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凌在龟山的客栈里躺了将近三个月。因为右脚挫伤的关系。
她当时从坚田翻山越岭到京都的白川,才刚踏上此生从未踏过的这块京城土地,随即又渡过桂州,经下桂、冢原、沓挂、老坂等险峻难行之地,一路餐风宿露地飞快赶到龟山,脚程之快几非正常人可比。然而就在到达的当天晚上,她的脚便开始发痛了。
在老坂时,她曾被石头绊倒碰了膝盖,关节大约便是那时候受伤了的。由于盘缠带了很多,住进客栈她倒并不担心这个,只是为了自己既已经身在疾风之介所在的丹波了,却必须平白浪费这段时间,心中颇觉懊恼。
好几次,阿凌都想离开龟山,但脚却偏偏不听指挥。
“走不到一里路你的脚就动不了了。不在乎的话就走吧!”
听医生这么说,阿凌也没法勉强成行。
再说,每个人都说从龟山到八上城这段山路非常险峻。穿山越岭、深入不毛是绝对免不了的。
在客栈里耗了近三个月后,九月终于到来,天气也开始转凉,阿凌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走!”
她这么对医生说。然后,翌日,她就真的离开了。
一开始走,脚却仿佛完全康复了一般。阿凌觉得自己这段日子以来都被那个老医生给骗了。
论山路便有十三、四里。若是从前的阿凌,这恐怕只需一天便能打发。但这回她十分谨慎,途中共宿了两夜。
第一晚是在一户山中人家,家中有两个老婆婆,一个年约八十,另一个年约六十,此外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太太,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一家共四个女人。
她们只要一得空就念佛号。除非有事情得说话,否则她们念佛号不曾间断。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另外那三个人便会齐声咒骂。这一家子显然感情相当恶劣。
不过,阿凌在这儿还是有得吃睡。
夜里醒来,发现邻房那四个人全都做了恶梦了。她们不断地叨念著,吵得阿凌无法入眠。
“喂!你们统统起来!”
阿凌再也受不了了,于是便到邻房去,将那位长得一张鬼脸的太太摇醒。
“到底是怎么搞的嘛!你们怎么都出这种怪声呀?”阿凌问道。
“男人们的魂都出来了!”女人将睡衣的前襟掩紧,跟著说道。
“出来?他们是鬼呀?”
“当然!”
“为什么会出来?”
“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呀?”
阿凌睁大眼睛问道。她从小就喜欢听鬼故事。从前在比良的村子里,她常央求父亲藤十或是村子里的人说些妖魔鬼怪的故事给自己听。
“因为我们杀了他们,所以全出来了!”
“为什么要杀他们呀?”
“他们一个个都有了女人啦!”
“一次全杀掉吗?”
“什么?别蠢了!”
从女人的话来判断,现在住在这儿的这四代同堂的女人都曾将自己外遇的丈夫推下深谷去。
“那位小姑娘也杀了吗?”
阿凌惊道。一面望著那个正梦呓著的酷似母亲的女儿。
“今年春天成亲后不久就把他推下深谷去了。”母亲说道。
这一家子可真不得了哩!阿凌心想。但她却也丢下一句话:“我也许也会把他推下去呢!”跟著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在床上睁大眼睛想疾风之介和加乃的事,想了好一会儿。
我大概会将加乃推下去吧!她心想。
而这时,邻房仍旧梦呓声此起彼落。阿凌忍不住叫道:“快别吵了!”但那奇特的声音并不曾因此而稍停。阿凌便只得不去理会它,转而想起那日被自己丢在竹生岛上的那个傲女人,从那之后不知下落如何了。想著想著,不知不觉地便沉沉睡去。
翌日晚上,阿凌则借宿了一户全是男丁的人家。说是一户人家,其实也不过是间小屋子而已。然而总也比露宿野外冻僵身子来得强,阿凌于是叩门央他们留宿一宿。
有四个长相凶恶的四十岁左右的汉子正在炕边喝酒。
“想借宿是吗?”其中一个汉子眼神闪烁地问道。
“是呀!我想借宿一宿。”阿凌答道。
“最好是不要!为了你自己好。”其中一人答道。他扭曲著一张脸,藉著炕里的火光直盯著阿凌看。过了一会,又以粗哑的声音说道:“这是个人吧?”
见到炉子上的锅子正热呼呼地冒著蒸气,阿凌突然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在那户女人家中只吃了饭团而已,登时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
“多少钱我都给。让我吃点东西吧!”她说道。
待她一走近,四个汉子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声地吆喝道:“你到底是人还是狐狸?”
“如果我是狐狸,你们想怎么样?”
阿凌一说罢,另一人便大声地说道:“想吃的话,就别客气。吃吧!”只见他的两手在空中舞著,不过,说出的话倒是最镇静的。
阿凌突然感到好笑起来。用放在大厅里的钵中的水洗过手后,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跟著,便顺手拿起锅边的碗,盛了些不知名的肉和菜的杂烩吃了!
四个汉子盯著阿凌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靠了过来,大伙儿全都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这一夜,阿凌就借宿在一个不到六尺宽的小屋子里。
月光从窗户的空隙中流泄进来,罩在她的上半身上,让她觉得冻得要命。明天,明天应该就可以走到八上城了。一想到要踏进疾风之介所在的村子,阿凌却反而并不怎么雀跃。想是月光冻僵了自己心中的思念罢。
“把窗给关紧吧!”阿凌说道。
躺在炕边的一个汉子便站起身关窗。他一面拉得吊窗板咯嗒咯嗒响,一面看了躺著的阿凌一眼。跟著敲敲窗子,说道:“要出去就从这儿出去好了!”
半夜,阿凌被嘈杂声吵醒,发现四个汉子已不在屋子里了。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做了吧!畜生!”其中一人说道。但另三人却出声劝阻。
“万一她作祟了怎么办?”
“作祟了再说嘛!”
阿凌站起身,略略推开窗子,只见一个汉子手里握著一把山刀在空中胡乱舞著,另三人则围著他。月光照得地面亮晃晃的,只有汉子们的影子显得份外黝黑。
阿凌心想,若是有个万一,决计不能死在这群胆小鬼手上。她于是用力推开窗子,大声说道:“你们在干什么?”然后发出一声狂叫,四个汉子登时四处逃窜。
四周旋即恢复了宁静。
而后,阿凌立即整理行囊。虽是深夜,她仍在大厅中抓了一支矛好防身,跟著走出屋子。
※※※
二
越过飞曾山,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走了约一个时辰,阿凌便出了山野,走到一处中有河流、而两岸尽是平地的宽广的河滩上。
河滩上有五、六个农夫模样的男人正在搬石头。阿凌走近他们,出声问道:“八上是不是不远了呀?”
突然有个美人出现,说话的口气又是如此粗鲁无礼,男人们似乎都为之一惊。
“你要到八上的哪儿?”其中一个人问道。
“到内城去。”阿凌答道。
“内城?!”男人惊呼。“到那儿做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
“这么说,那人是波多野营里的人啰?”
“听说他正在守城!”阿凌说道。
“喂!你去不成的啦!我们的儿子、亲戚也在那里头,但也都没法碰面了。近江军可是把城给围得天衣无缝哩!”男人说道。
据那人说,明智军已经重重包围了八上城所在的高城山,想进城去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并且不只是八上城,就连高城山下的一座小村子也在重围之中,无法和外头取得联系。
“不能想个办法进去嚒?”
“别说傻话了。不要三两下就会被抓著处死了。别蠢了!”
说话的男人年约五十,看上去相当淳朴。
阿凌于是在河滩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而走了一天的疲劳在这时也全涌了上来。
黄昏的天空中,有几朵白云正缓缓地往北边飘去。在近江,阿凌不曾见过这样的暮色。这还是她头一回看到像这样一小朵一小朵的云散布在天空中的景象。
近江的天空一望无际,很是宽阔,而丹波的天空不知是不是因为是山国的缘故,十分地窄小,但却很高,天空的颜色也比近江的要来得深蓝、澄澈。
总之,阿凌觉得自己已经离近江很远很远了。
“管它是不是被包围了,我反正要进城去就是了。”阿凌说道。
男人们便不再说话了。他们突然发现到,阿凌那张美丽的脸上的一对眸子正滴溜溜地转著,和一般人大不相同。
“咦!原来是个疯子呀?可惜生得这么美。”
适才和阿凌说话的男人,像碰上什么怪物似的一脸惊愕,跟著又继续他刚停手的工作。
阿凌站起身,仿佛没听见男人的话一般,踉踉跄跄地踩著河滩上的石子离开。
过了一会,她远远地看到右手边有一块高而突出的地方,位于山腰到山巅之间,看来像是城塞的一角。从覆盖在山上的树隙间,她看到了石墙、城门,还有城楼。很显然地,那就是八上城。
他们说明智军已重重包围了那儿,但阿凌无论怎么看,就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包围的痕迹。
看出那位于险峻山区的城塞即是八上城时,阿凌便直楞楞地立在河滩上,一动也不动了。这山多美呵!这城多美呵!衬上湛蓝澄澈的丹波天空为背景,这城看上去是如此地静谧、孤单。
仔细一看,北边的城门旁似乎竖著一根白色的东西。仿佛是旌旗什么的,尖端还附著金属。在夕阳下,那金属时而闪著冷冷的光。
佐佐疾风之介就在那儿了,阿凌心想。他就在那儿呼吸、思考、说话。他那温柔却又锐利的眼神、那嘴唇、那脸颊,还活生生地存在著。
“我的生命!”
当阿凌这么喃喃自语时,就在这一刹那,她已经不再是平日那个阿凌了。她自己是不曾察觉到,但的确是不一样了。
她的脸颊的线条突地变硬了,与生俱来的白皙也在转瞬间变成毫无血色的死白。眼眶是濡湿的,泪水仿佛泫然欲滴,而黑瞳仁则像是被附身了一般看来很是凌厉。
这表情和许久以前在比良山中,当她决定长途跋涉将疾风之介追到底那一天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河流似乎朝著高城山的山脚蜿蜒而去。阿凌于是仍沿著河滩走。
蓦地,“喂!”远处有人声传出。阿凌吃了一惊,连忙站住脚,只见几个武士踩著浅滩从对岸跑过来。
“你上哪儿去?”最先跑过来的一个武士问道。
阿凌既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只觉得这些人很是啰嗦。
“管我上哪儿去。”
阿凌带著怒气,瞪著那个挡住去路的武士。
“什么?”对方喝道。但一见阿凌的脸,却又立刻为她的美所慑服,不禁倒退了两、三步。
“你是哪一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字?”
“我赶时间,快让路!”
阿凌来回地瞪著那几个跑过来的武士。
武士们似乎全没料到这名女子居然如此棘手。
“这女人太可疑了!把她抓起来!”
其中一个人喝令道。但竟没有人敢对这个美丽的生物出手。大伙儿都畏缩不前。
那人于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你究竟要上哪儿去呀?”
“城里。”
“城里?把她抓起来!”
他再次叫道。但仍旧没有人出手。
“去城里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如此而已。让我走!”
“你知道我们是谁嚒?”
“明智营里的人吧!”
“就只知道这些?喂!把她给抓起来!”
可是这回也是一样,没有人敢走近她,就连说话的人也不例外。
站久了,阿凌渐渐感到寒风刺骨。风吹得衣领乱掀,正当她想理一理时,突然又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阿凌弓著身子,饥饿和疲倦刹那间全都袭了上来。
她单脚跪在河滩上,嘴里低声说道:“让我走!”眼前登时化成一片黑。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从背后抱住自己走到岸边,喂自己喝河里的水。而后,又似乎有好几个武士搀扶著自己,渡过浅滩,又走在河滩上,跟著爬上土堤,走过竹林旁的小径。就像作梦一样,仍有些模糊的记忆。
当阿凌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户农家的大厅炕上。她并不曾睡著,但此刻却是从一个朦胧的梦的世界回到现实的世界里了。
一恢复意识,阿凌便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
这儿虽一看便知是户农家,但现场的人却全是武士。约有近十个的武士正挤在一个有炕的大房间里吃饭。仔细一看,原来武士们还是分成两排吃的,说来仍有几分秩序。屋子里充斥著一股混合了油垢和尘埃的男人的体臭味。
见阿凌坐起身,立在大厅门口的一个武士立刻叫道:“喂!”
这时,坐在房里最上座的一个仿佛是带头的半老武士说道:“她若醒来,就把她带到岗哨旁的小屋子去问话!”
之后,阿凌果然就被带到大约十馀丈外的一处农家的柴房里去了。柴房前的广场上,有五、六个武士围著篝火,坐在地上。
阿凌按照他们的吩咐,进了屋子,在席子上坐了下来。
“喂!我肚子饿了啦!”阿凌对著领她来的年轻武士说道。
“别奢望了!”武士答道。但不一会,却又替她送了泡饭来:“快吃吧!”
“把我关在这儿做什么呀?”阿凌又问道。
“还会做什么?就是调查、问话呀!不过大概得等到明天了!”
“为什么呀!快点问完话,我好快点离开呀!”
据那位武士说,负责问话的队长,因为接到营里的命令,出差到约半里外的佛寺去了,大概会到深夜才回来。
“真讨厌!”
“你就死了这条心先睡吧!只要没问出什么毛病,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这位年轻武士说话的口气尽管粗鲁,阿凌却感到其中似乎仍有些人情味。
※※※
三
这一夜,阿凌果然没有被找去问话。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为女人的缘故,被安排住进柴房之后,阿凌并不曾受到严密的监视。但整晚保持清醒似乎是这群武士向来的职务,只见前院中央的篝火四周,有几个武士或卧或坐地守在那儿。
只有在阿凌要解溲时,才会有一个武士跟著她去。
躺在席子上,阿凌思索著要如何逃离这个地方。她总觉得明天那一场问话,一定会对自己不利。
再说,看著疾风之介所在的八上城就在眼前,而自己却得在这种地方逗留一夜,阿凌实在受不了。
到了半夜,她将屋门打开。冬月正照著大地。
已熄了的篝火旁,两个武士睡得像死了一样。其中一人便是梢早为自己送饭来的那个年轻武士。
阿凌飞快地走过两人身边,穿过前院,绕过用石头砌成的大门,弓著身子穿过树篱下,旋即走下低了约三尺左右的田里。
田的对面是一片白色的宽河滩,在这么黑的夜里也还看得见河滩中央那条白天时才渡过的、宽约丈二的小河正潺潺地流著。
阿凌当然知道在月光下走路很是危险,但从这儿直到河滩那儿就连一棵可供避身的树也没有,她只得略略倾著身子开始跑了起来。跑了三、四丈便站住脚,然后又开始跑。
突地,一支箭擦过肩头。阿凌吓了一跳,连忙趴在地上。跟著,她回头一看,只见约有十条人影跑过土堤散开在河滩上。
阿凌于是拔腿就跑。跑过河滩,她一脚踩进水里。溅得水花白晃晃地。河尽管浅,但水流的速度却较想像中快,脚程也因而迟缓下来。
这时,有好几支箭落在阿凌的前方约一丈多的水里。
怎么能被他们射中?阿凌心想。
当她就快渡过小河时,从约莫十馀丈外的上游那儿,有一骑人马几乎和她同时渡河。
阿凌停下脚步。马蹄声的达的达地渐走渐近,最后在阿凌身旁停了下来。马上的武士下得马来,立刻叫道:“喂!”
这时,阿凌冷不防往对方的胸前倒去。
蓦地,武士“呀!”地叫了一声,刀仍握在手上,身体却朝著阿凌倒了过来。
阿凌随即躲开。见武士已倒在河滩上,遂将目光移到河面上。
她清楚地看见了几条正要渡河过来的人影,同时也有好几支箭朝自己飞过来。
一支射中了马的臀部。马一面发出悲嘶,一面跑下河滩。那马的跑法相当奇特,仿佛永不休止一般没命地跑。
有那么一刹那,阿凌用一种超现实的冷漠看所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梦里的一幅画一样。
跟著,阿凌又拼命地跑。跑过河滩、越过小土堤,然后沿著土堤朝左手边跑。因为从左手边开始一直延伸到丘陵那头,尽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子。
跑进竹林子里,阿凌这才初次喘了口气。
似乎没有人越过土堤,往这头追过来了。
耳边尽传来竹叶沙沙的声音。进了竹林子,阿凌才发现风原来还相当地大哩!
右脚的趾头隐隐作痛。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一种冷冷的东西。仿佛有好几根脚趾头流了血了,倒不知是在河滩上割破的,还是竹林子里。
走出林子,阿凌在路旁不知名的树上摘了一片叶子,用它擦了擦伤口,然后又沿著斜丘爬上坡去。
山后的路是暗的。
※※※
四
这一路上满是山白竹,阿凌走得战战兢兢。只怕脚底一滑,很是危险。这是一段十分陡峭的坡。
约莫爬了三十丈远,阿凌碰上了一道用硬木头做成的门。起初她以为是门,后来才知道那不是门,路到了那儿完全被阻断了,没有半条通路可走。
黑暗中,阿凌依稀看见两边都是深谷,看来似乎没法子再往上爬了。
她就在那儿呆立了半晌。包围著她的,只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没奈何,正打算折回去时,忽然有人厉声叫道:“谁?”跟著,有两、三个武士从下面走上来。
“我想找个人。”
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对方似乎吃了一惊。
“找人?谁?”
“佐佐疾风之介。”
“疾风?噢!那个武艺高强的年轻武士嚒?”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对方又接著问道。
“我是从近江来的。”
“近江?!”
沉默了一会,对方又说道:“很抱歉,我们的戒备很森严,不论什么人,夜里都不能进城去。再说,这儿是芥川恶右卫门的城塞,那个人并不在这儿。”
“那疾风到底在哪儿?”
“在鸿之巢城塞。”
“那儿该怎么走?”
“你再下山去,然后沿著山脚走上半里路,从神社旁再爬上去。不过,我可先告诉你,女人是不准进去的。”
跟著,那人在月光下仔细打量了阿凌。
“身为武士之妻,千万别失了身分。千万小心啊……回去吧!”
最后那三个字,武士说得十分粗鲁。
阿凌二话不说,干干脆脆地折下山去。“武士之妻”,这句从未听过的话,教阿凌简直为之心荡神驰。武士之妻!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呀!
可是,“别失了身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凌可就弄不清楚了。如果说没碰上疾风,就此打道回家,就算是没失了身分的话,阿凌可是万万不依。
此刻的阿凌唯一必须做的,便是尽快找到疾风。
武士之妻!武士之妻!一边不断地在脑海中咀嚼这句意外得来的美言,她一边按照那人的吩咐,先下山去,再沿著山脚步上坦路。
走著走著,路的两旁开始出现并排著的人家了。
为了打听上鸿之巢去的路,阿凌叩了一户人家的门。但却无人前来应门。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才刚踏进屋内一步,一股空屋特有的死寂便迎面袭来。
阿凌于是又叩了邻屋的门。但仍旧无人应门。看来在这五、六十丈的范围内似乎全盖满了没有人住的空屋。
在这座死村子的尽头,阿凌发现了神社。她便从神社旁的路爬上山去。
有别于适才的路,这一带并没有山白竹。但一路上却尽是小石子,这段坡路显然比适才的更为陡峭。
在灌木丛中,这条路可可怜怜地向前延伸著,仿佛随时都可能断了似的。阿凌爬了约近半个时辰。
忽地,她停住脚,一道大木门挡在那儿。
这时,有人大声喝道:“站住!”
阿凌觉得自己的肩头突然被人狠狠地抓住。
“你是什么人?”
“我想找佐佐疾风之介。”
“找疾风?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我们规定女人一律不能进城。明天看情形再让你和他见个面好了。三更半夜的,再在这一带晃来晃去的话,小心被杀掉!”
说著,又狠狠地掐了阿凌的肩头一把。
“只要看一眼就好,今天晚上我就要和他见面。”
武士不禁笑了出来。
“只要看一眼就好?原来如此呀!对了!明天得打仗,说不定到了明天就见不著了。”接著,他又神情愉快地说道:“遗憾得很,还是得请你回去。快回去!”
最后的三个字也说得非常粗鲁不客气。
哼!你说什么?我才不回去哩!阿凌心想。想是这么想,但她却乖乖地回头,走了约十馀丈后,这才用手摸索著已经无路可走的右手边的崖面,慢慢地下去。她一边抓著灌木丛,一边让脚一步步滑下去。她打算等下到谷底后,再沿著谷底爬上山去。因为就在刚刚折回头时,她看到那道大木门的右手边有一座数丈高的石墙。
阿凌沿著谷底干涸了的河道往上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总算才走到耸立在鸿之巢台地北方的石墙下。
不知不觉中,夜又更深了。月儿躲在云里,四下一片漆黑。阿凌一脚踏在石墙上。她知道,只要中途稍有闪失,便会坠落谷底而死,但一想到疾风之介就在这座高高的石墙之内,自己便再没有选择的馀地了。
阿凌一步步战战兢兢地往石墙上攀爬。
途中,有一回月儿稍稍从云间露了个脸。眼前的石墙看上去是青色的。阿凌又往下看,好几丈高的石墙无止尽地向下延展著,仿佛在等著她掉下去似的。再往上看,也仍有好几丈高的石墙,就抵在她的头上,像是在嘲笑她的幼稚一样。
阿凌感到一阵强烈的绝望。好一会儿,她就像只壁虎,紧紧在一个大石头上一动不动,直到月儿又躲进云里时,她这才又小心翼翼地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