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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敲铜盘奇闻报喜信 刻豆腐妙术拓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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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宋忠恕正催着宋阳泉交款,忽然有人说声且慢,回头看时,却是杜梅贞由后面窗户里,伸出半个身子来,便笑道:“我们忙着办一件公事呢,回头事情办完了,我再来陪你打牌。”梅贞笑着点头道:“什么公事?公事也是私事,私事也是公事。”说着眼珠向宋忠恕一转。宋忠恕道:“哦!倒忘了,昨天和你移动的二十块钱,还没有还你。”说着,就跑出房来,一直到杜梅贞屋子里去。杜梅贞见他匆匆地跑到屋子里来,料着有话,于是也跟着走进来,点头微笑。宋忠恕笑道:“我们正在进行这一件未了之事,你为什么跑出来说话?难道还不愿我们成功吗?”梅贞微笑道:“怎么不愿意成功,成功之后,我多少总也能分你几个呀。但是你们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和我有商有量,用不着我的时候,简直不理会,现在我要问问你们,在预算里面,也摊上了我一股没有?”宋忠恕低声道:“请你低声说,行不行?我们开始就带有你一个,岂有到了现在,反把你抛去之理?”梅贞道:“那么,摊到我名下,有多少钱?”宋忠恕抱了拳头,连作了两个揖道:“我的娘,你不要这样大喊大叫,行不行呢?把这事情戳穿了,我们固然是没有好处,但是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利益?”梅贞笑道:“我这人就是这样,我就不服哪个人独自发财。”宋忠恕笑道:“这是你错了,我们对于杜姑娘从来不当作外人,哪有瞒着杜姑娘去发财之理。”梅贞道:“现在不是谈客气话的时候,你老实说吧,一股可以分多少钱?我这个月里头,手边挤窄一点,等着钱用,我名下应得的,请你就先拿来,我不愿追着你们身后去讨钱。”宋忠恕道:“这就难一点儿了。这款项拿出来,我得找了大家,开个小小会议,把款子分摊,若是……”梅贞眉毛一扬,将手一摇道:“你以为我也是从乡下来的土财主,可以由你用这些话来骗我。这件事,你就是宋江大哥,全是由你做主,开个什么会?就是要开会,你只管事后对人说,杜梅贞一股,她先提出去了,我想也没有哪个敢说一个不字。”说毕,两手一叉腰,背对了宋忠恕,在房门口站着。宋忠恕站在屋子里头,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走近身,扯了一扯她的衣服。梅贞突然将身子转了过来,瞪了眼道:“做什么?青天白日,你想……”宋忠恕低着声音作揖道:“请你不要生气,就依着你的话办,你要多少钱哩?”梅贞道:“你是头把椅子,当然是你的钱要多分些。我虽没有你那个身份,钱也不应该少,你要知道我是拿身体去换来的。我也不问你们能分多少,老老实实,你就送我一百元。若是不行,我就先叫出来。”宋忠恕含着微笑,看看她的脸色,倒没有丝毫的笑容,自己只得也把笑容收起,便道:“我们有十几个人分呢,你要得未免多一点儿。”梅贞道:“钱在你们手上,不给我也没有你的法子,既是如此,听你的便,请出。”说着,将手向他连挥了几下。宋忠恕笑着拱拱手道:“你先分一点,事后……”梅贞大声道:“请出!闲话尽管说许多做什么?”宋忠恕望着她为难了一阵子,低声道:“就是一百吧,请你别对朋友们把实话说出来,不然,他们会疑我有私心的。款子大概就可到手,等一会子,你到我屋子里去等着,我就可以将钱拿出来。”梅贞笑道:“这个用不着你吩咐,我要钱用,自然会到你屋子里去找你。而且老实说一句,你若是不给钱到我,也休想逃出这旅馆的大门。”宋忠恕笑道:“有如此的凶。你真看透了我们没奈你何呀。”梅贞只是微笑着,并不说什么,宋忠恕回到了宋阳泉屋子里,他急忙问道:“什么事呢?她断住着不要我交款。”宋忠恕笑道:“小姐们总是这样,把天下事看得十分容易的。他说你的官快要到手了,要你事先请两次客。”宋阳泉心中知道梅贞是帮助自己的,断着自己交款,原因不会如此简单,正自犹豫着,只是梅贞又在后面窗户,伸出头来,笑道:“宋老爷恭喜呀!差事快发表了,这应该请一请客了吧?”宋阳泉一听她的话,正和宋忠恕所说一样,这才心里宽慰了许多。便点头道:“那一定。”正如此说着,只听到外面天井里,噼噼啪啪,一阵爆竹声,并夹有一阵小锣声。唐尧卿道:“这个卖糖荸荠的,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跑到人家旅馆里面来卖东西呢?”说时,这锣声索性敲到房门口来了,就有人问道:“哪位是宋老爷,报喜的来了。”宋阳泉站在屋子中间呆了,只瞪了两只眼睛,向着房门外,作声不得。还是宋忠恕镇静得多,就挤到房门口去问道:“这旅馆里有好几位宋老爷,你是报哪一位宋老爷的喜?”宋阳泉也明白了一些,向房门外一看,只见有三个穿破旧衣服的汉子,各截了一顶黑灰堆积的呢帽。两个人手里,各拿了一面小锣,用筷子绑着一个布锤在敲。其实只有一面是卖糖荸荠的小锣,另一面,乃是生铜茶盘子,边上有个小窟窿,穿了一根独脚麻索,提着当锣敲。另外一个人,手上拿了一根短竹竿子,竿上还挑着几个没有放完的爆竹。他便答道:“我们是报这里宋阳泉宋老爷的喜信,财政厅已经发表宋老爷做五道河的厘金局长了。”宋阳泉也不知道衙门发表差使,是一套什么手续,既是有人来报喜,当然是有根据的,一听之下,望着这个又望那个,只管发笑。宋忠恕道:“你们既是报喜的,报单呢?”那个拿竹竿的汉子,连连答应说,有有!于是就在身上掏索了一阵,掏出一张红纸来,打开一看,约莫有二尺长,一尺宽,上面大书特书:“捷报贵府宋老爷印阳泉,蒙本省财政厅长张委任为五道河厘金总局长。指日高升。”那字却全是墨笔写的斗方,和从前科举时代的那种泥金捷报,却有点不同。宋忠恕接着,两手举起,高声朗诵了一遍。然后交给宋阳泉,拱手道:“恭喜!恭喜!”接着又低声道:“这种报喜的办法,是个热闹意思,现在省公署里禁止这种事情,这报单不贴也罢。好在锣一响,爆竹一放,这旅馆里的人,也都已知道,用不着向大家报告了。”宋阳泉听是犯禁的事,自然不敢贴,便折叠好了,放到箱里去。他倒福至心灵就问道:“这要给他们多少赏钱哩?”宋忠恕低声道:“这是街上一班流氓,你对付他不了,他们乱开口,也许一下子就要四十五十,等我到外面去,慢慢和他谈谈。”于是他就走出来,把这三人带走了。宋阳泉在里面,听到他们大声一阵,小声一阵,闹了许久,然后宋忠恕摇着头进来道:“这些家伙真会淘气,开口一百八十的胡说,还讨厌我是旁人,多管闲事。我说出来了是你的本家兄弟,他们才慢慢和我讲价。讲到最后,我说要叫警察来,他们才软下来了,答应只要二十块钱,你就给他十五元,也行了。”宋阳泉道:“既是他们怕警察,你何不去叫警察呢?叫来了,我们也许一个都不用给了。”宋忠恕道:“你这又是糊涂话了,你既做了官,这几个欢喜钱,如何也可以省去?就算省去了,这班流氓,也不是好惹的,将来总有一天和你为难,他们挨打坐牢,磕头赔礼,都不算一回事,你一个厘金局长,能和他们去拼吗?”唐尧卿见宋阳泉真得了差事,他也是十分惊异,把藐视宋忠恕朋党的意思,完全改变,就对宋阳泉道:“这话也很对,你高升的日子,也不省给这些小人的几个钱。”宋阳泉听唐尧卿都如此说,当然是对,并不再踌躇,就拿了十五块钱交给宋忠恕去代发。宋忠恕将十二块钱放到身上,对三个报喜的,一人赏了一块钱,他们倒是大喜而去。这一下子,把全旅馆人都惊动了,不料一个这样的乡下先生,居然得了厘金局长,有些人向茶房打听,有些人也就拿了自己的名片,叫茶房送去道喜,有两个人简直亲自到宋阳泉屋子里来拜会,宋阳泉由心里乐将出来,也不知如何是好,只管见着人就笑。童秀崇魏有德二人,正为了私事,在外边耽误了一会儿,走回旅馆来,沸沸扬扬,听说宋阳泉的事,已经发表了,二人相视而笑,先到宋忠恕屋子里去,听见他说话的声在上边屋子,也就笑嘻嘻地走进来。宋忠恕先站起来道:“阳泉的差事,已经发表了,你看快不快呢?”魏童二人都是西装,不便作揖,每个人提住宋阳泉一只手,乱摇一阵,宋阳泉笑道:“我真不料有这样快,不过和张厅长刚才见面的,厅里马上就知道了,这些报喜的人更快,他们也就知道了来报信。”宋忠恕道:“这有什么难?厅长一个电话,由家里打到衙门里,衙门里消息只要透出一点儿来,报喜的人马上就来,自然快了。他们若不图快,这十五块钱的赏金,哪里能到手呢?”魏童二人听了这话,向宋忠恕看了一眼,他心里明白,便笑道:“公事应该快下来了,二位同我一路去催一催,好不好?”他二人会意,一齐起身出来,宋阳泉聪明多了,也拱拱手连说有劳各位。他们三人走出来,魏有德问到哪里去。宋忠恕道:“我们先到得意楼茶馆里去谈谈。”魏有德笑道:“你该请客了。”三人一阵大笑。到了茶楼上,找了一个单间,放下门帘,品茗闲话。童秀崇笑道:“忠恕,你的胆也特大了,怎么还弄几个流氓报喜。”魏有德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敲那冤大头十五块赏钱的竹杠。”宋忠恕道:“实在没有十五块,我已经花了三块多了。”魏有德道:“这是你的手腕,我们不分你的,你请我们小吃一餐也就行了。只是喜报了,钱还在人手上,你怎么办?”宋忠恕道:“所以我要找二位来商量。我已经告诉了张子诚,预备一张委任状,他有点不讲交情,要求许多条件。我想这东西,我们自己也能干,何必找他?买一张纸,我们自己写上一写,也就行了。”魏有德道:“他是专造这一类东西的,哪有他的好?而且这一颗印,总要刻,临时哪来得及?”宋忠恕笑道:“那有什么难?勉强我就会,好在宋阳泉那冤大头,他没有看过委任状是怎么个样子,也不知道财政厅的印,是怎么个样子,我一用手段,自然会把他瞒过。这里就只有一层,要和你们商量,乃是要把他带出去玩个大半天,好让我在家里动手。至于我怎样动手,你们不必问,到了晚上十点钟,我可以交卷,那个时候,你们看到了,自然会惊异一下子。”魏有德道:“你会偷委任状不成?或者是会变。”宋忠恕笑道:“这一层你不必问,今天晚上十二点钟,我们分赃发财就是了。难道你们要吃什么东西,赶快就吃,吃了好去办事。”魏有德笑着向童秀崇道:“痛快!”于是二人要这样,要那样,连吃带喝,快活了一阵,笑嘻嘻地同回旅馆去。这里宋忠恕会了东,却向一家熟豆腐店来,定做了二十块加大加紧的豆腐干,出了两块钱的价钱,约两小时之内取货,自己便在街上跑着,买好两把剔脚刀,两个白纸公事信封,一大盒印泥,一包蓝色颜料,全用报纸包了,然后取了豆腐干,悄悄地回旅馆去。一问茶房,知道宋阳泉和童魏二人出去了,于是吩咐茶房将房门倒锁着,自己一人坐在屋子里,将别脚刀子,把豆腐干分别雕刻起来。不过两小时之久,就雕刻完毕,先取一块长方形的,放在印泥里一扑,然后取出来向上仰着,将一张纸盖在上面,用手平平正正一按,再揭开看时,妙极了,正是某某省财政厅之印八个篆字,然后把其余的豆腐干拼在一块用蓝水一抹,将一张纸也印了一印,居然是个公事信封的样子,便放手将信封印了。委任状没有多大问题,用毛边纸写上一张,将豆腐干一印,便成功了。诸事办毕,叫茶房打开了锁,自上街去。今天身上有的是钱,正在小饭馆子里饱啖一顿回来,刚好是十点钟,宋阳泉也是正到家。宋忠恕在屋子外面就喊道:“阳泉阳泉!事情完全办妥了,好了,好了,我算轻了一副千斤担子了。”宋阳泉抢着由屋子里迎了出来,问道:“怎么样?公事下来了吗?”噗!哎呀呀!哗啷啷!一片响声,原来二人一进一出,隔了门帘,碰个对着!宋阳泉痛得向后一退,把桌子上的茶杯,撞翻了两个。但是他也顾不了许多,身子向下一蹲。魏童二人忙抢上前看时,只见他口中鲜血直淋,犹如中了毒一般。他二人想着,眼睁睁一千洋钱,就要拿出来瓜分,现在出钱的本主子有了问题,这事如何还谈得上?两人心里一急,也都呆住了。唐尧卿见他三人如此,以为是在外面吃东西中了毒,也大叫起来。要知宋阳泉出了什么毛病,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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