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片美好的秋叶

唐安永

秋风秋雨带着使命般，拂去夏的炽烈与躁热，轻柔而又略带严肃地，将白草清露，晨暮薄凉，碧叶金桂，轻云远天，虫鸟唧唧带入秋的境地。在这些我们蓦然惊觉的细节里，秋意已悄然光临人间。

天尽头浮一抹凉凉的晚霞，归鸟在夕阳的余晖中勾勒出写意的剪影，群山遍染五彩斑斓的色调。秋风摇曳着小径旁的树林，其声飒飒，落叶纷纷。

弯下腰，轻轻拾起地上的落叶，一片，两片，三片……黄的，红的，橙的，褐的……圆形的，心形的，扇形的……它们静静地躺在我的手中——灿烂，悲壮，沉静。

我将它们高高地举过头顶，秋晨的阳光，将她们透明而纯净的叶片镀上了一层醇酽而神圣的光芒；我将它们轻轻靠近鼻尖，秋晨的空气，将她们洗尽铅华的气息浸润出一份草木的馨香；我将它们静静放置耳畔，秋晨的鸟鸣，给她们沧桑素朴的气质平添了一份无言的静谧。

那无言的静谧，是千锤百炼，是千言万语，它于浩瀚空旷中记录着一串足迹，贮藏着一段时光，讲述着一片叶子古老的故事。

那时候风雪载途，世界被寒冷封冻，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大地的深处，一颗树木——叶子的母亲，在积蓄着力量，生命潜滋暗长。时序终于解除禁令，东风暖起来，春雷响起来，春雨飘起来。和煦春光里，大树母亲吐绽出第一颗嫩芽，长成第一片嫩叶——她降生了！土地哺育她，阳光爱抚她，雨露滋养她。她乐听百鸟鸣唱，乐看百花绽放，乐闻大地芬芳。她想：我也要努力生长，做一片美好的叶——那是她纯真无暇的梦想。

夏来了，阳光炽烈，几乎要将她烤焦；狂风暴雨来了，几乎要将她击碎；虫子爬过来，撕咬着她完整而美好的身躯，她感到无比疼痛，恐惧晕眩，害怕得瑟瑟发抖。此刻，她才知道生命里不只有脉脉温情，有伤痛，有摧残，还有无情的冷酷！

很多次，接踵而至的各种打击，让她痛苦得几近窒息，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去。她想，做一片叶子真苦，真累！她只是一片叶而已，在繁密的叶子中间，她是那么弱小单薄，那么平凡软弱，没有谁在意她的死活呀！很多次，孤单无助，疲惫不堪的她很想松开抓住茎杆的手，放弃这灾难重重的行程，扑向大地的胸膛，沉入永久的黑暗，沉入永久的休憩中去……

但是，自然天地似乎是对她生出怜悯——让清风流岚，彩虹晚霞来陪伴她，抚慰她。风和日丽的日子，她又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欣欣向荣，舒适惬意。周围那些经风沐雨却努力疯长的同类，让她感受到了自然万物本来的节律，找到了坚持下去的信念和勇气。有一天，她看着自己，发现自己的颜色变成了深绿，自己的叶肉也变得厚实，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稚嫩，那样单薄。也好，叶子想，烈日炙烤，风吹雨打，虫子撕咬，风和日丽，舒适惬意——所有的遭际，她渐渐都能一一接受。时光让她变得破碎又坚韧，沧桑又平静。这时候，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做一片美好的叶！

秋风起了。叶子感觉自己正走向衰老，她握住茎杆的手不再像从前那么有力，她的光合作用不再像从前那么蓬勃旺盛。在秋风的凉意里，她感受着时间正分分秒秒，无情地流逝。她感到一种无奈，一种想要争分夺秒，珍惜所有的急迫。她想：我要做一片美好的叶呀。她的心情比任何时候更平静，她的愿望比任何时候更纯粹。她在每一个朝暮晨昏里，努力汲取着大地的营养，秋阳的热量，秋风的冷冽。她的颜色越来越纯净，纹理越来越清晰，质地越来越厚实。那些累累的伤痕，成为时光颁发的勋章，让这枚叶显现出朴素和丰富，美丽和深沉。她成了一片美好的叶——那是她在春天就拥有的梦想。

天越来越凉。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画上真正的句号。曾经多少次，她在风雨中与枝条一起挣扎翻飞；曾经多少次，她在阳光中和清风一起摇曳舞蹈；曾经多少次，她在风中哭泣或欢笑；曾经多少次，她以为将要和生命说再见却依然安好。然而此次，却是真正的告别——感慨万千又无悲无喜，无限留恋又无怨无悔。秋风起，万千的落叶里，她淡定从容，轻舞飞扬，以最优雅的姿势，做生命中最庄重的告别。从此，她的世界，归于永远的沉寂和安宁……

此刻，她安详地躺在我手中的，她是一叶扁舟，载我沿时光逆流而上，漫溯于四季的航程，桨声波影里，上一个冬天，这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如画卷缓缓舒展。过去，现在，将来交汇，流淌成一条时光的小河，将时空浓缩，沉淀在她的每一个细胞里。

叶子啊，已不仅仅是一枚叶，她一生中的执着追寻，已镌刻成诗行，纪念时光，注解生命，诠释理想。

我抄最蕴藉的文字于其上，制作一枚雅致书签。珍藏于书页中，与智者的思想相依，和仁人的灵魂为伴。这片曾航行于时光之河的生命之舟，静静停泊在我的书页间，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作者简介：

唐安永，男，中学教师。喜爱文学创作，摄影，发表散文、诗歌近100篇（首）。先后被《重庆日报》《重庆晚报》《重庆公民报》《重庆政协报》《云南经济日报》《黔中早报》《铝都文艺》《三峡都市报》《夔门报》《纳雍报》等报社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