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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无故酬情疏朋送礼 有心借饷武士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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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刁作人想起他以前做的一套机谋,照样地告诉了宋阳泉和胡二海,宋胡一想,果然有些道理,于是照法行事,办了四卷黄布,四根木棍,在第二日上午,一齐交给刁作人。他就邀集了他三个同事,秘密商量一阵,大家嬉笑着将东西捆束好了,大家饱餐一顿。让宋阳泉坐了轿子,同向曹国政庄子上来。这天曹国政口里含了旱烟袋,一手扶了烟袋头,一手反背在身后,慢慢地在庄子外看自己的庄稼,远远见一个人手臂上挽了一个篾箩,一只手提了草绳捆的鸡,一晃一荡,由大路上走了过来。曹国政在乡下是个大绅士,少不得常常和人排解些争吵的事情。因之乡下人也不断地预备礼物,向曹家来孝敬。曹国政这时远远看到,料着又系向自己家里送礼来的,这应当和人客气点,不要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所以他先迎上大路头上,静候人家走过来。及至他走到近处看时,原来是个熟人胡二海。他也是在乡下做做小中小保的人,此来一定是送礼。意思是将来好有所求于我,便手捏着烟袋,向他点点头笑道:“胡二爹,我们好久不见了。忙哇,现在有什么新买卖可做吗?”胡二海一见,连忙将鸡和篾箩一齐放在地上,比齐两只拳头,连拱了几拱。曹国政和他弯弯腰儿,眼睛可就射在那篾箩里。看那里头,约莫有三四斤挂面,两包云片糕,又是一刀瘦夹肥的五花肉丝,总也在三斤上下。因笑道:“胡二爹今天又要到什么地方去讲人情了,你看,备下这样重的礼物了。”眼光随着他的话锋,已经射到那只鸡上。看看那只肥鸡,约莫有三斤多重,足够一餐大嚼的,若是以乡下行市,鸡照肉价论,也就够值一块钱的了。胡二海在他面前,也就看透了他的意思,答道:“一年到头,什么时候,没有求曹大老爹帮忙的时候,今年有好几场事,都得了大老爹的力,早就应该来报答报答你老,只是没机会,现在预备了一点东西,特意来看看你老。我不像平常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是麻烦你老的。”曹国政心里想着,我一年作中保由头到尾,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了胡二海一点好处,他今天特意来感谢我,也是人情中事,这倒不必和他客气,因微笑点头道:“其实我们的交情,和别人又不同,也不在乎这些礼节上。我今天也闲着无事,你来了很好,请到家里去,我们烧壶茶炒盘南瓜子,闲谈闲谈吧。”于是胡二海提起东西,跟着他一路,走进家去。曹国政虽是个武举人,究竟位分有这样大了,所以在家里也设下了一个小客厅。客厅正中,挂有当年乡试考场里传出来的朱印钟馗。两边一副集句对联,乃是圣代即今多雨露,谪居犹得住蓬莱。两边八字排开,四把椅子,两张茶几,中间一张方桌,四条板凳。在那画的墙下,也有两个高茶几,横架了一条板子,算是琴台,正中放了一口钟,玻璃门破了,只有一根短针,下面的摆,非常的稳定。两面放了两个磁帽筒子,一个里面插了一把纸煤,一个里面,插了一把破鸡毛帚。另外还有一片碎玻璃镜子,已经没有了镜架,只是靠着墙放在板上罢了。然而这种布置,在乡下已经是天字第一号的铺排,平常的朋友,曹国政是不肯引了他进来坐的。今天因为胡二海送了许多礼物来,未便淡然置之,所以直把他引到客厅里来款待。他一坐下便大声叫道:“里面快烧火泡茶呀,胡二老爹来了人家真是客气之至,不能怠慢人家呀。”他是昂着头向墙隔壁说话的,然后回转身来向胡二海一拱手道:“请坐请坐。”胡二海的东西放在地上,一弯腰坐下。曹国政一回头,又一顿脚道:“怎么闹了许久,还不拿出茶来。还非我自己进去催一催不可呢。”这样说着,低头看时,恰好那鸡嗤啦一声,拉了一泡屎。他一弯腰将鸡提起来笑道:“我就老实不客气了,拿了进去,免得在外面拉屎。”他如此说着,顺便将那只篾箩,也就一手挽了进去。他将东西挽了进去以后,接着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出来找称去秤东西,又过许久,曹国政才提了一瓦壶茶,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胡二海拱拱手道:“你不必费事,坐着谈谈,我就要去看人的。”曹国政道:“你真要走吗?”胡二海道:“我真要走,喝完了一杯茶,我就要走的。”曹国政道:“你太见外了,这老远地跑了来,饭也不吃了去,人家要说我不懂礼了。”胡二海道:“我实在有事,你老的这一餐饭,暂时存着,让我下次来吃吧。”曹国政搓着两手道:“这如何是好呢?要不然,和你下点面吃吧?”说话时,偷眼看胡二海的脸色,又转了口风道:“不然,无论如何,还是请你在我这里便饭了去。”胡二海又说了一句实在有事。曹国政道:“我正想煨壶酒和你谈谈心,偏是你又这样的客气,怎么办呢?这茶倒是好徽州末子,你多喝一碗吧。”说着,就倒了一碗马尿似的浓茶,送到胡二海面前来。胡二海空着肚子,跑了这样远的路,肚皮也就够饿的,只是用这种浓茶向空肚子里倒下去,心里更是难受。他手捧茶碗,似喝不喝地呷了一口,却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听一种什么声音,果然在这个时候,屋外有一片犬吠声,接着一个小伙子狂奔进来,站在客厅门口,两手撑了门框,口里不住地喘着气,望着人只翻了一双白眼。曹国政见他这种情形,料有事故,便站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那个人一手向外指,口里的舌头打卷道:“有兵……兵……兵来了。还有……有……有枪。”曹国政究竟是个武举出身,并不像别人那样胆小。自己镇静着道:“不要慌,你慢慢地说。”但是那个小伙子心已慌了,哪里说得清楚,顿着脚道:“是兵,是兵,你不信,就去看看,去看看 !”说着,手只管向外面指,简直缩不回来。曹国政被他又一急,也不知如何是好,接着又是一个长工撞跌着跑了进来,面无人色的,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手向外面指了两指,就跑到后面去了。曹国政也呆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胡二海从从容容地站起来,摇着手道:“他们一定是弄错了,这里怎么会有兵来?大老爹,我们一块儿出去看看吧。”曹国政一声不响,跟他一路走出大门来,向前一看,也是一惊。原来果然有四个兵,身上各背了一支枪,用黄布包着。后面一乘轿子,已经朝着大门歇下,一个长袍马褂的青年老爷,由轿子里钻了出来。曹国政心里有些明白,大概是过路的官员,前来拜会来了。身上只穿了一件长将过膝的腰袄,还是踏了没有后跟的布鞋,这个样子,怎么可以去见由外路来的老爷。因之连忙身子向里一闪,打算要进到里面去换衣服,胡二海一把将他拉住,连连叫道:“大老爹,不要紧,这位老爷,我认识,是我们隔村子里的宋阳泉老爷,现在新从省里回来扫墓,大概也是仰慕大老爹的声名,特意前来拜访来了。”说着话时,那宋阳泉已经走向前来。和曹国政拱了一拱手。曹国政也曾听到人说,本乡有个姓宋的,在省里很活动,快要做县知事了,大概就是他。既是本乡本土的人,虽然是个官,就也不必那样十分害怕,因就停住了脚,等宋阳泉走了过去。然而宋阳泉走过来的时候,那四个卫兵,每人背上,各背着一支黄布包裹的枪,也跟了上前,紧紧地拥在宋阳泉身后。宋阳泉虽不必去理会,这四个卫兵的形状,却是可怕。他们一面走着,一面返过一只手去,大有取枪下来之势,而且都把一双凶眼,睁了多大看着人。曹国政虽有几斤气力,见了火器,便是一筹莫展,而况自己又是上了岁数的人。所以对于宋阳泉忽视的态度,立刻又转变过来,退后一步,弯身向他作了三个长揖,口称失迎失迎。宋阳泉回头对四个卫兵望了一眼,然后才向曹国政一拱手道:“兄弟昨天回来,本来就要来拜访老先生的,只是抽不动身。哎呀!这位是胡二老爹,也在这里碰到了,幸会幸会。”胡二海也作了两个揖道:“宋老爷真是个好人啦,做了官了,像从前一样,还是认得我们啦。大老爹,我们把宋老爷请到里面去坐吧。”说着,一牵曹国政的衣服,将他拉到一边,闪出宋阳泉要走的路,他也就不再客气,带了四个卫兵,如众星捧月的一般,一直向里走。胡二海在身后轻轻地对曹国政道:“大老爹,你看见吗?他们把枪都用布捆上了,那意思就是说在这里不会用枪的。当大兵的人,平常哪里会这样地客气,这自然都是宋老爷的吩咐,不让他们吓着你,你还要好好地看待他们,才不会出乱子的。”他不提这话,曹国政还不十分受吓,他一提之后,心想假如我招待不周,他们真干起来,那怎么办?如此想着,头上的冷汗,就如小雨一般,由头上直淋下来。胡二海却在他身后,握了他一只手,口里只管低低地说,上前上前。曹国政看这形势,人家来是好意,不用得回避,这才大着胆子,背紧靠了胡二海,让人推了上前。一进客厅,就看到宋阳泉板着脸色骂道:“我不是和你们说了吗?若是跟着我来,就应当好好地听命令,我既和你们出面想法子,我自然总要想出了主意才能够走开,你们又何必拿枪下来呢?”他正说着人,一见曹国政进来,然后才拱拱手道:“弟兄们鲁莽一点,请你原谅。”曹国政一想,这几个兵,很是规矩,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宋阳泉何以说出这话呢?这也只好含糊地答应着。胡二海也就挤了上前,向宋阳泉拱手道喜,因道:“宋老爷,我听说你老这回下乡来,带的老总不少哇。”宋阳泉微笑道:“人数也不多,不过一百多人罢了。他们也不知道轻重,到乡下来扫墓,他们也当开拔上前线一般,到了乡下,一定要求我,发两个月的饷。我说我家里原本很清寒,哪里会存着钱让我来花?但是要你们辛苦一趟差事,说是分文不舍,也有失大家的希望。我只得说让我找两家大财主人家,和他们拼凑一点。偏是他们这里面的人,又知道曹老先生是个大财主,一百多人,一齐要来和曹老先生开口借饷。我想,他们人多口杂,真是都来了的话,就算曹老先生有一身本领,可以打散他们,但是枪子是无情的,万一碰上了一两颗,如何得了。所以我再三和他们说,只能带四个老实些的弟兄们来,而且带的枪,还要用布包上。曹老先生和我至好,只要我肯写张借字给他,和你们垫出一笔盘缠来,也没有什么办不到,只是你们不能乱动,若有一点对不住人的地方,我就无面目见同乡了。我说了许多话,他们也算明白了,这才让我挑四个人来了。”曹国政听了这话,答应是舍不得钱,不答应又怕会出什么乱子。望了宋阳泉作声不得。胡二海便拱拱手道:“大老爹虽然有个财主的声名,其实家里也不能搁着许多现洋钱呀,但不知宋老爷的老总们,打算筹多少款子呢?”宋阳泉坐在板凳上,点起一只脚尖,只管抖着文,昂了头出神。卫兵中一个人就插言道:“我们想要求老爷,给我们筹两个月的饷。”宋阳泉一板脸站了起来道:“胡说!一不是过年,二不是有了什么苦差事,为什么一下子要发双饷?你们真是不听话,我就让你们胡闹去。看你有多大的胆子,能闹出多大的事来?你们就不怕我回省去办你们吗?”说着,手一拍桌子沿,又坐了下去。那卫兵脸上现出一种哀告的神气来,软了颈脖子道:“老爷,我们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弟兄们里面,真有几位不怕死的,不给他们的饷,他们真会发急起来的。何况饷总是要发的,老爷就先垫出一笔款子来,也不算什么。”宋阳泉又把腿抖着文,昂了头出神,然后向曹国政拱拱手道:“真是对不住,到了府上来拜访,一句话也没有谈得,就开口和老先生借钱。但是兄弟自己来跑这一趟,总还是好意,我要不问,那更糟了。”曹国政气得一把苍白胡子,根根直撅了赶来。但是又不敢说什么,只望望这一官四兵。胡二海在一边张罗着道:“好商量,好商量,这四位老总,请到外面歇息歇息,我们先让宋老爷喝一杯茶。”一面点头说着,一面倒了一杯茶,送到宋阳泉面前。然后回转身向四个兵拱拱手,请他们到大门内过堂里坐。四个卫兵出去了,胡二海向曹国政丢了一个眼色道:“大老爹,你府上有什么瓜子炒豆没有?也可以端出一点来。请请宋老爷,我们慢慢地谈一谈,没有办不了的事。我想宋老爷和大老爹至好,决不能让你为难的。走,我陪你老进去找点吃的出来。”曹国政听他这话,便走了出来,胡二海牵了他一只手,走到一只屋角下,低低地道:“大老爹,他们的来意不善啦。”曹国政绷着脸道:“让他们闹吧,我不要老命了。”胡二海一见他说出这话来,倒大僵特僵,想的一条妙计就无法进行,于是也对着他站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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