们吃点心去呢!”丽云生恐母亲知道要埋怨,遂向她摇摇手,叫她别声张,两人很神秘地笑了一笑,便慢慢地到上房里去了。
第二天早晨,逸民匆匆吃过早点,便向洽生夫妇辞行。洽生已给他买了车票,丽云要送他上车站,逸民道:“你别客气了,我心里倒反觉不安。”洽生道:“那么,济诚送你上车站去吧!”在这几天里瞧了丽云和逸民亲热的情形,济诚已经是气破了肚子,所以洽生的话,他理也不理。逸民慌忙说道:“大家都不用送了。密司脱丁厂里都可以结束,倒可以再玩几天呢!”济诚道:“不错!我也许要开年出来了。”逸民含笑点头。这时,杏儿来说,马车已停在门口,逸民于是向众人一鞠躬,匆匆走出。丽云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碍着众人在旁,也只好眼瞧着逸民跳上马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