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暂停键后

孙克艳

周末的下午，拿了快递之后，我才意识到钥匙落在家里了。给在单位加班的先生打电话，他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暂时回不来，让我先在小区里转一转，等他回来。

听他这样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猝不及防地断了。原本虚浮在半空的心，悠悠地落了地。头顶那条无形的鞭子，瞬间消失了；之前那些堆积在一起，并排好序列的琐事，轰然坍塌了。而且，握在手中的手机，因为电量不足，也无以消遣了。

蓦地，我的心空落落的。我好似一个被抛掷在此的穿越者。没了那些鳞次栉比的任务，我竟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直到此时，我才恍悟：我似乎失去了自己，终日像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匆忙而机械地执行着那些繁冗而重复的任务，一日复一日，没有沉思的间隙，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为思考，需要时间，需要独处，需要一个沉静而孤寂的自我。

可惜，我不知何时何地，被无形的手上了发条，不得安歇。即使稍有空闲，电子产品上那些零碎而短暂的欢愉，像宇宙间数不清的尘埃，将人包裹，并散发着诱人的火花，和赤裸裸的魅惑；让心生疲惫的我，总是轻易就沦陷进那不过七秒钟的快乐中去。它们充塞了我的眼睛，堵塞了我的心和头脑。

正如毕淑敏曾如此描述的现代人的生活状态：“像受惊的羚羊一样奔跑不止，被金钱如豺狼般撵着，是现代文明强加给我们的节奏……”

直到现在，那根发条失灵了，我才被迫停了下来。

看着天空里稠密的细雨，心和大脑都放空了。抛开伞，任雨点洒在脸上，感受它的顽皮和清爽。我想到了童年时，和小伙伴们在雨水里嬉戏追逐，好似泥猴的欢畅；我想到了我们擎着碧绿的荷叶，在满溢的水流边，心怀期待，认真捉鱼的郑重；我想到了我帮母亲，去荷香飘逸的池塘，将被大雨吓懵的鸭子赶回家的喧腾；我想到了全家人坐在屋檐下，一边听着雨水与地面的合奏，一边听着古老传说的淋漓……那些浸着雨水的平淡日子，历经多年的风霜雨露，和岁月的沉淀，历久弥香。

细碎的雨点敲打着伞，密集而舒缓，似一曲连绵的浅唱，叫醒了陷入往昔的我。放眼望去，周遭都是湿漉漉的，空气中蕴藏着泥土的味道，新鲜中混着一丝腥咸。绿化带里一片葱茏，枝叶在雨水的滋润下，明净而昂扬。那些蘸着雨水的花儿，色泽莹润，越发娇艳。

只是，那些时常与我们擦肩而过的花草树木，纵使缀满了明媚艳丽的花朵，即使在空气中也充盈着它们的芬芳，我却叫不上它们的名字，甚至还会张冠李戴。如今，我终于逮住了机会。用手机上的识别软件一顿扫描过后，我认识了萱草和木槿，鸢尾和夏堇。这些美好动听的名字，不知道被我唤了多少次，我甚至吟唱过有关它们的诗歌，我甚至知晓它们的花语。但，唯独不认得它们。即使，无数次在它们身边走过，赞叹过它们的美丽，细嗅过它们的芳郁……

原来，我一直把萱草误认为百合，把木槿误认为芙蓉，把鸢尾误认为蝴蝶兰，把夏堇误认为牵牛花……呵，这是多大的误会呀！如果不是落下了钥匙，这个误会还会持续多久呢？而类似这样的误会，以及由于匆忙而造成的错过，还有多少呢？不敢思量，不敢回首。

向着家的方向，慢慢地捱去，感觉此时的自己，宛如在时间的荒原里肆意游荡的一只蜗牛。虽然心是空的，却在莫名的落寞中，掺杂着难得的悠然与空旷。

上了电梯，望着紧闭的家门，一声叹息后，放下手中的杂物，来到窗边。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山间连成一片的缭绕氤氲，好似一幅巨大而空灵的国画，又似仙山天宫，美不胜收。每一秒每一帧，都是不同的，令人目不暇接。

看累了，我坐在台阶上闭目沉思。如果不是意外，我是否能有机缘，经历今天的一切？而我，又在过去的时光中，错失了多少这样的机缘？我有多久，没有与自己独处，没有拥抱自己了呢？我又有多久，没有回过头去，审视曾经走过的路，给过往一个交待和清理呢？我忽然觉得愧疚满满，对自己，对生活。

张弛有度，才是人生之道。按下前行的暂停键，未必会让人止步不前。暂时的放空，正是为了未来的奔跑积蓄力量。按下暂停键，偷得浮生半日闲，感受自然和生活的多彩，正是我们品味人生和幸福的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