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孙克艳
爷爷80多了,依然精神抖擞,嗓音洪亮。只是岁月把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躯,雕刻成了一座拱桥,一头连着往昔,一头连着当下。他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彰显着他长久以来经受的风霜雪雨。如今,爷爷当年的那些或平淡或激烈的过往,都成了故事。
从小到大,我和弟弟都喜欢听爷爷讲故事。那些他亲身经历的,或是听来的故事,对我们来说,像天方夜谭。
爷爷七八岁时,曾祖父就因病去世了。一家四口,只有爷爷一个男丁。除了他,还有他尚在襁褓里的妹妹,和他那裹了“三寸金莲”,连走路都打颤摇晃的祖母和母亲。
“那时候哪有自来水?吃水都成问题!下雨天吃雨水,下雪天吃雪水,无雨无雪的时候,才七八岁的我,就要挑着水桶,去村西头的西井挑水,能挑多少是多少。打的水少了不够吃,打的水多了挑不动。担子把肩膀磨得生疼,一路挑着水,一路悄悄哭。水洒出来了,心疼得打自己。多少回,我在心里问自己:啥时候才能长大呢?”爷爷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爷,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就一边长个儿,一边学着干活:地里的庄稼活,家里的杂活,啥都学着干。种庄稼收庄稼,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做衣服、织毛衣、掐辫子……我会的可多了!”爷爷骄傲地说。
其实,爷爷的才艺远不止这些。为了赡养太奶奶和曾祖母,养育五个孩子,他还种过西瓜,弹过棉花,养过蜜蜂,做过生意……为了养家糊口,爷爷硬是逼自己学会了“十八般武艺”,他经受住了生活的考验,活成了很多人艳羡的“有福气的人”。
“可不是有福气嘛:儿孙一大群,个个都孝顺;重孙子也一大群,这叫啥——四世同堂!光是看着孩子们在眼前转,我心里就美得很呐!” 爷爷笑着说,“想当年,哪里敢有这奢望?”
“‘当年’是啥时候?”弟弟问。
爷爷眯起眼睛:“当年呀,我才十来岁,日本鬼子来了,看见人就逮,又打又杀。我们得了信儿,一家人藏到野外。你太奶奶说:‘咱娘们得分开,不然死在一块儿,咱家就绝户了。’我们就分开藏起来。日本人的飞机飞得真低呀,感觉就在我们脑袋边飞过,还不时扔个炸弹……”
“天啊,太险了!”我惊叫起来。
“可不是。咱们这儿是块宝地,日本人来过,国军来过,杆儿上的(土匪)来过,哪拨人来了,都要折腾折腾,抓壮丁,烧杀抢掠,大家东躲西藏。在旧社会,别说吃饱穿暖了,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谁敢奢望现在这样的太平?”
“爷,那好日子是啥时候开始的?”弟弟又问。
“一解放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大家还是穷,可太平了、安稳了。我也长大了,生活有了奔头……你奶奶嫁过来,先后有了五个娃,一大家子都要张嘴吃饭。日子是苦,一年都在劳动,可心里舒坦,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忙完农活,大家就到公社里修水渠、修大堤、修公路……天天都忙,天天都乐呵!”
“那时候多年轻呀:一百多斤的碾盘,扛起来就走,一直从你舅爷家扛回来,十多里地呀!”爷爷说着,脸上又现出了得意的神情。
“没有自行车,或者拖拉机拉东西吗?”我疑惑地问。
“娃呀,那时候谁见过自行车?自行车是你爹结婚的时候,才流行开的时髦东西。至于拖拉机,就更晚了。哪像现在,连坐汽车和飞机,都流行开了!”爷爷笑着说,“你们可是生在蜜罐里了,好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我们那一辈人吃的苦,你们想都想不来,听了也不信。”
我和弟弟听了,都笑了。
“现在的日子太好了,天天像过年!”爷爷郑重地说,“可得记住:咱们的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多少人流血流汗挣下的。过日子要往前看,可也要记得回头看一眼!”
爷爷的故事和他的话,刻在我的心上,让我经常回味,时时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