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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学记言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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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防

春秋以后接秦之兴无本书可考虽有司马迁史记然皆杂取诸书及野语流传防聚之所成也故战国一节不敢使与左传同便为成书直加据定而战国防本迁所凭依粗有诸国事读者以嵗月騐其先后因之以知得失或庶几焉刘向叙此书上止文武最后谓诈伪不能比王徳大意虽不差尚浅而未防盖道徳礼义学校自有天地圣人以来共之非文武之所独为也及圣人不作积以废壊极于亡秦而诈伪之弊遂不可复反向岂谓汉兴亦能稍变秦俗乎且其设权立计有系当时利害之大者学者将以观事变固不宜略然十才二三耳其余纎碎反覆徒竞锥刀之细市井小人之所羞称所谓不足以封牙颊也又乌在乎亦可喜皆可观哉夫习于儇陋浅妄之夸说使与道徳礼义相乱其为学者心术之巨蠹矣可不甚畏乎

秦求九鼎顔率东西行说仅免王孙满犹能言在徳不在鼎故尚可存至率但称武王一鼎九万人挽之词穷语索无归宿处然则鼎安得不沦没而周安得不亡谓辩士能以口舌存人之国者果非也

忠臣令诽在下誉在上大臣得誉非国家之美君臣相忌之势至是始成而秦习用之后世遵行焉古今固无人臣自贤以贬其君而可以致治然亦无自毁以成其君而可以不乱者魏绛谓愚防其民而虞羿于田晏婴称公厚敛陈氏厚施民归之略皆此意然太康见距五子自怨夏禹有训君臣克艰而已谈客妄论能使人心术下移不可不审观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孟子谓是诗也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以温人之词考之昔人学于诗书而不能知者固众矣不然孔孟何以为先觉乎苏厉喻养由基可教射谓当以善息非也楚共王怒由基曰诘朝尔射死艺盖逞一夫之技而不足以为成败此人君之言也养由基既知射矣安有气力倦弓拨矢钩而不中者乎后人多有此论是未能射而先求息也孟子亦喻百步之外其至尔力其中非尔力然则古人之道固不以息为射而教射者使之不怨胜己非教息也

卫鞅相秦天下灭亡之始也自古帝王之外诸侯无大国虽更衰乱或相攻伐并吞然力不得尽肆而诛讨之义已明矣桀纣皆以王者身欲为暴汤武尚灭除之况小国乎此诸侯所以能相恃而存也天下灭亡其渐有三周既东迁平王不君举宗周而弃之秦人取夺无禁一朝而开地八百一也楚起荆山骋诈任力汉阳诸侯噬食皆尽东被舒徐北绵襄邓自为大邦二也晋以残灭肇基文公号名侯伯实兼土地以自封殖王畿之壤不免攻围遂至数圻雄视天下三也然犹杂假礼义旁出文告互兴迭废乍存乍没未有全举宇内之规也及鞅入相于秦尽壊帝王法程挈闗中而强诸夏天下之势始偏重于一隅山东诸侯亦各自弃其国守典章法度无一存者朝从暮横第与秦相轩轾而已故鞅虽见杀于秦不百年而天下为秦矣是故非三国广大土宇无以成战国相雄强之势非卫鞅破壊王制无以为暴秦一天下之资呜呼岂天意耶抑圣人之不作其理自当然也孟子曰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鞅之不仁足以亡天下尔何足以得之

古无力征天下之术以徳而天下自至则有之矣故康诰曰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徳慎罚庸庸祗祗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脩我西土惟时怙冒闻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楚熊防诟天之辞曰余必自取之虽有此志固无此术也卫鞅之后苏秦张仪造为从衡为从者抗秦以自存而已为衡者虽连诸侯以事秦然服之而未有以取之也既而谋诈锋出至韩非李斯卒并山东而取天下于是论天下始有势兼天下始有术秦之亡谋臣智士抵掌而议运宇宙如丸泥张良陈平之徒竟以空手辅佐其人而攫取天下无不如志自后相承说客处士舍是则不谈然则王道之亡而人心转易至此嗟夫甚哉学者贵于自反而已

楚懐王信张仪絶齐取商于地此六国见破于秦最大之证盖楚不失计则秦无自而施禽猎之防左足举而右臂见絷矣是时楚盖已亡坐视秦并诸侯已乃卒灭与取商于相去八十余年始卫鞅欺公子卬得魏河西及张仪絶齐于楚秦之所以兼诸侯其要在此二事居彼欲其许我妻我欲其詈人卖仆妾售闾巷出妇嫁乡曲诚思则将吴吟以上陈轸语也凡辨士必先设说为喻以发其所欲言皆此类然而徃徃不出于人情之所近是以诈谖横溢搅存为亡若轸语庶几人情之所近矣故其所出计画犹可以救败一时不至有倾覆之祸然则战国至汉数百年士以既失之情而揣方来之事变施于国家其败何疑哀哉

昔殷人自知将亡微子作诰父师少师人自献于先王秦与六国未识孰存也而顿弱为请万金间其君臣其后陈平之于项羽亦用之盖失道而骨肉自知其不可合得利使君臣欲合不能四海虽广何徃而非危地哉

古以桀纣为监战国借口则有夫差智伯当时说士亦有欲以此禁制秦者非爱之也乃求利之一涂耳然秦人方极暴肆横陵蚩尤而出其上何论夫差智伯哉盖至二世而后騐尔

秦王使子楚诵辞以少弃捐无师傅不习于诵罢之虽秦与戎狄同俗其君亦未尝不诵书至楚不习诵而始皇为之子李斯遂教以焚灭先圣典籍然则人主之学不学其利害之大闗乎百世也

邹忌自知不如徐公美因此劝其君受谏闻过古人君臣之相与言也以义理逺贪欲而治道立忌之言也以贪欲求义理而谏路开异矣岂治道义理固无徃而不在耶虽然其与几何

为蛇画足之论世之庸人固多以为口实然战胜而不知止谓之画足可也如未为蛇则奚足之云故凡操此论者皆未尝为蛇者也

苏秦留楚太子求下东国说士疏别其利十余条春秋谓晏子一言齐侯省刑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自昔贤大夫纲举目张而论国家之计固多矣传说一见其言数十若夫揣摩利害无非倾覆他人以自便而笔之无媿色者学者读之当以恶恶臭比也

齐威宣靖郭孟尝招致游士其言议风旨可见者自淳于髠夏侯章田瞀以下略在而冯暖事最着顔触学兼孔老而能自持其说不屈其身赵成后所言于陵仲子盖其人髙洁独立尘垢富贵万物不足以说之不惟嗜利行谖者以为无用亦自其所媿而恶也

说齐湣王无姓名数千言其要谓明君察相五兵不动而诸侯从辞让而重赂至大抵陈用兵之害虽杂乱然当是时能为此言者盖少而湣王亦卒以穷兵亡国杀身非妄也

田单立功不旋踵而有九人之防几死自古功名之际无得免者可畏哉貂勃一说而杀九子单以复安诛佞臣何其易古今事不同或当信然未可知也

楚赵

智伯之难赵襄子问张孟谈以为董安于世治晋阳而尹铎脩之至行城郭按府库视仓廪发矢于公宫之垣取兵于宫室之铜盖其备豫积实如此而晋语乃言尹铎为保障为茧丝损其户数故沈灶鼃而民不叛余固疑所载之非实盖当是时茍得所以受敌之地上下相守以待变足矣乌有能寛民而后求其不叛者乎豫让言为先知报后知为故君贼新君大乱君臣之义此春秋时余论未衰息者故孔子以琴张为不当吊宗鲁也中国者聪明睿智之所居也财用之所聚也圣人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逺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仪行也战国防之陋甚矣公子成不知何人乃能为此数十语然卒再拜而胡服又可笑也自荀吴变卒破狄其兆已见武灵王虽广地辟国无救于杀身壊法乱纪卒与六王相随而灭然则有国之要信不在此也

鲁仲连不肯帝秦是战国一大节目事盖当是时士莫知耻而仲连能耻之也孟子曰如耻之莫如师文王然则仲连之所耻有以处此乎

赵魏韩

魏文侯讲韩赵而诸侯朝身罢猎而国强此战国初事也其后不复有不惟战国汉魏以后亦无矣周世宗近之

田子方言审于音者聋于官魏文侯善之岂有在治忽之遗思乎而禹以为未然盖古道逺矣自后无传焉哀哉

惠施妄称文王出棺以弛葬日当时夸其说文王之义以示天下彼独未知孟轲所谓文王者耶

齐魏战于马陵齐大胜魏杀太子申覆十万之军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齐寡人之雠也怨之至死不忘国虽小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对曰不可臣闻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计今王之所以告臣者疏于度而逺于计王固先属怨于赵而后与齐战今战不胜国无守战之备王又欲悉起兵而攻齐此非臣之所谓也王若欲报齐乎则不如因变服折节而朝齐楚王必怒矣王游人而合其鬭则楚必伐齐以休楚而伐罢齐则必为楚擒矣是王以楚毁齐也魏王曰善乃使人报于齐愿臣畜而朝田婴许诺张丑曰不可战不胜魏而得朝礼与魏和而下楚此可以大胜也今战胜魏覆十万之军而擒太子申臣万乗之魏而甲秦楚此其暴戾定矣且楚王之为人也好用兵而甚务名终为齐患者必楚也田婴不听遂内魏王而与之并朝齐侯再三赵氏丑之楚王怒自将而伐齐赵应之大败齐于徐州按孟子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徃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梁惠王之所以告惠施悉起兵攻齐者即其所以告孟子愿壹洒之者也而惠施之言如彼其效如彼孟子之言如此梁王迂之不听也故具载之使学者择焉范台之宴请鲁君举觞鲁君择言四事自伯禽以来惟僖公称贤君犹未能及此言也鲁方百里者五其君之贤若此而不能兴其国岂流传之误耶抑偪侧于暴强之间虽为善而不足以自立耶

范睢言人有徳于我不可忘吾有徳于人不可不忘此固人之常心当然进而至于不矜不伐徳之成名者也战国之士聚于四豪故其言论时有可称冯暖以下客市义而范睢能鉏信陵之骄亦各以其资之所近欤秦王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尽客气也故唐睢得以客气胜之曰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挺劒而起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也然荆轲事言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兵或者他国使客不禁耶孟子谓文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诗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当与秦王唐睢并防

史疾治列御冦之言曰贵正楚王疑正不可以治国不可以御盗春秋之末此论已行故孔子曰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又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时人亦疑之虽其髙弟固不尽信也

郭隗以古道说燕昭王发其敬士之机筑宫师事自其身始非不让也四方闻风皆以类至非胜己也破齐之功乐毅专之已无与焉非无能也为人主立致士法以示后世非赖宠也书称一个臣非好彦圣者能若是乎三代以上帝者之佐竒举瑰行犹一二见于逸书如隗殆庶几盖非战国防士所能为也

荆轲论者多异扬雄言轲者谓孟轲若荆轲君子盗诸二轲名偶同奚因是进孟以黜荆雄陋甚矣孟子曰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特为战国之君立此义盖恶夫贼仁义者尔始皇为封豕长蛇荐食天下天下之人得同起而诛之轲功虽不成其志壮矣

墨子卑己尊人以情媿之论技考实以能服之用此辅其君存其国孟子责以大义是矣然战国之士固不及也

中山君好士李庇请伐之以务名不存本耕者惰战士懦此语本出于玩薄然如齐稷下四公子所礼士其间岂为无贤而致用之道杂乃受攻之本也淳于髠身无用奸人之雄反自曰无贤者有则髠必识之然则人主以好士为名而不知士之贤否无开治之实何救于亡战国防国别必列苏张从横且载代厉始末意其宗苏氏学者所次辑也又韩赵魏皆载智伯求地为首而燕终之以髙渐离刺始皇使刘向未校以前已如此则此书蚤经厘正矣非残缺也

司马迁史记有取于国语战国防及他先秦书皆一切用旧文无窜定是则述之而已无作也不知刘向扬雄所谓善叙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者安在岂指楚汉事言之乎

论世有三皆以人心为本三代以上道徳仁义人心之所止也春秋以来人心渐失然犹有义理之余焉至于战国人心无复存矣先物而流造势为倾绵蕝以出智巧架漏以成事机皆背心离性而行者也故其祸至于使天下尽亡而后已自汉及今学者欲求复于人心之所止则固有道矣然其质者不能论世观变则常患于不知其浮者不能顺徳轨行则挠而从之众矣故有以战国防为竒书者学之大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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