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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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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水泵制造厂中第一天干了活后,就是即将成为一连串没完没了的枯燥地给活塞装上卡圈的日子中的第一天,斯克里普斯又上那家小饭馆去吃饭。整整一天,他都把那鸟儿藏起。直觉告诉他,那水泵制造厂可不是个把鸟儿从身上拿出来的合适的地方。那天中,那鸟儿有几次弄得他很难堪,但是他把衣服为它摆弄了一下,甚至在衬衫上划了一道小口子,让鸟儿可以把它的尖嘴伸出来吸点新鲜空气。这时一天的活儿结束了。告一段落了。斯克里普斯一路上小饭馆去。斯克里普斯高兴能用双手干活。斯克里普斯想着那两位制造水泵的老头。斯克里普斯[海明威在这里一连写了四句以“斯克里普斯”开头的简单陈述句,显然在调侃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1874—1946)的风格。下文中还有不少这种段落。]前去跟那友好的女招待相处。这女招待究竟是什么人呀?她在巴黎有过什么遭遇啊。他一定要多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个巴黎的情况。瑜伽·约翰逊去过那里。他要盘问瑜伽。引他开口。逼他畅谈。要他讲他的见闻。他在这方面是懂得一点诀窍的。

注视着佩托斯基港湾外上空的落日,只见那大湖这时已冰封,有些巨大的冰块撅出在防波堤上,斯克里普斯顺着佩托斯基的大街小巷大步走到那小饭馆。他很想请瑜伽·约翰逊一起去吃饭,可就是不敢开口。为时尚早。以后再说吧。到时候能行的。对付瑜伽这种人,不用仓猝行事。瑜伽究竟是什么人呀?他当真参加过大战?大战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当真是从凯迪拉克城去参军的第一个吗?凯迪拉克城究竟在哪儿[凯迪拉克城就在密歇根州下半岛的中部。]呀?到时候都会弄明白的。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打开小饭馆的门,走进去。那个上了年纪的女招待正坐在椅子上看《曼彻斯特卫报》[该报于1821年在英格兰西北部大工业城市曼彻斯特创刊,起初为周刊,1855年政府取消报纸印花税后,改为日报,以保持独立观点的社论著称。]的海外版,这时站起身来,把报纸和钢框眼镜搁在现金出纳机上。

“晚上好,”她直截了当地说。“真好,你又来了。”

斯克里普斯·奥尼尔心中扑腾了一下。有种他无法形容的感触兜上心头。

“我工作了整整一天,”——他瞅着这上了年纪的女招待——“为了您,”他找补上一句。

“真太好了!”她说。然后羞涩地笑笑。“我也工作了整整一天——为了您。”

斯克里普斯眼睛里涌出泪水。他心中又扑腾了一下。他伸手去握这上了年纪的女招待的手,于是她平静端庄地把手搁在他的手中。“你是我的女人,”他说。她眼睛里也涌出泪水。

“你是我的男人,”她说。

“我再说一遍:你是我的女人。”斯克里普斯庄严地念出一个个字来。他心中又有些什么好像断裂了。他觉得忍不住要哭。

“这就算是我们的结婚仪式吧,”上了年纪的女招待说。斯克里普斯捏了一把她的手。“你是我的女人,”他直截了当地说。

“你是我的男人,而且还不止是我的男人。”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在我心目中就是整个美国。”

“我们走吧,”斯克里普斯说。

“你还带着那只鸟吗?”女招待问,把围裙放在一边,折好那份《曼彻斯特卫报》的周末版。“我要把《卫报》带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说着把报纸卷在围裙内。“是新到的,我还来不及看。”

“我非常爱看《卫报》,”斯克里普斯说。“从我记事起,我家一直订的。我父亲是格莱斯顿[威廉·格莱斯顿(1809—1898)为英国自由党领袖,曾四次担任首相。]的热烈崇拜者。”

“我父亲和格莱斯顿是伊顿公学[格莱斯顿在伊顿公学就读时,成绩平平,后入牛津大学,在古典文学及数学课程上成绩特佳。1832年当选为国会议员,开始不平凡的政治生涯。]的同学,”上了年纪的女招待说。“我现在准备好了。”

她已穿上一件上衣,站着等待出发,一手拿着她那围裙、装在黑色摩洛哥皮旧套子中的钢框眼镜和那份《曼彻斯特卫报》。

“你没有帽子?”斯克里普斯问。

“没有。”

“那我来给你买一顶[当时妇女外出必须戴上女式帽子,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打破了这个习俗。],”斯克里普斯柔声说。

“就算你的结婚礼物吧,”上了年纪的女招待说。她眼睛里又闪着泪花。

“那现在我们可以走了,”斯克里普斯说。

上了年纪的女招待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他们手拉着手,双双大步走进夜色中。

小饭馆里,那黑人厨师把小窗朝上推开,从厨房中朝外望。“他们走了,”他格格地笑着说。“走进夜色中去了。着啊。着啊。着啊。”他轻轻地关上小窗。连他也觉得有点儿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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