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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谈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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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是孟子的名言。

“我爱生命,我更爱真理;我爱国家,我更爱世界,我最爱人类。”这是泰戈尔对于政治问题的基本态度。

在《印度、我的女神,我钟爱你》那首诗里,我反复吟诵,字里行间,无处不表现他的爱国的热诚。他颂扬印度的古圣先贤,他赞美印度的名山胜水,他祈求印度给他以生命和爱情,他说印度人的肤色、服饰、宗教真是多彩多姿。他希望法国人、英国人、苏联人、德国人、日本人能够在各自的国土里繁荣滋长,可是最后成为普通人类的一分子,即世界的公民,大家在阳光的照耀下,信奉一个上帝,造成天下一家。

在《印度的民族主义》那篇演讲里,他对于民族主义这问题,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般人仅知道、泰戈尔为着保持诗人的身份和风度,不喜欢被卷入政治漩涡,但他对于政治问题却有一贯的主张,这事情谁也不能否认。

泰戈尔认为,印度的问题是社会问题,而不是政治问题。在西方国家里,政治问题支配人们的思想。原因是,西方国家的民族比较统一,它们的资源不够,所以它们自然而然从事政治和商业的活动。一方面,它们没有内部的复杂问题;另一方面,它们要想法应付强盛而贪婪的邻国。因此,内求统一,外抗强敌,已经成为它们解决政治问题的基本态度。以前它们先行组织,然后从事掠夺;如今,它们继续表现同一的精神。它们要组织起来,侵略全世界。

印度有史以来,就被民族问题纠缠不清。虽然如此,印度历代的伟人曾竭尽智能,来协调各民族的歧异,以便找到统一的基础。假如印度国内的民族问题能够得到合理的解决,那么它对于人类将有大贡献。这儿我要特别指出泰戈尔的金玉良言。他说:

“一切民族的历史,仅算是更大的历史的一章罢了。”这是多么高超的思想!

不错,人类都懂得自爱、自卫,但是人类也富有同情及互助的精神。凡是缺乏这种高尚的精神力量因而不能跟人家合作的人,迟早将会毁灭或没落。凡是能够跟人家合作的人,这才能够生存而且得到文明。因此,自有史以来,人类在互相残杀与互相合作,追求自利与寻谋互利,二者之间必须有所抉择。

问题在这儿,现在各集团的民族将互相斗争呢,还是寻求协和互助的真基础呢?将不断竞争呢,还是不断合作呢?

泰戈尔相信,凡是能够设身处地,寻求合作的国家,才有生存的机会。相反的,凡是好斗成性,不能容忍的国家,将会毁灭。

从前交通不便,各国封疆而治,彼此互不往来。现在交通非常便利,“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在这当儿,假如有人包藏祸心,整天从事军备比赛,这简直等于自杀。因此,有志之士应该发挥仁爱的力量,具备正确的思想,要替全人类寻求福利,不要单独一个国家打算盘。

泰戈尔会大声疾呼:

我坚信,假如我的同胞能够拒绝那种教育,说什么国家比较人类的理想更伟大;这对于印度将有切实的益处。

泰戈尔始终相信自力更生,不要随便借助别人的力量。他说:

欧洲有它的过去。因此,欧洲的力量在于它的历史。我们印度应该下个决心,不要借助人家的历史。假如我们抑制自己,我们等于自杀。当你向别人借贷不是属于你的生命的东西,这些东西只会粉碎你的生命。

祖宗虽然是圣人,但对于愚蠢的子孙一点也没有什么帮忙。同样的,欧洲强盛,无济于印度的落后。回想殖民地时代,亚非有许多国家的人民,以西欧为“祖国”,以西欧的文明为自己的文明,这简直使他啼笑皆非。

这儿泰戈尔堂堂正正地提出他反对民族主义的具体主张:

我不是反对某一民族,而是反对所有民族主义的一般观念。什么叫做民族呢?

这是把整个民族成为有组织的国家的现象。这组织不断地坚持人民须强有力而又有效能。但是,过分追求强有力而有效能,结果,将使人类断丧精力,损失他的自我牺牲及创造的高尚的性质。这样一来,人类将把他的牺牲的能力从他的终极的目标(那是道德的)改为维持这种组织(那是机械的)。然而在这事情上,他达到发扬道德的满足,所以,这对于人类非常危险。

泰戈尔认为,印度最需要的就是从内心出发的建设工作。它要不顾一切逼害,从失败及吃苦中,一步一步地赢得精神上的胜利。我们应该向那些占着上风的人表现我们的精神上的力量,即为真理而吃亏的力量,假如我们不能表现这力量,我们只有求乞的一途。

泰戈尔对于印度问题的认识,似乎比较一般人都深刻。他认为印度问题,等于世界问题的缩影。印度的面积既广大,人口又复杂,它是把几个国家合并为一个地理上的单位。欧洲刚好相反。欧洲是一个国家分裂为许多国家。这样一来,欧洲的文化和发展,有多数国家的力量,同时,也有单独一个国家的力量。另一方面,印度既因复杂而显着一盘散沙,又因统一而显着积弱无能。这儿他举了一个妙喻:真正的统一,好像圆球,它一直往前滚,毫不费力地挑着它的责任;但是,复杂是个多角形的东西,它需要全方力来拉推。

泰戈尔认为,当印度的民族主义者谈到理想的时候,他们根本忘记民族义的基础还是空空如也。那些竭力维护这些理想的人,在社会习惯上是保守不过。他们以为瑞士的民族虽复杂,但他们可团结为为一个国家。可惜他们忘记,瑞士的人民彼此可以通婚,因为他们属于同一的血统。在印度,它就没有共同的本然的权利。此外,欧洲各民族不会互相抗拒,而印度的阶级社会却是“河水犯不着井水”,彼此漠不相干。

在外人的统治下,印度的工业一向受压迫。先天既不足,后天又障碍重重,它怎么能够抵挡列强的庞大的工商业的进攻。有人还自作主张,说印度须停留于农业的阶段,连武器也可以不懂得运用。这样一来,印度岂不会陷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种可怜的境地?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泰戈尔漫游欧美。他深刻地觉得,欧洲人经过一次大战后,个个筋疲力尽,渴望和平,而和平的源泉不消说是东方。因此,东方的和平哲学,一度被西洋人重视。从表面上看来,欧洲人似乎已经觉醒了。

然而欧洲人多数是信奉尼采的哲学,主张强权政治。他们对于物质文明及富国强兵等观念仍是牢不可破。从那时起,他们虽然已经开始提出裁军问题,但是他们口是心非,嘴里说的是一回事,手里干的又是一回事。因此,他们一方面大谈和平与裁军,另一方面却努力重整军备,甚至张牙舞爪地准备作更大规模的战争。这儿泰戈尔又有个妙喻:一个因水流的压力受伤的鱼儿,它计划要到空中翱翔。这意思实在很好,不过鱼儿很难做到。

泰戈尔认为印度极明了和平的真谛,它不但使裁军问题可以解决,而且使它化为真正在的力量。有一件事使泰戈尔觉得非常难过。当他以一代文豪的身份,向一些厌战的西方人士宣扬东方的和平哲学的时候,凑巧甘地在印度所领导的不合作运动如火如荼地展开。在他给安德烈的信里,他曾这么说:

我爱我的同胞,我珍重他们的友爱。然而命运给我这么安排,要我的船在逆流中行驶。当我在海洋这边宣扬东方和西方文化合作的那时候,正值那边宣扬“不合作”的理论,这是运命多么大的讽刺!

上文我已经说过,泰戈尔爱国,更爱世界,最爱人类。他不会一味崇拜东方的精神文明,贬抑西方的物质文明。他主张二者是相反相成,使基础和上层建筑物维持适当的平衡。仁爱是灵魂终极的真理,可惜不合作运动不必要地伤害这真理。这儿泰戈尔又有个妙喻:不合作运动,不是从我们的火炉里发出来的火焰,而是把火炉和家庭都焚烧了之后所发出来的火焰。

泰戈尔是纯粹的诗人,不是政治家,所以他对印度的政治斗争,只能站在超然的旁观者的地位来批评。从远处着想,东方和西方的合作,这早已成为天经地义,谁也不应该非议;不过这种合作必须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不然,奴隶和主人谈合作,恐怕会越谈越远。

从近处着想,不合作运动是印度民族运动过程中必经的阶段。它表示民族的觉醒,它象征无声的抗议。明知一架土布的织布机,对于近代工业的发展,对于建国工作的前途不会发生很大的力量,但是它使全体印度人恢复无比的自信心,说民族运动须自己动手来干,不能躺在苹果树下,等苹果慢慢地掷到嘴里。

民族主义发展到极致,彼此将封疆而治,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甚至把别人的国家犁为田园也在所不惜。这种狭窄的民族主义,好像害虫一样,迟早会把美丽的花卉一一吃掉。

除眼光短浅的政客和战争贩子以外,真正伟大的政治家,像诗人、思想家、宗教家一样,应该具备伟大的怀抱。他们应该提倡“天下一家”,使每个民族、每个地区拿出最精彩的东西贡献给世界,不要使民族主义成为人类进化的绊脚石。

然而泰戈尔是个“怀乡病者”,虽然他对于民族运动也许要采取不同的形式。当他远游北欧及德国的时候,他的“怀乡病”爆发,这可以从他的信里透露出来:

但是,我只想回到我的同胞那边。我在那儿过了一生,在那儿干我的事业,施与我的爱情。假如我的生活的收获不大丰富,我也不在乎。收获物的成熟,这就给我以报酬。……他们知道我一生把梦想的种子播在那儿。但是,黄昏的影子在我的行程上加深,而我已经疲倦了。我不要从我的同胞处得到毁誉。我要在繁星下休息了。

人情乐于怀土。汉高祖做了皇帝后,他连做梦也会想到故乡。何况代表民族灵魂的伟大诗人,他的怀念家乡,爱护故国,正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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