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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回 狱神庙茜红慰宝玉 黑龙江赦珍遭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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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自入狱后,也不哭泣,成日间痴呆异常,有时更发出一阵狂笑。看守的狱卒只当他疯了,倒吓了一大跳,不大去招惹他,由他一人在狱神庙东边一间屋里发腔。

那红玉自贾府抄没,宝玉、凤姐入了监狱,成日间,长吁短叹,吃饭也难于下咽。

贾芸急得问道:“可是为那府里的事儿?如今宝二叔、琏儿婶子犯了事,抄没了家产,入了狱,咱们自替池们想些法儿罢了,你又何必如此长吁短叹的?”红玉把脸一掉道:“你说得倒好!我是侍候过宝玉和二奶奶的丫头,别的人还罢了,宝二叔的为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与丫头们打打闹闹,没个主子的身分儿。若说强奸,逼人致死,可就奇了,你竟至会相信么?”贾芸道;“谁相信了。如今有人告下他,听说便是周瑞的干儿何三,曾与金钏儿姐姐提亲来着,人家相得中他么?如今这小子不学好,被琏二叔撵了出去,没法儿谋生,情急了,狗急跳墙,不知听了谁的调唆,弄出这段事故来。咱们虽知是委屈,也没法儿救救,我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儿呢!可如今干着急,有何用处,不如大家一处想些法儿。”红玉把嘴一撇道:“多亏你还同宝二叔要好来着。二叔往日如何待你?你竞至如今还想不出法儿!”

贾芸道;“你说得倒轻巧!这法儿是好想的?若是好想时,宝二叔只怕也出来了。依我说,你不妨先狱里看看动静去,能有些法儿便好行事。难道谁还忘记宝二叔的恩情不成?”红玉方止住泪,脸上有了一丝儿喜色。忙打点去狱里的东西,装了满满的两提篮子,一径往监狱走来。

眼看已到监狱附近,红玉连忙上前打听,忽见二个女子正往前走,面孔好生熟悉。仔纽审视,喜得连忙高声叫道:“茜雪蛆姐!”那女子果然立地站住了,回过头来定睛瞧她,不觉“唉哟”一声道,“我说是谁,原来是小红妹妹。听说妹妹大喜了,做了奶奶,我心里好生高兴。妹夫如今好么?才刚看你四处打听,也没有能辨认出来。你到底打听谁呢了”小红叹道:“姐姐尚不知道么?如今贾府被抄,连宝玉也入监狱。听说就关在这一带狱里的。想我侍候了宝玉一场,如今想去瞧瞧他。姐姐现往哪里去?”

茜雪遭:“我也正想瞧瞧宝玉去,听说他关在狱神庙里,咱们两人一道去吧!”红玉道:“甚好!”两个便手挽手,一路走着。

红玉道:“姐姐出去后怎么样了?怎么知道宝玉关在狱神庙中?”茜雪道:“不瞒妹妹说,我自从撵出去后,生活无有着落。以后嫁了这衙门里一位刀笔师爷,姓郑的,人还忠厚老实。虽行此道。心术还正,常常笔下超生,不坑陷人。前日他回来说,贾府抄了,宝玉入了监狱,住在狱神庙里。我听了大吃一惊,想宝玉素日为人良善,再无入狱之理。今日故来瞧瞧,不期遇着了妹妹。”红玉一听,出了一会子神,道:“你既知宝玉为人良善,断断做不出犯法的事来;你丈夫又是这里管案牍的刀笔先生,何不求求他,放出宝玉来呢?”茜雪点头说道,“贾府中别的人还罢了!若是宝玉,咱们俩自然都知道的,他何尝会强奸,逼人致死?必是那起没良心的混账行子们有意栽他。我自然在我丈夫跟前替他说说。无奈金钏儿姐姐,跳水而死,虽与他无陟,到底告状的咬住了他,有些难办呢!”红玉想了一会,道:“那告状的可是何三么?”茜雪道:“怎么不是,正是周瑞家的干儿何三。原想着金钏儿姐蛆,托他干娘求过太太,以后死了,也就罢了。如今不知在哪里灌多子黄汤,猴急了,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红玉道:“何三那里且让我丈夫找他说去,劝他撤回状纸来,不过想要几十两银子罢了,我还想得出法儿来。你回去且也扭定你的丈夫。”茜雪道:“这个不劳妹妹操心,你托你丈夫找何三去要紧。”两个商量定了,已来至狱神庙跟前。

看守的狱卒见是衙门里郑师爷的娘子,忙点头暗腰地说道:“郑奶奶什么风吹得这里来?”茜雪道;“咱们二人要去庙里看看贾府的贾二爷。你且开了门,带我们去吧!”看守的忙打开门,带她二人来到东院一间屋子,又打开房门,方道:“贾二爷独个关在这里的,小的不知是奶奶的亲戚,平时并不敢虐待他。”茜雪点头答道:“这样才好,他原没甚事儿,过几天便会出去的,你们小心些照料吧!”说完,已同小红进得屋来。

见宝玉正睁大眼睛紧盯着她两个。二人叫了一声:“宝二爷!”“宝二叔!”宝玉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道:“万万没料到,是你两个来了。”一面上前,一只手挽着茜雪,一只手挽了红玉,同在一条板凳上坐了。一面问茜雪说道:“你出去后可好么?怎么知道我在此地?”茜雪把方才说与小红的话又对宝玉说了一遍。未了,道:“二爷请忍耐些时日吧!我且回去告知我丈夫,池知二爷受委屈时,定会笔下留情的。二爷的冤屈,即日可伸。”宝玉拭泪答道:“当年为枫露茶之事,不分青红皂白,便撵你出去,以后我难过后悔了好些日子。如今你反而来看我,又替我出力,叫我怎么感激你呢!”茜雪眼圈儿一红,道:“谢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必不撵我出去的。不知是什么人背后下的蛆。如今已过去这么些年,还提那些旧事儿做什么,我如今能为二爷尽一些力,心里倒觉高兴。二爷入狱才几天,怎么竟至瘦了许多!还是该想开些才是。”宝玉一面点头答应,一面掉过头来问小红遭:“难为你也想着我。你同芸儿过得好么?”

红玉道,“过得还好,二叔放心吧!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如今二叔先吃些东西,我自叫贾芸在外头帮助打点。”因同茜雪各自拿出吃食来。

红玉攒盒里装着奶油卷子,油炸饼儿,各色桂花糕儿,另从一个盒内捧出一大碗清蒸鸭子。茜雪带的均系油炸鹤鹑、熏鸡,烤鸭之类。宝玉也觉这些天实在饿了,便端起那碗清蒸鸭子大嚼起来。茜雪道,“我且热了来再吃吧,省得存在胃里,又闹病。”宝玉道,“还有热气儿,就将就了吧!”遂将一碗鸭子都吃尽了,只剩下些骨头。又还吃了些奶油卷子,一只鹌鹑。红玉、茜雪见了,都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待宝玉吃毕,两人又安慰了他一番,叫他千万放心,方一同辞了出来。

茜雪至庙门前叫了看守的来回道;“平时没人与贾二爷送吃的来么?怎么像饿着了似的?”看守的红着脸答道:“贾府里日日有人送好吃的来。我们这里原是三人该斑,董、李二人在此时,便将好酒好莱留下自己吃了,只与他些粗劣的吃。哪里能咽得下?小的倒不曾吃过他的好饮食。”茜雪道:“你告诉董、李二位看守,就说贾二爷是我的亲戚,求他两个多多关照、我自买来好酒好肉请他们。”说完,与了狱卒些银子。

红玉这里又求茜雪让她去看看凤姐。茜雪道;“论理琏二奶奶之事,并不与我相干。既然妹妹求我时也罢了。你自去吧!她住西面的女监,我妈在那里呢,你自说与她,方才见到了我,她自带你去的。”红玉谢过了茜雪,到西监看望凤姐不提。

且说宝玉之事,原是何三受了贾环调唆,如今何三见贾府一窝儿地垮了下来,四处去找贾环,要他付约定的银子,贾环早躲得无影无踪。何三知道:再没些儿指望,又不敢上门去要,心中颇感晦气。

可巧贾芸找了来,拉他一同去喝酒,固悄悄问他道:“你与宝二叔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单单告下了他!”何三只是叹气,并不言语。贾芸道:“好兄弟,你有什幺苦处,尽管告诉我,我自与你分忧解愁的。”因敬了何三两杯,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送到跟前说道:“三哥一向是个爽性人,为何今日吞吐如此?”

何三道:“宝二爷强奸金钏儿姐姐之事,小的并不知道,都是三爷说的。我因干娘曾在太太跟前替我求过金钏儿姐姐,以后她死了,我自然悲伤。如今听三爷这一说,方告下了他来。”贾芸道:“你既无确实凭证,为何轻信人言,将人告下?可知宝二叔秉性良善,必无逼人致死之事。倘或上面要你拿出确凿凭证,你拿不出来,问你个诬告不实之罪,你如何处置呢?”何三吓得连忙问道:“好芸二爷,会如此么?我只当随便告告他,有呢,是他自作自受,原该受罚的,我也替金钏儿姐姐雪了耻,报了仇;没有呢,放出他来,也就完了。怎么还反过来问我的罪?”贾芸笑道:“依你说,没有的事尽可以捏造胡告下?若不惩治那起告诬状的,衙门里问事问得完么?所以我劝仿;趁早儿将状纸撤回来吧!就说本是不实之词,原是听人说的,也就罢了。你要用钱时,这银子拿去使吧!以后宝二叔出来,我们还赏你的。”

何三正在猴急,一见银子,自然收下。正要发话,却见周瑞怒气冲冲走了进来,也来责问何三告宝玉之事。吓得何三只顾磕头,说是“错听了人言,如今立地便去撤回状纸。”周瑞道:“我原拿你当个人看,谁知竟千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责骂了何三一顿,一面又拿出些钱来与他买酒喝,道:“闲了还到家里看看于娘去!”何三一听,自然喜欢,喝过了酒,立即同贾芸一道衙门里办事去了。

却说宝钗自府里抄了,搬到家庙中宋,心中好生凄伤。想起自己嫁到贾门中,何曾乐过一日?便是燕尔新婚之夜,宝玉还在祭林姑娘。接着,元妃娘娘薨逝,老太太相继没了,如今哥哥陷在牢里,母亲日日哭泣,贾府籍没。宝玉入监,不知他在监中如何度日。王夫人自搬来家庙中,便生了病,一家尚有数十口人,这生计眼看落到自己头上了,如何撑持得起呀!想到辛酸处,眼泪便如走珠一般流下来了。

忽见玉钏儿喘吁吁进来说道:“老爷回来了,大太太、奶奶们也都过去了,太太叫我来请二奶奶。”宝钗忙擦干眼泪,过王夫人这边来。

只见尤氏、李纨;平儿等都在这里。贾政抖动着胡须,梳泪说道:“事已至此;不得不同大家说个明白。你们听了,也不用悲伤。如今大哥和珍儿要流放到黑龙江去,明日就回家来住几日,与家人团聚团聚,这也是皇上的隆恩盛德了。”

邢夫人、尤氏一听,失声痛哭起来,众人也都流泪不止。贾政道:“事已至此,哭也无益,不如趁此时机,大家设法儿替大哥、珍儿准备些路途上用的吃的东西,也尽咱们的一点心意吧!我已从北府借来两千银子。他二人各拿五百两去,剩下的,家里用吧!好歹勤俭过日。咱们金陵祖茔,尚有些土地房屋,若愿南边去的,自然衣食还有些着落,省得都在此忍饥挨饿。这里还可再给三百两银子作盘缠,自比在这里强些。大伙且各自合计合计。”

平儿因贾琏、凤姐之事未了,自无法回南边,宝钗固宝玉尚未出狱,哥哥还在监中,也无法去。李纨因婶娘和两个妹子均在京中,南边无人,去了没个人照应,也愿留在京师,教子读书,好与娘家的人一处,有个伴儿。惟尤氏婆媳拿不定主意,自等贾珍明日回来,合计定了再说。

次日,贾赦、贾珍从监狱里回来,各与邢夫人、尤氏抱头痛哭不已。

邢夫人对贾赦道:“你去了,叫我依靠何人?如今琏儿和媳妇都在狱中,越发没有个人了!”说到此,哭得更加伤情。贾赦流泪说道:“咱们夫妇如今一别,只怕从此再见不到了,琏儿的事,听说倒有一丝儿转机,他若出来,你跟着他好好过吧。媳妇倒不知究竟如何?”夫妇二人,相向而泣,哭得好不凄惨。

那贾珍、尤氏更是年轻夫妻,况尤氏忍让,平时唯听贾珍之命,百依百从。贾珍如今远流,一个人到那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去,自然想起尤氏平时待他的许多好处。因拉住尤氏的手哽咽着道:“我要到黑龙江去子,那可不是入住的地方呀!只怕从此便回不来了,你们就权当我死了吧!”尤氏哪里还忍得住,索性放声痛哭。贾珍道:“我如今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我去了,你们如何谋生呢?总得有个长远的法儿,”尤氏一边哭,一边说了贾政昨日所说的话。贾珍点头儿叹道:“幸蒙北王、南安郡王几泣王爷看硕,府里的人口方能保全,如今又借银子与咱们。这恩情实在重得很。但数十口人的生计,如此过活亦难呀,到底得有个长远的法儿才好!我的意思:你同蓉儿还回南边去吧!那边好歹有个窝儿,尚有些祖茔产业维持生计。比不得宝二婶子、珠大妹子还有娘家的人可依赖,咱们回南方,叫蓉儿稼穑为业,不必摆往日的架子了。”尤氏边呜咽,边点头儿。

贾珍因叫来贾蓉,嘱托了一番。贾蓉跪下磕头,流涕说道:“父亲的吩咐,孩儿记下了,父亲安心去吧!但愿同大老爷一道,平安到达黑龙江。将来回来,一家子团聚,便是孩儿的心愿!”说罢又伏地哭泣。贸珍也哭,一面拉他起来道:“咱们这个家就靠你了。我去了,你好好撑持起这个家业来。回去时,沿途注意照顾你母亲,别再像昔日那样消消停停,拿款儿了。”贾蓉一一答应着“是”。

那焦大自贾府抄家,便丧魂失魄的,一会子骂贾珍等是“没出息的不孝子孙!连祖宗家业也保不住,世职也丢了,将来还有脸到地下见太爷么呀!”一会子又骂那些穿靴戴帽的强盗,“明明是来明火执仗地抢劫,看着人家的东西,眼馋了,偏打起什么‘抄家’的名分儿,哪一样能瞒得过我焦大太爷的眼睛!”如今知道贾珍要充到黑龙江去,便生死也要随贾珍去,一面哭道:“这家业是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祖太爷建的,如今败了,我没脸皮去见祖太爷,还跟了主子去,死在一处吧!”

众人听了,都觉羞愧难言。贾珍满脸通红,对焦大说道:“你老人家老了,哪里能到那野兽出没的荒僻之地去?还一起回南方去吧!再说祖太爷的坟也在甫边,你到那里只怕还心安些。”好说歹说,方劝住了焦大。

大家送贾赦、贾珍起程之后,又帮着尤氏、贾蓉收拾几天,王夫人又设了筵席,给尤氏婆媳、母子饯行。众亲眷相互拉着,泣不成声。自有许多话儿,说不出来。

又过几日,贾蓉方雇了船来,一家于带上几个家人去了。莺儿等仍留下伏侍宝钗,末跟了去。

自尤氏诸人去后,家庙里竟像少了多少人似的。王夫人、宝钗都难过了好些日子。

话说宝玉之事,因红玉、贾芸在外营救,叫何三撤回了状纸;那咏林四娘之事原是莫须有的罪名。又得茜雪之夫,在内经营,不过半个来月,便判了无罪开释。宝玉便从狱神庙中出来了。

贾芸带着焙茗早在外面迎接。一见宝玉跨出庙门,焙茗忙上前去一把抱住,哭了一个抽抽搭搭。贾芸也拭着眼泪向宝玉请安。宝玉边流泪,边拉起来说道:“倒难为你们还想着我。如今出来了,还哭什么,咱们先回家看看去吧!”焙茗去狱神庙内将宝玉的铺盖卷出,放于雇来的一辆车上,三人一起上车,一径回至家庙中来。

王夫人等早巳在外等候多时,见车到了,忙迎过去。宝玉下得车来,衣衫上污迹斑斑,脸儿蜡黄,已是瘦了许多。王夫人早忍不住将他搂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叫起来。

宝钗、袭人等自在一旁垂泪。

待宝玉到厢房宝钗的屋于,宝钗忙拿来干净衣杉,袭人已端过水来,伏侍宝玉梳洗。梳流完毕,替他束上头发,红绦结住。众人都来宝钗房里看望宝玉。

惜春道:“二哥哥,数日见不若你,竟像隔了几百年似的。如今好子,你回来了,咱们又好一起下棋、画画儿了。”说得邢、王二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邢夫人道:“人说四姑娘爱弄小孩儿脾气,果是不错。如今家运这样败落,哪里有心肠下什么棋,画什么画儿?”惜春道:“家运衰败,可是人意料中事。像我哥哥那般行事,上头又眼馋得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将天下腐肉都塞进自己肠胃里,能够容咱们家不败落么?所以,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咱们泰然处之,反觉粗茶淡饭,月白风清,日子过得更好。”众人听了,都觉诧异,惟宝玉点头叹息,道:“还是四妹妹是个高人,胸怀疏淡,不以富贵得失,或喜或悲,真真的十分难得。改日空闲,我定来陪四妹妹下棋、画画儿。”惜春一听,果然喜欢。

邢夫人摇头叹道:“怪道四姑娘不愿跟你嫂子回南边去,原来这里还有哥哥、兄弟,好一道玩呢!”惜春摇头答道:“太太说的差了。我如今再怎么说,你们也不明白,倒不如不说的好。”众人都知道惜春性情孤辟,也不与她计较。

宝玉回来,见袭人、麝月、秋纹等俱在身边,心里热乎乎的,着实感念宝钗不已。

王夫人见宝玉回来,心里高兴,见他清瘦了许多,忙拿出些钱,叫厨房买了些鸡鱼来,做了给宝玉吃。贾环见了,自在一旁嘟囔,宝钗忙命人端了些绐贾环及赵姨娘。

且说贾琏入狱,原因张华所告尤二姐之事,后又牵连交通平安州节度使,原系凤姐所为,贾琏哪里得知。贾政身边,如今只林之孝、周瑞等几个家人,日日四处奔波,觅友求亲,打通衙门关节,又去劝说张华。那张华因听了贾环之百,告下贾琏。如今贾环缩头乌龟似的,人影也见不着。贾府如今抄没,已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听说王府和锦衣卫尽将财产抄去,哪里还能有多少油水?况尤二姐已死,再告也告不出一个活人来,不如得林、周二人许下的二百两银子,另去娶一房好妻室,好生经营生计要紧。自己在外地开的两处生意,也急需人照料,常留在京,也不是长法儿。当下便应允了,收下林、周二人二百两银子。去对俞府尹说时,只说:“贾府已遭报应,财产籍没入官,何必再死死结下冤仇。况人死难于告活,便赢了不过空喜一场,有甚意思!小侄也还有生意等着去经营,不如还了结了这桩公案吧广原来俞大人处,已受南安郡王之托,也素知贾政为人、居官廉明清正。今见贾府抄没,原已有几分不忍,如今昕张华一说,正好做个顺水人情,遂将平安州事开释,系在凤姐头上,尤二姐之事,只说系贾珍所为,不数日,便问了个无罪释放。

贾琏关禁数月,如今释放,真是悲喜交集。知宁、荣二府皆籍没入官,一家子都在园子后面家庙中住,便同林之孝一行人回家庙里来。

一家人见了,真是喜之不迭。贾政因贾琏之事,奔波劳累,好容易放他出狱,一见面,万般辛酸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只指着他,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

贾琏忙走上前去,跪下磕头,一面哭道;“侄儿不孝,劳二叔为我奔波,操了不少心血。如今幸得出来,定要好好做人,决不敢再做那见不得人,让祖宗蒙羞受辱的事了。”贾政拉起来,点头说道:“你既已明白,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你父亲和珍大哥,今已流放到黑龙江,能否生还,不得而知。如今,你既出狱,一家子全靠你了。我如今已经老了,哪里还能经得起折腾?你可要撑持起这份家业,使贾门再兴,门廷重耀,方不负天恩祖德,有脸面见祖宗于泉下!”说完,眼泪扑簌簌滴到了胡须上。一家人都在一旁哭泣流涕。

贾琏跪下答道;“小侄定不忘二叔的话,定要使我贾氏家业再兴起来,二叔请放心吧尸方拜别贾政,去至邢夫人房中。

邢夫人如今无靠无依,见贾琏回来,自与从前不同。拉住哭道:“我的儿,可盼得你出来了。你父亲如今流往黑龙江,叫我还靠哪一个?”贾琏安慰她道:“太太放心,儿子有吃的时,太太自然也饿不着。”邢夫人说:“我的命好苦,老了反落得如此下场!”贾琏又宽慰子她一会,方回至平儿房中。

鸳鸯早知贾琏出狱的消息,自尤氏去后。已搬至尤氏原住的房中。

贾琏刚至房门,见平儿牵着巧姐儿,早哭得泪人儿一般,在房门等候。忙拉住平儿、巧姐,进得门内,道:“我知道你们受苦了,都是我的不是,害了你们。如今这个家也抄了,往后还得咱们好好儿地过呵!我见你们还都好好儿的,心中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平儿拭泪答道:“我只想替你照看好姐儿。如今你回来也就好了,姐儿有了爹娘,明儿我也自谋生计去了。”贾琏诧异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平儿道:“这里的丫头或卖或遣散,都各自去了。我原没个名分儿,不过丫头罢了,原也该遣散的。只固你同奶奶都未出来,姐儿没人照料,我方才留着。如今你既已回来,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一个丫头长留在际身边的道理。”贸琏道:“谁当作丫头看了?凭他们怎么遣发,也遣发不到你的头上。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自安心好了,”平儿并不吭声,只在一旁拭泪不止。

贾琏见巧姐儿出去了,忙一把抱过平儿,抚慰她追:“你当我还恋着那夜叉婆么?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弄到入狱,咱们家竟至抄家,哪一件不是她夜叉婆弄的?她原本是个丧门星,醋瞄子。在她下面的人,哪一个有好日子过?尤二姑娘,不是死在她手里?打量我还蒙在鼓里似的。如今不过看在太太面上罢了。她弄得我倾家荡产,绝子绝孙,我也定不会饶恕她的,将来自有你的份儿。”平儿吓得连忙蒙住贾琏的嘴,说道:“你小声些,若是从前,奶奶知道,不剥下咱们的皮才怪!她也太狠毒了些,如今进了监狱,弄得如此下场,也怪可怜的。你还设法儿救救她吧!到底是贾门中人,外头瞧着不好看。”贾琏点头儿说道:“这个自然,只是她出来时,你可不能再受她的挟制了。”两个小声儿谈了大半夜话,平儿受贾琏百搬抚爱,自不像凤姐在时那样耗子见了猫儿似地东躲西藏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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